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七零结婚记   作者: 雪上一枝刀   简介:   佟珍珠重生后,果断踢了渣男,她一心表现,想要早点回城。   没想到许运昌说,要跟她假装处对象。   还可以帮她回城。   佟珍珠考虑后同意了。   回城后,许运昌又说,想要跟她真处对象。   佟珍珠犹豫,但看看他英俊的五官,一身的腱子肉,还特别会赚钱,觉得也不是不行。   *************   许运昌是五分场的高岭之花。   高傲,冷漠,女知青塞给他的情书从来都不拆,都说他不近女色,其实他是早已心有所属。   只是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美得太过耀目,而且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他必须徐徐图之。   PS:家长里短,慢热,甜文,重生奋斗文。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佟珍珠许运昌 ┃ 配角:求一个作收,谢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幸福人生   立意:七十年代正确的婚恋观 第一章   1974年,夏。   在诗人眼里,西双版纳的六月是异常浪漫的,不但到处鲜花盛开,蔬果飘香,就连天上的云也很调皮,几朵乌云轻盈盈的就来了,很快就会下起一场小雨。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会儿的橄榄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每个人都难以逃脱,不但热,还闷得透不过气来。   而那时不时的小雨,更像是故意撩拨人的,甚至是气人的,燥热的暑气明明还没散透,就急急的跑了。   今天是赶场的日子,街上比平时热闹很多。   不但到处可见背着竹篓的傣族老乡,来自天南海北的男女知青也特别多,很多还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可能落在外人眼里,赵建林和佟珍珠也像是一对儿,一个推着自行车,一个打着伞在旁边走。   过路雨停了,佟珍珠把雨伞收了,抬起手掠了一下被打湿的刘海儿。   满是尘土的红土道,低矮的房子,穿筒裙的傣族姑娘,拖拉机的突突声,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寨。   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很陌生,却又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赵建林追了佟珍珠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跟她单独出来,挺兴奋,“佟珍珠,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   佟珍珠瞅了他一眼,说,“我不饿,想先逛逛,要不,你先去吃饭吧?”   赵建林一愣,他们红星农场五分场挺偏,离着勐罕镇二十多公里呢,这一路上一半以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山道,特别不好走。   今儿他们早上不到七点就出发了,那会儿食堂还没开门呢,俩人没吃饭,虽说半道儿上分吃了一包点心。   可绝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佟珍珠压根儿没吃几块。   怎么可能不饿呢?   赵建林十分眼馋的看着旁边的国营饭店,“我其实也还成,那咱们就先逛逛吧。”   根据上头的政策,好多村寨的集市都被取消了,橄榄坝这边,也是十天才有一回,因此,不但赶场的人多,卖东西的也特多。   不算宽的红土道上,两旁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子。   不少都是蔬果摊子,水果有芒果,酸角,青梅,木瓜 ,菠萝蜜和水蜜桃,蔬菜有洋丝瓜,苦菜,圆茄,紫苏,茭瓜等,还有各种野生菌子。   卖香烟的摊子也不少,卡崩,凉烟,三五什么都有。   也有卖手工生活用品的,比如粗瓷碗,陶盆,竹筐,背篓,凉席等等。   还有就是卖做好的各种吃食,有凉粉,豪甩,米线,卷粉,烤粑粑,烤豆腐等等,这种摊子生意最好,无一不围满了人,清一色的全是知青。   佟珍珠逛得倒是很认真,有时候还会问问价钱,一副货比三家的样子,可她逛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什么也没买。   赵建林心里急,“佟珍珠,你想买什么买就成,我来付钱!”   佟珍珠淡淡的说,“不用。”   赵建林没办法,只能继续跟着她瞎转悠。   还好,佟珍珠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桂芳姐,陈姐!”   两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女知青正在摊子上挑水果,扭头一看,都笑了笑,“珍珠,是你啊。”   自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赵建林。   这两天农场都在传,说佟珍珠和赵建林终于要搞对象了,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   孙桂芳和陈楠相视一笑,孙桂芳说,“哟,小赵也来了?”   他们都是北京知青,彼此都算熟。   赵建林十分得意,“桂芳姐,我和珍珠来看电影。”   勐罕没有电影院,但县里的放映队会定时来镇上。   佟珍珠说,“也不知道今天放什么电影,要是《铁道游击队》那种老片子,就不用看了。”   陈楠是个电影迷,“不会吧,那就太没劲了。”   孙桂芳也说,“真要放这个,我也早看过了,的确没必要看了。”   赵建林听了却是心下一惊,自告奋勇道,“要不,你们先逛逛,我过去瞧瞧?”   集市是在镇子东头,但露天电影场却是在西边的一个破庙里,不算太近,不过他有自行车,来回最多半个小时。   也耽误不了什么。   佟珍珠听了立即说,“好啊,你快去吧。”   赵建林都调转车头了,却又想起来什么,从军用帆布包里拿出一沓子现金,“佟珍珠,喜欢什么就买,别给我省钱啊!”   他这人,最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儿了。   孙桂芳和陈楠都是老知青了,六八年就来到了五分场,工资是知青里头最高的,一个月二十一块,赵建林递过来的这一沓子现金,至少有两个月的工资了。   两人看着都挺羡慕,尤其是陈楠。   佟珍珠自然没接,“我带钱了,你赶紧的去吧!”   赵建林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孙桂芳忍不住说,“珍珠,小赵对你可真好,真大方,你呀,以后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家也住南城,和佟家就隔了一个胡同,佟家的事儿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陈楠这会儿心里不只是羡慕,而是特别酸了。   农场的女知青算是挺抢手,尤其像她这样长得还算不错的,不缺人追,可找对象哪是那么随便的事儿。   首先必须是北京人,必须高中毕业,人长得也不能太差,当然了,家里条件也得好一些,不一定要求独门独院,最起码大杂院里,得有三间屋子吧。   北京来的男知青不少,可这些条件全都满足的,寥寥无几。   偏赵建林不但都符合,还超标了,本人长得帅,家庭背景更不用提了,父母都是高级干部呢。   据说家里头住的是东城的四合院。   没想到,佟珍珠却说,“我必须声明一件事儿啊,我和赵建林没处对象,我不喜欢他这样的!”   孙桂芳和陈楠听了都面面相觑,这都跟人家一起来看电影了,还说不是处对象?   农场那么多对儿,不都是从来镇上赶场,一起约着看电影开始的?   孙桂芳还当她年龄小,不好意思,就笑着说,“珍珠,可能你现在不喜欢,处一处,说不定就喜欢了。”   佟珍珠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过言多必失,她不肯再说了,而是指着旁边的凉粉摊子,“咱们吃点东西吧?”   雪白的米粉浇上油汪汪的红辣椒,让人看着就挺有食欲的,铺满芭蕉叶的笸箩里,还放着炸糯米圈。   孙桂芳和陈楠早上也没吃饭,这会儿也饿了,三人便一起在摊子上坐下了,一人要了一碗凉粉和三个糯米圈。   佟珍珠吃完凉粉,慢条斯理的咬着糯米圈,“桂芳姐,陈姐,你们听说了吗,今年上学的推荐名额下来了吗?”   作为老知青,孙桂芳和陈楠都特别关心这件事儿,这几年,从农场陆陆续续回城的知青可不少了。   有的是家里给联系好了接收单位,有的是办了病退,还有的是去部队当兵了,剩下的,就是被推荐去上学。   学校挺多,有大学,有师专,也有各种中专。   之前孙桂花和陈楠心气儿挺高,一心想借着上学的机会回北京。   前年,昆明一家医院办的护士培训班来招人,她俩是符合条件的,却嫌弃培训班连个正经大专都算不上,而且不能趁机回北京,就放弃了。   从去年开始,也不知道怎么了,北京那么多大学,来招生的特别少了,农场的推选名额也少了,而且不只是知青,老工人的子女也争抢这些指标了。   现在她俩肠子都悔青了,护士培训班其实挺好的,即便回不了京,毕业后直接就能分到医院工作,那也总比在农场割胶强啊。   孙桂芳将最后一口糯米圈吃掉,忧心重重的说,“不知道啊,前几天我去问过田场长了,说是为了公正,可能今年要投票。”   去年因为上学名额,一帮子重庆来的知青和本地职工打过群架。   陈楠却叹了口气,“投票就公平吗,不是应该看个人的条件和具体表现吗?”   她和孙桂芳都是高中一毕业就下乡了,前年都还入了党,在农场的工作态度更是没的说,都是有名的铁姑娘,年年也都是先进。   按说起来,这样的条件足够了。   佟珍珠说,“投票也要看怎么投吧,咱们五分场职工比知青还多,要是人人都投票,那恐怕有失公允。”   去年农场打群架,就是因为一个本地职工的子女,虽然各方面表现都还成,可才来农场工作一年,就被推荐上了大学。   六八届的知青,哪个不比她更有资格。   如果职工们相互串联好,即便是投票,这种情况估计也避免不了。   “但如果只允许党员投票,那还算比较公平。”   一来党员本身素质要高一些,二来本地职工党员的数量并不比知青多。   孙桂芳眼睛一亮,“珍珠,你说的挺有道理啊!”   陈楠也说 ,“这主意不错,那咱们得趁早,今天回去就立马去找场领导!”   本来两个人商量好了,今天要好好逛一逛集市的,多买些瓜果回去,还要去镇上的供销社扯点棉布做套衣服,这下也完全没心思了。   恰在此时,赵建林回来了。   他推着自行车,热得满头大汗,一只手里还拿着块烤饵饼,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   “我去问了,今天放的片子不是《铁道游击队》,是今年的新片子《青松岭》!”   对于重生的佟珍珠来说,这样的电影也是老掉牙的。   倒是陈楠惊讶的说,“真的是《青松岭》啊?”   她特别爱看电影,这个片子上个月在镇上放过了,但那一阵子农场特别忙,没请下来假,也就没能看成。   赵建林笑道,“那还能有假,我还能骗人啊?”   他的确没骗人,但也不算是没撒谎,本来今天要放的片子的确就是《铁路游击队》,但赵建林这人,特会跟人套近乎,他买了一盒三五烟,天南海北的跟人瞎侃了一通。   放映员倒也好说话,答应换成了《青松岭》。   陈楠觉得来都来了,而且反正今天会去找场领导的,也不差这点时间了,立即说,“电影是不是开场了,那赶紧去吧!”   赵建林挺得意,“我跟人家说好了,等咱们去了,从头开始放!”   看完了电影,已经是中午了。   他们四人又去吃了一顿酸辣米线,这家的米线帽子里头是有肉丁的,赵建林呼啦啦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此时集市还没散,孙桂芳和陈楠各自买了一网兜芒果和木瓜,佟珍珠也跟着买了一些,还买了一大把酸角。   到底还是去镇上的供销社逛了逛,往回走的时候,佟珍珠说,“桂芳姐,我坐你的车子吧?”   陈楠在旁边眨了眨眼睛,四个人统共就两辆自行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坐赵建林的车子了?   赵建林连忙说,“佟珍珠,还是我来带你吧!”   孙桂芳也拿不准这俩人到底是咋回事儿,没说话,倒是陈楠抢先开口了,“赵建林,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不想带我呗?”   说完还拿一双大眼盯着赵建林。   佟珍珠翘了翘嘴角,“赵建林,你这样可不对啊,咱们都是同志,得一视同仁。”   赵建林有些无奈的说,“那好吧。”   话音刚落,陈楠就呲溜一下窜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下午四点钟,回到了五分场。   虽说和心仪的姑娘一起逛了集市,一起看了电影,但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集市是四个人一起逛的,看电影的时候也是、   本来他还想着,趁着人多拉一拉佟珍珠的小手,都未能如愿。   赵建林心里挺失落的。   他把佟珍珠送到女知青宿舍门口,磨磨唧唧的还不肯走。   有些事情,的确是早说清楚比较好。   佟珍珠迟疑数秒,找了个借口,“赵建林,我想听你拉手风琴。”   作者有话说:   勐罕是个镇,镇驻地在橄榄坝,所以勐罕镇和橄榄坝指的一个地方。   赵建林:不是不饿吗,怎么我走了就吃上了?   佟珍珠:渣男,晦气,莫挨。 第二章   赵建林喜出望外,“这还不好办啊,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取家伙,我再过来找你?”   佟珍珠说,“别,就直接去后山吧。“   赵建林一阵风似的走了。   佟珍珠洗了把脸,匆匆赶到的时候,赵建林已经拿着手风琴,在一棵老榕树下等着她了。   他冲她灿然一笑,指了指刚从镇上买回来的米糕,说,“挺甜的,你尝尝。”   佟珍珠没说话,赵建林又问,“想听什么曲子?”   佟珍珠摇头,“什么都不想听,我有话跟你说。”   赵建林的一颗心怦怦跳,偏要做出一份不在意的样子,得意的抿了抿唇,“什么重要的事儿,还非得来这儿说啊?”   佟珍珠正色说,”赵建林,你别白费功夫了。“   ”这都半年了,咱俩要是能好,早就好上了。“   ”我看农场喜欢你的女知青不少,你赶紧的挑一个吧,别两头都落空了。“   ”反正,咱俩是不可能的了。“   赵建林一愣,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然后怀疑佟珍珠是在说反话,反正,他不信,“佟珍珠,你别不承认啊,你不是跟景峰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的不是我?”   去年秋天他从北京来到五分场,这破地方哪哪都没瞧上,唯独一眼瞧上了佟珍珠,从那时候开始追,这都大半年了,两人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同志和干活搭子的关系。   虽然关系没有更进一步,可见天儿在一起干活儿,佟珍珠虽说是个大美人,但特保守,日常除了他,和其他男知青接触的极少。   至于景峰,他是勐罕镇政府的干部,同时也是镇长的侄子,前一阵子来农场调研,也是一眼就看上了佟珍珠。   郑重其事的托了田场长做介绍人,还许诺两个人订了婚,就会帮着把佟珍珠调到镇政府工作。   在农场一天天风吹日晒的,树林子里还有各种蚊子毒虫,能在办公室坐着上班,是多少女知青梦寐以求的。   但佟珍珠还是拒绝了,并且跟景峰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农场很多人都猜,佟珍珠喜欢的应该是赵建林,他自个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佟珍珠嗤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你。”   赵建林心里恼怒,面上却是嬉皮笑脸的,上前一步逼问,“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佟珍珠说,“是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你只要记着,我跟你不合适就成了。”   赵建林却又笑了,“别是找了个借口吧,你能喜欢谁?指定压根儿没有这个人!”   他猜的倒也没错,佟珍珠的确就是找了个借口,而且因为农场都知道,赵建林这半年一直在追她,景峰一定也会误会,以为她喜欢的是赵建林。   这事儿她的确是把他利用了一把。   佟珍珠十分没诚意的说,“不管怎么着,我先给你道个歉,我本来就不喜欢你,但却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有这功夫,你搞定两三个姑娘都应该不在话下。”   赵建林一向自诩,论拍婆子的本事,在东城南明胡同一带,没人能比得上他,可听了这话吧,又觉得特别的不顺耳。   他挺生气,“佟珍珠,你到底啥意思,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佟珍珠冷笑了一声,“我早就想翻脸了,我要不翻脸,你不成天像个膏药似的缠着我,烦都烦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长得还成,家里条件也不错,还会弹手风琴,不少女知青都喜欢你,自我感觉挺好,是吧?”   “可我觉得,你又懒又馋的,你有什么能耐啊,还追我呢,我可瞧不上你啊!”   赵建林一下子变了脸色,气得扭头就走。   佟珍珠捡起那包米糕硬塞给他。   她这会儿饿得不行了,可渣男的便宜,她不想沾,晦气。   下午,如她所料,赵建林没来上工,她一个人费力吧啦的把活儿干完,心里对他更是嫌弃的不行。   更不能忍的是,第二天赵建林仍旧没来。   橡胶园里有些活儿一个人干是可以的,比如锄草,但很多活儿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干的,要不然知青们也不会两两结伴成干活搭子。   这天组里派下来的活儿是开荒种树,橡胶树可不是随随便便种下的,得先修九尺宽的梯田,然后再挖宽九十公分,深九十公分的深坑才成。   梯田两个人一起修,挖坑的时候,一个挖土一个运土,效率最高。   佟珍珠放下铁锨,直接去找马庆林告状去了。   “马组长,赵建林又旷工了,这样的人,我不想和他搭伙干活了,您给我换一个人吧!”   他们九组一共十六个人,十四个是知青,十三个都是穷鬼,也就赵建林出手阔绰,偶尔会送点东西。   看在那点烟酒的面子上,马庆林打哈哈,敷衍道,“不是旷工,小赵跟我请假了的,他好像有事儿出去了!”   佟珍珠皱眉,“他这人怎么那么多事儿啊,马组长,这个月他都旷工还几次了,那劳动任务怎么算,是不是都要扣掉?”   马庆林还想当先进呢,赶紧说,“那可不行,等明天他回来,让他补上就行了。”   佟珍珠气呼呼的,“每次都说补,什么时候补上了,反正我不管,今天必须再给我派一个人,否则这活儿没法干!”   组里哪有闲人,其他组就更不可能了,没办法,马组长只能亲自上阵了,他是老农工出身,干活儿是一把好手,尤其修整梯田很有经验。   到了傍晚放工的时候,梯田修好了,几棵橡胶树也种好了。   第三天,赵建林耷拉着脸来上工了,还没干活儿呢就问,“佟珍珠,你前天说的话是真的?”   佟珍珠不耐烦的说,“当然了,特别真!”   赵建林十分不舍得盯着她看。   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浓密乌黑的麻花辫,身上虽然穿的是破衣烂衫,却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最绝的是天生晒不黑的皮肤,都来农场三年了,还是又白又嫩。   他以前很热衷去天坛拍婆子,跟好几个姑娘好过,但那些个,得来的容易,分开也更容易。   反倒是佟珍珠,虽然俩人没正式好上,却费了他最多的心思。   赵建林实在不甘心,“佟珍珠,你一直想通过上大学回北京对吧,但我觉得,凭你的条件,争不过那帮子老知青。”   “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上个月往家里打电话,我爷爷说了,最晚明年春天,就会把我调到北京了。”   “如果,如果你重新考虑一下我,我也可以让家里人帮着把你调回北京。”   “不是去乱七八糟的工厂上班,是去机关单位。”   这么优越的条件,佟珍珠听了却不为所动,“不用了,谢谢。”   赵建林颓然低头,自嘲般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走得太快,佟珍珠甚至都来不及拦着。   这人可真是的,怎么这样啊,下乡是为了接受劳动教育,可不是专门搞对象来了,还是政委的后代呢,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佟珍珠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好,一开始她分到的干活搭子是孙娅,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姑娘,三天两头的装病请假。   后来换成了赵建林,比孙娅好了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佟珍珠并不生气,生一个渣男的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赵建林这人,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上辈子她被他的一片真情感动了,觉得他耐心追了她半年,而且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谁承想,结婚没几年,就在外头养了小三小四小五。   那些个女人怀孕了,他不让生,有一个偷偷生了,他把孩子硬抢过来丢给她。   真是恶心到家了。   她早就跟他签了分居协议,才不会养渣男和贱女的孩子呢。   佟珍珠不想这些糟心的事儿了,又去找了组长,马庆林没办法,只能继续帮着她干活儿了。   赵建林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甭管谁问,他都会说是佟珍珠拒绝了他。   他难受,他痛苦,他被感情伤着了。   这么着在宿舍里折腾了两天,他又跑到橡胶林对面的山坡上,用手风琴拉出十分诡异的,让人听了要么心碎,要么烦躁的曲子。   反正,在他自己的大力宣传下,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佟珍珠掰了。   有人为此愤愤不平,也有人为此暗自窃喜。   几天后,赵建林的表演终于结束了。   马庆林是有经验的老农工,可他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而且当了好几年的组长,虽然每天也干活儿,但劳动量没那么大。   这几天他替赵建林干活儿,偏还都是开荒种树,这活儿最累人了,他有些撑不住了,看到赵建林终于来上工,他瞪着眼,凶巴巴的说,“这个月你请假已经超标了,按规定得扣工资,下个月再请假,我就上报场部了!”   赵建林一点儿都不怕,“马叔,辛苦你了啊,不过,我今天真还有点事儿,您放心,我明天保准好好来干活。”   说完扬长而去。   他这次倒没有撒谎,他的确要去办一件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事儿,得去一趟橄榄坝。   作者有话说:   渣男基本下线了。 第三章   过去的几天里,赵建林一边伤心难过,一边也认真盘算。   其实,他就是想找个对象,好让在农场的日子没那么难熬。   是佟珍珠最好,因为她是五分场乃至团部公认的大美人,不是,其实也成。   他在脑子里把农场的女知青全都过了一个遍,最终锁定了孙娅和刘爱玲。   说起来,五分场有不少漂亮的女知青,但赵建林可不是没见识的人,普通的漂亮他看不上。   孙娅和刘爱玲都比不上佟珍珠,可也各有特点,孙娅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让人挺有保护欲,刘爱玲则是身材特别好,有一把细腰,走路宛若杨柳扶风,一摆一摆的,也挺勾人的。   这俩人都对他挺有意思的,一个给他写过情书,一个给他送过炒花生,他权衡了一番,选择了刘爱玲。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刘爱玲可能更容易上手。   他现在,不想多花半点时间,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追求人家姑娘了,成就成,不成就拉倒。   不过他觉得刘爱玲好,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去年,还有两个重庆来的知青为了刘爱玲打架呢。   他也得抓紧了。   日落西山,赵建林拿着从镇上买回来的雪花膏去找了刘爱玲。   真是巧了,刘爱玲早就听表姐陈楠说了,赵建林和佟珍珠没有处对象,她耐心等了这么些天,也正准备去找他呢,两人一拍即合,你有情我有意,趁着天黑就拉上了小手。   在赵建林和刘爱玲卿卿我我的同一时间,佟珍珠下工去食堂吃了饭,准备洗一下头,和另一个女知青楚秀兰拎着水壶去打热水。   半道上,楚秀兰忍不住低声问,”珍珠,你到底咋想的啊,你前几天不还说,觉得赵建林挺不错的吗?”   她和佟珍珠不但是高中同学,小时候还是邻居,关系特铁,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佟珍珠叹了口气,”他的条件是挺好的,各方面比我希望的还高,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最近越看他,越觉得像我爸。”   “所以指定不是什么好人。”   楚秀兰万万没料到竟是这个原因。   小时候她家和佟家住对门,佟家的事儿她都知道。   佟珍珠的爷爷是一家纺织厂的老厂长,她的父母原本都在厂里工作,她妈是车间工人,她爸是厂里的会计,后来他爸自学了夜大,被调到了轻工局,当上了国家干部之后,他就看不上工人妻子了,回到家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佟珍珠的妈妈沈玉梅怀疑丈夫外头有人,可抓不到证据,她也是个脾气挺硬的人,既然丈夫不想跟她过了,她也不勉强,孩子也不要,十分干脆的离了婚。   还立即就改嫁了,二婚丈夫正是佟珍珠爸爸的堂弟。   她这么干,本来是为了气前夫的,可没想到,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前夫佟贵民就娶了一个年轻的女干部。   沈玉梅这才琢磨出来,自己是上了当了,那俩人指定是早就搞在一起了,她领着娘家人冲到前夫家里又打又砸的。   还把五岁的女儿抢过来了。   老话说,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可有时候老话也不对,这沈玉梅把女儿抢回来了,却并没有好好养着,一想到那坑人的前夫,就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楚秀兰倒也见过一回佟珍珠的爸爸,穿得人模人样的,挺讲究的,还戴着一副眼镜,笑眯眯的,看起来一点儿不像坏人。   因为时间久远,她努力想了想,“像吗,不像吧,赵建林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爸啊。”   佟珍珠说,“不是五官长得像,而是那种气质像,他肯定也是个花心的人。”   楚秀兰并不认同这话,赵建林是去年才来到五分场的,这半年多有目共睹,他不是一门心思在追佟珍珠吗?   楚秀兰正要反驳,孙桂芳匆匆跑来了,说,“珍珠!电机又坏了,赶紧跟我走!”   佟珍珠是电工组的,平时没什么事儿,跟着其他知青一样在橡胶林里忙,但若要出事故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赶过去。   她把暖水瓶递给楚秀兰,跟着孙桂芳一起去了发电室。   去年,五分场又来了大批知青,随着职工的增多,用电需求也高了,场长不止一次说过,要换一下发电设备,无奈农场没钱。   现在还是用一辆手扶拖拉机带着一台老电机发电。   这么着发电成本倒是不高,但像个老牛拉破车,三天两头的出问题。   电工组组长姓陈,嗓门大,还挺爱说粗话,他一边拆开零部件检查,一边发牢骚,“妈了个巴子的,一个月坏了六次了,这破玩意儿不能再用了,田场长,下次再坏了我可不管了啊!”   田场长眉头紧皱。   陈组长捣鼓了半天,试了试还是没电。   这时,一个个头儿很高的男知青走进来了,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五官俊朗,神情淡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连眉梢间都是冷意。   明明穿的和其他知青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更破,但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感。   还并不仅仅因为长得特别帅,而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宛若山泉一般冷冽。   把他和周围其他人都很明显的分开了。   他叫许运昌,也是北京知青。   陈组长看到他,简直和看到救星一般,立即放下手里的工具,“小许来了,你快帮着检查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运昌没说话,接过工具先检查了一下外部装备,然后把电机给拆开了,发现是励磁回线断裂了。   接好之后,拉下闸,电压上来了,屋里的二十瓦的电灯泡一下子亮了。   田场长舒了一口气走了。   陈组长用黑乎乎的大手猛拍了一下许运昌,说,“小许,谢谢你啊,明天我请你喝酒!”   “我存了一瓶石林春,这酒香着呢。”   许运昌淡淡的说,“不用了。”   发电机修好了,但并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   农场要啥没啥,连个专业的有经验的电工都没有,陈组长别看是电工组长,也是野路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当初线路铺设的乱七八糟,也很容易出问题。   孙桂芳和佟珍珠,还有其他成员,每人拎起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必要的检修工具。   一个叫王春山的男知青抢先说,”孙桂芳,咱们一组吧?“   为了安全起见,每次检查路线,都是两个人一组,而且一般都是男女搭配,这样分工比较合理。   这个王春山和孙桂芳是一个劳动小组的,确切的说,他一直在追她,孙桂芳倒也不是对他没有好感,但王春山是昆明人,她大好年华,一门心思想的不是亲亲爱爱,而是如何回北京。   两个人的关系只能就这么混着,一直也没有正式处对象。   许运昌往常一般修好电机就走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也主动问,“佟珍珠,我跟你一组?”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笑,就连微笑都没有,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却不见了。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因为她长了一张太过好看的脸,在男女问题上,她一直是特别注意的,不但私下里从来不跟任何男知青单独相处。   在日常劳动中也是能避免尽量避免。   不过,今天电工组的人来得不齐,女知青就来了她和孙桂芳,剩下两个也是男知青。   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放心许运昌。   虽然她不熟,但这人在他们五分场是十分有名的。   原因也很简单,农场所有的男知青包括男职工全加一起,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如他长得帅不说,还都不如他聪明,不但会修电机,场部的拖拉机,大喇叭,或者收音机坏了,也都是他来修的。   像赵建林那样的,纯粹是因为家庭背景好,为人又出手阔绰,其实单论个人条件,远远比不上。   之前,农场最受欢迎的男知青就是他了,好多胆大的女知青给写情书表白,送饭,还要帮他洗衣服。   可甭管是谁,就连田场长的侄女也一点面子不给,他统统不理人。   后来,也不知道谁透露的,说许运昌的父母和大哥都被打成了□□关到了牛棚里。   这下子,没人再敢往他身边凑了。   也因此,不少女知青背地里都戏称许运昌是高岭之花,不必走近,远远地看着就成了。   这样的人,让佟珍珠觉得很安全。   他俩负责的是粮仓那边的线路,距离这边有点远,到了地方之后,许运昌根本没用佟珍珠干活儿,只是让她拿着手电筒,他爬上爬下的,很快就把所有的电线都检测完了。   发现了一处小问题,有一处接头的黑色胶带几乎全裂开了,不过问题不大,重新缠上就可以了。   忙完天都黑透了。   这会儿倒是起风了,比白天凉爽了不少。   佟珍珠是个爱干净的人,惦记着回去洗头,脚下的步子走得很快。   许运昌和她保持了一致的步调,也没有说话,只是绕过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他拿着手电不停的乱晃,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他突然说,“佟珍珠,麻烦你等我一下!”   农场用电紧张,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室内照明,路灯是一概没有的,这到处黑漆漆的,佟珍珠心里再着急,也还是停了下来。   大约二十分钟,她都有点不耐烦了,许运昌终于从山披上下来了,手里拿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儿。   佟珍珠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在黑暗中许运昌无声地笑了笑,说,“是七里香,有驱蚊的功效。”   走到女知青宿舍门口,佟珍珠说,“许运昌,谢谢你。”   许运昌没说话,把那一束七里香递给她,似乎是怕她不要,转身就大踏步走远了。   白天劳动强度大,同屋的女知青不少都上床躺着了。   楚秀兰从蚊帐里钻出一个头,压低了声音说,“珍珠,怎么才回来啊,水壶里有热水,你的水盆和洗发膏都在水池边上,快去洗头吧!”   佟珍珠不舍得用手电,借着窗子透过来的一点光亮洗头,外头蚊子多,她把那一束七里香摆在旁边,许是这花儿的香气有点特殊,还真的管用了,直到洗漱完,她也没被蚊子咬一口。   作者有话说:   七里香开白花,香气浓郁,种子可以当做香料,也可以入药。   男主出场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上午,大家伙儿吃过简单的早饭准备去上工,农场的大喇叭响了,要求所有党员场部开会。   她们宿舍住了五个女知青,只有佟珍珠一个人是党员。   一个叫张秀玉的女知青挺羡慕,“党员可真好,开会就不用干活儿了!”   楚秀兰立即瞪了她一眼,“张秀玉,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珍珠平时多干了多少活啊,咱们农场入党那是要看个人表现的!”   张秀玉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心里特别嫉妒佟珍珠,可面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今天忍不住说,是因为赵建林。   张秀玉也是喜欢赵建林的,但她知道,她不会有机会,赵建林每次来找佟珍珠,眼里都是没有她的,一丁点儿都没有。   她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能从佟珍珠手里抢过赵建林。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儿?佟珍珠答应了和赵建林一起去看电影,那就是同意处对象了,谁能想到,却一下子把人家给甩了。   整个农场的人都知道,赵建林追佟珍珠追得多么用心,她和佟珍珠一个宿舍,知道的就更清楚了。   且不说送东送西,就赵建林给佟珍珠写的那些信和情诗,她都偷偷看了,把她都感动的落泪了。   可以这么说,赵建林爱得真挚,爱得掏心掏肺,但佟珍珠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很多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   而且还把赵建林耍了一道,这不就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其实农场这样想的人还挺多,不仅有女知青,也有男知青。   佟珍珠在去场部的半路上,碰到了孙桂芳,好奇的问,“桂芳姐,场部叫我们去什么事儿啊?”   孙桂芳瞅了瞅四下里无人,低声说,”应该是为了上学指标吧。”   佟珍珠听了心里特别高兴,”桂芳姐,你们真去找场长了?”   那天从集市上回来,孙桂芳和陈楠跟几个老知青一商量,都觉得党员投票的主意挺好,为防夜长梦多,干脆绕过了田场长,直接去找了刘书记。   农场是军事化管理,刘书记不仅是农场的党委书记,还是营级军官,但因为不懂农业生产,他平时不怎么露面。   具体的管理都是田场长负责的。   但推选上学名额这样的事儿,肯定是他这个一把手亲自主持的。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打群架和流血事件,也为了公平,刘书记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先选出符合条件的人选,然后全农场的党员投票。   这次一共有十个上学指标,但有十五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佟珍珠和孙桂芳赶到的时候,不少人早就到了,场部会议室热闹的很,大家三三两两的谈论着,田场长坐在主席台上,但有个老党员把他缠住了。   ”上头的文件说了,要选工农兵大学生,那就是人人都有资格,这十五个候选人里,只有五个是咱们农场的,其他都是知青。“   ”这么做不符合政策吧?“   这老党员姓刘,是个老农工,早年农场粮仓火灾,他凭着命抢救了不少种子,因为表现好,破格入党的。   不过,再无私的人也会有私心,他之所以这么提意见,是因为他有个小女儿,高中毕业,平时在农场表现也挺好,但不是党员,就没能入选。   田场长耐心的给他解释,“老刘,上头的政策是,从工人,农民和部队里选拔人才,国家来统一培养,原则上是择优录取的,再说了,知青也是咱们农场的职工,你不要搞分裂。”   佟珍珠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扭头看向旁边的黑板,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出。   还好,如愿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三年前,她和同班同学一起,从北京几千里路远赴边疆,别的同学还在叫苦连天的时候,她已经在试着适应农场的生活了。   她劳动态度特别积极,甚至好几次都累得晕过去了。   佟珍珠这么做当然也是有目的的,她想上大学。   她是71年高中毕业的,她的同学一部分和她一样插队下乡,一部分在北京参加工作了,有的是在工厂,个别有门路的,去了机关单位。   只有极少数的同学,才被学校推荐上了大学。   佟珍珠成绩不错,但也不算太拔尖,她的家庭出身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不是资本家,不是□□,不是黑五类,可也有点小问题。   她的继父因为偷盗工厂的丝线,被公安局拘留了半个月,留下了案底。   自然落选了。   后来下乡后,佟珍珠十分惊讶的发现,如果在农场表现好,也是可以有机会上大学的。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很快就因为表现突出,顺利入了党。   这两年,佟珍珠在各方面都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   但农场表现好的知青实在太多了,特别是孙桂芳那一届的知青,也都是先进,论资格比她老,论对农场的贡献,自然也比她多。   不过,这些老知青或者推荐上学,或者其他原因返城,走掉的不少了,佟珍珠私下里琢磨过,算来算去也差不多该轮到她了。   还真被她猜中了。   田场长还耐性心的给老刘解释,没想到老刘急了,说,“你们这么干不公平,我要去县上找领导!”   恰在此时,一脸威严的刘书记走进来了,他和田场长可不一样,军人出身,几乎常年板着个脸,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人。。   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了。   刘书记瞟了老刘一眼,老刘立即低下头,不再叽叽歪歪的了,有些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农场的文书从提包里拿出两张稿子递过去。   刘书记并不看,而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国家选拔人才,是以择优的原则,这十五个同志,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经得起各方面的排查,好了,大家开始投票吧。”   农场一共有六十多个党员,其中知青占二十多个,本地职工十几个,再就是大大小小的领导也有十几个。   投票的方式很简单,上台说投谁,文书当场唱票,然后拿着粉笔写上一笔。   佟珍珠已经跟孙桂芳商量好了互相投票。   唱票很快进入尾声了,佟珍珠看着自己的选票有点着急,她现在是排在第十,但后面的十一名只比她少一票。   而且十一名是孙桂芳。   她的手心都紧张的出了汗,紧紧盯着每一个上去投票的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去了,是赵建林。   佟珍珠知道他肯定会投自己,可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果不其然,赵建林声音挺大的说,“我投佟珍珠!”   此时,会场上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虽然声音不大,佟珍珠也知道是在议论自己,甚至她还收获到了几道不友好的目光。   接下来,竟然没人给她投票了,孙桂芳以两票的优势反超,拥有了最后一个名额。   其实,佟珍珠已经做好了落选的心理建设,但此刻说不难受是假的。   孙桂芳特别高兴,同时也特别的愧疚,”珍珠,对不起,我。。。。“   如果这指标是别的,比如入党的机会,生产标兵称号,或者一笔奖金,她可以立马说放弃了,让给佟珍珠。   可这是上学的机会,离开农场的机会,她不可能让。   虽然这党员投票的主意还是佟珍珠出的。   “桂芳姐,公平竞争,没什么对不起的,恭喜你。”   佟珍珠一个人回到宿舍,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似乎一下子散了,她没像往常一样急着去橡胶林干活儿,而是拿起两件昨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   劳动时间不去干活儿,却跑到水池边儿上洗衣服,其实还挺常见的,偷懒的知青哪天都有,但佟珍珠以前是干不出这种事儿的。   生怕被人看见,抓住了她的小辫子。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佟珍珠将衣服洗好晾上,喝了杯水,洗了把脸,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拿了工具准备去上工了。   反正也不早了,估计干不多一会儿就中午了。   刚走了没多远,迎面碰上了另一个名叫孙娅的女知青,她穿着一身挺新的衣服,看着不像是去干活的。   她是上海人,娇气的很。   三天两头的请假。   佟珍珠见她是往宿舍的方向走,且一只手扶着头的样子,就知道她保准是装头疼早退。   不过,她和孙娅现在不是干活搭子了,她装作看不见。   谁知,孙娅却叫住她了,翻了个白眼说,“佟珍珠,你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是不是特别想上大学啊,这下落空了吧?”   农场没有秘密,特别是推荐上学这种都关心的大事儿,现在十个名额都已经定下来了,北京知青有三个,上海有两个,四川的也有两个,剩下三个就是当地职工的子女了。   佟珍珠没选上,而且是以两票之差落选的。   这个结果,有些人暗暗觉得解气。   要按照佟珍珠本来的脾气,保准理也不理就走了,但现在她不想那样了。   她站定了,很认真的看了孙娅一眼,说,“我看不上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可能我看不上的人,未必能看得上你,还有,难道你不想上大学?你只是没资格,一来不是党员,二来表现也不积极,就连推选都根本轮不到你,对吧?”   孙娅气呼呼的,“你胡说什么呢?”   佟珍珠冷笑一声,“我没胡说啊,别以为我不知道,赵建林说过,你给他写过情书,还让我看呢,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我没看。”   孙娅一下子红了脸,又羞又怒的走了。   佟珍珠本来也不想提这些,可孙娅明知道她心情不好,却非要捅她的心窝子,那她也只能以牙还牙,也捅回去了。   她骂了人,心情又好了一点点,修理梯田的时候特别卖力,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眼见都中午了,其他知青都走了,唯有佟珍珠还在埋头苦干。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   是许运昌。   他递给她一只水壶,说,“佟珍珠,歇会吧,喝口水。”   佟珍珠看到他有些惊讶,“怎么是你啊?”   五分场的职工分成了二十多个小组,佟珍珠是九组,许运昌好像是三组,负责开荒的山头都不一样,离得好远的。   一般来说,干活儿的时候是不会碰上的。   许运昌淡然说道,“我正好路过这边。”   说完也不要水壶了,飞快的走了。   佟珍珠今天来的急,忘带了水壶,还真的有些渴了,她打量了一下,水壶还挺干净的,忍不住拧开喝了一口。   咦,水竟然是甜的呢。 第五章   佟珍珠喝了半壶水,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吹吹山风,还真别说,她之前没注意过,从山坡上的角度看过去,他们农场还挺漂亮的。   山脚下的稻田绿油油的,一座座竹木屋顶尖尖的。   隔了没几天,农场又出了一件稀罕事儿。   赵建林竟然跟刘爱玲好上了。   而且两个人还好得十分嚣张,公然牵着手不说,整天都同进同出,一起上工一起去食堂吃饭,等傍晚的时候,保准能在后山榕树下见到这俩人儿。   一个拉琴一个唱,那甜蜜劲儿就甭提了。   两人好得如胶似漆,简直跟一个人似的。   虽然赵建林自个觉得,他和佟珍珠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他为此都难过了一个多星期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有权利追求新的感情。   可在外人眼里,好比是在山道上开车,他自个不觉得拐弯拐的太急,却着实把所有人都给闪着了。   这下,原来还为赵建林不平的人,不少都转而同情佟珍珠了。   甚至还有人琢磨,说不定赵建林是脚踏两只船,早就跟刘爱玲好上了,佟珍珠发现了,所以才把他给踹了。   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人好好的,突然就掰了?   楚秀兰气呼呼的说,“珍珠!你看人还是挺准的,这赵建林真不是东西,你说得对,他的确是个花心的人!”   张秀玉撇了撇嘴,“你们都不知道吧,刘秀玲那人,挺骚的,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就处过对象!”   九组组长马庆林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业余爱好是给人做媒,他一直觉得佟珍珠和赵建林挺合适的,还以为是俩年轻人闹了别扭,过几天就好了,没想到那小子不地道,这么快就跟别人好上了。   这天上午,他正要找赵建林单独谈话,没想到赵建林主动提出来了,要求换组,换到三组去。   刘爱玲正是在三组。   这样的话三组就必须调过来一个人,马庆林就去找了三组组长,谁知一问,原本和刘爱玲一起干活儿的小四川死活不同意。   他正为难呢,三组的另一个成员许运昌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去九组。   这么着儿,许运昌就到了九组,并且第二天就跟佟珍珠一起开荒种树了。   许运昌话不多,冲佟珍珠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拿起铁锹撸起袖子直接就开始干了。   上辈子,佟珍珠跟他不熟,现在也是如此。   她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发现他比印象中还要更帅,而且竟然长了一双桃花眼,长长的睫毛下,眼眸深邃的像一片海,没有冷意的时候,看人自带一种别样的深情。   她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总板着一张脸了。   而且他还挺精壮的,撸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一块一块儿的。   干活儿也特别麻利,很善于用巧劲儿,速度比一般人都快。   以前和赵建林一起干活儿的时候,佟珍珠一点儿也不少干,甚至还要多干,现在换成了许运昌,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快,九尺宽的梯田修好了,树坑也挖好了。   要是按照佟珍珠的脾气,最多也就歇一会儿,歇完肯定还会继续干的,但许运昌却说,“佟珍珠,劳逸要结合,咱们进度快,等下午再干吧。”   佟珍珠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现在日头还高,估计还不到十一点,总不能这么早就下工了吧?   要是在这儿干愣着就更不行了。   附近一大片荒地都是他们九组负责的,马组长还有其他组员可都看着呢。   今年上学指标她落选了,但还指着明年呢,日常表现也必须好才成。   许运昌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问,“你不累?”   佟珍珠用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犹豫了一下说,”还成吧。“   许运昌抬了抬眼角,一双桃花眼里浮上来几丝笑意,特别有蛊惑力。   他盯着佟珍珠说,“早上陈组长还说,让我有空去发电室看看,昨晚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吗,如果屋顶漏水了,也是麻烦事儿。”   “你能过去帮我搭把手吗?”   他们电工组本来就是随时需要随时去的,佟珍珠这下同意了,并且跟组长说了一声。   马庆林飞快瞅了一眼两个年轻人,说,“去吧。”   许运昌和佟珍珠去了发电室。   简单检查了一番之后,发现根本没事儿,手扶拖拉机没有掉链子,发电机也好好的,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两层油布。   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这会儿时间也还早,许运昌大步在前面走,佟珍珠也跟在后面,可没走多远,绕过一片山坡的时候,她觉出不对来。   即便是抄近路,那方向也错了。   她停下来提醒,“许运昌,咱们九组在东边,你走错路了。”   许运昌却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走到一棵老粗的酸枣树下,特别灵活的爬上去了。   佟珍珠站在不远处,被他这一番操作给弄懵了。   许运昌很快就下来了,手里多了一副简单的风筝。   他大概是被树枝刮了一下,头上多了几片树叶,看起来有些可笑。   佟珍珠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许运昌拍了拍头,“这会儿正好有风,还不算大,要不要放风筝?”   佟珍珠忍不住往对面看了一下,这边儿山坡其实也不算太远,要是眼力好,没准儿九组的人能看到她。   许运昌见她这么怂,冷声说,”佟珍珠,你要想去干活儿,自个儿去吧,反正我不去了。”   重活一世,做事的确没必要太过拘谨,现在农场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了,除非像她这样追求进步的,不少知青,其实都是干完活儿就直接走人了。   佟珍珠挑眉,瞪了许运昌一眼,“我说要回去干活儿了吗,你这风筝做的真丑,能飞起来吗?”   许运昌没吭声儿,但拿着丑燕子风筝飞快的往前跑了,跑到不远处空旷的地方开始放线了,他的风筝线是拆了编织尼龙袋子做的。   接头儿挺多,牢固度也欠缺,因此,他放得很小心。   佟珍珠坐在木桩子上,靠着树背,闲闲的看风筝,眼瞅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然后,线忽然断了。   许运昌急得追着风筝跑,但风筝嗖的一下上了天。   佟珍珠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运昌走过来说,“我下次一定做个结实的线轴。”   佟珍珠撇嘴,“你那线轴做的是不好,线也不行吧,忒不结实了。”   没风筝可放了,许运昌干脆也坐在一个枯树桩上,不过离她挺远,约有两米吧。   两个人不熟,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是许运昌犹豫着先开口了,“佟珍珠,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但佟珍珠听懂了,但她不可能跟一个男知青聊自己的私事,只说,“谢谢。”   她站起身,很认真的观察了日头,还看了自己的影子,“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许运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才不紧不慢的也离开了山坡。   佟珍珠没有直接去宿舍,而是绕了一段路,去看那片火红的茶花。   云南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在众多的花草里面,她尤其喜欢野山茶。   为了看开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花儿,多走一段路也值的。   等她走到知青宿舍,差不多正好十二点了,还没来得及进屋,楚秀兰从里头冲进来,一把拽住她了,”珍珠,听说今天的菜里有肉,赶紧走,你的饭盒我帮你拿了!”   “真的?”   食堂平时都是水煮青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一年到头吃肉也就两次,一次中秋一次过年,现在不年不节的,咋能舍得买肉吃?   楚秀兰一边扯着她走,一边解释,“当然是真的了,听说是食堂的人上山砍竹子,抓到了两只兔子,本来要烧了吃,正好被田场长看见了,让送到了食堂。”   他们农场建在山脚下,现在逐渐往山坡上发展,离着后面的野山林不算太远,前几年经常有知青碰运气打点野味。   现在也有,可也不知道是野鸡野兔子变少了,还是都学精了躲着人,现在想打个野味非常难了。   两个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食堂,果不其然,飘出来的味儿比平时香多了。   四个打菜窗口都排起大长队。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们了,楚秀兰一双眼睛直往大铁锅里瞄,一大锅炒青菜,香气倒是有的,可惜没看到几块肉。   打好菜,楚秀兰甚至来不及去宿舍吃,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了。   农场的食堂不大,容纳所有人一起吃饭是不可能的,但也稀稀拉拉摆了十几张桌子,外头的院子大,不少人一边端着饭碗,一边聊着天,半蹲着吃饭。   这种吃饭方式一开始只有本地的职工,后来知青也都加入了。   佟珍珠跟着坐下来才发现,隔壁桌子上坐的是赵建林和刘爱玲,赵建林背对着她,刘爱玲却是看到她了,脸上浮现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   她能不得意吗,全农场扒拉一个遍,赵建林是各方面条件最好的男知青,不但长得好,脾气好,家里背景那就更好了。   还有就是,这人是她从佟珍珠手上抢过来的。   佟珍珠是谁,不是农场公认的大美女吗,但输了,成了她的手下败将了。   外人都认为,是佟珍珠不地道,吊了赵建林大半年,是耍弄了他的感情,其实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钻竹林子的时候,趁着赵建林猴急,她已经盘问过了   赵建林亲口承认,说一直对她是有好感的,而且,追佟珍珠追得累了,不想再追了,早就想撤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刘爱玲回去就把这事儿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和她一个宿舍的知青。   这种隐秘的私事传得特别快,不过一天多的功夫,不少人都知道了,而且传来传去,就变成了是佟珍珠一直缠着赵建林不放。   赵建林忍无可忍,两个人才闹掰了。   在很多人的眼里,女人的优秀,或者说自身的价值,是要通过她征服或者拥有的男人来决定的。   佟珍珠人长得漂亮,还年年都是先进,个人作风也十分严谨,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也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赵建林追她都追不下去了,后面都是她缠着人家。   佟珍珠可不客气,狠狠回瞪了刘爱玲一眼。   但此举落在旁人眼里,倒好像正落实了那些传言。   楚秀兰一心盯着饭盒里的肉,刚才没注意这些,这会儿觉得挺愧疚的,小声说,“珍珠,要不,咱们还是回宿舍吃吧?”   佟珍珠一脸坦然,“没事儿,就在这儿吃就行了。”   两只兔子剁成丁放在大铁锅里炒,几乎都看不见影子了,楚秀兰只扒拉到一小块肉骨头,佟珍珠运气好有两小块肉,她分给了楚秀兰一块儿。   楚秀兰吃得特别香。   虽说兔子肉没多少,但毕竟沾了荤腥,青菜也没那么难吃了。   刘爱玲不满刚才佟珍珠瞪她,决定狠狠地报复一把,她悄声说,“建林,你喂我吃。”   赵建林笑了笑,以前俩人还没好上的时候,他就觉得刘爱玲细腰一摆一摆的有点骚,没想到如今得了手,还真是够骚。   在那方面,比他以前处的两个对象可强太多了。   他以前和一帮子朋友在天坛拍婆子的时候,当众喂人家姑娘吃东西都稀松平常,也不觉得喂个饭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再说了,这几天私下里,俩人吃东西,比如花生饼干之类的,也没少互喂。   还都是嘴对嘴喂的呢。   赵建林毫不迟疑,夹起一筷子青菜塞到刘爱玲嘴里了。   那么多人盯着看,刘爱玲倒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但做都做了,指定戏要全套,一边嚼着吃一边娇娇的发笑。   农场处对象的知青很多,年轻人干柴烈火,背着人那亲密动作也不会少,但他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佟珍珠还在旁边坐着。   这么做也忒不讲究了。   虽然在场的人都觉得赵建林和刘爱玲做的不对,但却都抱着看戏的态度,即便吃完了也不舍得走。   佟珍珠还没急,楚秀兰是个炮仗脾气,一下子就急了。   “什么玩意啊,一对贱货!” 第六章   楚秀兰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刘爱玲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瞅了一眼赵建林,他脸上的表情也特别气愤。   她筷子一摔,指着楚秀兰的鼻子说,“你说清楚,你他妈说谁呢?”   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两个男知青,都端着饭盒,都一下坐到了佟珍珠和楚秀兰的对面。   一个是高志军,一个是许运昌。   许运昌冷着一张脸,“真新鲜,听说过捡东西捡钱的,也有捡漏的,可从来没听说过捡骂的。”   高志军讽刺一笑,也阴阳怪气的说,“就是嘛,又没有指名道姓,咋个就说别人骂的是你,刘爱玲,难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是昆明人,但他和四川知青孙富成关系很好,孙富成一直在追刘爱玲,各种礼物送出去不少了,自己连包烟都不舍得买,工资几乎都花在这上面了,刘爱玲什么东西都收了,可始终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现在冷不丁的一下子跟赵建林好上了。   孙富成气得吃不下饭,他也替孙富成觉得冤得慌。   楚秀兰笑嘻嘻的说,“刘爱玲,别搁这儿自作多情了,我可没骂你,我说的是电影里的人物,不是你们,你心虚个什么劲!”   刘爱玲平时嘴皮子倒也算利索,可这会儿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楚秀兰这是拿鬼话骗人呢,要是就这么算了,那也太便宜她了。   可要是继续追问下去,没凭没据的,也没意思,倒真像是上赶着捡骂了。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气呼呼的扯了扯赵建林的衣袖。   赵建林这会儿自然也生气,但他跟楚秀兰也算熟,这人嘴巴特厉害,就是一个小辣椒,跟她吵是吵不过的,沾不到什么便宜。   他冲刘爱玲使了个眼色,像个领导似的摆了摆手,十分大度的笑着跟众人说,“误会,都是误会啊,成了,大家也都别看着了,都赶紧的吃吧!”   没一会儿,佟珍珠和楚秀兰吃完了,两个人走出食堂,楚秀兰得意的说,“我骂的就是他们,臭得意什么呀!”   佟珍珠压低了声音,“秀兰,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赵建林吗,他现在和谁好,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楚秀兰说,“我就是看着碍眼,瞧他俩那德行,都干得什么事儿啊,真够丢人的!”   佟珍珠笑了笑,“他们丢人,咱们在旁边捡个现成的笑话就成了。”   楚秀兰点了点头,特服气的说,“珍珠,你不但眼光准,还能拿得起放得下,姐们儿佩服你。”   本来,她还对赵建林印象挺好的,看来她这两百度的近视眼,的确有点耽误事儿。   隔了几天,佟珍珠吃了早饭去上工,发现许运昌又早到了,不但把九尺宽的梯田修好了,树坑都挖了两个了。   这几乎是两个人一上午的劳动量了。   佟珍珠被吓到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问道,“许运昌,你几点来的?”   许运昌惜字如金,“六点。”   这会儿是八点多点,两个钟头就干了这么多?   看到她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不全是今天干的,还有昨晚。”   佟珍珠问,“你下午有事儿?”   许运昌微微一笑,“对,准备和高志军去一趟树林子。”   他们知青说的树林子,指的就是农场后头的野山林,林子挺大,据说越往里走野兽越多,各种毒虫也多。   农场每次开会都会强调,不允许知青私自上山。   上辈子佟珍珠循规蹈矩,一心表现,为了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出格的事儿她是一概不会去做的,所以从来没去过。   不过,她知道很多女知青都会约着上山一起捡菌子。   云南的菌子,不但品类众多,而且味道鲜美,但女知青们捡菌子也不光为了吃,这东西尝尝鲜就可以了,更多的都是要卖掉的。   甚至都不用出门,直接送到本地职工黄灿灿家里就可以了,她家和景洪的物资局有关系,你挖多少人家要多少。   菌子好吃也好贵,一小竹篓就能卖上七八块钱呢。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问,“现在山上的菌子多吗?”   日头升起来了,山坡上晒人得很,许运昌拿起竹筐上的斗笠戴上了。   “有啊,这会儿最多了。   佟珍珠这下犹豫的时间更长了,问,“那,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许运昌往下拉了一下斗笠,不让她看到此刻他闪闪发光的桃花眼,语气拽拽的说,“可以啊,不添乱就成,不过,你一个人可不成,咋也得再叫一个女同志。”   佟珍珠说,“我让楚秀兰和我一起去。”   许运昌语气挺平淡,“那行吧。\"   佟珍珠对上山这件事儿还挺期待,也赶紧的拿起铁锹开始干活了。   临近中午,俩人把一天的活儿都完成了。   马庆林笑得合不拢嘴,送走了一个懒蛋,来了一个勤快能干的,这是赚了呀。   不过他和许运昌还不太熟,听三组组长说,这人不好领导,也就随他去了,他笑眯眯的对佟珍珠说,“小佟,上级要来咱们农场检查了,咱们组的工作报告就由你来写吧。”   “一下午的时间够不够?”   许运昌这会儿正扛着工具准备走呢,闻言放慢了速度。   佟珍珠以前掐尖要强,主动为自己揽了不少活儿,其中之一就是组里的工作报告,一年四季都是她来写的。   但这辈子她不想这么做了。   她笑着说,“马组长,我听说你在扫盲班考了第一,上回农场开会,你的发言也很好啊,我倒不是不能写,但我毕竟工作体会没那么深刻。”   “可能编的还不如您自个儿写得好。”   马庆林这人不太经夸,一听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他挺谦虚的说,“我没什么文化,要不这样吧,我回去琢磨琢磨,写好了你帮着改改。”   佟珍珠答应了,“成啊,没问题!”   吃过午饭,趁着大家伙儿都在午休,佟珍珠和楚秀兰背着竹篓悄悄出发了,走到约定的地点,高志军和许运昌已经在等着了。   高志军挺高兴,说,“你们要捡菌子,算是找对人了,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了!”   他是本地人,认识的菌子多,也知道那些好吃那些有毒,有的毒菌子长得差不多,采回来要是吃了,弄不好会要命的。   附近的十村八寨,都有因为吃菌子中毒,甚至死掉的。   前年,有个上海知青不慎吃了毒菌子,很快就口吐白沫了,幸亏往医院送的及时,拣回了一条小命。   现在知青们可不敢随便去捡菌子了,都是要当地人陪着。   高志军这么高兴,还有一层原因。   他是本地人不假,但不是乡下人,而是昆明人,父母都是高级教师,他这捡菌子的经验,还是跟他爷爷奶奶学的。   但他并没有上山打猎的经验。   许运昌可不一样,他这人挺傲,可也是真有本事,这两年,野鸡野兔子越来越不好打了,不少有经验的知青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许运昌却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但他不喜欢带人,都是单独行动,这次能主动带他,高志军激动的昨晚都没睡好。   四人踩着一条小路一口气爬上了山,在许俊昌的带领下,往东南方向又走了好一会儿。   其实这边仍然还不算深山,还算是外围,树木都不太密,大部分还都特别矮,还有好大一片竹林。   但这边儿菌子挺多的。   高志军折了一段树枝当棍子,小心的挑开地上的腐叶和松针。   很快就找到了两处菌子。   楚秀兰小心的把野生的菌子采下来,由衷的说,“高志军,你太厉害了!”   高志军谦虚的笑了笑,说了几点要注意的,然后把树枝递给楚秀兰,“这没啥难的,你们肯定也都成!”   许运昌把带来的水和干粮留下一半,语气还是挺拽,“佟珍珠,楚秀兰,你们记住了,就在这附近找菌子,可别走远了。”   “不然也是瞎耽误功夫,这座山,也就这儿菌子多点。”   还真别说,这边儿菌子是挺多,尤其是见手青特别多,也就个把钟头的功夫,佟珍珠和楚秀兰就发现了不少。   而且,楚秀兰还找到了一朵不小的干巴菌。   她高兴的简直就要跳起来了,“珍珠,你还记得吗,那次小冯就是用这个菌子做的炒饭,那个味道简直鲜得要命!“   小冯叫冯丽丽,是个昆明知青,她和佟珍珠一样入了党,特别讲求进步,最善于团结群众,人缘好的不要不要的。   楚秀兰跟着小冯捡过菌子,但都没有找到干巴菌,小冯说,这个东西是要靠缘分的,有时候翻遍一座大山也找不见。   不知不觉中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带来的小竹篓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菌子,佟珍珠和楚秀兰都特别满意,顺着一路留下来的记号回到原处,等了好一会儿,许运昌和高志军才回来了。   他俩的收获也不小,打到了两只挺肥的山鸡。   高志军兴高采烈的说,“咱们一会儿吃烤鸡啊!”   行至半山腰,许运昌指了指旁边一处空旷的地方,说,“就这儿吧。”   版纳的六月,天黑特别晚,这会儿出了林子,外面就亮太多了,太阳还有些耀眼,十分尽职尽责的挂在天边。   凉爽的山风吹在人的身上,特别的舒服。   许运昌把肥鸡递给高志军,走到一棵歪脖子榕树下,又呲溜几下爬上去了,很快下来,手里多了一把破锅。   佟珍珠一下子就想起风筝了,忍不住笑了,”许运昌,真没看出来,你挺能藏东西的呀!“   许运昌没说话,但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微微翘了翘嘴角。   高志军把铁锅抢过去,咋咋乎乎的说,”许哥,你歇着,我去找水啊,生火也等我来啊!“   说完急匆匆的去旁边的小溪打水了。   许运昌当然没有干等着,他是最早一批知青,可以说是从无到有,亲手参与建设了五分场,都是风餐露宿过来的,对于野炊这事儿再熟悉不过了。   他很快捡来树枝和枯草生了火,高志军也打来了水,没一会儿,两只山鸡都收拾干净了,一只半抹了盐和香料架在火上烤,另外半只用锋利的刀子切成块,丢到锅里,再把处理过的菌子丢了进去。   佟珍珠和楚秀兰完全都插不上手,干脆擎等着吃了。   没一会儿,香味儿就飘起来了,而且越来越浓。   肥山鸡烤的焦香流油,许运昌撕下来一个鸡腿,递给了佟珍珠,佟珍珠给了楚秀兰,许运昌又撕了一个给她。   最后一个给了自己。   高志军很有自知之明,虽然馋的都咽口水了,却没有上前抢着吃。   许运昌倒是也把□□给他了,可他水平压根儿不行,明明有个肥兔子就在眼前,他却手抖了,不但让兔子给跑了,还白浪费了好几个弹头。   他这属于帮倒忙了都。   人家佟珍珠和楚秀兰最起码还贡献了菌子呢。   他十分谦虚的等到最后,撕下来一个鸡翅膀,咬了一大口说,“真香!”   吃完烤鸡,见手青炖鸡块也做好了,喷香的鸡汤,倒进四个饭盒还是滚烫的,但谁也不舍得多等一秒。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   从山上下来,佟珍珠和楚秀兰直接去了农场职工黄灿灿家里,她爸看到竟然还有干巴菌,激动地说,“哎呦,这个东西好,昆明的大领导都爱吃!”   两背篓菌子,一共竟然卖了三十块钱。   楚秀兰笑着说,“又吃烤肉又有钱,今天过得可真是好!”   农场比下乡插队要好一点,每个月都有工资,根据资历不同,十几到二十几不等,佟珍珠和楚秀兰都是二十。   咋一听似乎不算少,可月月剩不下钱。   农场吃得太差,日常劳动强度又大,光靠着食堂那清汤寡水的饭菜根本支撑不下去,每个月总要去赶上一两次场,痛快吃一顿好的,还要去供销社买些糕点带回去。   一开始佟珍珠不舍的,很想攒点钱,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干活儿晕倒了两次之后,也不得不买了。   总而言之,她很穷,很穷很穷。   这年头不穷的知青也没有几个,楚秀兰比她家里条件好的多,父母也都是不错的人,可她们下乡不是一年半年,起初很多知青家里还会邮钱邮东西,现在已经很少了。   尤其是女知青,那就更少能收到了了。   佟珍珠这会儿心里也挺高兴的,问,“这钱,咱们是不是也要分给许运昌和高志军一份啊?”   楚秀兰说,“对啊,要不是他们,咱们捡不到这么菌子,而且还吃了人家打的野鸡呢。”   第二天一上工,佟珍珠就拿出七块五毛钱递过去。   “昨天卖菌子的钱,一共三十,四个人平分。”   许运昌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菌子是你们自己捡的,你们分就行了。”   佟珍珠解释说,“高志军那份已经收了,你要是不收,那多不合适啊?”   许运昌用毛巾擦了一把汗,嗤笑了一声,“就这点钱,够干什么的呀,你自个留着吧!”   佟珍珠瞅了一眼他上衣前襟的补丁,针脚缝的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他自个儿凑合缝的,脚上的鞋前头也开胶了。   她上辈子的印象,这许运昌似乎是挺穷的,可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改变了这个看法。   没错,许运昌成天穿的都是破衣烂衫,去营部开会也是这么一副打扮,可他应该不算穷。   他每天上工都会带点吃的,奶糖饼干桃酥都有,而且还带得不少。   休息的时候,会分给她一点儿。   佟珍珠每次都不好意思,但体力劳动消耗大,她真的饿,每次也都接过来吃了。   还有就是,因为身体长期营养跟不上,大多数的知青或多或少都有点菜色,但许运昌完全没有。   没钱不可能是这么样儿。   佟珍珠早上起来照镜子,镜中的她美当然是很美,可绝对不是最好的状态,幸亏有一副晒不黑的好肌肤,掩盖了多多少少的疲色。   但人家不缺钱是一回事儿,该分的钱还是要分。   她仍旧坚持,说,“这是应该分给你的,一分不会少,一分不会多。”   许运昌这次没停下来,手里的铁锹飞快的铲土,过了数十秒才说,“你和楚秀兰觉得欠我的人情啊,那后天请我吃顿饭吧?”   后天是农场发工资的日子,附近的村寨都知道,这一天每个知青手里都富得流油,村寨好多人争相跳着担子来了。   就在晒场上摆开,卖什么吃食的都有,豪甩,米粉,烤粑粑,还有豆腐摊子。   烤的焦黄的浆水豆腐简直是一绝,有时候还有人卖塞肉的豆腐,但不是每次都能有,要赶上寨子里正好杀猪才成。   这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农场为了稳住知青们,不便干涉,而且发工资这天,大家也本来也都无心干活。   也就随它去了。   用他该分的钱请他吃饭,佟珍珠觉得,也还是沾了便宜,可许运昌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佟珍珠就妥协了,“那好吧,不过肯定用不了那么多,剩下的再给你。”   后天上午,知青们一大早就起来了,个个都很认真的洗漱,不少还都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   佟珍珠有一条蓝色碎花的布拉吉,是姑姑家的表姐穿小了送给她的,也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但带到版纳后,她还一次也没舍得穿。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叠得板板正正的衣服,犹豫了数秒,还是换上了。   这裙子布料一般,但裁缝的手艺还不错,做得十分合体,明明是款式十分大众的衣服,她穿上身材更显窈窕,五官也更清丽脱俗。   一旁的楚秀兰都看呆了,“珍珠,你穿这裙子可真好看!”   佟珍珠笑了笑,“你的裙子也很好看。”   她和楚秀兰一走出去,就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都是看佟珍珠的。   半道上,恰好碰上了一帮子北京知青,其中就有赵建林,他正吹牛呢,“所以说,司令的命,是我爷爷救下的,就司令家那儿子,级别那么高,到我家见了老爷子,那也是毕恭毕敬的!”   但看到佟珍珠后,他说不下去了,猝然住了口,和别人一样,露出了十分惊艳的表情。   佟珍珠那么美,让人忽略了她经常穿的是破衣旧衫,现在换上了裙子,更是美得光艳照人,不可方物。   这一刻,赵建林甚至特后悔。   虽说是佟珍珠先提出来两人不合适的,可他也的确没有任何挽留,转身就走了,并且很快跟别人好上了。   一直到佟珍珠走远了,赵建林的目光还没收回来。   和他关系特好的张国庆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着,还惦记着人家呢?”   ”你可不能吃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啊,你不能干那没谱的事儿!“   赵建林轻蔑的笑了笑,“少来了,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着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歪瓜裂枣,你配吗!”   张国庆五官长得倒是还成,就是他妈生他的时候不顺利,大夫用产钳给他夹出来的,因此,脑瓜子后头不平整,瘪了一块儿,长大了也没好。   他最讨厌别人这么说他了,抬手就给了赵建林一拳,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不但不劝,还都吆喝着叫好。   北京知青不咋爱打架,张国庆和赵建林也不是真打,比划了几下就算过去了。   十一点来钟,所有人都领到了工资,晒场上也变得十分热闹了。   佟珍珠和楚秀兰刚到了地方,高志军就大声招呼她俩,”这儿,这儿呢!“   今天许运昌跟他说,佟珍珠和楚秀兰要请他们吃饭,可把他给激动坏了,从小到大,这种事儿还是头一遭儿呢。   许运昌就站在他旁边,他今天换了一件半旧的白色衬衫,更显剑眉星目,气质出众,不少女知青都悄悄往这边看。   只是他脸上冷冰冰的,比平日更甚,没人敢往前凑。   楚秀兰十分豪爽的问,”咱们先吃什么,米线,米粉,还是豪甩?“   四个人吃了凉拌米粉,吃了糯米丸子,吃了烤浆水豆腐,一共花掉了两块五,佟珍珠正要把剩下的五块钱给许运昌,一个挺帅气的傣族小伙子推着烤肉摊子吆喝着来了。   傣族老乡卖的烤肉串,一般是牛肉串,撒了自制的香料,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儿。   一个牛肉串就要两毛钱,肉不多,吃上二十串也不会饱,但牛肉太难得了,过年也吃不上,不少知青还是飞快的围上去了。   楚秀兰也拉着佟珍珠过去了。   剩下的五块钱,买了二十五串。   紧跟在后头的高志军目瞪口呆,别人买烤肉,也就两三串,顶天了五串,也就那些败家子敢十串十串的买。   这是怎么了,两个女同志不过了?   他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好白吃,兜里恰好还有没焐热的工资,赶紧掏出钱抢先给了摊主。   这么多人,佟珍珠和楚秀兰没跟他争。   吃完肉串,每人又喝了一碗木瓜水,才算是结束了这顿午饭。   虽然有些心疼五块钱,但高志军吃得很爽,他笑着说,“巴适得板,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就安逸了!”   他明明是本地人,因为经常跟重庆知青孙富成混,学会了不少四川话,只是说得音调不正宗,味儿就差远了。   楚秀兰笑出了声,佟珍珠也眉毛弯弯,从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他。   高志军猛摆手不要。   佟珍珠说,“今天是许运昌请咱们吃的午饭,上次卖菌子的钱他没要。”   高志军伸出右手,迅速把钱接过去装回口袋了。   第二天上午,因为收音机里预报会有暴雨,大家伙儿都早早上工了,并且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干劲,速度比平时快多了。   许运昌更是如此,他埋头专心干活儿,后背上的衣服全都汗湿了,也不肯歇上一会儿。   佟珍珠忍不住说,“许运昌,你喝口水吧。”   许运昌终于停下来了,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壶猛灌了一气,又立即开始锄草了,可能是动作幅度有点大,不慎被旁边的树枝刮了一下。   他的上衣很破旧了,还打了补丁,补丁缝的不牢固,又被撕开了。   佟珍珠假装没看见,可锄完草之后,马组长又带着大家上山开荒了。   这山坡上没有遮挡,而且两人要合伙修梯田,那就躲不过去,那可笑的补丁被许运昌完全撕下来了,衣服缺了那么一大块儿,不可避免的露出了里面的腹肌。   佟珍珠不想看,可总时不时地能看到。   比起手臂,肩膀和背部的肌肉,当然是成块的腹肌更漂亮。   许运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下的速度就更快了。   他们修好梯田,挖好树坑,刚将橡胶树苗栽好,黑压压的乌云就成团结队的飘过来了,很快,半边天都黑了。   马组长立即吼了一嗓子,“赶紧的,都回去了!”   版纳的雨,和很多地方都不太一样,很多时候都不用当回事儿,什么过路雨,半截雨,太阳雨,房前屋后雨,坡上坡下雨,这边的乌云跟个孩子似的,天天这么闹脾气。   可今天不一样,这阵势,非得是个连夜雨不可。   大家都快手快脚的收拾,许运昌速度是最快的,拿上所有的工具,包括佟珍珠的,小跑着往农场走。   佟珍珠紧跟在他后头。   还好到了女知青宿舍,雨还没下来,许运昌把工具递给她,转身走了。   他才迈出十几米,盆泼似的大雨就下来了。 第八章   这场大雨,不少人跑得慢,被搁在了半路,回到宿舍都淋成了落汤鸡。   第二天下午,天终于放晴了。   马组长带着大家去山坡上看,三十多岁的壮汉子,不住地唉声叹气,这连夜雨太猛了,稻田里全是水,山上也塌了好多地方,把他们新开的梯田和刚栽上的橡胶树冲的乱七八糟的。   偏偏这活儿现在还不能修整,估计至少要两天了。   知青们倒是很高兴,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歇一歇了。   有的去镇上逛,即便没有集市,镇上有供销社,有国营饭店,吃得用的都能买到,有的则去了其他农场看同学朋友。   还有一些人,什么都不干,就窝在宿舍睡大觉。   楚秀兰就是这样的人。   中午,佟珍珠拎着两个人的饭缸去食堂打饭,可真是巧,一出门就碰上了许运昌,他手里拎着东西,看样子是刚刚从外头回来。   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正要转头就走,许运昌却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佟珍珠立即闻到浓浓的卤肉香,猜出来应该是卤牛肉。   这肉香味儿可真勾人,但她当然不会要要。   佟珍珠没接。   许运昌挑了挑眉,“不是白送给你的,水谷山寨杀了两只牛,肉分不完,卤了一锅对外卖,这一包我花了两块钱。”   好多傣族村寨会在山上养水牛,平时就放养在山上,等长大了就宰杀,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块肉。   插队在村寨的知青,也有一份。   农场距离好几个村寨都不算远,这样的好事儿以前倒也有过,她们宿舍的张秀玉,有次去寨里看望插队的同学,就正好赶上村里杀牛炖肉,也跟着吃了一顿好的。   至于村寨拿肉换钱,倒也是有的。   不过佟珍珠还是很谨慎,她瞅了一眼他的网兜,里头除了桃酥点心和罐头,还有一个差不多的油纸包。   许运昌见她迟疑,嗤笑了一声,“那算了,我卖给别人吧。”   佟珍珠连忙说,“别,我买!”   钱物两清,许运昌接过钱转身走了。   她重新又回到宿舍,楚秀兰本来还躺在床上,闻到香味儿一下子就起来了,看到那么一大块卤肉,眼睛都直了,”珍珠,哪来的?“   佟珍珠笑笑,“买的。”   楚秀兰立即穿上鞋,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哪买的,我也去!”   “是水谷村寨里的,这会儿早卖光了,是许运昌多买了一块,然后卖给我了。”   楚秀兰洗了把手,夺过饭缸就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打来了两个人的午饭,两碗杂粮饭和一份煮洋丝瓜。   两个人就着牛肉,美美的吃起来。   楚秀兰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可真好,上个星期才吃了烤肉串,这又吃上牛肉了,就是在北京也没这待遇啊。   她眼珠子乱转,不由打量起佟珍珠来,她和一般女知青最大的区别,就是天生晒不黑,特别歇了这一天之后,皮肤更是白嫩。   只这一点,就把其他的女知青给比下去了。   更别提那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以及诱人的嘟嘟红唇,别说那帮子男知青,就连她看了都心动呢。   这会儿宿舍里没别人,楚秀兰笑着问,”珍珠,你说,这许运昌是不是看上你了?”   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佟珍珠拍了一下她的头,“瞎想什么呢,刚我犹豫了一下,人家就说要卖给别人呢!”   说实话,如果她不是重生,可能多少也会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上一世许运昌从农场回到城里,很快就出国留学了,后来跟他们这些知青都失去了联系。   人家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正常同志之间的友好关系。   绝对不会有别的。   楚秀兰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也是,要不然怎么能叫高岭之花呢。”   佟珍珠说,“你以后嘴巴得有个把门的啊,别乱说,我反正在回北京之前,是不会找对象的。”   提到回城,楚秀兰顿觉眼前的卤牛肉都没那么香了。   她也想回城,做梦都想。   又隔了一天,大家都上山干活儿了,歇息的间隙,佟珍珠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几块饼干和桃酥。   她分了两块递给许运昌。   之前她总是吃人家的,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昨天她拉着楚秀兰一起去了镇上,特意买了一包桃酥和饼干。   许运昌一愣,随即接过去了。   佟珍珠吃完饼干喝了几口水,看到许运昌随便放在地上的军绿色挎包,盖子被风刮开了,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树皮和一些花草。   树皮是杜仲,那些花草她不认识,但应该都是药材。   她正想多问两句,马组长背着打药桶过来了,两个人赶紧站起来继续劳动。   马庆林看到整齐漂亮的梯田,挺高兴的说,“没事儿,你们这两个年轻同志表现很好,累了就歇会儿啊!”   一连好几天,许运昌带来的挎包里都是满满的,这天,她看到除了杜仲,竟然还有一小把石斛。   她眼睛亮亮的问,“这是你从山上挖的吧?”   许运昌点点了点头,“对。”   她忍不住问,“这东西应该很贵吧?”   许运昌点头,拽拽的说,“有价无市,卖多少钱都行,一斤至少一百多吧。”   可惜的是石斛太难找了,他把附近的几座山都翻遍了,每年也就能采收五六斤,去年多一点,有八斤多,都被贩子高价收走了,那人还问他要,但最近也就找到了这么一点,估计也就半斤吧,   重生后,佟珍珠嫌弃自个儿太穷了,一直在找挣钱的路子,昨天在镇上,她还跟一个傣族姑娘打听了哪个村寨米线做的好。   有现成的米线,煮米线很简单的,米线帽子她也能做出来,如果能在镇上赶集的时候摆个米线摊,估计也能挣不少钱。   版纳这边不会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做小生意的人还是不少的。   可她一来几乎见天儿的在农场劳动,没有这个时间,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是知青,还是党员,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这么做。   肯定是不成的。   上山捡菌子倒是不错,可野生菌子一年基本就有两茬,上回她和楚秀兰把大半个山都找遍了。   估计下次采至少要等几个月了。   这么权衡下来,还是挖药材比较靠谱,这几天许运昌的挎包都满满的,有一天更是弄了满满一背篓的杜仲皮。   只不过,知青们都知道杜仲可以卖钱,而且采收也简单,把树皮挖下来就行了,都不用送到药材站就有人收。   但外围山坡上的杜仲树,早都被知青们剥皮剥光了,不少都死掉了,许运昌的杜仲皮,肯定是去老林子里挖的。   她可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去。   而且平白无故的,即便算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志,也不好张口就要求人家带着她一起赚钱。   下午四点,两个人就把活儿干完了,这会儿山坡上和稻田里还有不少知青在干活。   佟珍珠一直等到翻过山坡,穿过橡胶林的时候,才说道,“许运昌,同志之间就要相互帮忙,你身上的衣服,我帮你重新缝一下吧!”   许运昌今天穿的,就是那天下暴雨之前被刮坏的衣服,破口已经被缝好了,可针脚七零八落的,也就他这么帅的人穿上还成。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就丑得没法睁眼看了。   许运昌愣了愣,表情有点不可思议,但过了两三秒,他直接转过身,把衣服脱下来,递给她就大步走了。   他的身旁,恰好是那一大丛开得正艳的山茶花。   他□□的上身肌肉精壮,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特别有男性的力量和美感。   佟珍珠忍不住看了又看,还有点遗憾没看到正面的腹肌,以及他走得太快,很快背影就消失了。   许运昌的衣服看着破烂,到处都是补丁,但本来的料子和做工其实都很好,佟珍珠拿回来先用肥皂洗干净,晒干后将上面所有的补丁都给拆下来了。   她的手工很厉害的,是个业余的手工达人,上辈子还在梦淘开了一家布偶店,每次上了新货都是秒光的。   许运昌这件短袖衬衫是天蓝色的,她用了天蓝的缝线,针脚细密的重新把补丁又缝了一遍,有一块布有点小,她重新找了一块儿给缝上了。   临睡觉前,她把衣服放到枕头底下。   没有熨斗,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第二天上午,她把叠成四方块的衬衫还给许运昌。   许运昌打开看了看,很是意外,他没想到这件破衣服重新缝了之后竟然完全变了样。   他翘了翘嘴角,说,“佟珍珠,你缝的真好,谢谢。”   “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   佟珍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想上山挖药材,你能教我怎么找吗?”   许运昌盯着她看了几秒,反问,“你一个人?”   佟珍珠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对。”   这些天她早观察过了,和她印象中的一样,五分场的知青都是每天下地劳动,靠月底领一份不多的工资生活,能有路子另外挣钱的,极少。   她听高志军说过一回,有几个四川知青专门往外倒腾东西,什么卡蹦三五烟,还有五星打火机,以及各种晒干的药材。   具体赚了多少钱不知道,但那几个知青天天有钱吸烟喝酒,看起来都挺滋润的。   但做这种走嗯私生意,不是她一个女同志能办到的。   而且佟珍珠也注意到了,所有的知青都算上,也就许运昌一个人会挖药材赚钱,而且他都是趁着午休的时间一个人去的。   这摆明了,是不想带别人。   她一个人估计人家都不愿意带,要是再添人,那就更不行了!   许运昌没答应她,“佟珍珠,这样肯定不行,只有你和我,万一有人看到了,可能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佟珍珠一愣,这话可真透着新鲜啊,他一个壮劳力,一个年轻男人,竟然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   她两世都是大美人,还真没有任何男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嫌弃的话,她一时有点懵,也有点气。   “许运昌,你每次挖药材,不都是趁着中午吗,午休时间山上哪有人,咱们分头下山不就成了?”   谁知许运昌还是不同意,“不行,不妥,你再另外找个女同志吧,我也把高志军喊上。”   佟珍珠巴不得这样呢,之前只是怕人多许运昌不高兴,挺痛快的说,“成啊,那我叫上楚秀兰。”   许运昌犹豫了数秒,“好,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佟珍珠带着几分警惕,“什么条件?”   许运昌笑了笑,一双桃花眼里意味不明,“你缝衣服挺好的,我还有两件旧衣服能帮我缝一下吗?”   佟珍珠还当什么,松了一口气,“没问题。” 第九章   两人说好了一起去挖药材,但第二天没能去成。   因为所有的知青都被派到稻田了。   橡胶林里的大部分的活儿,以及开荒种树,都可以严格分工到组,甚至分工到人,但在水田里没办法这么分。   最多只能分工会到组,但即便小组的活儿全都提前干完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因为田场长本身就是农民出身,尤其种得一手好稻米,农场这些稻田,他看的特别重,这种时节,每天都要来田里监督并且亲自参与干活的。   领导不下工,谁敢先走?   反正大家都是要等到中午十二点才下工。   以往许运昌若要去挖药材,那都是十点左右就干完活了,下午晚一点上工,中间能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如今在稻田里弯腰忙了一上午,累得够呛不说,时间上也不够用了。   压根儿没法去。   好在什么活儿也架不住人多,几百个知青和职工同时上阵,上百亩的稻田,没几天功夫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药打过了,杂草全薅了,就连个别倒伏的稻子,都被细心的女知青给用土陇扶起来了。   本来还应该引水灌溉,结果下了一场大雨浇得透透的,用不上了。   早稻已经进入灌浆后期了,预计再有十来天就能收割了。   忙完水田的活儿,橡胶林该打药,这活儿也挺累,但比稻田里打药稍好一点,不必弯腰,而且干起来速度也快。   就是有一点,因为树高,给树喷药的时候,也会不可避免喷到衣服上。   但在所有的农活里,佟珍珠最怕这个了。   因为她的体质会对农药过敏,一旦沾上了皮肤就会发痒,没有三四天是不会好的。   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挺让人烦恼的。   因此,她今天不但带着斗笠,穿了长衣长裤,手上还戴了一副橡胶手套。   一张脸也用纱巾捂住了一大半,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可惜这次她全身武装没排上用场,许运昌压根儿就没让她干喷药的活儿。   而是让她在旁边专门负责看水。   橡胶林这边没有水源,打药用的水都是从稻田那边挑的井水,有的知青犯懒,会抢别人的。   十点来钟,两个人就把劳动任务完成了。   许运昌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他撩起衣襟擦了擦汗,对佟珍珠说,“你先从西边上山,我等会儿过去。”   此时橡胶林里全是人,俩人一同下工没什么,要是被人看到一起上山,那肯定是不行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   她背着竹篓穿过橡胶林,故意绕了一段路,看到路旁的一丛白色小花特别漂亮,仔细一看,不就是许运昌曾经送过她的七里香吗?   她弯腰采了一把放在了竹篓里。   佟珍珠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宿舍,楚秀兰倒是也下工了,正瘫在床上休息呢。   她听到现在就要去山上挖药材,有些提不起精神了,“珍珠,我真特别累,这大中午的,热死了,别去了吧。”   “你要是钱不够花,管我要就成了。”   楚家和佟家以前虽然是对门邻居,可这日子越过差别越大,以前楚家住大杂院,只有两间房,佟家是独门独户,但现在楚家搬到了西城,还住大杂院,可正经有三间北屋,住着挺宽敞的。   佟家却是,七间房子卖的只剩下了一间西厢房。   楚秀兰爸妈本来就是街道干部,哥哥姐姐还挺争气,现在哥哥是钢厂的车间主任,姐姐在百货商店当小组长,都是挺好的工作,家里不缺钱,时不时还会给她寄点儿。   佟家别说寄钱了,听说佟珍珠在农场有十九块的工资,还跟她要钱呢。   人和人是没法比的。   楚秀兰在八组,上午干的活儿是上山开荒,她身体不算太好,小时候净得病,佟珍珠见她一副累瘫的模样,也就不勉强了。   她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刀,扔到竹筐里出门了。   走到后山的时候,许运昌早早就到了。   只是他□□着上身,浑身湿漉漉的,还挂着水珠的小麦色肌肤在阳光下特别耀眼,那宽肩,那细腰,那鼓起的肌肉,尤其那漂亮的腹肌,简直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一看就是下河刚洗了澡。   这附近有条几米宽的小河,河水十分清澈,女知青不敢,但不少男知青都是露天去河里洗澡的。   上次佟珍珠还有些遗憾没看到前面,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   许运昌不是一身的农药味儿和汗味儿吗,生怕有人嫌弃,刚才抄小道上来,不但飞快地洗了个澡,还顺手把上衣给洗了。   这会儿不但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按理说这么穿肯定是不行的。   但身旁有女同志,这女同志还不是一般人,是农场的大美人,许运昌就觉得要是还光着上身,就有耍流氓的嫌疑了。   许运昌赶紧把攥在手里的上衣穿上了。   上午的阳光又毒又辣,即便穿湿衣服,也没啥事儿,而且还挺凉爽的。   许运昌系好扣子才说,“高志军嫌累,不来。”   他一说要去挖药材而不是打猎,高志军立马就不肯跟着了。   佟珍珠无奈的笑了笑,“真是巧了,楚秀兰也嫌累不来,就咱俩去吧。”   许运昌在前面走得很快,佟珍珠紧紧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上次到了这儿就不再往上走了,这回却是继续往上走。   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佟珍珠虽然干惯了体力活儿,可这一口气上山,也累得气喘吁吁的。   许运昌却是轻松的很,他把水壶递给她,“渴了吧,喝点水吧,很快就到了。“   佟珍珠没接,她今天带了的,从背篓里拿出来自个儿的水壶,一口气灌了半壶水。   因为时间急迫,喝完水也没歇,立即就出发了。   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进入了老林子。   林子深处,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四下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树木,佟珍珠抬头看了看,天空都几乎全被遮挡了。   山风刮的呼啦啦的响,间或还有各种奇怪的叫声。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入深山老林,心里不由有些忐忑。   许运昌瞅了她好几眼,“不用怕。”   佟珍珠十分嘴硬的说,“我不怕!”   许运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指了指前面说,“到了。”   这林子很奇怪,刚才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人在里头穿行都困难,可绕过一片巨石,居然出现了一大片空旷的地方。   佟珍珠看出来眼前的山地被平整过了,而且郁郁葱葱种满了什么,但她没来及细看,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林给吸引了。   她惊喜的说,“这儿好多杜仲树啊!”   看着至少也有几十棵了。   许运昌没说话,走过去选中了一棵树,拿出锋利的刀子,开始十分熟练地剥树皮了。   杜仲的树皮有点神奇,不但掰开会有银丝,而且树木被剥去一部分外皮之后,再生能力特别强,很快还能长出新的树皮。   但要是全部一次性剥掉肯定不行,山坡上那些杜仲树,就是被知青们滥剥皮,逐渐都枯死掉了。   佟珍珠连忙也选中了一棵杜仲树,学着许运昌的样子开始割树皮。   她做的十分认真,许运昌却是有些三心二意。   这些天,虽然他和佟珍珠天天在一起干活儿,可无论是在橡胶林还是开荒种树,佟珍珠都特别注意保持距离,总要离他至少有一米多。   但现在,她就在他身旁,堪堪也就半米的距离。   可能是因为在深山里,她多少有些怕,不由自主的就靠近他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子清香味儿。   前天他忘记了带毛巾,佟珍珠借给他一条,那毛巾也是同样的皂香。   许运昌忍不住往右边看了一眼,他和她真的好近,甚至只需要往前走一步,伸出胳膊就能抱住她了。   但这样的念头也就闪现了几秒,他立即就谴责上自己了。   他和佟珍珠是正常的良好的同志和同乡的关系,可不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瞅见不远处一只山鸡冒出头。   他立即扔下刀子,火速拿起□□冲过去。   倒是把正在专心干活儿佟珍珠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速度快,甚至没用开木仓,用木仓托直接把山鸡给砸晕了。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佟珍珠觉得许运昌真的太优秀了,长得帅还聪明,还勤快,还特会打猎。   也不知道他以后出国娶了谁,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应该会过得很好。   她忍不住说,“许运昌,你这身手可真好,恐怕咱们农场没人能比得上了。”   许运昌翘了翘嘴角,一眼瞥到她篓子里的刀。   佟珍珠看来还是不信任他啊,连刀都带上了,那么短,那可不是割胶的刀。   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捅了那位营长的刀。   说起来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他还是在刘书记家里听到的,佟珍珠那一批知青刚从北京来的时候,是先去了团部报到。   她长得实在太水灵了,一个姓陈的副营长看上她了,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不顾佟珍珠不愿意,直接就硬来了。   可美人脸没亲到,却被美人一刀子捅了胸口。   幸亏捅偏了,捅到了胳膊上,而且力度也不够,团医院的大夫缝了几针就完了。   这件事儿因为发生在团部办公室,而且迅速处理了,姓陈的被一撸到底,知道的人不多,五分场知道的就更少了。   许运昌弯腰把地上一堆树皮都给装篓子里了。   两个背篓都被装得满满的。   看着尖尖的篓子,佟珍珠很满意,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她是真有点累了,一口气爬上山,又马不停蹄的割杜仲,手都被刀子柄磨红了。   许运昌倒是不累,但也坐下了,而且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要是这会儿有人看到了,估计都能误会是在谈对象。 第十章   不过,佟珍珠没像以前那么在意这件事儿,这是在深山老林里,她心底还是有些怕的,许运昌离她近点儿,她能有安全感。   要是旁的男知青她不放心,但许运昌不同,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觉得他应该是个正人君子。   平时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她都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许运昌,也一次没有越规。   不像以前的赵建林,总想找机会沾点她的便宜。   这样的人品,她基本放心。   佟珍珠认真的看了看那一大片绿油油的植物,应该不是一般的农作物,而是某种药材,她觉得多少有些眼熟,可没认出来到底是什么。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你开的田?里头都种的什么?”   许运昌回答,“三七。”   佟珍珠眼睛一亮,”你还会种三七啊?”   她上一世开布偶店只是业余爱好,她的主业其实是开了一家药膳连锁,一开始也是玩票性质,但后来做的挺不错,开了好几家分店。   三七炖鸡是珍珠药膳的招牌菜之一。   中医中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无价之宝,三七虽然本身是苦的,但入药膳可去腥提鲜,很适合和肉类一起炖,不止炖鸡味道好,炖排骨炖牛肉放上一点须根也非常好吃。   当然了,它最大的价值还是体现在药用方面。   它是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在未来的十年到二十年间,很多新上市的,治疗心脑血管方面的中成药,很多也都含有三七。   因此,三七原药材的价格一路暴涨。   给他们药膳供应三七的药商姓陈,曾不止一次说过,说他们文山州在八几年的时候,镇子上都要比昆明还富,骑摩托和开小汽车的遍地都是。   很多人家早早盖起二层的小洋楼。   不过,文山州和很多苗寨大面积种植三七,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左右。   许运昌这一下子给提前了好几年。   他还挺谦虚,“就随便种的,没想到还真的全都活了。”   佟珍珠又问,“那三七的价格贵吗,送到药材站多少钱?”   “鲜货一斤两块,干货七块。”   这个价格比起后来的价格,那是便宜太多了,但对比现在知青们一个月二十左右的工资,又算是很贵了。   目测这一大片不少,应该至少有两三亩地吧。   难怪许运昌能有钱买各种好吃的。   他瞅了佟珍珠一眼,又补充,“这是我种的,不是野生的,你可不能偷偷给挖了啊!”   佟珍珠一愣,她一向人品很好,这在农场是公认的,没想到许运昌竟然这么说,这不是对她人品的怀疑吗?   就有些气恼的说,“你放心好了,我是党员,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儿!”   她这话其实是有骨头的,农场入党的知青不算少了,但许运昌并不是党员。   许运昌自然听出来了,翘了翘嘴角,没跟她计较。   山风一吹,身上的汗消了大半,佟珍珠决定回去了。   上山的时候,许运昌在前头,下山的时候,却是佟珍珠在前面,许运昌在后头。   不管她走得快还是慢,他都很有自知之明,离她足有一米多快两米的距离。   走到半山坡,许运昌说,“别往下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烤鸡吃。”   佟珍珠觉得吃人嘴短,很想转身就走,却还是很没志气的停下了。   农场的饭菜那么差,即便赶场能吃上一顿好的,或者买些糕点,但也就是吃上几块解馋,谁也不敢敞开了吃,因此,几乎所有的知青都严重营养不良。   佟珍珠也不例外。   好几次早上醒来她都觉得微微头晕,还有一次下工回去,半道上被石头磕了一下,那那么轻轻一下,竟然就绊倒了。   有时候她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的脸色过于苍白了,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的身体急需营养。   再说了,许运昌刚才说偷三七什么的,应该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为了啥,为了逗她呗。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小学倒还好,从上了初中开始,班里那帮坏小子,还有她家附近的几个胡同串子,都没少逗她。   可她才不怕呢,其实那些人也都是一帮怂种,没什么可怕的。   那时候她都不怕,现在就更不怕了。   大不了把筐子底的刀子一亮,谁会不怕?   许运昌见她莫名笑了一下,笑得那么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自带几丝天生的妩媚。   他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很快收回了目光。   还是和上次一样,许运昌从酸枣树上拿下来破铁锅去取水了,佟珍珠捡了一些枯枝,还用几块石头摆成一个简易的灶台。   很快,山鸡被收拾干净了,但许运昌没像上次那样抹了点盐巴就烤,而是撒了一层厚厚的香料末。   佟珍珠闻出来有花椒和草果的香气。   许运昌说,“你稍等一下我啊!”   他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芭蕉林里,摘了一大串熟透的芭蕉,还扯下来几片绿莹莹的叶子。   版纳这边,山坡上荒地里,到处都是野生的芭蕉,这玩意儿和草莓一样,一开始只有一颗小苗,过几年就能发展成一大片。   农场那边本来也有不少,几乎都被砍掉了。   他把芭蕉丢给她,自己则用锋利的刀子把山鸡分割成很小的块,用芭蕉叶包了好几层,然后生火,直接丢到火里烧。   没一会儿,就飘起了诱人的香味儿。   佟珍珠忍不住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还好还有芭蕉,熟透的芭蕉还是有点涩,香气和甜度也远不如香蕉。   但也并不难吃。   她扯下一个递给许运昌,自己也扯下一个剥开吃了。   许运昌两口吃完,抬头问她,“佟珍珠,你是十一中的吧?”   佟珍珠点点头,“对啊。”   许运昌说,“我也是。”   佟珍珠一愣,她这人不爱打听事儿,可许运昌是农场的高岭之花,他的基本情况人人都知道,许运昌的父母虽然都被打成了□□,但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住东城的,咋可能在南城天桥上学?   每天来回也不方便啊。   许运昌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解释说,“我姥爷在十一中工作,我高一的时候曾借读过半年。”   佟珍珠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说,“我想起来了,市里有个数学竞赛,你代表学校参加获奖了,对吧?”   当时她海上初中,她的同桌叫王艳艳,为此跟她说了好几次悄悄话,说高中部获奖的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许运昌后来回到四中,大大小小的比赛获了很多奖项,佟珍珠说的那次,其实是个区里的小奖。   他有点惊讶,没想到佟珍珠竟然还记的。   不过,佟珍珠也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漂亮。   有次放学,正好碰见几个小混混缠着她,倒也不敢真怎么着,只追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但对于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挺可怕了。   能看得出来,当时的佟珍珠也害怕,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吓得都没血色了。   他在旁边看着,当看到一个小流氓凑近她,想要扯她的麻花辫了,正准备冲过去阻拦,没想到佟珍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板砖。   是个沉甸甸的四角都不缺的整块儿青砖。   她拿着青砖就往小流氓头上砸,虽没砸中,那些小流氓却也被吓跑了。   都是毛儿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遇到到硬茬子立马就怂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别提了。   佟珍珠笑了笑,“那咱们也算是校友了。”   许运昌一本正经的说,“对,你和我又多了一层关系,以后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多少有点愧疚的,这阵子,净是许运昌帮助她了。   她除了给他补了几件衣服,就没别的了。   烤鸡差不多熟了,许运昌把火灭了,拨拉出两个乌漆嘛黑的蕉叶包,先给她一个。   刚从火灰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特别烫,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浓郁的烤鸡香味夹杂着香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运昌给她一个刚削好的竹签,她扎起来吃了一块儿。   这么做的烤鸡,可比上回干烤的好吃多了,不但特别入味,而且肉质鲜嫩,汁水很多,还有一股子芭蕉叶的清香味儿。   不知不觉,她把一整包的鸡肉都吃完了。   两个人在山下分开了,许运昌直接去了男知青宿舍,佟珍珠还是先去了姓黄的职工家里,把一大筐子杜仲卖掉了,一共卖了三块钱。   回到宿舍,女知青们都还在午睡呢。   佟珍珠踮着脚尖轻轻进了屋,躺到床上休息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起来了。   傍晚下了工,她洗了衣服,洗了头,仍不见楚秀兰的影子,只能一个人去食堂打了饭。   今天的饭菜还是掺了玉米粒的杂粮饭和水煮洋丝瓜。   和中午吃的烤鸡快比,简直太难吃了。   佟珍珠没滋没味的吃完饭,直到天黑透了,楚秀兰总算回来了。   “秀兰,你去哪儿了?”   楚秀兰平时总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珍珠,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我要调到团部的制胶班了。”   他们农场隶属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兵团有自己的制胶厂,其中一个就在景洪,每个工人上岗之前都必须接受培训。   制胶班就是这样的机构。   要不是出了陈营长那档子事儿,佟珍珠也会报名参加,她是党员,又是生产标兵,应该很容易的。   可那件事儿对她产生了阴影,她不想再踏进团部半步。   楚秀兰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制胶班每年春天招生,现在早就过了,她家里人托了好几层的关系,最后才找到制胶厂的一位副厂长,可不就耽误了。   楚秀兰生怕办不成,所以没提前说。   “珍珠,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说咱们这么天天下地干活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都三年多了,上边什么政策都没有,我倒是落了一身病,一到刮风下雨,我这膝关节都疼得要命!”   楚秀兰说着说着,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佟珍珠咋听到这个消息,是有点生气,觉得楚秀兰没有提前通知她。   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气,反而还十分理解。   她拿了手帕给她擦泪,笑着说,“你哭什么呀,这是好事儿啊,景洪橡胶厂是不是跟糖厂紧挨着,听说能买到最正宗的蔗糖,到时候你帮我买吧?”   楚秀兰这会儿觉得自己是逃兵,还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可见佟珍珠说的很轻松,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好受多了,她擦了擦泪,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吧,到时候我买了白送你!”   第二天,楚秀兰坐着农场的拖拉机,去团部报到了。   虽说她走了是好事儿,不用在农场遭罪了,可佟珍珠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床铺,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她在农场的朋友其实不算少,可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和孙桂芳也谈不上很熟,孙桂芳也快要去昆明上学了。   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就楚秀兰一个。   他们九组这几天都是在橡胶林里锄草,这活儿相对比较轻松。   组长马庆林的媳妇要生娃娃了,他这两天都请假,没人监督,大家伙的积极性普遍不高。   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   就连许运昌的速度都变慢了,没干了一会儿,就走到地边上喝水,还把佟珍珠的水壶给她取来了。   “喝口水吧。”   佟珍珠笑笑,接过喝了几口,许运昌把水壶拿过去,却又递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   “今天还上山吧?”   佟珍珠点点头,“好。”   许运昌又说,“中午太热了,要不,下午再去吧。”   “也成。”   组长不在,干多干少没人管,下午三点来钟,许运昌和佟珍珠离开橡胶林的时候,组里其他人都走光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这次不是急着往前走了,许运昌看到有什么药材,就指给她辨认。   真别说,这荒山上药材还真不少,有蒲公英,有灯盏花,有木香,还找到了几棵天麻。   天麻这种植物很好笑,没有多余的枝叶,就那么顶着一根茎直直的长,都有一米多高了。   在灌木丛和杂草野花里面特别显眼。   它的入药部分是根茎,挖出来又白又胖,有点像小萝卜。   快走到杜仲林子的时候,许运昌忽然改变了方向,朝着东南走了,佟珍珠没有多问,也赶紧跟上了。   只是脚下的路越来越窄,灌木丛和杂草也越来密,她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被划伤。   也始终警惕着各种不知名的毒虫。   许运昌步履轻松的走过一个陡坡,佟珍珠也跟着往上爬,却不料鞋子忽然松了,她站在原地,紧紧抓着旁边的竹子,既不敢往上走,也不敢往下走。   往上走鞋子可能会掉,往下走可能会摔一跤。   许运昌其实时刻留意着后面的动静,这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了,赶紧回头看。   他搞不清楚佟珍珠为啥不肯走了。   佟珍珠皱着眉,小声说,“鞋子开了。” 第十一章   原本她以为,许运昌会立即拉她一把上去,谁料并没有,他竟然还犹豫了两秒。   然后才走过来,蹲下了身子。   因为常年下地劳动,女知青一般都不穿凉鞋,都是穿黑色的布鞋,带搭袢的那种。   佟珍珠穿的就是这种鞋。   许运昌没想到,一个搭袢还挺复杂,而且他的手突然变得特别笨拙了。   佟珍珠不知道系个鞋带怎么还这么难,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脚面上划来划去,有点痒。   而且,被她抓住的竹子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住了。   许运昌也急啊,但越急越乱,他的手抓住那根细细的带子,用了三次才给牢牢的系上了。   他站起来,瞅了瞅她的脸色和快被揪断脖子的竹子,犹豫着伸出一只手。   佟珍珠一把抓住,瞪了他一眼,早干啥去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真是的,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平时不爱搭理女同志就算了,生怕别人沾上他,可她这会儿都快摔下去了,他拉一下怎么了,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太过分了!   佟珍珠有些生气,但这会儿安全要紧 ,还是牢牢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许运昌仿佛遭了电击,心里发颤,整条胳膊也微微发麻。   她的手可真小,还那么软。   爬上陡坡,当佟珍珠看到一大片的野果子,有树莓,还有羊奶果,就顾不上生气了。   谁都知道山上有野果子,可并不容易找到,那次她和楚秀兰捡蘑菇的时候,也总瞅着呢,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倒是有一棵野生芒果树,那都老高的,树身都二三十米,压根儿没法摘。   而且之前她们也吃过,野生芒果味道很一般。   她立即笑着说,“许运昌,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佟珍珠变脸的速度让许运昌有点意外,不过美女笑了他心里也立即舒坦了。   他笑着吹牛,“这山里有啥是我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佟珍珠瞅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和胡同里的混子也差不多了。   倒是有点北京人的嘴贫样子了。   以往高冷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许运昌可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立马动手开始摘野果子了。   这树莓好吃,但并不好摘,因为枝条上有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手。   许运昌是挨个摘,佟珍珠挑挑拣拣,有些没熟透的她都给留下了,因此,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   有一处羊奶果结的特别大,她小心的分开灌木丛,往那边走去。   但真正走过去了,却又根本没摘。   因为她看到不远处的岩石上,长了一片铁皮石斛,看起来还挺多呢。   佟珍珠高兴的不得了,赶紧招呼许运昌,两人一起小心翼翼的用刀子割下来了。   有的茎叶明显老了,就留着了,等到明年发新枝再采收。   这么一耽误,树莓只摘了一筐底儿,佟珍珠做了记号,准备过几天再来。   两个人回到之前的林子里,佟珍珠特别高兴,整理了一下刚才的铁皮石斛,约莫着,怎么也有一斤多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挺高兴,“这个虽然是我发现的,但咱们一起来的,等卖了钱,一人一半啊。”   许运昌没说要,也没说不要,递给她一个铲子,“这三七都长了好几年了,也该挖出来了。”   原先,农场二组也有一帮子人特别喜欢进老林子,而且特别狠,看到什么非得霍霍光了不可。   孔雀都敢打了吃,看到石斛三七这种之前的药材,更是连根都挖走。   好在三年前,为首的蒋青山被毒蛇咬了,从那以后只敢在外围活动了。   要不然,他这些三七,根本留不到现在。   不过他听高志军说,二组那些人,最近也计划林子里头走呢。   三七的入药部位是根和根茎,但须根也不要浪费,煲汤也是很好的。   它的须根都扎的老深,因此,挖起来有点费工夫。   不知不觉中山里的光线变暗了。   许运昌把挖出来的三七根归拢了一下,“佟珍珠,今天就挖这些吧。”   话音刚落,就拿起□□钻进了更深的林子。   虽然身处深山老林,但因为一连来了好几次,没碰上什么野兽和毒虫,佟珍珠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   她四下里张望,近距离的走了走,发现了几只可爱的小鸟和绿孔雀,还发现了一处小溪水,过去洗了手,回来坐在一个石头上,背靠着杜仲树,十分惬意的吃起树莓来。   这果子可真甜啊,甚至比赶场买的还甜呢。   佟珍珠一边吃着树莓,一边注意着林子里的动静。   她一直在等□□的声音,可等来等去,也没等着。   此刻夕阳西下,林子里的光线变得更暗了。   过了一会儿,许运昌才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现在的野味儿是真的难找,他在林子里寻摸了半天,一个野兔子野山鸡的影子都没见着。   看来得抽空弄个陷阱什么的了。   佟珍珠倒没失望,反倒是松了口气。   这几乎见天儿的吃烤鸡是挺好,可那个半山坡,有时候其他知青也会摸过去的,万一撞上了也有点麻烦。   农场有规定,禁止知青进山打猎。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她不是党员吗,她不是追求进步,还想要得到推荐上学的名额吗,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就麻烦了。   她愉快的坐起身,“不早了,赶紧走吧!”   许运昌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佟珍珠生怕撞到人,结果还真的碰上了。   其实都快走下山坡了,许运昌看到一旁的竹子挺好,顺手砍了一根,准备回去当晾衣杆,他原来做的那个被不要脸的高志军拿走了。   他正要再砍,竹林里一阵响动,赵建林和刘爱玲竟然从里头走出来了。   两个人头发都有点乱,衣服也有点不整齐,行迹十分可疑,一看就是来山坡上野合了,可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反而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许运昌和佟珍珠。   赵建林问,“佟珍珠?你怎么在这儿?”   刘爱玲一边用手捋头发,一边笑着说,“这还用说吗,大美人和高岭之花一起上山,能有什么事儿,指定是搞对象呗!”   佟珍珠冷笑一声,这俩人可真够讨厌的,一个管得宽,一个嘴巴臭。   “那你们这又是干啥了,瞧这头上还有草屑呢,这衣冠不整的,是被人揍了一顿?要不要我帮着去告诉保卫科?”   去年这个时候,知青和职工之间,各地知青之间,因为各种矛盾激化,打了好几次群架,地点就在附近。   赵建林和刘爱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其实刚才他们还没来得及干啥呢,衣服都还没脱呢,就听到外头有动静,本来想等着人走了再说,可赵建林一听到是佟珍珠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出于好奇,匆匆提上裤子出来了。   这一片竹林挺大,这会儿快要黑天了,刘爱玲也不敢一个人在里头待着,也跟着出来了。   农场知青搞对象的太常见了,钻树林子打野战的也挺多,大家都心知肚明,倒也不会因此笑话谁。   可要真是闹到保卫科了,那些人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儿,指定会挨上一顿训,而且说不定以后就成了笑话儿了。   男同志无所谓,可刘爱玲还要点脸,她赶紧说,“佟珍珠,你别误会,这儿没人打架,我和建林是想挖点竹笋来着。”   佟珍珠噗嗤笑了一声,这边山上的笋子有两季,春笋和冬笋,其余时候的都压根儿没法吃。   不过,她也犯不上和刘爱玲说那么多话。   她正准备扭头走了,没想到赵建林再次质问,“珍珠,你不跟我,你和他处对象啊?你眼瞎啊,你不知道他家里都是□□啊,他是黑五类的子女,你可是党员,你和他好了,说不定会受牵连的!”   佟珍珠立马骂回去了,“你个倒霉玩意儿,你才眼瞎呢,你们全家人都眼瞎,不光眼瞎,你脑子还不好使!”   她骂完又说道,“有件事儿我还一直想问你呢,农场很多人传,说并不是你追我,而是我缠着你了,这话指定是你说出来的吧?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这种瞎话都能说出来?”   赵建林被她骂懵了,赶紧申明,“你打哪儿听来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啊!”   许运昌则阴沉着一张脸,“姓赵的,你胡咧咧什么呢,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啊,天还没黑就摸到林子里干那些不要脸的勾当。”   “我和佟珍珠就是正常的同志关系,我们是上山挖药材了。”   其实赵建林也看到背篓里的药材了,而且俩人是一前一后,离得足有两米远,一看就是很正常的男女关系。   可他这心里还是不舒服,也许这两人现在没处对象,但总是一起干活儿,一起上山挖药材,备不住就会好上了。   怪不得当初换组的时候,许运昌这么痛快呢,指定是那时候就没安好心!   妈的,之前他费了那么大的劲,都没能单独和佟珍珠来山林子,倒是让这小子给捡了一个大便宜。   早知道这样,他该带着佟珍珠挖药材就好了,虽然他没挖过,也不认识山上的任何药材,但这并不重要。   本来为的也不是这个呀。   他现在和刘爱玲好得蜜里调油,他对刘爱玲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可有时候还是禁不住想,备不住他再坚持一下,或者让佟珍珠更进一步的了解他之后,他这人这么好,没准儿就会跟他好上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刘爱玲把赵建林心里想的,都阴阳怪气的说出来了,“见天的在一处,又是劳动又是上山的,现在是同志,说不定以后就不是了,咱们五分场,好多对儿不都是这样,一开始不承认,但过后还是好上了!”   佟珍珠本来不爱搭理她,索性把话挑明了,“刘爱玲,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乱传的,我这会儿明白的告诉你,你觉得赵建林好,我可从来没看上他,你现在跟他好,你俩好就好呗,我也觉得你们挺合适的,可奇了怪了,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得意的呀?”   “ 吃剩饭就那么有脸?”   “再说了,我和谁处对象,这是我的自由,赵建林,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啊,我觉得许运昌挺好,我还就看上他了,你能怎么着?”   “你俩听好了,以后大路两边,各走一边!”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许运昌跟在她后头,一直到了岔路口,才把手电递给她,“佟珍珠,天黑了,你回去小心一点。”   第二天上工,还是去开荒,佟珍珠到的时候,许运昌早就在了,她看着脚下平整的梯田和新栽的几棵树,诧异的问,“这都你早上干的,你几点来的?”   许运昌用毛巾擦了把汗,“天不亮就来了,你甭沾手了,歇着就行了,一会儿就完事了。”   佟珍珠觉得莫名其妙,“那怎么行,我刚来了就不干活儿,那还能干愣着啊?   许运昌笑笑,“那你要实在闲不住,就给树浇浇水吧。”   佟珍珠从水桶里倒了水,很快就把这活儿给干完了。   她拿起铁锹就要铲土,许运昌却又说,“真的不用你,你在旁边等着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儿跟你商量呢!”   “想让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二章   佟珍珠猜不出来她能帮上他什么忙,不过也没坚持,真个去了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来,看到许运昌的帆布包上有本书,顺手就拿起来看了。   是一本《中医中药大全》,书很厚,都被翻得有点旧了。   她正想多认识几种药材,没想到越看越觉得有趣,看得津津有味的,许运昌干完了活儿,还把新载上的树也浇了水,并且坐到了她旁边,她才惊觉。   “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   许运昌点了点头。   佟珍珠好奇地问,“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许运昌日常都是冷着脸的,这会儿一双桃花眼里却全是笑意,还不是正常的笑,是那种勾人的坏笑。   佟珍珠觉得他这会儿也像个混子。   果然,他说出来的不是好话,“佟珍珠,昨天你说,觉得我挺好,看上我了,是真的吗?”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假的了,我当时,那不是话赶话才说的吗,你是挺好,可能我并没看上你,咱俩就是正常的同志和校友关系。”   许运昌翘了翘嘴角,“你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你,但我觉得你也真挺好的,挺聪明,手还那么巧。”   “要不,咱俩就装作处对象吧?”   佟珍珠一愣,“这肯定不行,对你我都没好处。”   许运昌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封信,说,“怎么没好处,这是我最近收到的情书,烦都烦死了。”   因为他父母都是□□,很多女知青对这个都有顾忌,可以不是所有的女知青都在意这个,毕竟右嗯派是许运昌的父母,又不是他本人。   最起码在农场,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对他挺客气的。   有人还听说他和刘书记有亲戚关系。   虽然没有公开追他的女知青了,但私下里示好还是有的。   “佟珍珠,你也有这方面的烦恼吧,如果咱俩假装处对象,这些事儿指定都没了。”   许运昌说得没错,自从她和赵建林掰了之后,不少男知青都蠢蠢欲动,有好几个偷偷给她塞了情书,还有几个上工的时候跑过来,找她闲扯篇,还好都让许运昌的冷言冷语给赶走了。   最尴尬的是今天来上工的路上,她竟然被一个男知青给堵在半道上了,还被不少人看到了。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杜绝其他人时不时的打扰她。   可即便是假装处对象,那落在其他人眼里,也是真的处对象。   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所谓的右嗯派,不用几年就会被平反了,有的明后年就差不多了,但她和别的女知青不一样,她是一心想要早点离开这儿的。   制胶班她不想去,最近也没有什么招工的机会,今年的上学推荐名额还满了,她只能等着明年了。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到明年六月份,她还必须好好表现才成。   而且她现在尚不知道,和□□的子女谈对象,对她明年凭推荐上大学,有没有不好的影响。   佟珍珠犹豫了数十秒,笑着说,“亏你能想的出来,我以前听我姥爷讲过,说以前没解放的时候,地下党为了隐藏身份,不少同志都是假扮夫妻的!”   许运昌看着她娇美的笑脸,心下又是一颤,她这是委婉的拒绝了自己,而且还不让人尴尬,不过,他这人,是做什么事儿都一定要达成目标的。   他早就料到了她不会答应。   许运昌从包里掏出两个奶糖给她,问,“你是不是担心,会影响你明年推荐上大学?”   佟珍珠剥糖纸的动作一顿,解释道,“那倒也不是,我就觉得这种事儿,不好假装或者撒谎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不容易产生误会吗?”   许运昌立即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不会在农场谈对象的,你放心好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咱们立即散伙。”   他压低了声音,“其实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刘书记曾经是我爸的学生,推荐上大学这事儿,我能帮上忙。”   起初,农场还曾推荐他去上大学,名额报上去了,但卡在了政审上。   首先他不是党员,其次父母还是□□,本人再优秀,也没有任何一个大学敢收。   佟珍珠半信半疑的瞅了他一眼。   许运昌又说,“你有没有分析过,你这次为什么仅以两票落选了?”   “咱们农场的党员,一是本地职工,这部分票很难争取,不用想了,再就是咱们知青,几乎所有的知青都给你投票了,但你还是落选了。”   “那对你来说,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场部十几个领导,正因为他们投了孙桂芳,所以你才被反超了。”   “你可能不知道,投谁不投谁,厂里的领导都会提前协商的。”   佟珍珠脸色微微变了,其实她也早分析过了,可能因为几年前的那件事,她被农场最大的领导刘书记记恨上了。   虽然平时不给她使绊子,让她入党,让她被评为先进个人。   但推荐上大学,可以完全改变一个知青的命运,这种天大的好事儿,那就轮不到她了。   本来她打算,等手头上再宽裕一些,就去给刘书记送点礼,不送烟酒,而是准备送给刘书记的三个孩子,送一些小孩子的衣服或者布偶什么的。   但若要是能有捷径,当然更好了。   佟珍珠沉默半天,“让我好好想想。”   许运昌点头,“成,今天上午的活儿干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佟珍珠挑了人少的小道,慢悠悠的往回走。   她下乡三年多了,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这么早下工。   回到宿舍,她嚼着奶糖,把两条毛巾洗了,把床单洗了,这些都干完,时间仍然还早,她没有手表,但看日头应该不到十点。   楚秀兰走了,又搬来了一个叫白素云的女知青,她人挺好的,性格挺开朗的,可就是晚上睡觉说梦话,还挺大声。   她被吵醒了没睡好。   佟珍珠打了个哈欠躺到了床上,醒来的时候都差不多中午了,张秀玉和白素云还有另外两个女知青都都下工回来了。   张秀玉惊讶的问,“佟珍珠,你才起来,你没去上工啊?   佟珍珠说,”我早上比你走的还早好吧,我是干完活儿才回来的!可不是旷工。”   白素云不好意思的说,“是不是我昨晚吵得你也没睡好?”   这下,张秀玉立即把矛头指向她了,说,“都怪你,大半夜的说梦话,吵的我们都没睡好!”   白素云一脸歉意,“我从小就这毛病,换了床不习惯就会说梦话,过几天就好了,对不住了,大家都担待一下啊!”   吃过午饭,大家都上床午休了,佟珍珠睡饱了睡不着,不由自主的琢磨起许运昌说的事儿了。   要是按照他说的,对她只有利没有害,可许运昌这么做图啥呢,他不用跟她假装处对象,在农场也过得挺滋润啊。   她才不信两封情书对他有啥影响呢,而且压根儿都没拆开看。   难道是喜欢她?   又或者是因为面子,男人或多或少都爱面子,昨天赵建林说她眼瞎,实际上把许运昌也骂了。   他气不过,所以才这么干的?   如果是这两种情况,那她指定不能答应了。   下午两点钟,佟珍珠准时上工,许运昌还是比她早到了,俩人一起修整梯田,一起挖坑栽树,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忙活到五点多,活儿还没干完。   九组的树苗子用完了,等着明天再栽树也是一样的,许运昌偏不,他去别的组借了几棵,载上还要浇水,水桶里没水了,又现去挑水。   总之忙完了,组里其他人都走了。   不等他问,佟珍珠嗯主动说,“许运昌,你说的那事儿我觉得不太好,还是算了吧,不就几封情书吗。”   “今儿早上蒋青山还把我堵在路口了呢,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许运昌沉默良久,忽然说,“佟珍珠,你是不是对我的家庭成分有偏见?”   佟珍珠真没有,她连忙说,“不是,你误会了,真的,跟你说实话吧,我一心想回北京,暂时不考虑别的。。”   许运昌冷静地帮她分析,“你想回北京,总得有路子啊,参军和招工都不行,只有上学这一条道了。”   “要不这样吧,我这就带你去见刘书记。”   佟珍珠愣住了,“这不合适吧?”   许运昌却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也太死板了,你以为推荐上大学全凭的平时表现,党员投票就绝对公平?”   “今年的人选有吴梅兰,她的日常表现还不如你吧!”   佟珍珠私下里也没少分析,今年选上的这些人,不只是吴梅兰,还有一个男知青的条件也不如她,但农场的大小领导都给这两个人投票了。   佟珍珠真的没办法拒绝了,说,“好。”   她先回到宿舍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跟着许运昌一起去了刘书记家里。   刘书记还是部队的正营长,虽然穿着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但身姿挺拔,气宇昂扬,一看就是军官的派头。   他和妻子儿女就住在场部旁边的一个院子里,屋内设施很简陋,此时一家五口正在吃晚饭。   摆在木桌上的饭菜十分简单,一盘腌菜,一盘炒洋丝瓜,一盘苦菜炒腊肉,但菜多肉少,只有寥寥的几片肉。   主食倒是不错,是白面馒头。   他们一家子都是北方人,更习惯吃面食。   刘书记给佟珍珠的印象是不拘言笑,可这会儿见到两人来了,竟然笑了,“运昌来了,吃过没有,坐下来一起吃吧!”   许运昌当真不客气的拿了两个竹凳。   刘书记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佟珍珠,这个女知青他当然认识,就是几年前把陈四海捅了一刀的那个北京姑娘。   听田场长说,似乎现在劳动表现还不错,而且早早入了党。   运昌前几天说处了一个对象,没想到竟然是她。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为啥“主动”这两字能给我口口了,笑死。 第十三章   佟珍珠笑着说,“刘书记你好。”   刘书记说,“小佟是吧,也坐吧。”   她把带来的一包点心递给刘书记的爱人,挨着许运昌坐下了。   刘书记问了许运昌父母的近况,得知教授夫妻在五七干校还算不错,“河北的气候和北京差不多,没那么潮,这点还好,就是不知道干校的居住条件如何,老师的风湿病没犯吧?”   许运昌的父亲许梅之早年曾做过高中教师,刘书记是他的学生,刘书记叫刘国强,是个孤儿,跟着爷爷奶奶过活,高一的时候老两口都去世了,许梅之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管吃管住管零花,一直到刘国强军校毕业,才算是让他出去独立了。   所以许梅之和刘国强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有半个父子之情。   许运昌说,“还好。”   其实他父母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他们每次来信都说很好,对于干校的情况总是一带而过,反而十分关心他在农场的情况,特别是他的父亲,每次都会嘱咐他好好表现,争取入党。   许运昌的父亲许梅之当了半辈子的教授,还有文人的天真和较真,他自以为,许运昌被他强压着写了划清界线的保证书,如果表现好,就应该可以入党,可以凭推荐上大学。   他的儿子那可是公认的优秀,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上大学。   佟珍珠没怎么吃菜,那个腊肉更是一口没碰,但就着咸菜吃完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刚出锅的馒头咬一口浓郁的麦香,面发得好,还特别劲道,可真好吃啊。   农场只种了很少一点小麦,平时食堂根本吃不上,三五个月能蒸一次馒头吧,可食堂的人不会做,回回都做得硬邦邦的,白白糟蹋了好面粉。   刘大嫂是山东人,面食做得好,笑着问,“佟知青,吃饱了没有,我再给你拿个馒头?”   佟珍珠说,“饱了,嫂子您叫我珍珠就行了,不是我夸,您这这馒头做得可真好。”   吃过饭,刘书记和许运昌聊了一会儿农场的事儿,许运昌忽然说,“强哥,珍珠的条件,推荐上大学应该没问题吧?”   刘书记挺爽快的说,“没问题,小佟同志的确表现的很好,又是党员,今年如果多一个指标就是她了,明年指定会有。”   许运昌扭过头,冲佟珍珠得意的挤了挤眼睛。   落在刘国强两口子眼里,那就是小情侣之间的眉目传情了。   佟珍珠有点不好意思,立即扭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许运昌拿着手电走在她后面,“佟珍珠,这下你应该打消顾虑了吧?”   佟珍珠问,“许运昌,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许运昌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心想要回北京,我不会在农场找对象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是为了什么,因为那天赵建林说话太难听,所以要争一个面子?”   黑暗中,许运昌噗嗤笑了,“佟珍珠,你这人啥都挺好,就是有一样不好,有些事儿非要戳破了,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不就成了?”   佟珍珠也笑出了声,“至于吗,就为了这个,咱们非得假装处对象,多麻烦啊!”   第二天,她照常去上工,许运昌和昨天一样,已经把大半的活儿都干完了,她拿起铁锨象征性的挖了几下土,就去给树浇水了。   然后就是一边吃着奶糖一边喝着水,一边看那本《中医中药大全》。   等她看了十几页书,许运昌活儿也干完了。   她放下书,问他,“一会儿咱们上山吗?”   许运昌一口气灌了半壶水,用好看的桃花眼瞪了瞪她,半真半假的说,“佟珍珠,你这人咋这么心狠,一点也不心疼我这个假对象啊,我早上五点就来干活儿了,总得让我歇一歇吧?”   佟珍珠不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有点尴尬,“是我想得不周全了,今儿也太热了,不去了吧。”   许运昌却说,“谁说不去,去啊,下午再去吧。”   下午三点多钟,俩人一起上山了,先去摘了一些树莓和羊奶果,又去挖三七,还割了半篓子杜仲皮,但许运昌没急着下山,而是拿着□□钻进了林子里。   佟珍珠坐在树桩上等了好久,终于听到了闷闷的一声枪响。   没一会儿,许运昌提着一只肥兔子回来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飘着大片大片的云霞。   云南的天比别处高,云南的云变化多端,此刻天上的云霞像是夏日最绚烂的花朵。   两人走到半山坡,佟珍珠放下竹篓去捡枯枝,许运昌则去了水边收拾兔子。   没一会儿,火生起来了,肥兔子被架在上面烤,很快就飘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儿。   不过要等外皮微微烤焦了才成。   等着吃肉的功夫,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山风吹的呼啦啦的响。   忽然,从山上走下来五六个男知青,有的拿着猎啊木仓,有的拎着其他打猎工具。   这帮人是二组的,最近隔三差五就组队上山打猎。   许运昌曾说过,他们下手特别狠,看见什么都不会放过。   为此被农场通报批评过很多次。   今天他们收获也不错,为首的蒋青山提着一只山鸡,还有一个男知青提着一只兔子。   蒋青山就是那天把佟珍珠堵在路口的人,他是重庆人,个子不高却十分悍勇,不但特别会打猎,还懂点武术,农场几次打群架,四川知青都有份,他下手更是特别狠。   但不少男知青都挺服他的,也有喜欢他的女知青。   蒋青山皱着眉,看看佟珍珠,又看看许运昌,直截了当的问,“你俩这是好上了?”   许运昌抬了抬眼,点头,“对啊。”   蒋青山仿佛被迎头打了一闷棍,他早就看上佟珍珠了,只是有赵建林,他一直没有机会。   谁能想到赵建林那小子不地道,竟然敢甩了大美人找了个骚货。   他觉得还是他最配佟珍珠,虽说外貌是差了点,可他心诚啊,绝不会有二心,他要是跟佟珍珠好上了,其他女知青在他眼里那就都是母夜叉。   而且凭他的本事,也肯定能护住佟珍珠。   谁能想到,这才发起攻势,就这么快被许运昌给截胡了,这姓许的心眼子是挺多,第一时间就跟赵建林换组了,早知道这事儿,他换过去就好了。   五六个男知青里,有个叫刘展博的是北京人,和许运昌的关系还成,笑呵呵的说,“许哥,你这效率挺高啊,厉害了。”   许运昌得意的笑了笑。   那帮子人很快走了。   这会儿佟珍珠倒是很庆幸了,得亏许运昌提出来假装处对象,要不然,蒋青山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发走呢。   兔子肉被烤得吱吱作响,外皮微微发焦,这种程度可以吃了。   佟珍珠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布包,里面是两张饵块饼,是她从本地职工家里买的。   上几回都是只吃肉,虽然也挺过瘾,但肯定不如有点主食搭配着一起吃舒坦,这玩意儿不如大白馒头,但烤着吃也还成。   挺有米香味儿的。   许运昌接过去用两个竹签子串起来,俊眉一挑,开玩笑的说,“你想的挺周全啊,我要万一什么没打着,那岂不是对不住这饼子了?”   佟珍珠微笑不语。   许运昌翘着嘴角,撕下来一个挺大的兔子腿递给她。   两人谈对象的事儿,本来就有刘爱玲到处乱说,再加上被二组的人撞到了,很快,全农场的人都知道了。   虽然算是公开了,但许运昌一如既往,不但在公共场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私下里也是如此。   除了偶尔会贫上几句嘴,从来没有仗着这个,做出任何超出实际关系的举动。   但佟珍珠得到的实惠和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   首先在干活儿方面,许运昌几乎把所有的活儿都包了,留给她的特别少,还都是些很轻快的。   比如他负责修梯田,他负责挖坑,佟珍珠只需要种树和浇水就行了,比如打药的时候,就让她远远的在旁边看东西。   再比如去除草,她也只需要把铲下来的草收集到一起就行了。   许运昌天天上工很早,每天很快就会把活儿给干完了,因此,佟珍珠也总是半晌就下工了。   而且佟珍珠比以前富裕多了,许运昌把她发现的铁皮石斛卖掉了,一起卖的还有挖了好几次攒下的三七。   铁皮石斛卖了一百五,三七卖了一百六。   她要把一半钱分给许运昌,许运昌却说,三七是两人一起挖的,按理也应该对半分,反正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把卖石斛的钱全都收下了。   农场的女知青们,就没有不羡慕她的。   许运昌心思缜密,生怕别人有意见,还特意请九组组长喝了一顿石林春,马庆林喝得挺痛快,第二天就在组里说了,组员们两两一组,每组完成劳动任务最重要,至于谁干多谁干少,倒不是很要紧。   只要是自愿的就成了。   佟珍珠下乡三年多了,这三年时间,一开始她是咬着牙坚持,后来渐渐习惯了,因为要当先进,还要比其他人干得活儿更多。   几乎每天都是体力严重透支。   不然之前也不会晕倒好几次了。   好在现在不一样了,每天的活儿实在太轻松了,过得可真舒坦,即便是上山挖药材,也没觉得多累。   她比之前更精神更漂亮了,皮肤更白了一点,更水灵了一点,还特别润,特别有光泽,细腻的连毛孔都看不出来。   就连手上的茧子都快没有了,葱白的十指芊芊,简直不像是下地干活儿的手了,倒像是坐办公室的干部。   七月中旬,版纳的闷热又上了一个台阶。   要是安安生生的坐在屋子里,吃着水果摇着蒲扇还行,可要是顶着大太阳干活儿,尤其还在不太透气的橡胶林里。   那真的挺遭罪的,不抗热的都能给热晕了。   知青们都在挥汗如雨的割胶。   许运昌和佟珍珠也不例外。   割胶这种活儿,和水田里一样,没办法分得那么细,因为任务比较急,当天采集的新鲜胶汁必须送到景洪的工厂里,食堂很早就供应早饭了,大家都是天蒙蒙亮就赶紧上山了。   好在五分场的前身是国营红星农场,起步比较晚,到现在为止,成熟的橡胶林并不多,而且也不好割得太狠,一般都是四五天才割上一次。   农场职工知青多,这个活儿差不多半月能轮上一次吧。   因为对这些橡胶树很爱惜,新来的知青不会割,割深了会伤到树,甚至一个月也轮不上一次。   许运昌和佟珍珠动作都很娴熟,尤其是佟珍珠,手里的铲刀上下翻飞,比他的速度还快了。   她就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因为戴了斗笠,而且微微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但能看到一截子白嫩的脖颈,此刻已经汗水洇湿了,微微有些发红。   他真想用帕子替她擦一擦。 第十四章   佟珍珠扭过头,笑着说,“许运昌,给我个桶!”   许运昌赶紧递给她一个竹木桶。   佟珍珠手里拿着铲刀,横着割了几道,又在旁边竖着开了个口子,然后把胶桶摆好了,整个动作利落极了。   许运昌犹豫了一下问,“佟珍珠,你是不是学过使刀啊?”   佟珍珠点点头,“对,我姥爷会耍刀,我小时候跟着学了好几年。”   她姥爷教她的还不是花拳绣腿,都是真功夫,平时没用处,关键的时候能用上,要不然,她也不敢捅那个欺负她的人。   她白嫩的脸上也全是汗,乌黑的大眼睛更是像被水洗过了。   许运昌又说,“没几棵树了,我来割就成了,你去喝口水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怎么干活儿,竟养出了一些娇气,佟珍珠这会儿的确觉得累了,也有点口渴。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起来就觉得不舒服,可又说不准儿哪儿不舒服。   她点了个头匆匆往外走,拿起水壶喝了水,摘下斗笠正想要拿毛巾擦擦汗,冷不丁的肚子就疼起来了。   许运昌匆匆割完两棵橡胶树,也走过来喝水。   他看到佟珍珠抱着肚子坐在那儿,看起来特别难受。   他顾不上喝水,连忙问,“佟珍珠,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佟珍珠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上一世她本来就有痛经的毛病,来到农场之后,繁重的劳动引起生理期紊乱,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次,但每次都疼得在床上打滚儿。   吃了卫生所开的止痛药也不太顶用。   许运昌知道,她这人特别能忍,之前没同组的时候,有次在水田里插秧,他见她明明都累得快晕倒了也不肯歇一会儿,现在她一动不动,眉心紧皱,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儿,可见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也不跟她商量,立即蹲下身子,“佟珍珠,快,我背着你去卫生室!”   佟珍珠这会儿不光肚子疼,还头晕,的确走不了道,她咬着牙微微站起来,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许运昌的心头又是一颤,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味儿把他完全包围了,还有依靠在他背上的柔软。   他迟疑了两秒,两只粗壮的胳膊捞起她的腿,一用力把她背起来了。   然后就是一路小跑。   很快来到场部的卫生室,王秀芳大夫很有经验,一看佟珍珠就是严重的痛经,农场的女知青不少人都有这个毛病。   她心里叹了口气,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开了包止痛药,倒了一杯水让佟珍珠吃了三片,说,“回去如果还疼,可以再吃两片。”   “注意休息,这两天就不要下地干活儿了,多喝点糖水。”   王大夫很熟练的写了一张假条,递给许运昌。   他接过来,见佟珍珠还是很痛苦的样子,不满意的问,“王大夫,吃药太慢了,给她打一针不行吗?   王大夫不高兴的说,“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立马给她挂个吊瓶呢。”   许运昌又问,“那除了喝糖水,最好还吃点什么?”   王秀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营养的东西,鸡蛋,牛奶,肉类,都要多吃。”   五分场的知青,甭管男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有的刚来的甚至才十六七十七八,年轻的身体需要丰富的食物汲取营养,可他们不但承担了繁重的劳动,日常吃的饭菜还一点油水都没有。   普遍都面有菜色,营养不良。   女知青更是如此。   真是太遭罪了。   王秀芳大概也觉得肉蛋奶不太现实,又补充道,“吃点植物蛋白也可以,多吃点豆腐。”   不用去镇上,附近村寨就有卖酸浆豆腐的。   许运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本来他还要背着佟珍珠回宿舍,但她坚决不肯,刚才是太疼了没办法,现在也还是很疼,但似乎轻了那么一点点。   许运昌不好说她的体重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不想勉强她,想要搀扶她,佟珍珠也不肯。   但她心有余力不足,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没多远就坚持不住了。   许运昌说,“佟珍珠,咱俩虽然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我也不能不帮忙,你不要多想,我背你回去吧。”   佟珍珠咬着嘴唇又趴到他的肩膀上。   许运昌重新背起她,再一次感叹,她可真轻啊,真的很难想象,一个这么轻的人,竟然是农场的生产标兵,干得活儿比一般的男知青还多。   她那么软,那么弱,却被很多人称为铁姑娘。   这会儿时间还早,才九点多,女知青宿舍没有人,许运昌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还给她冲了一茶缸糖水。   看到她汗湿的小脸,拧了一条湿毛巾递给她。   佟珍珠擦了把脸,把毛巾递给他,说,”许运昌,今天太谢谢你了,我没事儿了,躺一会儿就好了,你回去吧!”   她的葱白嫩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粗粝的大手,他顿觉像是触了电一般,立马闪开了。   许运昌把毛巾给她洗了晾上了,“那成,我先走了。”   因为割胶,大伙儿都起得早,五点来钟就到了橡胶林,佟珍珠合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但她没能睡太长时间,因为肚子实在太疼了,又给疼醒了。   这会儿都还没有下工,宿舍里静悄悄的。   她挣扎着坐起身,拿出两个药片吃了,把茶缸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不小心磕碰了一下。   外头立即想起一个声音,“佟珍珠,你醒了?”   许运昌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了,手里拎着满满一网兜的东西,有红糖,有麦乳精,有饼干,还有一个饭盒,打开一看是两张还冒着热气的鸡蛋饼。   佟珍珠疑惑的问,“哪来的?”   许运昌说,“红糖,麦乳精,饼干,都是我的,等回头你得还我啊,这鸡蛋饼是嫂子做的,听说你病了想吃油饼,她立马就和面做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想要吃油饼了?”   许运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现在指定想吃了,快点吃吧。”   佟珍珠真的太长时间没吃油饼了,尤其还是鸡蛋葱花饼,她能吃出来,葱花是用盐和香油拌过的,这味道简直和她奶奶做的一模一样。   她没觉得饿,可也很快吃完了两张饼。   许运昌很满意,给她冲了半茶缸麦乳精,问,“感觉好点没有?”   佟珍珠点了点头,“好点了。”   这次虽然来势汹汹,但好像的确没那么疼,最起码不至于疼得想打滚儿。   许运昌说,“那成,那我走了,你接着睡。”   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我一会儿去谷雨村寨,让人帮着炖点腊肉,你想要豆腐炖还是萝卜?”   佟珍珠有点不好意思,但想到有肉吃也挺高兴,“用豆腐吧。”   说完拿出了伍元钱,递给了他。   许运昌没说什么,接过去转身走了。   中午十二点,知青们终于下工了。   往常割胶十点多就结束了,就可以回来休息了,可今天有点倒霉,这不早稻已经开始收了,田场长这个人,生怕收粮有闪失,那是恨不得一天就把所有的稻谷都入仓的。   所以不但自己早起就下地割稻了,对所有的职工也都是这样要求的。   他觉得割完胶才十点,即便坐办公室的也不能这么早下班,就把人全叫到稻田里去了。   和佟珍珠同宿舍的其余女知青,分别是林红,张秀玉,白素云和崔卫燕。   原先她跟楚秀兰关系最好,但跟林红还有崔卫燕的关系也都不错,她们都是同一批知青,之前都在一个高中上学,只是不同班而已。   早上割胶的时候,林红和佟珍珠离得不算远,她看到许运昌背着佟珍珠走了,一进来就关切的问,“珍珠,你好点没有?”   佟珍珠点点头,“好多了。”   崔卫燕见她脸色煞白,“珍珠,你这次多休息两天吧。”   张秀玉往这边瞅了一眼,心里特别酸,佟珍珠以前和赵建林好,这还没多长时间呢,竟然又跟许运昌好上了。   而且,谁也没想到,向来冷冰冰的高岭之花,处起对象来比几乎所有人都体贴,佟珍珠最近哪正经出过工啊,都是很早就回来了,养得又白又嫩的,那天她也在水池子上洗衣服,注意到佟珍珠手心的茧子都快没了。   这会儿虽然她病了,但她床头的小桌上,可是摆满了各种好吃的,有饼干有点心有麦乳精,真是应有尽有。   不用说,指定也是许运昌拿来的。   别人生病,哪有这个待遇?   要是生病了就能躺在床上不干活儿,还能吃各种好吃的,她天天生病都乐意!   张秀玉一边脱掉沾满胶水和泥点的衣服,一边抱怨,“这简直不把我们当成人,就是正经的农民,村寨里头也不会往死里让人干活儿,从早上到现在,这都多长时间了,整整七个钟头了!”   就是个牲口,也不敢这么用,队里的黄牛可宝贝了。   得亏她有经验,不但早饭硬吃了两碗杂粮饭,还在衣兜里装了几块饼干和两颗糖,不然,再磨洋工也撑不下来。   当然,这会儿也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白素云不懂这些,早上和平常一样吃了一碗饭,也没有拿零食,更不会偷懒耍滑磨洋工,此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匆匆脱下衣服就往床上躺。   林红要大上两岁,平时就挺照顾人的,赶紧说,”小白,你千万别睡啊,先吃了饭再说。”   白素云瘫在床上起不来,说,“好红姐,你帮我打一份饭成吗?”   中午食堂还算有点儿良心,做了红糖馒头,面发得还是不好,但里面的糖馅是实实在在的,版纳这边有不少糖厂,很多老百姓也会熬制蔗糖,买糖比在大城市方便多了。   什么白糖红糖黄砂糖应有尽有,价钱不高,还不要供应票。   虽然红糖包子也不是什么太有营养的东西,但能量很高,很适合体力劳动者。   林红和崔卫燕除了给白素云打了一份饭菜,还给佟珍珠也捎了一份。   下午两点,其他知青午休过后都去上工了。   佟珍珠闭上眼睛睡了一觉,觉得身上好多了,虽然肚子还是一阵一阵的疼,但不像上午那么厉害了,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她坐起来看了会儿书,无意间瞅见脸盆里脱下来的脏衣服,她这人爱干净,索性下了床,端起脸盆往外走。   农场用水还是很方便的,专门从山上引下来的水,因为天热,水也不凉,佟珍珠很快就把衣服洗好了,正要晾的时候,许运昌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只瓦罐。   他见她脸色苍白,正在踮起脚有些吃力的往竿子上晾衣服,连忙把瓦罐放下,说,“你赶紧回屋躺着,我帮你晾!”   佟珍珠笑了笑,“不用,我好多了。”   然而话音刚落,肚子又开始疼了,她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许运昌一看她就是又忍着疼,立马抢过脸盆,不由分说的捞起一件衣服就往竹竿上放。   咦,这什么衣服这么轻,这么小?   再一看,原来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粉色小花花的内裤。 第十五章   许运昌再矜持再清冷的一个人,此刻也很尴尬了,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匆忙把这件小衣服晾上去,赶紧又捞了一件,好巧不巧,这件也是内衣,是一件粉色的背心。   看花色似乎和内裤是一套。   他又赶紧的把这件小背心晾上去,好在最后一件衣服是衬衫,总算把他给解救了。   一开始,佟珍珠也有点尴尬,但看到他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又有点想笑。   等他晾完了衣服,她指着瓦罐问,“这里面是什么?”   许运昌浑身不自在,不敢看她,“腊肉炖豆腐,可能还加了一点辣腌菜,你吃的惯吧?”   佟珍珠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窘迫的样子,不止为何心里倒有点痛快,她笑了笑,“能啊。”   版纳的穷和别处不太一样,这边被大山阻隔,道路崎岖,物资运不进来,缺的是现代化工业化的产品,比如农药和各种日用品,镇上的供销社,常年有一半左右的货架是空着的。   尤其布料特别短缺,去买布如果运气不好,得跑上两三回才有。   甚至针头线脑这些都会缺货。   但在吃食上面,比有些平原地区好多了,食物丰富多样,不至于缺一口吃的,甭管吃什么,混饱肚子一般没什么问题。   好多傣族老乡很会做吃的。   揭开瓦罐的盖子,一股子腊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腊肉又香又糯,豆腐吸饱了肉汤,辣腌菜脆生生的,让味道更丰富了。   佟珍珠只尝了一口,突然就觉得饿了。   许运昌帮她盛到饭盒里,这腊肉炖豆腐,豆腐少腊肉多,好多大片的肉,肥的地方晶莹剔透,瘦的部分像是最高级的火腿,汤色发白,洒了一层嫩绿色的小葱。   这卖相简直绝了,佟珍珠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正好林红帮她打回来的三个馒头还没吃,她拿起一个红糖馒头递给许运昌,说,“一起吃吧!”   许运昌接过馒头,却没有动筷子。   知青宿舍是竹子顶的屋子,外面看还挺漂亮,里面的空间却十分逼仄,放下了五张窄小的单人床以及各种行李之后,就更加拥挤了。   佟珍珠吃饭的地方,是一张特别小的桌子,因为太小,说是方凳更为准确,也因此,两人面对面挨得特别近。   她的床,她的床单,她挂在床尾的一件衣服,还有她的气息。   许运昌甚至觉得都要窒息了。   他应该去外边透一口气,却坐着一动没动。   许运昌忽然挑起筷子,瞅准了佟珍珠要夹那块肉,飞快地给抢了。   佟珍珠没在意,但接下来,一连好几块肉都被抢了,她就明显不爽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明是瞪人,却像是娇嗔。   许运昌特别没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到这会儿还没吃午饭呢,饿坏了。”   佟珍珠休息了三天,这场肚子疼总算是过去了。   第四天上午,她早早拿着铁锨下地了,今天的活儿还是开荒种树,许运昌几乎和她同时到了,不放心的问,“真的好了?”   佟珍珠点了点头,这几天她不上工,还总吃香的喝辣的,许运昌给她从附近村寨弄来的饭菜,不但顿顿有肉,还没有重过样。   什么香茅烤排骨,薄荷煮牛肉,还有肉馅的煎豆腐盒子,以及格外鲜美的酸汤鱼,下乡几年都没吃过的傣族美味,这几天全吃到了。   她相信,这样的日子再多一天,白素云就会忍不住抢她的饭了,张秀玉的眼风都能杀人了。   呵呵。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她真的没有不舒服了。   许运昌没再说话,开始专心埋头干活儿了,速度特别的快。   佟珍珠病刚好,虽然没有不舒服了,其实身上还虚着,她已经尽力了,但还是跟不上他的节奏,索性也就不跟了。   许运昌平整梯田,挖坑,她慢悠悠的帮着铲土,栽树,浇水。   忙完所有的活儿,还不到十一点钟。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因为已经公开的对象关系,不用像以前隔得两米远了,也就最多一米吧。   穿过橡胶林的时候,许运昌又采了好大一把七里香。   走到女知青宿舍,他把花和她的工具都递给她,问,“明天镇上赶场,你去吗?”   上一次赶场她没去,算下来都有二十天了,的确需要买些东西了。   佟珍珠点头,“去。”   许运昌说,“我也去,那我带你去吧。”   农场没有去镇上的公交车,她也没有自行车,农场女知青有自行车的不多,以前她都是坐孙桂芳或者楚秀兰的自行车,现在孙桂芳因为马上要去昆明上学了,回北京探亲了,楚秀兰也不在农场了。   许运昌有一辆还挺新的自行车,佟珍珠见过好几次。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好吧。”   毕竟他俩现在是对象,要是赶场不一块儿去,也有点说不过去。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刚收拾好,从外面回来的白素云就挤眉弄眼,说,“珍珠姐,高岭之花都在外面等着了,你还不赶紧的去啊!”   佟珍珠笑了笑,转身走出屋子。   果不其然,许运昌推着车子,就站在了宿舍外头的路口。   他今天穿了没有补丁的白衬衫,和笔直的草绿色军裤,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佟珍珠走过去,“许运昌,你等了一会儿了?”   许运昌微微一笑,说,“没有,我也是刚到,走吧。”   佟珍珠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两只手十分小心的抓住了车子边儿。   其实这么坐不太舒服,最舒服的是扯着许运昌的衣服,或者搂着他的腰,可他们不是真对象,是假的,当然不能那么干了。   许运昌骑车子速度很快,下坡竟也不减速,佟珍珠有点紧张,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他的衣服。   她正想说让他骑慢一点,许运昌先说话了,“你抓我的衣服就行了。”   佟珍珠一愣,许运昌这话的言外之意,她听明白了,意思是只让她抓衣服,不准搂他的腰呗。   这男人真的是绝了。   佟珍珠是挺犟的一个人,重生了脾气也改不了,她干脆连他的衣服角也不扯了,半是命令的说,“许运昌,这路上不好走,你骑慢点啊!”   许运昌没说话,翘了翘嘴角笑了。   虽然许运昌后来放慢了速度,尤其是下坡的时候,但依然挺快的,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勐罕。   镇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七月更多的水果上市了,香蕉,芒果,菠萝蜜,苹果,桃子和梨子一篓子一篓子摆得到处都是。   佟珍珠自己掏钱买了芒果和香梨,还买了一兜子丑苹果。   许运昌没买,眼睛专门看着两旁的吃食摊子,看到一家豆腐摊子还兼卖并雅,“佟珍珠,我前几天去村寨跑了那么多次,到处给你找好吃的,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顿饭啊!”   所谓并雅,其实是一种傣族烧烤,只不过不是直接在明火烤,是隔了芭蕉叶子烤的,那次在山坡上,许运昌就是用了这样的办法烤鸡。   但人家摊子上比较专业,有鸡肉,有五花,还有肥瘦相间的牛肉,各种菌子,切成片的茄子等等。   食材事先都用青红辣椒和各种香料腌制好了。   佟珍珠最近的伙食发生了可以说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吃了好东西,只会变得更馋了,她偷偷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   “成啊!”   两个人吃了菌菇包烧,吃了烤豆腐,吃了牛肉,还一人啃了一个鸡腿,佟珍珠吃完最后一口饵块饼子,觉得自己有点撑到了。   在集市上买了些水果,两人一起去了供销社。   勐罕供销社不大,但有些东西在别处也买不到,佟珍珠买了海鸥洗发膏,买了肥皂,旧牙刷都炸毛了,牙膏也不多了,又买了牙膏和牙刷。   许运昌也买了一些日用品。   最后俩人一起来到布料柜台。   布匹的种类很少,花色更是少的可怜,不过佟珍珠本来就喜欢素净的颜色,她挑了一块最常见的天蓝色细棉布和深蓝色涤卡布。   准备一身儿衣服。   版纳的天气,一年四季都差不多,一件外套就能过冬了,从下乡到现在,她还没做过新衣服呢。   但她的几件衬衫不但洗得褪色,打了不少补丁了,即便不打补丁的地方,布料也变得有些稀疏了,平时下地干活,尤其是去橡胶林,她都是十分小心的,生怕衣服被树枝刮个口子。   不做新的是不成了。   当然了,也是最近她手头稍微宽绰了一些,以往她买不起布料,主要是因为,二十块的工资,还要给姥爷寄回去一些。   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会耍刀,会干泥瓦活儿和木匠活,挺能挣钱,不少钱都是给她买吃的买穿的,上学,买课本买钢笔,还有按时给她零花钱用掉了。   但她下乡那年,老人家得了股骨头坏死,挺严重,干不了活了,也就生活能勉强自理。   许运昌可比他有钱多了,他挑了最贵的料子,一口气给自己扯了两身。   一般知青做衣服,都是从供销社买了布,直接送到不远处的裁缝店,一套衣服手工费也不算贵,也就三块钱左右。   佟珍珠不预备花这份钱,她准备自己做。   虽然上辈子她从来没做过成人的衣服,只做过布偶的小衣服,两者之间差的还挺多的,但这个年代,对版型,款式什么的没啥要求,应该也不算太难。   上回她和许运昌一起去刘书记家吃饭,看到他家有一台缝纫机了,她过去借用一下就成了。   许运昌进了裁缝店,让师傅量好了尺寸,见她布料都不往外拿,好奇地说,“佟珍珠,到你了,还愣着干啥?”   佟珍珠说,“我不用,我自个儿做就行了。”   女同志会做衣服倒也算是常见,裁缝师傅把皮尺往脖子上一挂,准备开单子了。   许运昌问,“你会做衣服啊?”   佟珍珠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他立马冲着师傅说,“大爷,真对不住了,我这才处上的对象,我不知道她会做衣服,我不在您这儿做了吧。”   说完,利落的把两块布料给拿回来了。   裁缝师傅有点不高兴,这尺寸都量了不做了,这不就是白溜人玩儿吗?   许运昌把布料放回车筐里,从网兜里拿出两个熟透的芒果,“大爷,您多体谅啊。”   裁缝师傅自家院子里就有芒果树,芒果多到吃不完,卖到集市上也不值钱,才三分钱一斤,他要这个干啥?   不过还是勉强笑了笑,摆手让他们赶紧走了。 第十六章   出了裁缝店, 佟珍珠说,“许运昌,我可没答应给你做衣服啊, 再说了,我没做过,还不定做什么样呢!”   许运昌对此倒是很有信心,“就凭你打补丁的水平, 指定差不了, 你要是不想做也成, 刚才的饭钱,你得还我一半啊。”   本来是佟珍珠请他吃饭的,可她没想到一顿饭就花了五块钱, 她兜里钱倒是够, 可要是付了饭钱,那买布料的钱就不够了。   好在结账的时候许运昌抢着付了。   “还有前几天我从寨子里给你弄来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你给的五块可不够啊, 还差三块。”   佟珍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许昌哪哪都好, 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有时候说话噎人,还喜欢威胁人, 拿钱说事儿。   她可不是爱沾光的人, 前几天那些饭菜, 她也觉出来五块钱不够, 可许运昌当初咋说的, 说那些肉啊汤的不是给她一个人吃的, 正好他也馋了, 所以不用她补钱了。   佟珍珠当时觉得,也的确是,许运昌比她吃得还多呢,还跟她抢肉吃呢。   谁能想到这又开始找补了!   不过与其让她再掏出来六七块钱,那指定是给许运昌做衣服合适,不就是做衣服吗,做不好,还做不坏吗?   她说,“成,我给你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甭管做成什么样,你不能挑。”   许运昌点了点头,说,“那去一趟药材站吧。”   这是他最近独自上山采收的三七,都用剪刀修理好了,而且晒得透干了,拿起来一个三七疙瘩沉甸甸的,简直跟铁蛋子一样。   药材站的同志仔细看了看挺满意,说,“七元五一斤。”   平时三七干货价格就是六块钱,但这些三七不但品相好,个头还大,实在是少见的好货。   过了磅一共是二十二斤,许运昌凭着单子从会计手里接过厚厚一沓子现钞。   佟珍珠在一旁看着挺眼热,这许运昌是挺厉害的,别的知青要么在浑水摸鱼,要么在熬日子,要么傻乎乎的追求先进,唯有他,靠着打猎时不时吃肉,靠着挖药材挣钱。   同样是下乡,这里头的差别大了去了。   上次她还特意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开出来的那一片山地可不小,也就才挖了十分之一不到吧。   光是这一项收入,估计就能上千块。   又回到集市上,许运昌简直一通乱买,买了好多傣族老乡自己做的米糕和酸角糕,买了一块腊肉,还买了不少水果,青芒果,木瓜,荔枝,菠萝,山竹。   刚才盛三七的袋子,现在都装满了。   见他还要买香蕉,虽说这些东西都很便宜,一斤也就三分钱,佟珍珠还是忍不住说,“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一个人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吃不完就坏了。”   许运昌这次倒是很听劝,立马不买了。   佟珍珠看看日头,“没什么要买的了吧,咱们回去吧!”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了,集市上人还是很多,不少摊子上都是围满了人。   许运昌说,“回去食堂也没饭了,不如吃了午饭再走吧?”   佟珍珠早上吃的多,这会儿还不觉得饿,不过也没有反对,但她兜里没剩多少钱了,像早上那种又是肉又是鸡腿的吃法恐怕不行。   她打算这顿饭一定要她来付钱的。   幸而,许运昌在一家米粉摊子上停下来了。   摆摊的傣族别浪还记得佟珍珠,毕竟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很少见,十分热情的招呼她坐下,还飞快的说了一句傣语。   说的是她和许运昌真的好般配。   佟珍珠听懂了,假装没听懂,要了一碗米粉和两个炸糯米圈。   她不知道的是,许运昌其实也听懂了,扭过头偷偷翘了翘嘴角。   大嫂刚端上两碗雪白的米粉,佟珍珠加好了油汪汪的辣子,拌了拌正准备吃呢,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赵建林,一个是刘爱玲。   这两人高调的很,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尤其是刘爱玲,竟然穿了一件挺时髦的红色碎花裙子。   来赶场的女知青穿裙子的很少,即便穿,一般也都是素净的颜色,没那么招摇,傣族的大姑娘小媳妇穿长筒裙的倒也不少,可穿的都是自家织的土布做的,颜色就是传统的蓝色。   不少人都盯着他们看。   刘爱玲和赵建林手牵着手,脸上都是一副得意洋洋,又有点旁若无人的样子。   赵建林也看到佟珍珠和许运昌了,有些不自在,本想赶紧走开,刘爱玲偏不同意,捏着嗓子说,“我就喜欢这一家的米粉,糯米圈炸的也好!”   还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早就说佟珍珠和黑五类的子女在处对象,你还不信!这会儿看到了吧,他们能在这儿吃,我们为什么不能?”   “你心虚啊?”   “还是见不得她和别人好?”   赵建林冲她瞪眼,“瞎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和谁好,和我有啥关系?”   刘爱玲冲他娇俏一笑,“既然这样,咱们也不用躲他们吧?”   赵建林撇撇嘴,“谁躲了?”   这时,佟珍珠和许运昌旁边的两个女知青吃完走了,刘爱玲赶紧拉着赵建林的手坐过去了。   赵建林瞅到佟珍珠和许运昌只点了两碗米粉和几个可怜的糯米圈,嘴里忍不住嘁了一声,干脆把剩下的一大盘子糯米圈和煎豆腐都要了。   还让傣族大嫂去对面摊子买了两个包烧,一个香茅草鸡肉的,一个小鱼的,打开芭蕉包都喷香,好吃得很。   刘爱玲见小桌子上都摆不下了,娇嗔一句,“买这么多干什么,能吃的完吗?”   赵建林扯了扯嘴角,说,“吃不完总比吃不饱强吧!”   在路边树荫下的吃食小摊子,因为地方小,摆放的是低矮的小桌,两张桌子之间也紧挨着,距离这么近,所以这对话自然也被佟珍珠和许运昌听到了。   但俩人都像是没听到一般,神色如常,十分坦然的继续吃米粉。   刘爱玲却是一边吃鸡块,一边一眼不错的盯着这边看,她可不傻,也不是瞎子,就赵建林此刻的表情,很明显是旧情难忘。   她可不能给他们一点儿复合的机会。   佟珍珠很快吃完,许运昌这人一向胃口大,她怕他吃不饱,问,“要不要再来一碗米粉?”   许运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笑意,“不用了,我饱了。”   即便没吃饱,有那么讨厌的两个人在旁边,他也没胃口了。   佟珍珠先站起来了,准备过去付账,刘爱玲见人家要走了,厚着脸皮大声说,“哎呦,佟珍珠,你也来赶场了?”   佟珍珠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没想到刘爱玲竟然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了,神态十分熟稔,好像她俩的关系多好似的,她先低声夸了一句,“不愧是咱们农场的高岭之花,许运昌今儿可真帅气,佟珍珠,还是你的眼光好。”   说完,又用正常的音量显摆了,“你看,我这红裙子很洋气,很好看吧,我和建林今天一大早,就搭团部的车去景洪了,这裙子是在景洪买的。”   “真没想到,小地方也能买到这样的裙子,服务员说是最新的上海货!”   佟珍珠随意瞟了一眼,敷衍的丢了一句,“不错。”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赵建林也盯着这边看呢,当他看到结账的竟然是佟珍珠,简直不敢相信,却也更加气愤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和许运昌算是有点熟,他八岁的时候搬到南明胡同,那时候许运昌家就住在对面,院子比他家的还大呢。   许运昌比他帅,比他聪明,父母还都是大学教授,样样都比他强。   可惜后来翻天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家被抄了家,房子被封了,两个大学教授被判定是顽固的右嗯派分子,关到了牛棚,许运昌和两个哥哥姐姐则都下了乡。   他刚来农场那会儿,这边天高皇帝远,很多人竟然不知道许运昌的底细,不知道他是黑五类的子女,男知青跟他的关系都挺好,女知青更是芳心暗许,明里暗里好多追他的。   赵建林不能忍,立马把许家的情况传出去了。   如他所料,男知青很多不敢往许运昌身边凑了,女知青更是如此,都生怕跟□□扯上关系。   可谁也没想到,现在佟珍珠竟然看上他了,真是眼太瞎了!   他都想拉着佟珍珠去医院看看眼了,为啥当初不选他,却选一个□□的儿子,而且还这么穷,吃个饭都要人家姑娘掏钱。   忒不要脸了。   这么着可不行,等回去他得抽个空,好好说道说道。   下午两点来钟,许运昌和佟珍珠回到了农场,在女知青宿舍外头,佟珍珠把挂在车把上的网兜拿下来。   许运昌把自己买的两块布料塞给她,“别忘了给我做衣服啊。”   佟珍珠接过去了没说话。   许运昌把车子停好,把那大半袋子水果卸下来了,说,“这是给你的服装加工费。”   佟珍珠指了指自己的网兜,说,“我这不有吗,你拿回去吧!”   许运昌不理她,推上车子径直走了。   佟珍珠跺了跺脚,这人可真是的。   早知道这样,买的时候就应该拦着他对了,而且这么多,她也吃不完啊。   恰在此时,林红和崔卫燕也回来了,林红羡慕的说,“哎呦,珍珠,高岭之花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啊。!”   佟珍珠叹了口气,让舍友帮着抬到屋里了。   这么多水果,虽然大都比较耐放,但她一个人吃,指定来不及全吃掉就烂了,她先把荔枝给挑出来了,分给每个人一份,芒果也分了点,剩下的放到了一个纸箱子里。   第二天上工,她特意带了水果。   劳动间隙,许运昌喝了几口水,吃着洗好并且销了皮的苹果和目光,心情十分舒畅。   不经意间,他瞥到佟珍珠身上已经褪了色,并且也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   他骤然觉得十分心疼。 第十七章   最近农场不算忙。   早稻早收完了, 玉米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山坡上几乎全种满了橡胶树,按照现在的开荒速度, 估计再有半年,漫山遍野都栽满橡胶树了。   因此,农场领导经过研究,并且上报给团部之后, 又下调了每天的劳动标准, 其他的农活没办法具体定量, 但若是开荒,每天每人种一棵树就成了。   也就是说,劳动量一下子减半了。   知青们顿觉松快不少, 抱怨声没那么大了。   但有些方面管理的比以前严格了。   前一段时间, 发生了好几起知青偷偷回城的现象,现在申请探亲,场里已经不批了。   虽然不让探亲了, 但若要是平时请个一天半天的假,非常容易。   这天下午, 许运昌和佟珍珠干完活儿, 直接去了山上。   现在佟珍珠已经有了经验,山上的各种菌子, 各种药材都逃不了她的眼睛了, 一路上她不停的挖呀采啊, 很快就有半竹篓了。   里头最值钱的是几朵鸡枞, 鸡枞菌和干巴菌价格差不多, 然后就是挖到的几块天麻, 还有重楼。   不过重楼就是草全株, 虽然价格还行,但太轻了,卖不上钱。   这些东西,约莫着能卖五六块钱吧。   这次佟珍珠没去摘树莓,那玩意儿虽然好吃,可太麻烦,太浪费时间了,她自带了两个削了皮的芒果。   上山后,两人没有收集杜仲皮,而是继续挖三七。   万一被二组那帮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他们这次收,就没有那么精细,须根直接被放弃了。   两人一个挖一个采,速度还算快,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装满了一编织袋。   许运昌说,“再多了拿不了了,佟珍珠,咱回吧。”   到了半山坡,佟珍珠捡了树枝,搭了石灶,许运昌也提着处理好的腊肉回来了,他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把肉削成厚片,丢了些香料和菌子,放在破铁锅里煮。   还不忘放了一把洗干净的三七须根。   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   一般这种时候,两人很少说话,都是不约而同的看天边的云霞。   但今天许运昌似乎话特别多,扯东扯西的,说起好多北京城的事儿,说景山公园,说大栅栏的烧饼,说东城的新华书店,还说了后海的滑冰场。   自然而然的,提起来王府井,然后就开始谈论起衣装打扮了。   佟珍珠这两天,正在琢磨怎么做衣服呢,对这样的话题倒是有些兴趣,可问题是,许运昌一个大男人,跟她聊这些,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谁不知道,农场的高岭之花,仗着人帅气,气质又好,从来不在意穿衣打扮的,衣服破了都是随便缝一缝,那补丁打的,也就他还成,换了别人就是乞丐装了。   这么着绕了半天,许运昌才突然问道,“佟珍珠,你觉得那天刘爱玲穿得裙子好看吗?”   佟珍珠顺口说,“还行吧。”   许运昌点了点头,又说起别的事儿了。   杂七杂八的又聊了一会儿,菌子炖腊肉做好了,就着饵块饼吃,真得特别香。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像往常一样,带了点水果去上工,却发现许运昌还没来,这可真挺少见的,自从他调到九组,这都一个多月了,从来也没有晚来过啊。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趁着他没来,正好她可以多干点儿。   她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了梯田,累得满头大汗,掌心都磨得发红了,还是没见到人影子。   佟珍珠歇了口气,放下铁锨去找马庆林领树苗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组长,许运昌今天请假了?“   马组长说,“对啊,请了一天假,你干完活儿下工就行了啊。”   佟珍珠继续挖坑,栽好树,把所有的土回填,然后浇上水,提着工具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最近知青们都下工早,宿舍的其他女知青早都回来了。   林红有点诧异,“珍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孙茂利去年在菜地边上种的西瓜熟了,还挺甜的,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佟珍珠说了声谢谢。   按照农场的规定,她上午就算是完成了全天的劳动任务,下午可以不去了。   佟珍珠午睡后醒来都两点多了,洗头洗衣服,趁着其他人不在,还洗了个澡。   本来她是躺在床上看书的,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林红叫她起来的时候,她还正在做梦呢。   “刘书记让你去一趟呢,快去吧!”   佟珍珠觉得奇怪,这个时间找她什么事儿,不过,她正想借用刘书记家里的缝纫机呢,就提了一包点心水果去了。   刘书记一家对她都很热情,得知她还没有吃晚饭,一定要留她吃饭,吃过饭,刘书记才说了,“小佟同志,你运气太好了,不用等到明年上学了,现在就有个机会。”   佟珍珠精神为之一振,“真的?”   刘书记点了点头,“是北京中医学院举办的护士培训班,咱们五分场就分到了一个指标。“   这还是他在团部拍了桌子,发了一顿火之后的结果。   佟珍珠激动地简直说不出话来了,“刘书记,谢谢您!”   刘书记笑了笑,“这可并不是照顾你,今年上学推荐指标,本来多一个就是你了。”   巨大的喜悦把她砸懵了,她甚至都忘了要借缝纫机的事儿,把网兜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就跑出来了。   回到宿舍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要离开这里回北京了。   算算时间,比上辈子还提前了大半年呢。   在女知青里面,佟珍珠的东西不算多,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也就几件衣服和床单被褥,一个旧皮箱,一个编织袋就能全部装下了。   佟珍珠再次数了一下手头的钱,这两个月她没给姥爷寄钱,再加上卖菌子和药材的钱,倒也攒下了两百多块。   这点钱虽不算多,但不仅路费不用愁了,回到北京后,几个月的生活费也有了。   从五分场返回北京,这一路上得倒好几次车呢,运气好一个星期能到家,运气不好,就得十来天了。   这一路上车费住宿费还有吃饭的钱,加起来可不少呢。   她刚把钱用手绢包好,放回了上了锁的箱子里,在院子里乘凉的白素云进来了,冲她挤眉弄眼的说道,“佟珍珠,高岭之花来找你了!”   他俩因为是假装处对象,不像人家那真搞对象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块,许运昌从来没有在下工时间找过她。   她当然也没有这么做过。   不过佟珍珠正纳闷呢,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出去了,一见面就问,“许运昌,你今天请假了,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景洪。”   不知为何,佟珍珠突然有了一些预感,果不其然,许运昌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她,“景洪那边的三七价格更高,我去卖三七了,顺便去了趟商场,给你买了一条裙子。”   佟珍珠不看也不接,低声说,“许运昌,你别过分啊,咱俩是假装处对象,不是真的,这裙子我不能收!”   许运昌冷着脸,“我就看不惯有些人,成天的臭显摆,这裙子你穿上,保准比那刘爱玲好看一千倍!”   佟珍珠忍不住笑了,“你可真行,何必跟那种人置气呢?”   许运昌很想说不是置气,她那么漂亮,却成天穿着破衣烂衫,他早就想给她买两件新衣服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天上的星星闪烁,月亮躲到了云层里,黑夜很好的隐藏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沉默了数十秒,他噗嗤笑了,“佟珍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置气,这是男人之间的面子,你不会不懂吧?”   说完,把衣服硬塞给她,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这人怎么老这样啊。   佟珍珠第一次大声喊了他,“许运昌,你给我站住!”   许运昌其实也没走多远,立马站住了。   佟珍珠跑过去,,“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啊,赵建林和刘爱玲那俩人,我都不爱搭理的,不说这些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呢。”   许运昌问,”什么事儿?“   “北京中医学院举办的护士培训班,五分场就一个指标,场里给了我。”   许运昌就像听到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语气特别平淡,“那挺好的,什么时候走啊?”   佟珍珠咬唇,“明天上午。”   许运昌说,“既然你要回北京了,那这衣服你就更应该收下了,就算是我送你的上学礼物,”   “恭喜你啊。”   尽管他说的那么合情合理,可佟珍珠知道,这裙子她不能要,礼物也分很多种,普通的男女关系,不会送这种礼物。   除非是恋人之间。   可他俩处对象,本身就是假的呀。   她把纸袋又硬塞回去,混乱中,她碰到了他的手。   他自然也碰到了她的。   她的小手真滑,真软。   他一下子又想到了那次背着她去卫生室,那不可思议的柔软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当时他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   许运昌用力一推,佟珍珠踉跄了一下,那人已经在两米开外了,笑着跟她说,“你明天怎么去镇上,我骑车送你去吧?”   佟珍珠说,“不用了,刘书记说,明天正好有团部的车,能直接把我捎到景洪。”   许运昌冲她摆摆手,挺潇洒的说,“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有缘再见。”   回到宿舍,不知为什么,佟珍珠有点不开心,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又整理了一遍,忽然看到许运昌的两块布。   顿时有些懊恼,刚才出去,为什么忘了把这个还给他。   她特意把它拿出来,和那件裙子一起都单独放在了一个网兜里,打算明天还给他。   第二天早上八点,佟珍珠在场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虽然她走得很突然,但这种事儿,还是迅速传遍了,不少知青都来送她,她一直在寻找一个身影,可一直等到八点半,团部的吉普车要出发了,许运昌也没来。   她本来想把网兜让其他知青转交给许运昌,可她转念又想,这段时间他帮了她不少。   回到北京,她也可以抽空把衣服做好,然后寄过来的。   吉普车渐渐驶离了五分场,那大片大片的漫山遍野的橡胶林也越来越远了。   佟珍珠忍不住回头望,这是她待了三年的边疆农场,在这里她挥洒过无数汗水,也偷偷流过好多次眼泪,也是后来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地方。   如今她真的要离开了,心底却又有了千丝万缕的不舍。   返京的路途不算太顺利,到了景洪之后,倒是很快就坐上了去昆明的火车,可到了昆明,火车站乱哄哄的,一连三天都没买着直达北京的票,没办法,她只能坐上了去贵州的火车,从贵州又去了湖南,然后才从怀化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在离开西双版纳的第十二天,她终于踏上了首都的土地。 第十八章   佟珍珠提着行李卷, 精神抖擞的走出站口。   宽敞的街道,成排的自行车,远远望去高高的门楼, 还有充盈在耳边熟悉的京腔。   这都让她恍然如梦,却又特别的的踏实。   她去农场的这几年,北京的变化不算大,不过公交车倒是明显比以前多了, 仔细看了牌子, 又跟人打听了, 上了一辆开往南城的车。   到了天桥,她跳下车,一路小跑着往杏儿胡同走。   这边不是她家, 是她姥爷家, 要说在云南这几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姥爷了。   佟珍珠熟门熟路的走进小胡同, 进了第三个大杂院,东厢房一间屋子半敞着门, 门前放着两个刚做好的白茬小圆桌。   窗台上的收音机里放着京剧段子,声不小,还挺热闹的。   头发花白的沈老爷子一瘸一拐的从屋里走出来, 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里的外孙女。   佟珍珠大声喊道, “姥爷!”   老人家揉了揉眼睛, 激动地嘴唇哆嗦, “珍珠, 真的是你, 你打云南回来了?”   佟珍珠点头, “姥爷,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沈老爷子隔上一个月就能收到外孙女的信,信上总说一切都好,把个边疆夸得比四九城还好呢,农场不但发工资,还顿顿大米饭,三不五时还能吃上肉。   干活儿也一点不累。   但他一个字都不信,要真是那样,那下乡岂不是就是享福去了?   怎么可能呢?   他腿脚不方便,轻易出不了门,可有一帮子老朋友,别人家的孩子去下乡,可不是这么说的,苦着呢,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还成天风吹日晒的在田里干活儿。   沈老爷子瞅着外孙女左看右看,这三年不见,个头窜了一截子,有点瘦,精神头儿看着倒是还好。   不像是遭了大罪的样子。   老爷子放下心来,又一瘸一拐的进了屋子,打开糖罐给佟珍珠冲了一碗糖水,还拿出半包点心。   “珍珠,姥爷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明儿你大舅准来,我让他托托人,赶紧的给你找个工作!”   最近这一半年,已经有不少知青回北京了,就他以前的老牌友郑三,前儿来还叨叨呢,说他大孙子从东北农场回来了,户口和档案关系都弄回来了,可就这工作是真难找,四处托关系,才算是找下了一份铝厂的工作。   佟珍珠笑着说,“姥爷,不用了,我是党员还是先进,被农场推荐上学了,是北京中医学院的护士培训班。”   沈老爷子这下可真是太高兴了,一连说了十几个好。   佟珍珠把路上一直没舍得吃的几包点心拿出来,本来她还带了好几种水果,但水果不抗放,都让她吃掉了。   只剩下几个原本发青的芒果。   现在也早就熟透了,她拿刀子削去皮儿,把果肉切成块,沈老爷子尝了一块,点点头,“这南方的水果就是不错,可真甜!”   佟珍珠笑着说,“我这好几千里带回来的,您得多吃点啊。”   祖孙俩闲聊了一会天儿,沈老爷子说,“珍珠,你先凑合回家住几天,赶明儿你二舅也回来,我让他弄些砖头来,就在这外头搭半间屋子给你住。”   佟珍珠的二舅在市郊砖厂工作。   关于她回来住哪儿,她这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她妈沈玉梅那儿,就不用考虑了,连窝棚里都没她的地儿。   她姥爷这儿其实也不合适。   “姥爷,不用那么麻烦,这院子本身就够挤的了,这要是再盖上半间房子,您连做木匠活儿的地儿都没有了。”   而且光也都被遮住了,住起来可太难受了。   甭看现在房前这点地方特别小,也就两三平方,可用处大着呢,不但可以做点木匠活儿,夏天还能乘凉,摆个小桌在树下,喝喝茶打打牌都挺好。   冬天也可以晒晒太阳,跟院里几个大爷扯扯闲篇。   佟珍珠说,“姥爷,我去我爸家住成不成,他不是局长吗,听说他分的家属院挺宽敞。”   沈老爷子一愣,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他也并不反对。   他之前的女婿,也就是佟珍珠的亲爸是陈世美,骗了她闺女,可现在的女婿也不怎么样,人品各方面都不过关。   连带的,这些年女儿沈玉梅做事儿都有些混账。   两下里比较,虽然前女婿是陈世美,可老亲家佟厂长两口子是难得的厚道人,这些年没断了来往。   要是那次不凑巧见不到佟珍珠,也总要问问这个孙女的情况。   他生病后,也没少提着东西来看他。   珍珠搬过去,能有爷爷奶奶护着,而且她都这么大了,指定也不会吃亏。   但沈老爷子还是说,“都多少年没在一起生活了,指定不习惯,还是算了吧,我这身子骨,早就做不了什么活儿了,就歇着也挺好的。”   他是担心佟珍珠说得不是真心话,这些年沈玉梅总在孩子面前各种辱骂佟贵民,这孩子听到心里去了,有时候佟厂长老两口来,她都故意躲着,或者见了也不说话。   佟珍珠仿佛猜透了老人的想法,“姥爷,我就是觉得,我干嘛这么为难自个儿啊,要么挤窝棚,要么就得把您的院子给占了。”   “他是我爸,这么多年都没管我,凭什么这么便宜他啊,我搬过去住天经地义。”   “我妈太傻,就知道骂人吵闹,自个儿吃了亏都不知道,有些话都跟她讲不明白。”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 “你妈那人,哎,她那脾气改不了了,你尽量别理她,这事儿我去说。”   又嘱咐,“珍珠,你搬过去了,要是住得不顺心,咱就回来,千万别瞒着姥爷。”   佟珍珠说,“姥爷,您放心吧,我不惹事儿,可也不怕事儿,我上学下学,碍不着谁,谁也甭想给我一点儿气受。”   沈老爷子欣慰的笑了,他这外孙女太可怜了,沈玉梅和佟贵民离婚,闹了好长时间,离婚后也不消停,这孩子小时候性格特别闷,针扎一下似乎都不知道疼,因为这个,他才教了一点功夫给她。   现在终于长大了,性子也外向多了。   眼瞅着到中午了,沈老爷子十分费力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块钱和半斤肉票,说,“珍珠,姥爷想吃饺子了,你赶紧去买肉去,去晚了就买不上了!”   佟珍珠没要,从挎包里拿出来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干蕉叶包,打开一看,是一块灰不溜秋的腊肉。   这是她临来的时候,刘书记的爱人硬塞给她的,说是带回来让家里人尝尝。   “姥爷,这是云南那边的腊肉,您别看样子丑,其实可香啦。”   她端着盆子去了院里,在水池边上把腊肉给收拾了,然后生好了炉子,先把腊肉煮了一遍,然后切片放上香料在砂锅里炖。   腊肉特有的香气迅速飘满了整个院子。   肉炖得差不多了再加入水灵灵的白萝卜,临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层香菜末。   不知为何,佟珍珠忽然想起了许运昌。   临来的前一天,他俩还一起上山吃过腊肉来着,虽说是野餐,就用了一个破铁锅煮的,可这会儿想起来,那天的腊肉,似乎还要更香呢。   沈老爷子的牙口不错,胃口也还成,就着一碗炖肉,吃了大半个馒头。   午饭后,眼看着老爷子躺在竹椅上快迷瞪过去了,佟珍珠给他带上门,出胡同穿过一条小道,走了约有半站地,刚走到枣花胡同,就看到了她堂叔。   或者说,是她继父。   树荫下几个人正在下棋,佟贵山手气不好输了,正瞎嚷嚷呢,没抬头看,也没注意。   佟珍珠也没搭理他,提着东西快速走过去了。   还是一个院的黄大爷说,“老八,我瞅着刚才那姑娘是不是你家珍珠啊?”   佟贵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孩子,先头死去的老婆撇下了一儿一女,跟沈玉梅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小女儿。   自己的仨孩子都快养活不过来了,何况是继女。   他浑不在意的说,“没事儿,她妈在家呢,来,重新洗牌,我就不信了,我翻不了本!”   这边儿佟珍珠已经进了大杂院。   这是一处巴掌大的院子,本来是佟家祖上留下来的,但因为佟贵山总赌钱,还老输钱,为了还上赌债,院里的七间房子卖的只剩下一间厢房。   一家人实在住不开,只能在院子里搭了两间窝棚。   另外几户人家都怕吃亏,也都赶紧修了小房,因此,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她妈沈玉梅正蹲在墙边上洗衣服呢。   她心里闪过一阵异常复杂的情绪,有可怜,有憎恶,但更多的是无奈。   老式的皮箱不小心磕在了院门上,发出了明显的声响。   沈玉梅正一边洗衣服一边盘算着晚上吃点啥,倒也不是啥重要的日子,不过就是佟贵山的先头闺女过生日,她这当后妈的,倒不好忘了,不然容易让人挑毛病,留话柄。   听到门响,她下意识的回头,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这孩子,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忽然回来了?   不过三年没见,她这闺女倒是越长越水灵了。   沈玉梅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沫,心里其实挺高兴,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珍珠啊,你这么这时候回来了?”   “妈不是告诉你了,让你别回来探亲,那么远的路,瞎折腾什么呀,住不了几天还得走,这万一路上出点事儿,那不就麻烦了?”   当妈的没有不牵挂孩子的,但沈玉梅考虑的比较多。   主要就是怕花钱,佟珍珠不是偶尔会寄点钱来家吗,虽然这钱是给沈老爷子的,可每次都得她到邮局去取。   有时候她会把钱交给老爷子,有时候赶上手头紧,就自个儿花了。   要是回来探亲,且不说来回路费就得不少钱,这胡同里谁家的孩子回来探亲,走的时候不都是大包小包的,简直把家里都掏空了。   前些天院里的周家老四从山西回来,周家大儿媳妇悄悄说过,全家的糖票肉票布票点心票都被洗劫一空不说,临走还带了五十块钱。   沈玉梅不是不舍得给闺女花钱,但她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她是改嫁的,丈夫前头还有两个孩子呢,她指定不能这么干。   而且家里的确也过得挺拮据,她都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 第十九章   佟珍珠进屋把行李放下, 自个儿倒了一杯凉茶喝。   这茶水是用最便宜的茶叶沫子泡出来的,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就像这个家给她的感觉一样。   佟珍珠说, “妈,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我被推荐上学了,中医学院的护士培训班。”   沈玉梅一听,立马高兴的不行了, 中医学院那不就是大学吗, 护士培训班, 那毕业以后就是进医院当护士了。   可就是国家干部了。   要是以后再嫁到门第儿高的人家,比那陈世美的级别还高,也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了。   沈玉梅的态度立马不一样了, 笑吟吟的说, “珍珠,你饿了吧,妈这就给你去烙饼去, 家里还有几个鸡蛋呢,做鸡蛋饼!”   “不用了, 我吃过了。”   沈玉梅一愣,盯了女儿两眼,“你下了火车没回家, 先去看你姥爷了?”   “你说你这孩子, 咋这么不懂事儿呢, 哪有你这样的, 怎么着也得先来家呀, 你这又是行李卷又是箱子的就去了, 多不像话!”   说起来她这心里就不舒坦, 闺女越长越大,可也越来越不心疼她这个当妈的,不说别的,就说这往家里寄钱,每次都不忘在县里强调,钱是给她姥爷的。   意思她这个当妈的一分不能沾。   现在也是,大老远的回来了,先去看了姥爷,那指定带来的点心和蔗糖什么的,都给了老头儿了。   备不住还给钱了。   虽说都是一家人,老头子之前没少为珍珠花钱,这点不假,可甭管怎么说,他一个当姥爷的,总不能越过她这个当妈的吧?   佟珍珠呛她,“又不是去外头,哪来的那么多讲究,我去看我姥爷,怎么着都成,再说了,你也说不着我,我寄给姥爷的钱,不也一大半被你花了吗?”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最近这两个月她都没有再寄钱了。   沈玉梅一点也不心虚,因为这点钱,佟贵山可没少笑话她,说她这个亲妈还不如姥爷。   要搁在以前,她非得好好数落一下闺女不可。   她皱了皱眉头,“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趁着日头好,赶紧的把被子褥子都拿出来晒一晒吧。”   佟珍珠晒好被褥,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提着篮子去了澡堂子。   临走,没忘了把自己的皮箱上了锁。   下午五六点钟,佟贵山回来了,因为输了牌,耷拉着一张脸,佟德胜和佟德花也回来了,他俩一个比佟珍珠大三岁,一个大一岁。   他俩都在街道办的纸盒厂上班。   兄妹俩对她突然回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佟德胜满脸带笑,甚至带着两分讨好,“珍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   知青是有探亲假的,周遭和珍珠一起下乡的,一般春节都会回来一趟,他早盼着他这个妹妹能回来呢。   佟德胜跑到自己住的窝棚里,拿出存下的一包饼干,因为放的时间太长,都有些回潮了,说,“珍珠,你吃呀。”   佟德花和佟贵山一样,拉着一张脸,像是没瞧见佟珍珠这么一个大活人,这会儿看到德胜拿来了饼干,眼神儿倒是一下子变好了。   她一把抢过去了,并且还恶人先告状,“哥,你怎么还私藏东西啊,不怕招老鼠啊?”   佟德花不光自个吃,还递给了佟贵生,父女俩咔嚓咔嚓,半包饼干都没有了,佟德胜瞅准个机会抢回来,直接递给了佟珍珠。   佟珍珠不肯要,站起来转身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特别小的窝棚,厨房里此刻也不是沈玉梅一个人,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佟德芳从爷爷奶奶家回来了。   小姑娘才八岁,上小学二年级,此刻正在小嘴叭叭的学舌呢,把自己见到的自以为有趣的事儿,一股脑的往外倒。   沈玉梅听得不耐烦,打断她,“德芳,你二姐回来了。”   小姑娘却很不友好的翻了个白眼,“她又回来干什么呀,烦死了。”   沈玉梅面露尴尬,“怎么说话呢,她是你姐!”   佟德芳不服气的做了个鬼脸。   沈玉梅说,“珍珠,你妹妹人小不懂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   佟德芳却又说,“妈,她有爸爸,她爸不还是大干部吗,怎么总赖在咱们家啊,她应该去找她爸爸!”   沈玉梅脸色大变,一个八岁的孩子懂什么,指定是她那公公婆婆,两个老不死的教孩子说的。   沈玉梅正要训斥小女儿,佟珍珠倒是不生气,“德芳,有你们在,其实我也不想在这儿多呆的,只不过咱妈不让。”   “我要是去了,咱妈指定哭着闹着让我回来。”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九岁那年,她挨了沈玉梅一顿打,大着胆子去找了爷爷奶奶。   佟厂长老两口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个前儿媳生的孙女,挺生气,就告诉了佟贵民,佟贵民把佟珍珠领回家的第二天,沈玉梅就带着一帮子人打上门了。   又哭又闹又骂,嚷嚷的整个家属院都知道了,场面那叫一个难堪。   沈玉梅不管不顾的,能豁得出去,但佟贵民和妻子齐珊珊都是有身份的人,还要面子,从那以后,就像是彻底把佟珍珠给忘了,不敢再有任何牵扯了。   佟德芳不知道这事儿,小姑娘仰着头说,“才不会呢,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们过得可好了!”   “要不然妈总不让你回来呢!”   佟珍珠笑着问,“妈,我不在家,你们真的过得挺好,是吧?”   沈玉梅这下有点心虚,“哪能呢,别听你妹妹瞎说,赶紧的,把菜端过去吧!”   因为今天是佟德花的生日,又因为佟珍珠回来了,晚饭比平常吃的要好,不但炒豆角和炒茄子里头都有零星几块肉,就连手擀面的卤子里也有肉末。   佟德胜呼噜噜吃了一大口面条,说,“妈,今儿面条真好吃!”   佟德花哼了一声,“你们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今儿过生日,能吃这么好的?”   佟贵山看到饭菜脸色好了一点,却又挑剔道,“既然买了肉,咋不蒸肉包子吃,好久没吃了,想吃那一口了。”   佟德花阴阳怪气的说,”爸,您就知足吧,今儿其实也不是沾我的光,都是因为珍珠回来了。”   佟珍珠盯着她说,“我大老远的回来,赶了十几天的路,怎么着,到家啦,我亲妈给我做点好吃的,那还不是应该的呀?”   “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吃啊,这不都吃吗,你也没少吃啊,一家人,非要说谁沾谁的光,有意思吗?”   佟德花嘟囔,“怎么没意思,我这没了亲妈的孩子,就是没人心疼啊!”   佟珍珠冷笑,“你说这话可太没良心了,你现在的临时工,是谁帮你找的?当时唯一的工作机会,我妈给了你,而不是我这个亲闺女!”   沈玉梅瞅了一眼佟贵山,也说,“是啊,德花,要不然下乡的可就是你了。”   也因为这事儿,街坊邻居,甚至附近好几个胡同的人,都说沈玉梅是个好后妈,挺难得。   佟德花别看年纪不算大,脾气大着呢,她啪得一下放下筷子,正要说话,佟贵山喝道,“吃个饭话这么多,还不赶紧的吃!”   吃过饭,北屋黄大爷家的大姑娘黄淑平来了,过来找佟珍珠。   这院里拢共住了五户人家,年轻姑娘也有六七个,但就她俩打小关系就好,以前还是高中同学呢。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布拉吉,瞧着还挺好看的。   “珍珠,你终于回来了,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啊?”   住在这大杂院里,家家都不是那么宽敞,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屋里热的简直没法待,吃了晚饭,几乎所有人都是要去胡同外头乘凉溜达的。   佟珍珠说,“好啊。”   两人搭着伴一块出去了。   佟珍珠刚走,佟德花又抱怨上了,“爸,不是我挑事儿,你说她这忽刺巴的就来了,这怎么住啊。”   “就您搭的那窝棚,住我一个都不宽敞,这要再挤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不是说三叔家里很宽敞吗,她傻啊,她干嘛不去啊?”   佟德芳说的三叔,指的是佟珍珠的爸爸佟贵民。   佟贵山也觉得大女儿说的有道理,他堂哥那人,鸡贼得很,当了那么大的官儿,谁也沾不上半点光。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图沾光了,可也不能吃亏啊,都帮他把闺女养这么大了,是应该给个说法了。   沈玉梅收拾完厨房,在门外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赶紧走进来说,“贵山,我也正想跟你商量呢,咱家的窝棚是不大,两个大姑娘挤一起不成,要不这样吧。”   “就先让珍珠睡这边外屋,让德芳和德花挤一挤。”   西厢房中间起了一道墙,里头两口子住,外头摆了桌椅吃饭,靠里面还放了一张不到一米的小床。   本来是最小的佟德芳住的。   佟德花和佟德胜一人一间窝棚。   佟德花一听这安排就恼了,周围邻居都说她摊上一个好后妈,好什么呀,这不亲闺女来了,他们都得住窝棚,只有佟珍珠一人睡外间。   但不等她说话,佟贵山就瞪了她一眼,佟德花撇了撇嘴走了。   佟贵山笑了笑,“暂时这么住着也行,可……”   不等他说完,沈玉梅就说,“指定不会常住,我明儿就去找一趟老爷子,他那边院里还有点地方,等我二哥休班,让他帮着搭半间屋子,给珍珠住。”   这么安排是不错,可跟佟贵山想的还是不一样,“这样也成,珍珠住过去,还能顺便照顾一下老爷子。”   “就是,这么着,还是便宜了我三哥。”   沈玉梅挺不高兴,“好好的提那陈世美干什么?”   佟贵山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玉梅,自打咱俩结了婚,珍珠就一直是咱们养着,这些年我不能算太尽心,可也没有外待她吧,可她毕竟不像德花德胜,亲妈过世了,珍珠她有爸爸。”   “按说起来,三哥也有抚养孩子的责任,咱们替他养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得补偿咱点儿吧。”   沈玉梅也觉得,这些年也太便宜前夫了,可她去闹过一场了,当时说了挺多狠话,其中就有一句,说以后即便带着珍珠要饭,也会绕过佟贵民的家门。   她不好再去了。   她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佟贵山见她不反对,继续说,“这养孩子一年的花销,少说也得上百块呢,咱们也不多要,就要十年的抚养费,一千块就行了。”   沈玉梅一听就愣住了,养孩子的确费钱,可养佟珍珠真的没花什么钱,吃饭是国家的供应粮,买粮食的钱都是沈老爷子出的。   而且下乡前,珍珠约有一半的时间根本不在家吃,都是和姥爷一起吃,至于穿的用的,还有上学的学费什么的,更都是老爷子出钱。   她和佟贵山,真的这方面付出的很少。   要不是沈老爷子只有一间房,不太方便,但凡多半间房子,相信佟珍珠都不会来家里住。   她犹豫了数秒,“那人可不傻,会给吗?”   佟贵山笑道,“我三哥猴精猴精的,指定不会给,不行跟他磨呗,反正咱就是小老百姓,不怕丢人。”   “要我说,不如就让珍珠搬到他那边住,这样你过去也有个由头。”   沈玉梅有些心虚,其实她这人说话不算数,她这些年是没再去佟贵民家里,可还是偷偷去轻工局找过几次。   但这事儿她不同意,“要钱就要钱,为啥把珍珠往外赶啊?”   她养大的闺女,现在都要上学了,很快就是国家干部了,凭什么让佟贵民直接摘果子啊?   佟贵山却说,“你觉得她跟着老爷子住就好了?”   “珍珠毕业了就要去医院当护士了,她也不小了,也该找对象了,现在找对象,男方可都挑着呢,咱爸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正经是个拖累。”   “但住到三哥家里,那媒人介绍的指定就不一样了。”   他说这番话,一副特别为继女考虑的样子,其实他真正的打算没说出口。   他想跟佟贵民要钱,是想把院里两个窝棚推了重建,盖成正儿八经的房子,德花德胜早该找对象了,这么着的确太丢人了。   而且要是搭上了他三哥佟贵民这条线,佟珍珠再嫁进了好人家,备不住就会有人图这个,德花德胜没准儿也能跟着沾光,说上一门好亲。   但沈玉梅还是摇头。   佟贵山有点急了,“你这人就是太犟了,我三哥有钱有势的,珍珠搬过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玉梅这会儿心里挺乱,“你让我想想。”   佟珍珠不在的这三年,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可佟珍珠如今回来了,她又觉得没这个女儿日子过不成,一点儿不想撒手。   佟德花和佟德芳要挤窝棚,特别不高兴,都九点多了还在外屋闹腾,佟珍珠把破布帘子一拉,十分安然的睡着了。   她自小就有这种本领,甭管什么样的环境,只要累了她就能很快睡着。   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没精神可不成。   第二天早上,佟珍珠换上了那条天蓝色的连衣裙,把一头浓密的黑发编成了麻花辫。   佟德胜的眼睛都看直了,佟德花和佟德芳心里都嫉妒的要命。   沈玉梅看到如此漂亮的大女儿,心里又自豪又有一种莫名的嫉妒,时光不等人,想当年,她也是南城一朵花呢。   追她的小伙子,都排到胡同外了呢。   北京中医学院在海运仓,都到了东郊了,佟珍珠倒了一辆公交车才到了,学校负责接待的老师很热情,笑着说,“这位同学,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赶紧的,去西边儿第二个办公室领教材吧。”   佟珍珠很有礼貌的说,“谢谢老师,我还想打听一个事儿。”   “这次培训班,学校提供宿舍吗?”   女老师说,”这次招的学生都是北京市区的,所以是不提供住宿的。“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佟珍珠填完了表格,去领了教材,他们这个培训班虽然是短期的,但用的却是中等专科学校的教材,得亏佟珍珠带了网兜,把七八本特厚的书都给装进去了。   报名结束后她匆匆走出校园,又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不过不是回家的方向。   到了轻工局,她直接去了局长办公室。   佟贵民正在打电话呢,忽然推门走进来一个漂亮姑娘,十分诧异,直到佟珍珠喊她爸,他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大女儿。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章   佟贵民冲她摆了摆手, 示意她坐下。   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久未见面的女儿。   真没想到, 现在长得这么漂亮了,若不是主动喊他,他还真有点不敢认了。   “珍珠啊,你这是回来探亲了?云南那边怎么样, 还能适应吧?”   佟珍珠说, “还行, 我被学校招生,回来了。”   佟贵民一听挺高兴,甭管上什么学, 以后也是国家干部了, 身份上说出去不至于太丢脸。   他像对待下属一样,习惯性的问,“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我都可以帮你,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儿, 也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拿个主意。”   他是政工干部出身,最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   佟珍珠说, “爸, 我妈这边住不开, 我能去你家住吗?”   佟贵民闻言皱了皱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的前妻沈玉梅是个没脑子的, 他那堂弟佟贵山更是不靠谱, 是个混子。   这俩人搭伙过日子, 那日子是越过越差。   不说别的,自家好好的房子都给弄没了。   他沉默了数秒,“珍珠,你的情况我知道,现在谁家住房都紧张,不过你放心,爸爸肯定给你解决。”   佟珍珠说,“成,那我先走了。”   她刚站起来,恰好齐珊珊来了,她现在调到了轻工局医院,任职副院长,她盯着漂亮姑娘看了几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佟珍珠扭头走了。   齐珊珊好奇地问,“贵民,刚才那是谁啊?”   “局里新分来的大学生啊?”   佟贵民为她拉开椅子,“不是,你不认识了?是珍珠,从云南农场回来了,通过招生回来的。”   齐珊珊有点不高兴,“都这么多年没来往了,来找你有什么事儿?”   佟贵民说,“当然是好事儿啊,她小时候做不了自己的主,长大了自然知道应该跟谁了,想搬过来跟咱们住。”   家里的确还闲着一间房子,可齐珊珊还是不乐意,“你答应她了?”   佟贵民笑了笑,“干嘛不答应啊,她都这么大了,这次回来参加的是护士培训班,一般学习时间也就几个月。”   “现在很多技术岗位都缺人,你肯定也清楚,不少医院都缺护士,她一结业就参加工作了。”   “根本用不着咱们操心。”   言外之意,白捡一个漂亮女儿。   齐珊珊顺着他这个思路一寻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撇了撇嘴,“我倒是没意见,那泼妇能同意吗?”   提到前妻,佟贵民就皱起眉头,“父母都要尊重孩子的意见,珍珠乐意,她反对也没用!”   “今天晚上咱们就去一趟枣花胡同,把珍珠给接回来。”   齐珊珊打心眼儿里不爱去,可她也不放心佟贵民一个人去,“成吧。”   傍晚,沈玉梅下班路过杏儿胡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这几年,虽说娘家挨得近,但她很少回来,倒不是不孝,嫌弃瘸了腿的老爷子,而是每次来都挨骂。   次数多了,她就不愿意来了。   一进院子,就看到佟珍珠和老爷子坐在树荫下,也不知道说了啥,一老一小都笑呵呵的,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盘点心,还有一壶沏好的茶。   瞧着可真是好。   沈玉梅有个毛病,看不得别人过得高兴,即便是她亲爸和她亲闺女,她心里也有点不痛快。   她拉长了一张脸,从盘子里抓了两块米糕,这点心又软又糯还甜,是挺好吃的,但不像是北京口味儿。   指定是佟珍珠从云南带来的。   沈玉梅飞快地又抓了两块儿。   沈老爷子皱着眉头,“玉梅,你来有事儿啊?”   沈玉梅快速咽下嘴里的米糕,又喝了半杯茶水,“对啊,爸,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说着瞪了女儿一眼,“你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回家去吧,熬上棒子面粥,把菜洗好切好,等我回去再炒就成了!”   佟珍珠翻了个白眼,“不会好好说话,当妈了不起啊?”   她走后,沈玉梅叹了口气,“爸,你说这珍珠冷不丁的就来了,虽说是为了上学,可也真是没有什么准备,有点麻烦。”   沈老爷子冷哼一声,“麻烦你什么了?”   沈玉梅提高了音调,“这不明摆着的吗,没地方住啊,这家里统共就一间屋子,两个窝棚也都住人了,我为这事儿愁得,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那你想出来什么辙没有?”   沈玉梅瞟了一眼老爷子,“我寻思,我们院里没地方搭窝棚了,要不就在您这门外搭上一间,反正二哥能弄到碎砖头,就搭得小一点,够放下一张床就成了。”   沈老爷子猛拍了一下桌子,“玉梅,珍珠是你的亲闺女,你就这么委屈她?她就是住窝棚的命?”   沈玉梅今天上班也不专心,寻思一天了,佟贵山说,让佟珍珠住到那陈世美家里,听着似乎是不错,可细琢磨她觉得不对啊。   那不就等于,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长大了,出息了,又巴巴的给佟贵民送去了吗?   想得倒挺美。   她也不高兴了,“爸,家里头就这个条件,那还能怎么着啊?”   沈老爷子说,“这事儿听我的,让珍珠去她爸那边住。”   沈玉梅急了,“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咱们辛辛苦苦把珍珠拉扯大,却让佟贵民摘个现成的果子?”   “您忘了,他当年怎么骗我的?”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劝慰女儿,“玉梅,你和佟贵民的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也都各自成家了,甭想了,就让它过去吧。”   “珍珠是个好孩子,她且得往前奔呢,再说了,她住到那边去了,就能把咱们忘了?”   “你放心,指定不能。”   沈玉梅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顾不上别的,赶紧钻到小厨房,看到粥熬好了,小白菜已经切好了。   她锅里滴了几滴油,胡乱炒了一下,加了盐就出锅了。   刚把饭端上桌,佟贵山就回来了。   他十分挑剔的看着简单的饭菜,喝了一口粥,“玉梅,这棒子面怎么熬的,没搅匀啊,还有疙瘩呢。”   “德花做的?”   佟珍珠心里冷笑了一声,她这个继父别的本事没有,挑人毛病的本事倒是不小,可能是怕沈玉梅这个后妈对佟德花和佟德胜不好,总说沈玉梅做饭最可口,沈玉梅洗得衣服最干净。   别人谁做的他都瞧不上。   沈玉梅被他哄得团团转,下了班还要忙家务,还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很有地位。   佟珍珠抬起头,“我做的,怎么了?”   佟德胜把碗里的粥扒拉了一个遍,说,“哪有面疙瘩,这不挺好的?”   佟贵山笑了笑,“珍珠做的呀,是挺好的,你上学不累,多帮着你妈做点家务,厂子里最近忙,我都怕她腰疼犯了。”   沈玉梅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佟珍珠说,“的确,家里的活儿不能一个人干,我妈也上班呢,要不这样吧,除了德芳,大家轮流做饭。”   佟贵山立马拉长了脸,还没等他说话,沈玉梅赶紧说了,“嗨,不就做个饭吗,哪用那么麻烦,谁有空谁做就成了。”   说完还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表态。   佟珍珠不看她也不接话茬,拿起筷子吃饭。   刚吃完饭,一桌子粗瓷破碗还没收拾,佟贵民和齐珊珊就来了,而且是坐着小汽车来的。   两人都打扮得特别讲究,和这搭着窝棚的院子格格不入。   沈玉梅瞅了佟贵民两眼,愤愤的想,他倒是越活越得意了,这么些年,竟然没怎么变,倒是颇有几分当官的派头了。   让她更气恼的是,齐珊珊更显年轻,她本来岁数就小,虽说长得不如她漂亮,可架不住人家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还穿着粉色碎花的布拉吉,背着奶白的皮包,脚踩高跟鞋,和佟贵民站在一起,的确更像两口子。   她翻了翻白眼,“哟,陈世美和小三来了,干嘛来了,这儿可不欢迎你们啊!”   虽然齐珊珊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还是一下就被气到了。   她嫌弃的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屋子,以及未老色衰的沈玉梅,“你怎么说话呢,谁是小三,谁是陈世美,当初你刚和贵民是性格不合才离婚的,而且是你先走了一步!”   说到这事儿,沈玉梅的肠子都悔青了,她死死盯着齐珊珊,“你敢发誓吗,谁要是胡说谁就是丫头养的,打量别人不知道呢,我没离婚的时候,你就跟佟贵民搞一块儿去了!”   齐珊珊还要再说话,佟贵民拦住她了,面色沉静的说,“玉梅,都过去十几年的事儿了,就不要说了,今天我和姗姗来,是要接珍珠过去。”   虽然沈老爷子已经做好了沈玉梅的工作,但她这个人,忒容易变卦,这会儿就改了主意了,觉得自个儿养大的闺女,凭什么要白白送给这个陈世美?   “谁答应你们接珍珠了?佟贵民,小时候你对孩子不管不顾,现在想起来了,是不是看她长大了,有出息了,想要直接摘桃子了?”   “我告诉你,没门!”   佟贵民才不跟她吵,“玉梅,当初离婚,女儿的抚养权本来归我,是你硬抢走了。”   “你看看你们现在这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你不让我领走珍珠,这孩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再说了,虽然咱们离婚了,但珍珠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我这些年的确对不起孩子,所以想好好补偿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佟贵山发话了,“玉梅,三哥说得对,咱们家的确住不开,让珍珠过去住有啥,难道她过去住,还能把你这个亲妈忘了?”   “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了。”   佟德花早就想把佟珍珠赶出去了,佟珍珠太漂亮了,几乎样样都比她强,她都成了陪衬了,“妈,咱们家的确没地方,窝棚里也就勉强能住一个人,实在挤不下第二个人了。”   “要不然,珍珠留在家,我去我二姨家住?”   德花的二姨,可厉害着呢,要是德花过去住了,第二天保准会上门来骂,骂她容不下佟贵山前头的女儿。   沈玉梅这下不说话了。   佟珍珠的东西很少,就拎了一只旧皮箱,佟贵民从女儿手里接过来,”贵山,玉梅,你们放心好了,我肯定会照顾好珍珠的。“   齐珊珊也赶紧追了一句,“就是,你们放心,我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贵民有想不到的地方,我也会都想着。”   沈玉梅冷哼了一声,佟贵山抢在前头说,“三哥,三嫂,那这样我们都放心了!”   小汽车开得很快,路过杏儿胡同的时候,佟珍珠说,“我去跟姥爷说一声。”   佟贵民也跟着下了车,齐珊珊也要下来,他没让,“你在车上等着吧。”   进了屋里,沈老爷子皱着眉头盯着这个前女婿,“你要敢对珍珠半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佟贵民低眉敛目,“爸,珍珠是我的亲闺女,我指定会对她好的。”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佟珍珠宽慰他,“姥爷,您放心吧,谁也不能欺负我,等周末我就来看您啊。”   轻工局的家属院挺大的,基本都是成排的平房,佟贵民因为是局长,有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   正房两间打通是个挺宽敞的厅,里头是夫妻俩的卧室,东厢房一间是他们的大儿子佟志伟住的,另一间是厨房,西厢房一间是他们的小女儿佟珍琳住的,另外一间就空着了。   但,并不像齐珊珊说的,都收拾好了。   而是根本没收拾。   佟贵民用钥匙打开门,打开灯,里头放了不少杂物,乱糟糟的,都落了一层灰。   偏齐珊珊说,“贵民,我有点头疼。”   佟贵民知道她是装的,但还是说,“是不是受了风,回屋躺着吧。”   齐珊珊扭着身子走了。   想当初,佟贵民刚从纺织厂调到轻工局,就是一个小小的科员,表现的可勤快了,每天早早上班,就连隔壁办公室的卫生都给打扫了。   但现在他是大局长了,这些粗活早就不干了,不仅是在单位,在家里也是一样,齐珊珊再抱怨,他也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   他冲女儿歉意的笑了笑,也步履匆匆的去正房了。   打扫屋子这点事儿压根儿不算什么。   佟珍珠先把那些杂物清理出来,有一些是吃食,竟有成袋的大米,还有成箱的白酒,一捆一捆的啤酒和汽水。   作为厨房的东厢房挺宽敞,她把这些都给挪回去了。   再就是一些旧衣服了,先装到编织袋里,然后放到了一个大纸箱里,给放到了墙角。   最让她高兴的是,竟然还有一台缝纫机。   佟珍珠把杂物整理好,把地面清扫了,还拿墩布拖了一遍,单人床上的席子都擦干净了。   齐珊珊仿佛掐着点,抱着被褥来了,进屋后略有些惊讶,真是没想到,西厢房这么一收拾,还挺宽敞的。   真是便宜泼妇的闺女了。   她一脸假笑,“珍珠啊,搬过来就是一家人了,阿姨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不用客气,尽管开口就是了。”   佟珍珠淡淡的说,“齐阿姨,我知道了。”   她铺被褥的时候,隔壁西厢房的门悄悄打开了半边儿,一个小姑娘探出头往这边看。   目光充满了好奇。   她是佟贵民和齐珊珊的小女儿,名叫佟珍琳。   佟珍珠拿着毛巾去院里洗脸,隔壁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这年头,娱乐方式实在太少,谁家有个稀罕事儿立马就能传出去了,第二天一早,轻工局家属院不少人都知道了,佟局长前头的大女儿搬过来住了。   年轻点的或许不知道,老点的都还记的,佟局长的前妻可是来闹过两回的,好像后来一次就是因为孩子。   佟贵民从外头买了豆浆油条,招呼佟珍珠吃饭,在饭桌上,他跟一对儿女说,“这是你们大姐,以后就在家里住了。”   佟志伟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今年刚上高中,他勉强点了点头,十岁的佟珍琳却是立即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   上一世,佟珍珠并没有住到这边,和佟贵民的联系也极少,但佟珍琳显然知道她,偶尔碰上,总是主动跟她打招呼。   但也仅限于此了。   佟珍珠冲她笑了笑。   佟珍琳立即说,“姐姐,你真好看!”   佟珍珠仍穿着蓝色裙子,只是头发不是麻花辫,而是扎成了高高的马尾辫,上面还系上了杏黄色的手绢,看起来就像蝴蝶结似的。   她昨晚睡得很好,皮肤白得发光,五官更显清丽,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齐珊珊一向自诩保养的好,但坐在佟珍珠旁边,显得脸色黄黄的没精神。   听到女儿得话,她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   吃过饭,佟珍珠出门上学了。   就从家里到大院门口的功夫,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好奇的目光,有些人自来熟,还十分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呢。   这边儿也属于东城,去海运仓上学很方便,有好几路公交车都可以直接到。   护士培训班因为是速成班,课程进展很快,发下来的教材,很多内容都是跳着讲的,本身专业性比较强,对于没有任何基础的人来说,完全理解并掌握有一定的困难。   不过,大家的学习热情都十分高涨,而且老师的要求也并不高,几次课堂测试,考得都是特别基础的内容。   佟珍珠觉得并不吃力。   这天傍晚放学后,她没直接回去,而是和同学张明兰一起去东单逛了逛,没买别的,买了些衣服拉链扣子什么的。   不知不觉,来北京都十来天了,她得赶紧把那些布料做成衣服。   先做她自个儿的练练手,然后再给许运昌做。   说来这人也怪,在农场的时候做梦都想回来,如今回来了,她倒又时不时想起五分场了,也不知道最近忙不忙,还有就是,许运昌种在山上的三七,也不知道挖完了没有?   回到轻工局家属院,佟贵民不在家,齐珊珊和两个孩子正在吃晚饭呢。   桌子上摆了两个饭盒,一看就知道是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   佟贵民两口子日常很少做饭,早上买着吃,晚上都是吃食堂,也就周末才会偶尔做上一顿饭。   见她进来,齐珊珊的眼皮抬都没抬。   这些天她后悔死了,原本她想着,沈玉梅的女儿搬进来了,到了她这一亩三分地,那还不是案板上的汤圆,搓圆搓扁都由她啊。   没想到还真不是。   佟珍珠的性格一点不像她妈沈玉梅,没那么好哄骗,这小姑娘精着呢,只顾每天上学放学,其他一概不理。   她暗示过很多次,说自己又要上班又要忙家务很累,可人家就是不接这话茬,看到她洗衣服打扫卫生也不会搭把手。   后来她干脆明着支使人,但佟珍珠也还是不干,让她洗衣服,她说忙着学习呢,让她打扫卫生,她说她在枣花胡同都不干这些活儿。   统共也就帮着扫了几次院子。   齐珊珊挺生气,立马变了态度,佟贵民在家的时候她还勉强做做样子,丈夫倘若不在家,她就权当佟珍珠是透明人。   还让两个孩子也别搭理。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领导,这些年办公室斗争颇有体会,根据她的经验,佟珍珠一个外来者,一个南城窝棚里长大的姑娘,这么一受排挤,指定会主动低头的。   要说起来,这搬过来住,还是佟珍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就更应该低头了。   谁承想,这招儿也还是没用,人家一点没受影响,每天进进出出自如的很,而且还和她一样,佟贵民在家,还叫一声齐阿姨,不在家,连个招呼也不打。   这可真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架住了。   佟珍珠目不斜视的进屋,先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了,又吃了桌子上摆着的两样点心。   佟志伟见她进来没有任何反应,佟珍琳虽然没敢说话,但冲她笑了笑。   笑。   佟珍珠拎着一兜鸡蛋转身去了厨房。   在北京买肉不容易,没有肉票不成,但鸡蛋相对比较好买,不少郊区的大妈,会包着头巾提着篮子进城卖鸡蛋。   刚她和张明兰从东单出来,穿过小胡同的时候,运气挺好碰上了,赶紧的都买了二十个。   佟珍珠起了油锅,用葱花炸了鸡蛋酱,然后清水下锅煮面条,还切了一点酸黄瓜。   炸酱面做好了,她端着去了正房,坐到了佟珍琳的旁边,一边吃面,一边看电视。   黑白电视机还是佟贵民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   此时佟志伟已经吃完回屋学习了,佟珍琳吸了吸鼻子,眼馋的看着她的面,忍不住说,“好香啊!”   其实轻工局医院食堂的饭菜还是不错的,齐珊珊带来的两个菜一个是白菜炒肉片,一个是清炒萝卜。   虽说白菜炒肉片里白菜多肉片少得可怜,但普通人家可吃不了那么好。   不过怎么也架不住天天吃,佟珍琳早吃够了,而且白菜里的肉片已经被挑着吃光了,她不顾妈妈杀人的目光,小声说,“姐姐,面条分我一点行吗?”   佟珍珠笑了笑,“锅里还有一点,自己去盛。”   佟珍琳立即跑去厨房了,盛了一小碗面来,拌上炸酱和酸黄瓜吃得特别香。   齐珊珊皱着眉头,却不好说什么。   因为佟珍珠用的鸡蛋,面条甚至菜籽油,都是自个儿买的。   她只能不悦的收起饭盒,去外面洗刷了。   佟珍琳眨了眨眼睛,说,“姐姐,你做的面条真好吃!”   姐妹俩吃完面条,齐珊珊才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就训斥女儿,“佟珍琳,还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赶紧去写作业!”   佟珍琳嘟着嘴走了。   齐珊珊瞥一眼佟珍珠,“珍珠,你也不要放松,你们培训班才几个月啊,正经护士,那是需要学习两三年的。”   佟珍珠胸有成竹的说,“齐阿姨,您放心吧,我每次考试分数都挺高的。”   “我遗传了我爸的聪明劲儿,肯定会顺利结业的。”   说完转身走了。   齐珊珊气结,她正想批评佟珍珠不够谦虚呢,可人都走了她还能说什么? 第二十一章 漏掉的三千字补上了   佟珍珠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 用钥匙打开一直锁着的旧皮箱,翻找出那两块布料,看到了许运昌送给她的那件裙子。   她忍不住从纸袋里拿出来往身上比了比。   是一件鹅黄色碎花的连衣裙, 质地和做工都不错,而且款式也很时髦,是现在很时兴的款,今天她和张明兰逛东单的时候, 还看到了类似的。   一件可贵着呢, 好几十。   她把裙子叠好又放回去了。   算算时间, 从北京到版纳,寄信差不多要十天到,如果是包裹, 估计得半个月, 现在已经八月初了,等她做好了,再寄给许运昌, 估计就要九月了。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想着不如干脆先给他做。   反正她现在不缺衣服, 她姑姑前几天来过,又送给她两条她表姐不穿的旧裙子,也不是很旧, 都有六七成新, 就是款式不流行了。   既然要做, 那就要做好。   佟珍珠找了一些旧报纸, 开始认真的打版了。   上一世她没做过成年人的衣服, 而且也没量许运昌的尺寸, 这就有些为难了, 因此,一个纸版打了好几天。   纸版打好了,她仍然不敢下剪子,跑到附近的裁缝店请教了半天,回到家,才有些忐忑的把布料给裁了。   一旦上手了就快了,只用了三天的功夫,许运昌的两身儿衣服都做好了,这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她去隔壁借了熨斗,很快就熨好了。   第一次做成衣,怕做不好,选择的款式都是十分普通的,但她看着崭新的衣服,觉得许运昌穿上一定会特别帅气。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许运昌什么时候能够返城,印象中,上一世他是七五年冬天,是他父母都平反了之后,才从云南回来的。   她那时已经跟赵建林结婚了。   也是挺巧,因为许运昌家,和赵家竟在一个胡同里,她见过许运昌两次,后来没多久,就听说他出国了。   佟珍珠看着剩下的布头,觉得手有些痒,干脆都收拢在一起,连设计图都不用,直接就缝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布偶。   只是找不到棉花和海绵,她走出门四下里看了看,拿了个凳子去摘银杏叶子。   才刚摘了一小把,佟珍琳背著书包放学了,她好奇地问,“姐,你在干嘛呢?”   佟珍珠笑笑,“帮我拿个东西盛着。”   佟珍琳跑到屋子里拿了个搪瓷盆子递给她,她采了满满一盆子,觉得差不多够用了。   平铺着晒到屋里的窗台上了。   “姐,你这到底做什么用啊?”   佟珍珠拿出那个小布偶给她看了看。   佟珍琳眼睛一下子亮了,“它好可爱啊!”   佟珍珠说,“中间得填上东西才好看,叶子干了就能放进去了。”   佟珍琳拿着不放手,忽然冲她作了个揖,“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的漂亮好姐姐,这小熊给我成吗?”   佟珍珠笑了,“成啊,你别后悔啊。”   佟珍琳说,“我指定不后悔!”   她拿上小熊跑到正房里屋,打开最靠里的大衣柜,踩着凳子把一床新棉絮好一顿拽,拽下来的棉花都塞到了布偶里。   第二天,佟珍珠刚进教室,张明兰手里拿着一大把信,塞给她一封,“你的!云南来的。”   佟珍珠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她有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信是许运昌写的,内容非常简短,就问候了一下,催促她尽快把衣服做好,然后,没了。   佟珍珠看了一下落款,是她离开农场的第二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封简单的信,佟珍珠一连看了好几遍。   她不知道,其实这封信,许运昌也写了好多遍,改了又改,最后选择了最短的一张。   佟珍珠走后,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大家还是如常上工,如常赶场,最近五分场为了活跃气氛,搞了一个文艺宣传队,赵建林和刘爱玲都参加了,大家都还挺乐呵的。   唯有许运昌,成天冷着一张脸。   他没了干活搭子,好多女知青都动心了,跟他一起干活儿,那指定特别轻松,之前佟珍珠那待遇,谁不羡慕?   可惜许运昌都不同意,就连孙娅娇滴滴的冲他哭,他都不松口,最终,农场安排的是男知青高志军。   这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开荒栽树,许运昌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晕倒了。   其实在农场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天气热,劳动强度太大,不过大多数晕倒的都是女知青。   男知青比较少。   而且晕倒的一般都是平时身体不太好的。   按说起来,许运昌不应该啊。   高志军赶紧叫了马组长,后来许运昌被送到营部医院,接待的大夫中医出身,很擅长针灸,在人中扎了一针之后,许运昌才悠悠醒来。   他歉意的笑了笑,说,“没事儿,我有血糖低的毛病。”   护士过来抽了血,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夫看着血糖那一栏,那飙高的数据,异常震惊。   病人自己说有低血糖,但实际恰恰相反,他是血糖高,高到一定的程度,引起的昏迷。   这大夫怀疑结果有误,下午又测了一次,这次数据略降,但跟正常人比,那还是非常高的。   最终,他在疾病诊断一栏上写下了糖尿病三个字。   从营部医院回来,许运昌立即写了因病要求返城的申请书,并且主动又去了设在景洪的团部医院,复查结果差不多,血糖数值是正常人的两倍多。   团部医院也下了同样的诊断,还给他开了假条,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一开始,刘书记也以为他真病了,觉得他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在农场工作了。   但同时也特别疑惑,许运昌平时身体好得很,从来没有病过,怎么就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病呢。   刘书记就给团部一个相熟的军医打了电话,结果他把许运昌的情况说了说,他的老同学一开始还认真的分析了,但在各种症状都对不上之后,忽然就笑了。   他说其实正常人的血糖,如果在摄入大量糖分后立即检测,数值也会很高。   不过也说不准,备不住许运昌就是很少见的轻症,这种轻症,最近其他农场也有,都上报了好几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书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天傍晚,他让人把许运昌叫到了家里。   刘书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诊断书,瞪着眼问,“运昌,这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许运昌特平淡的说,“这上面不写得很清楚吗,您不会看不懂吧?”   刘书记气急反笑,“即便你因此顺利回了北京,这个是要写在档案上的,你年纪轻轻就有糖尿病,哪个单位敢用你?”   “没有工作,还不如在农场呢!”   这两年各个农场知青流失严重,其中因病回城休养的也不少,生的病五花八门,心脏病高血压哮喘肝炎风湿病什么都有。   除了风湿病有可能是真的,其他统统都是假的。   都是知青趁着回城探亲的时候,托关系找大夫开的。   农场领导对此心知肚明,可为了□□,一般都是给盖章签字的,至于团部放不放人,那就要看运气了。   因为上头的领导,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规定的,有时候卡得松,不需要复查,有的时候是突然派一辆车,把要求病返的知青都拉到团部医院。   今年春天,五分场几个知青就碰上了,结果除了一个风湿病的,其余都是伪造,不但没有走成,还被记了大过,在整个团部通报批评了。   许运昌浑不在意,“先回去再说,工作可以临时去找,北京城那么大,我还能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   刘书记气呼呼的说,“你这是弄虚作假,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顺利返城?一旦复查被发现是假的,你不但走不了,还会在档案上被记大过。”   记大过可比生过病更严重,生病可以治,治好了拿出痊愈证明就成了,但档案上的大过,那是要带一辈子的。   许运昌还装糊涂,“强哥,你说的这都什么啊,我是真的生病了,团部什么时候要求复查都可以。”   刘书记叹了口气,“运昌,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也不方便透露太多。”   “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老师和师母的问题,应该很快就会被解决了。”   “到时候无论你是上学还是工作,都非常容易了,档案上也是清清白白的。“   许运昌却嗤笑一声,“很快是多快?我六八年就来农场了,都已经六年时间了,还要再等几年?”   ”这地方我待够了,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之前刘书记各种张罗帮着许运昌回城,许运昌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迫切,现在竟然连这种损招儿都想出来了。   那指定是有原因的。   除了佟珍珠,还会有别的原因?   刘书记劝他,“运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使这些歪路子。“   ”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得多想想以后。“   说完却又奚落道,“我之前就说,这次的上学指标不给佟珍珠,等你的返城手续办好了再说。”   “你当时非说让她先走,现在后悔了吧?”   许运昌却说,“我后悔什么啊,我根本没跟她处对象,她走了就走了呗。”   刘书记两口子都大吃一惊。   刘大嫂说,“运昌,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和珍珠处对象,这不咱农场都知道吗?”   “她才回北京,就要跟你分手了?”   许运昌矢口否认,“什么分手,想什么呢,我俩真的没处对象,就是一块儿去山上挖药材,被赵建林那孙子看到了,说得特难听,他说佟珍珠和我好,是她瞎了眼。”   “我这一时冲动,就跟佟珍珠商量个一下,就假装处对象。”   刘书记盯着他说,“能有这么简单,你答应她什么了,帮她回城?”   许运昌笑了笑,“我能帮她什么呀,以她的表现,这次招生指标不应该归她啊?”   刘书记气得不行,“你是没帮她,我帮她了,如果你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会帮她吗?”   许运昌说,“强哥,我知道,你对佟珍珠一直有芥蒂,可当初那事儿,佟珍珠是受害者,假如她是你亲妹子,你会咋想?”   刘书记哼了一声,说,“我可没有这么有胆量的妹子。”   他和陈营长是多年的好友,陈四海是个单身汉,的确嘴花花了一点,可人品是过关的,他把佟珍珠叫到自己办公室,不过是想聊一聊,尽快彼此了解一下,不会真把佟珍珠怎么样。   没想到为此挨了一刀。   军人不怕流血,挨一刀没什么,可佟珍珠实在太狠了,捅了人就立即去找了赵团。   也是巧了,前几天二分场有个知青偷了花生,一个副营长就把这个知青捆起来打,这种管理方式太过粗暴,为了这个,赵团刚刚在电话里被上级严厉批评了。   听到又发生了这种事儿,而且是发生在团部,简直是雷霆大怒,陈四海不但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还被一撸到底,从副营长成了普通的大头兵。   但要是换位思考,人家千里迢迢来支援边疆的女学生,刚来到这儿,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官就要求单独聊天。   年轻姑娘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说来说去,的确也是陈四海的错。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竟然随身带着刀,还竟然真敢下手。   刘书记皱了下眉,说,“运昌,你这不符合规定,这体检表你自个儿拿回去吧。”   许运昌怒了,“凭什么不行啊,我血糖高,真有糖尿病,不信我可以去团部医院复查。”   刘书记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谎言,“你是有糖尿病,还是糖水喝多了?”   刘嫂子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连忙说,“国强,我看运昌最近气色是不大好,没准儿真的是病了。”   “要我说,运昌都在农场六年了,也没入党也没提干,回城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档案上留底也没啥,又不是其他错误,谁还能不生个病啊?”   刘嫂子适应不了南方潮湿的天气,就落下了风湿病,好在不算太厉害,吃点药就能熬过去。   许运昌走后,刘嫂子埋怨丈夫,“你这人可真是的,你帮不了运昌,人家自己想了办法,你还拦着干啥?”   刘书记特别无奈,觉得身边人觉悟都太低了,“他那是什么办法,是歪门邪道!”   刘嫂子直接骂道,“你是不是傻啊,别人用这个法子回去了,你的兄弟凭啥不能?佟珍珠回北京了,他能不着急?”   “那姑娘长得那么招人,别看他不承认,他指定喜欢人家!”   “就像你当年,不也是傻乎乎的追我追到山东了吗?”   刘书记拿出一支烟,转身出去了。   收到信的当天傍晚,佟珍珠就把衣服寄走了,本来她打算把那条裙子也一起寄走,可临到填单子,她又反悔了。   直接从包裹里又拿出来了。   她也给许运昌写了一封信,也特别简单,比许运昌的还短,就寥寥问候了几句。   她和他的关系,说陌生,当然不陌生,说熟悉,却也算不上太熟悉,毕竟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的确又是,不太一样的。   每当想起他,她的心里就觉得暖暖的。   佟珍珠虽然住在轻工局家属院,但平时忙着上学,周末一般就去了杏儿胡同,和周围的邻居都不熟。   可还是有不少人生了心思。   因为他们觉得,这佟局长的大女儿,不但十分漂亮,待人接物也大方得体,这院里不管是谁给她打招呼,她都是笑吟吟的。   不像那个齐珊珊,高兴了还成,不高兴了就拉着一张脸。   这么好的姑娘,介绍对象可得抓紧了。   这天是周六,机关单位都休息半天,轻工局的一个姓陈的女干部找上门了。   佟贵民不在家,齐珊珊懒得做饭,打发儿子去国营饭店买了肉包子,这会儿吃完了正看电视呢。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陈科长四十多岁了,是轻工局有名儿的媒婆,一张嘴简直了,还特别会察言观色,她不提别的,先是噼里啪啦把齐珊珊夸了一通。   齐珊珊脸上有了小模样,这才想起来问,“陈大姐,你有什么事儿啊?”   不忘补了一句,“要是局里的事儿,那就甭说了,还是等老佟回来,你直接跟他说。”   陈科长笑了笑,“不是,我今儿来,是为了你家珍珠。”   齐珊珊一听又不高兴了,“哦,她这么了?”   陈科长说,“我这儿有个适合的人家,想跟她说一说。”   齐珊珊跟佟珍珠斗法,到现在都还是落下风呢,这心里早就憋得难受了,最气人的是,因为都是些小事儿,她甚至都不好告状。   她也不是没跟佟贵民提过,可佟贵民根本都不当回事儿。   反而还让她大度一点,说她毕竟是长辈。   要是早早把佟珍珠嫁出去,那倒也不错。   齐珊珊说,“什么人家?”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陈科长半真半假的说,“小伙儿大专毕业,是冶金局的干部,今年二十三了,长得也好,特别精神,父母也都是干部。”   “眼光可高了,我给他介绍多少姑娘都没看上。”   齐珊珊一听还真不错,“那行吧,等老佟回来,我告诉他。”   陈科长赶紧说,“那成,齐院长,我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晚上九点多,佟贵民才回了家。   齐珊珊关了电视,让佟珍琳回了西厢房,说,“贵民,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佟贵民好奇,笑着一把搂住她,“什么要紧事儿啊?”   齐珊珊说,“今儿陈红来了,说要给珍珠介绍一个对象。”   佟贵民听了却皱起眉头,“这条件听着也很一般,陈红那人说话向来没谱,就这说不定还有不少水分呢。”   “我记得陈红家里有人就在冶金局上班,好像是他的姐姐,备不住介绍的是她的亲戚。”   “不成。”   齐珊珊不高兴了,“怎么就不成了,你咋知道人家说的就是假话,总得见一见再说吧?”   自从大女儿搬进来,佟贵民虽然不经常在家,可也注意到了,佟珍珠真的挺不错,性格和处事没得挑。   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没脑子的前妻。   最妙的是,她谁都不打怵,在这个家里,齐珊珊都被她压了一头。   他这人心思敏捷,齐珊珊说的那些事儿,他怎么会不懂,只是装糊涂罢了。   至于长相,那就更不用说了,是糅合了他和沈玉梅的优点长的,别说外人了,有时候他回家一看,都觉得可真是太漂亮了。   他还跟护士培训班的老师打听了,说佟珍珠在学校表现的也挺好。   总之一句话,他满意极了。   佟贵民觉得,他这个大女儿,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娶的,就算是嫁到市长家里也完全可以。   岂是一个小小的冶金局干部能肖想的??   他耐心的解释,“珍珠找对象还不急,我留意着就行了,赵区长家的老三,听说也没找对象呢。”   他话只说了一半,齐珊珊就听懂了,佟贵民这是想把佟珍珠介绍给区长的儿子。   她这心里就更酸了,不过,自从她父亲从副区长的位置上退休了,她在家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了,她不敢出言讽刺,只能漫不经心的说,“那也挺好的。”   佟贵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这事儿你甭管了。”   第二天,佟珍珠吃了早饭,预备先去枣花胡同打个照面,然后去杏儿胡同帮着姥爷干活儿。   沈老爷子最近接了一批不算小的活儿,给一家幼儿园做五个桌子,其他工序还成,就是做成白茬之后,刷漆的活儿不太行,因为他老了,手偶尔会抖,请人又不值当的。   佟珍珠昨天练习了一下,还算可以。   佟贵民却把她叫住了,说要带她拜访朋友。   佟珍珠面露犹豫,“中午之前能回来吧?”   佟贵民倒是巴不得在赵区长家吃饭呢,但这种可能性不大,他说,“指定回来了。”   司机拉着佟贵民和佟珍珠,没一会儿就在东城一处四合院门前停下了。   佟珍珠认出来了,这是榴明胡同。   赵区长出了名的不爱应酬,周日果然在家,只是对他这个局级干部的到来,有点不冷不热的,佟贵民也不觉尴尬。   基本都是他在说,赵区长在听。   佟珍珠有点无聊,从旁边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便翻翻。   过了一会儿,赵区长的爱人,卫生局的副局长梅爱华来了,她的态度可比赵区长热情多了,这是因为多年前,她和佟贵民曾经是夜大同学。   当时班上她的年龄最大,和所有人关系都挺好。   “贵民来了,我这出去办了点事儿,才回来。”   “这是你闺女啊,也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漂亮啊。”   佟珍珠笑着喊了一声梅阿姨。   梅爱华又夸了她几句,去厢房把自家老三叫来了,赵宏斌本来正在屋里研究人体解剖学呢,有点不耐烦。   但看到佟珍珠后眼睛都直了。   呵,这谁家的姑娘,比他们医院的院花还漂亮呢。   梅爱华瞪了一眼呆头鹅一样的儿子,介绍道,“宏斌,这是你佟叔叔家的女儿,叫珍珠,还在上中医学院的护士培训班。”   “珍珠,这是我儿子宏斌,他在第二人民医院工作。”   赵宏斌高中毕业后,梅爱华就安排他直接参加了工作,在医院行政上,工作很轻松,收入还挺高。   他不是学医的,但说起相关话题,竟然头头是道的。   佟珍珠虽然算是专业的,可学的是护士,而且上得是培训班,重实践轻理论,到目前为止,学到的理论知识并不算多。   倒是还不如赵宏斌这个外行懂得更多。   估摸着,他应该是看了不少书。   因而,两个人聊天,多半都是赵宏斌在说,她听着,时不时给一点反馈,反正总体来说,聊得还算成。   梅爱华在旁边看着挺高兴,她一共有三个孩子,这前头两个大的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唯独她最偏爱的小儿子,让她不省心。   眼瞅着这都参加工作三年了,今年都二十四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   她这当妈的,四处找人张罗,各路媒人也介绍了不少了,要照她的眼光看,大多数姑娘都挺不错的。   可他这儿子,每次都是见上一面就没下文了。   下班后没别的,成天闷在屋子里看书。   梅爱华真是没想到,佟贵民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这可真是的,怎么不早带着来家里做客啊。   她和佟贵民老早就认识,自然也能猜出来,佟珍珠应该是他和前妻的女儿,不过这也没什么,也不算是啥丢人的。   瞧瞧老三那劲儿,可真能聊,一边说话,一边还挺殷勤的给人家姑娘拿水果,还给续了茶水。   梅爱华再偷偷观察佟珍珠,更是越瞅越喜欢,这姑娘生得可真是好,白嫩嫩的小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唇红齿白的,别说小伙子了,她都爱看。   这么漂亮的姑娘,打扮得却一点都不招摇,身上的裙子看着有些旧了,款式也不时兴了,沙发把手上放着她的布包。   是那种用碎布剪成三角形,一点点拼起来的,倒也不难看,可这种包,现在哪还有人用啊,都是节俭的家庭妇女才会使。   爱美的姑娘,哪有背这个的呀,都是去东单或者王府井去买上海产的皮包。   不少工人都去买呢。   看来,这前头的闺女,还是受到了薄待。   赵区长态度比刚才热情了不少,佟贵民和赵区长两口子聊天,聊得那叫一个热闹,直到佟珍珠第二次给他使眼色,他才笑着告辞了。   “赵区长,梅姐,我就是带孩子来串串门,这就走了。”   梅爱华说,“贵民,急什么,中午留下吃饭吧,今儿有新鲜的鱼虾!”   佟贵民是很想留下来的,无奈佟珍珠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笑着说,“不了吧,太打扰了。”   梅爱华倒是没有再坚持,她让赵宏斌去厨房拿了一只塑料桶,里面有一条挺肥的鲤鱼和一些虾,说,“这东西就得赶紧吃,放不住。”   佟贵民隔一段时间就来赵区长家,每次自然都不空手,带的东西都不算贵重,但都是实用的,这次来带的是五斤一小包的大米。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回礼呢。   他高兴的接过来了。   临上车,赵宏斌跑过来,特意跟佟珍珠说,“刚才忘了说了,我在第二医院院办上班,你要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我!”   佟珍珠随口答应了一声。   车子拐出胡同,绕过一条街,在王府井前面停下了。   佟贵民说,“珍珠,爸爸工作太忙了,也没空陪你,走,咱们去逛逛,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渣爹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周末,商场里很热闹,佟珍珠先去了钟表柜台,挑了一只手表。   价格不太贵,但也不便宜,六十七块。   佟贵民痛快付了钱,佟珍珠直接把手表戴上了。   她早就想买一只手表了,手里也有钱,只是一下子花掉几十块,她有点不舍得。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都十一点了,佟珍珠生怕干不完刷漆的活儿,说,“爸,我没有别的想买的了,我从这儿直接去杏儿胡同了,有一趟公交车可以直接到。”   佟贵民却说,“来都来了,怎么能只买个手表啊,走,去服装柜台看看。”   也成吧。   佟珍珠就跟着他去了,飞快地挑了一条杏黄色的裙子,佟贵民还嫌不够,指着一件月白格子衬衫,问,“这件也不错吧?”   她点了点头。   路过箱包柜台,又买了一只奶白色的皮包。   因为买东西耽误了时间,佟珍珠赶到杏儿胡同都十二点多了,沈老爷子还在院子里吭哧吭哧的锯木头呢。   “姥爷,您还没吃饭了吧?”   老人家擦了把汗,笑呵呵的说,“就剩最后一点活了,我寻思干完再吃。”   佟珍珠举了举手里的小桶,说,“这儿有鱼有虾,我这就做给您吃啊!”   最近她每次都带着东西,不是鸡蛋就是面条,要么就是从国营饭店买来的肉包子,看到鱼虾,沈老爷子挺心疼,“珍珠,你那儿买的,这玩意儿挺贵的,下次可别再买了。”   佟珍珠说,“没花钱,不是买的。”   这年头,鱼虾是稀罕物儿,有钱也没地儿去买,估摸着佟贵民也不咋能吃到,她提出要把鱼虾拿上,他还愣了一下呢。   当时看着渣爹心疼,她还挺高兴。   佟珍珠做了个白灼虾,红烧了鲤鱼,祖孙俩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顾不上歇,赶紧的就开始干活了。   因为怕油漆沾到身上,佟珍珠找了一个旧围裙,还戴上了套袖和帽子,她刷的特别认真,先上一层底漆,然后再刷浅褐色的油漆。   眼瞅着天快黑了,活儿也马上干完了。   佟珍珠刷完最后一道油漆,把刷子放到桶里,刚摘下手套,沈玉梅从外面进来了。   她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但看到一老一小在干活儿,以及摆成一排的新桌子,只能憋回去了,瞅了一眼女儿,“珍珠,你这干什么呢,瞧弄得这一身埋埋汰汰的。”   佟珍珠说,“我干什么,你没看到啊?”   她摘了帽子和套袖,脱了围裙,接了一盆水洗手洗脸。   这大热天的,她被捂了一身汗。   沈玉梅转身想要走了,忽然看到她手腕上一只亮晶晶的手表,“哟,买新手表了,你爸给买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   沈玉梅盯着那崭新的手表,整个胃都在往外冒酸水了,当年她嫁给佟贵民,佟家倒也给了三转一响,可手表是最便宜的,也就二十几块钱的。   佟珍珠这个,看样子还挺贵的。   她原来那只二十几的手表,现在也没了,被佟贵上偷去还赌债了。   她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了,每个月能有六十多,买一块手表不算太难,可这一大家子人呢,吃的喝的用的,费钱着呢。   也就一直没买。   “这陈世美总算有点良心了,还买了什么?”   佟珍珠有些不耐烦,“没有了。”   沈老爷子此时把工具都收好了,皱着眉头问,“玉梅,你干什么来了?”   沈玉梅连忙笑着说,“我这不是担心珍珠吗,往常她都是早早家里了,我特意跟人换了班,等了溜溜一天也没见着人。”   “这不实在纳闷,过来瞧瞧。”   以往,佟珍珠都是先去枣花胡同打个照面,然后再来姥爷家,今天这不是急吗,干脆直接来了。   沈老爷子没说话,一瘸一拐的去生炉子。   佟珍珠抢着过去了,说,“姥爷,您歇会儿,我来做饭,今儿咱就煮面吃,成吧?”   沈老爷子说,“怎么都行。”   炉子生好了,水烧开了,佟珍珠煮了面条,还荷包了两个鸡蛋。   老爷子在花盆里栽的小葱长得挺好,她拔了一棵切成葱花,临出锅撒上了。   沈玉梅也还没吃饭呢,看到这面条咽了咽口水,可闺女只端来了两碗,没她的。   这心里又不痛快了。   她看到佟珍珠放在桌子上的布包鼓鼓囊囊的,早就想问了,“珍珠,这里头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佟珍珠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玉梅不信,捞在手里看了看,这就看到了里头崭新的小皮包和两件新衣服。   不用说,这指定也是那陈世美买的。   沈玉梅瞪了闺女一眼,“这怎么回事儿,哪来的,别告诉我你自个儿买的!”   佟珍珠特看不上她这样,“妈,您这是干什么,审我呀,我爸给我买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呀?”   “您不也常说,他欠我的吗?”   沈玉梅说,“对,他不但欠你的,也欠我的!你别以为,他给你点东西,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他坏着呢,你可得小心。”   “别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呢。”   沈老爷子听不下去了,喝道,“玉梅,你这是又犯了什么拧了,珍珠是你亲闺女,你就不能盼着她点好?”   “没事儿你赶紧走吧。”   当着女儿的面挨训了,沈玉梅心里更不痛快,她一把捞起那皮包,“我的包都坏了半年了,这个给我使吧!”   “让你爸再给你买一个。”   佟珍珠劈手抢过来了,“妈,您一个月挣六十五,还没算加班费和奖金,您连个皮包都买不起啊?”   “您的钱,都花哪儿了?”   说起这事儿,沈玉梅也委屈,能花哪儿啊,佟贵山是个不靠谱的,发了工资几天就没了,她的钱都贴到家里了呀。   她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虽然明知道亲妈又蠢又坏,专门吸血她这个亲闺女,可只要沈玉梅一哭,佟珍珠还是觉得她妈挺可怜的。   想要什么就给了。   当然了,也是因为她那时候嫁给了赵建林,手里特别宽绰。   但现如今她可不惯这臭毛病,对着亲妈的哭声无动于衷,拿起筷子又开始吃面,一碗面吃完了,沈玉梅还抽抽搭搭的哭。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珍珠,不早了,你赶紧的走吧。”   佟珍珠都走出门槛了,却又回头,对着沈玉梅说,“妈,您要是总觉得手头紧,我给您出个主意,每个月发了工资,先交给姥爷二十块。”   回到轻工局家属院,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佟贵民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齐珊珊还是没搭理她。   倒是佟珍琳问,“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吃饭没?”   齐珊珊阴阳怪气的说,“指定吃了,人家还吃了鱼虾呢。”   要不说有些事儿特别巧呢,今天下午她去东单买鞋,恰巧碰上了住在榴明胡同的表姐,俩人聊了几句家常。   她表姐忽然说,“我今儿还看到妹夫了,领着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去了赵区长。?”   ”那就是他前头的闺女?“   齐珊珊不高兴的点了点头。   她表姐却又说,“妹夫这人可真成,去区长家做客,人家还送他一桶鱼虾呢。”   “这现在想买个鱼吃,可真难,有钱都花不出去!”   齐珊珊当时就愣住了,中午佟贵民回来的挺晚,说是在外头吃过了,压根儿没提这事儿。   佟珍珠开心的笑了,“对啊,没错,这密云水库的鱼虾是挺好,都可真鲜!”   说完,转身走了。   一般来说,西厢房都会有些西晒,佟珍珠住的这件屋子也不例外,她一走进屋,就把前后的窗户都开到最大。   凉爽的穿堂风立即吹进来了。   佟珍珠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拿起脸盆出去了。   此刻天早已黑透了,院子里没有灯,银杏树和柿子树在夜风中舒展着枝叶,树影晃动,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黑白的电影片。   她此刻心情很好。   佟珍珠把新买的两件衣服洗了,晾到了架子上。   第二天她早早就醒了,先把外头的衣服收进来了。   不知为何,她看着昨天匆忙挑选的裙子,越看越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佟珍珠打开皮箱,拿出那件许运昌送给她的裙子,然后就笑了。   这两条裙子,除了颜色不太一样,以及细节略有不同,总体相似度是很高的。   也不知道许运昌收到她的信和包裹没有。   算算日子,都差不多二十天了,按理应该到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周六上夹子,15号和16号都只有一更哈,零点更新,晚上九点的更新就没有了。多谢大家支持,本章有红包。 第二十二章   佟珍珠穿着新裙子去正房吃早饭, 齐珊珊正往碗里倒豆浆,手抖了一下,一钢精锅的豆浆差点洒了。   佟贵民放下手里的报纸, 冲她笑了笑。   真是人靠衣装,他这闺女本来就够漂亮了,这一穿上新衣服,呵, 跟个仙女儿也差不多了。   佟珍琳盯着她, 激动地说, “姐,你可真漂亮,这裙子真好看!”   佟珍珠笑笑, “你长大了也一样好看。”   佟珍琳用力点了点头,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穿这样的裙子。”   佟贵民心情挺好,说, “不用等你长大,让你妈带你去裁缝店, 就照着款式做一条差不多的就行了。”   这样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姐妹俩,多好。   佟珍琳立即扭过头问, “妈妈, 今天放学就带我去裁缝店, 成吗?”   齐珊珊昨天就不高兴, 但佟贵民回来碰了她, 两口子这都小半个月没那啥了, 她的气也就消了, 没想到早上又来这么一出。   原来昨天佟贵民不止带她去了区长家,还去商场买东西了。   这裙子可真漂亮,一看就是挺贵的上海货。   再仔细一看,佟珍珠手腕上还多了一块亮晶晶的手表,这两样儿加起来,怕是得有一百多了吧。   佟贵民这人,因为有赚钱的路子,向来对她,对两个孩子都挺大方,每个月的工资也都是按时上交的。   但看到他这样给佟珍珠花钱,她心里当然还是不舒服了。   齐珊珊很想发火,却又有点不敢,结婚这么多年,一开始佟贵民脾气特好,对她几乎百依百顺,现在也不能算差,从来不和她吵。   但当然还是不一样了。   特别是他爸去世了,佟贵民又当上了局长之后,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不按照他的意思,私下里他就会冷落她,即便她特别主动,也不成。   她黑着脸说,“珍琳,你的裙子够多了,都穿不过来了,以后再做吧。”   佟珍琳嘟着嘴,“我就要,我要和姐姐穿一样的!”   齐珊珊压不住火了,“做什么裙子,不准做,还不赶紧吃饭?”   佟贵民冲小女儿挤了挤眼睛,父女俩悄悄达成了一个协议,佟珍琳不再闹了,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   这天傍晚,她放学回家,刚走到轻工局家属院门口,就看到了赵宏斌,不过,不是他一个人,是一帮人。   有男有女,大概有六七个人吧。   其中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忽然吹起了口哨,   “哟,盘子真靓,少见的尖果啊。”   赵宏斌瞪了他一眼,赶紧的把人叫住了,“佟珍珠,你这是刚放学啊?”   “我们要去后海玩儿,你去不去?”   佟珍珠正要拒绝,忽然那个穿白衬衫的姑娘走过来了,“我怎么看着你特眼熟,你是护士培训班的吧?”   挺大方的自我介绍,“我叫陈琦,也是中医学院的。”   原来算是半个校友。   “对,我是培训班的,我叫佟珍珠。”   陈琦特自来熟的说,“佟珍珠,一块儿去吧,人多热闹!”   她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你们等我一下。”   家里静悄悄的没人,佟珍珠把书包放回西厢房,正要锁上房门,齐珊珊下班回来了。   她特轻蔑的笑了笑,“哟,这是刚回来就要出去啊?”   佟珍珠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咣当一下锁了门,甩了一句,“不会说话就闭嘴。”   一帮子人都有自行车,唯独佟珍珠没有,赵宏斌正想说带她,她已经坐到陈琦的车子后座了。   一路上,两个年轻姑娘聊得挺开心。   原来陈琦也下过乡,不过她去得是河北农场,待了两年就回来上大学了。   平时后海就特别热闹,今儿是周末,那就更不用提了。   按照赵宏斌的计划,先随便逛一逛,然后划船,当然他是要跟佟珍珠一起划,再然后带着大家去附近的国营饭店搓一顿。   本来他这安排算是合理,挺好的,可他这人其实不咋出来玩儿,没预想到这会儿的后海,走哪儿都是人挤人。   连说个话都没机会。   今儿是他组的人不假,可除了他,人家另外六个人,其实是经常一起玩儿的,比他有经验多了。   三个男的,就刚才吹口哨的那个,在市文化局上班,另一个是他的同事,也在医院行政上,还有一个,是郑琦的表哥。   短头发女生陈冰燕,和陈琦一样,都是医学院的学生。   这么多人,逛是没什么意思了,去划船的地方看了看,也是人多得很,都排起了大长队了。   陈琦有点烦,要不是为赵宏斌这个高中同学,他们今天本来想去看电影来着,有个新片子,据说挺好看。   她摆弄着一枝柳条,说,“干脆咱们不等了吧,去那边的滑冰场怎么样?”   幸亏出门把旱冰鞋捎上了,现在就吊在车把上呢。   长得还算帅,有点风流气的,名叫程前方的文化局干部,第一个响应,“好啊,真是巧了,我今儿也备了冰鞋。”   没拿也不要紧,有专门租的地儿。   过去之后,大家都穿好了旱冰鞋,唯独赵宏斌在旁边发愣,他这人,虽然从小学习一般,但性子沉闷,不爱玩闹,自打进了医院工作,更是成天躲在屋子里看书。   他根本不会滑旱冰。   本来他以为,佟珍珠看着挺文静的,指定也不会,正好两人可以聊一聊,没想到人家会,也跟着陈琦一块去了。   滑了旱冰,又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饭,也是真巧,陈琦居然就住隔壁胡同,两人正好搭着伴一起回来了。   此时都快八点了。   佟贵民和齐珊珊都在家,佟珍琳也在客厅跟着看电视。   “珍珠,这是出去玩儿了?”   佟珍珠给自己倒了杯水,“对。”   佟贵民继续追问,“都和谁一起去的?”   前两天他就接到了梅爱华的电话,好一顿把佟珍珠猛夸,还说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想处一下,别一上来就介绍对象啥的。   佟贵民当然是答应了。   佟珍珠知道,即便她不说,佟贵民明天也能打听出来,“下午赵宏斌来找过我,和好几个人一起去了后海滑冰。”   佟贵民笑了笑,“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交朋友。”   齐珊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珍珠,你觉得赵宏斌怎么样?”   佟珍珠怎么可能不知道佟贵民的意图,但谁也不说破,她自然也装糊涂,“挺好的呀,今儿我认识的几个人,都不错,有一个是第二医院上班,还有一个文化局的,最巧的是,陈琦和陈冰燕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我们算半个校友。”   “陈琦就住家属院东边那个胡同里。”   齐珊珊皱眉,正想说问的不是这个,佟贵民扯了她一下。   “挺好的,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   佟珍珠正想说这事儿呢,这不机会就来了,她摇了摇头,“不能,陈琦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   佟贵民笑了笑,“珍珠,你也想要一辆自行车?爸手头上没有工业票了,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作为轻工局的局长,且还有别的门路,买个自行车太容易了,佟贵民其实也舍得给闺女买,但没有痛快答应,一来是不想让佟珍珠觉得太容易,二来,齐珊珊这会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为了家庭和谐,只能这么办了。   但过了最多也就一周吧,他就带着佟珍珠去了商场,买了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   周末,佟珍珠骑着去了南城。   这自行车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大多数工薪家庭,都是至少有那么一辆的,沈玉梅自己也有自行车,但也还是酸得不行。   陈世美对她不好,对他们的女儿倒是真还可以,这一个来月,真是没少买东西。   佟珍珠跟她没有多少话说,打了个照面就去了杏儿胡同。   沈玉梅有点郁闷的进了自家院子,看着搭得乱七八糟的窝棚,突然觉得特别难受,特别委屈,要不是陈世美变了心,她现在会过什么日子?   她就会是局长夫人了,比现在的日子强一百倍!   佟贵山从外面打牌回来,这次赢了一点钱,心情还挺好,看到沈玉梅这么一副样子,又添了一把火,“看来三哥对珍珠还是挺好的,咱们也该去给他要点补偿了。”   沈玉梅狠狠地说,“对,跟他要一千块,一分也不能少!”   佟贵山一听来了精神,“那明天就去找他,咱俩一起去?”   沈玉梅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佟贵民正在开会,秘书忽然说有两个人找他,他没当回事,自从他当上轻工局的局长,来找他的人多了去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多年不联系的邻居朋友同学,全都出来了,大多数都是求着他办事儿的。   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如果事情不太难办,而且他恰好心情也不错的前提下,倒也乐意帮忙。   “让他们在接待室等着吧。”   等开完了会,他回到办公室,新换的秘书也把佟贵山和沈玉梅领过来了。   佟贵民一愣,没想到是这两个人,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你们来有什么事儿?”   沈玉梅见他这种态度也不高兴了,“佟贵民,今天我是来给你算账的。”   “我把珍珠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现在搬到你家了,相当于你白捡一个闺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佟贵民不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沈玉梅果然提要求了,“佟贵民,我也不跟你多要,这些年养孩子的钱,一共一千块,你今天就给了吧。”   佟贵民盯着她看了两眼,像是看一个笑话,“一千块?你和老八做什么白日梦呢,穷疯了?”   “我承认,这些年我的确没有照顾女儿,可珍珠是怎么长大的,我也是知道的,与其说你养大了她,倒不如说是爸养大了她。”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爷子出钱,你们打量我不知道呢?”   佟贵山笑着说,“三哥,您说的对,老爷子的确出了一部分钱,可也不全是啊,我和玉梅,可从来没有外待过珍珠!”   佟贵民讨厌佟贵山比前妻更甚,他不耐烦的说,“即便是你们付出了,那不是应该的,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当妈的对孩子也有抚养的义务。”   “你们不会把养孩子,也当成了发财的手段吧,怎么着,你们还想讹我?“   这话说得忒难听了,沈玉梅气得眼睛都红了,“我要是指着孩子发财,我当初就不会养她,佟贵民,你说这话丧良心!”   “这钱,是你早就应该掏的抚养费!”   佟贵民轻轻的敲了两下桌子,“成啊,那要不这样吧,你拿出来这些年你花费的明细,算一个总数,我给你一半。”   “不过,这些日子我也给珍珠花了不少钱,一共也有三百多了,这一部分,咱们也各自承担一半。”   沈玉梅一听炸了,“凭什么,你是大局长,你大院子住着,你有钱,所以才给珍珠买东买西的,凭啥让我掏钱?”   佟贵民修炼不到家,也生气了,他烦躁的喝了口茶,“行了,都赶紧的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还一千,一分也没有。”   佟贵山这人,除了挑刺,倒也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天天琢磨着从别人兜里掏钱。   这跟别人要钱,第一就是必须有耐心,慢慢磨才成,眼看着沈玉梅又要炸了,他赶紧的说,“成,三哥,那您忙,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   说着,硬拉着妻子出了办公室。   走出轻工局的大门,沈玉梅立即不高兴的说,“你拦着我干什么,大不了闹一场,让他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   佟贵山说,“你得了吧,那么个闹法儿,我三哥更不会给钱。”   “我觉得,倒不如,你抽空先去看看珍珠。”   沈玉梅说,“那陈世美和小三的家,我可不去!”   “你不会去学校找珍珠啊?”   次日中午,佟珍珠和张明兰一起走出教室,两人正商量去哪儿吃饭呢,冷不丁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是沈玉梅。   身上还穿着纺织厂的工作服呢,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刚从车间里出来的。   她让张明兰先走了,奇怪的问,“妈,你怎么来了?”   沈玉梅瞅了一眼女儿,身上崭新的月白格子衬衫又是她没见过的。   瞧这穿得体面又洋气,俏生生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南城的姑娘了,倒像是佟贵民和齐珊珊的女儿了。   她本来就不高兴,“怎么着,我不能来啊?”   佟珍珠皱了下眉头,她这蠢货妈,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气,又来她这儿找补来了,“我说你不能来了吗,是你自个儿说的。”   “你找我有事儿吗?”   沈玉梅说,“这大中午的,你妈我还没吃饭呢。”   佟珍珠把她领到学校对面的国营饭店,要了几个馒头和一盘素菜。   沈玉梅不太满意,压根儿忘了这会儿女儿还没上班,一分钱都不挣,她兜里倒是有钱,可不舍得掏。   但她在工厂车间干了一上午的活,可不像上学那么轻松,的确也饿了,也顾不上挑了,抓起馒头吃了起来,吃完两个才说话了,“珍珠,你可得给我记着,你爸欠你的,更一辈子欠我的!”   “要是我当初就是不肯离婚,他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我找他要点补偿,是不是应该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是应该要,不过你们都离婚十五年了,是不是晚了点?”   沈玉梅冷笑一声,“晚什么,本来早就该跟他算账了!”   佟珍珠淡淡的说,“妈,这是你和我爸的事儿,你想要补偿,你跟他谈。”   闺女居然不站在她这一边,沈玉梅怒了,说,“我是跟你爸要你的抚养费,你不应该帮着说说啊?”   佟珍珠实在吃不下了,把没吃完的馒头包在了帕子里。   出了饭店,佟珍珠才说,“如果是我的抚养费,而不是别的,那我可以帮着要,但要到了,这个钱不能给你。”   “得给我姥爷。”   沈玉梅见女儿肯帮忙了,舒了一口气,“嗨,给你姥爷,和给我,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吗?”   佟珍珠说,“那行,那就说定了,给我姥爷。”   沈玉梅可不是这意思,她一听急了,“你这糊涂孩子,我是你妈,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近的关系了,我知道你和你姥爷亲,可毕竟隔着辈儿啊。”   佟珍珠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但还是一下子火了,“你还知道你是我妈呀,你从小好好管过我吗,舍得给我花过钱吗?还不都是姥爷养了我?”   “没错,我爸是对不起你,可我没有,你凭什么回回受了气,都把火撒在我身上,当妈了不起啊,你这样的妈,我真还不如没有。”   “你不管我,不好好待我,怎么着,还想动歪心思,靠着我发一笔财啊?”   “你自己不知道,整个天桥的人都笑话你糊涂,这主意一定是佟老八出的吧,他才是真正把你卖了还要你帮着数钱!”   沈玉梅也不是真傻到家了,听了简直字字诛心,有时候她也觉得自个儿活得特别失败,可没人肯拉她一把啊。   她委屈的呜呜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得亏佟珍珠特意找了一个废旧胡同,两边都封死了,没人来这儿,也就不会有人瞧见,她扔下沉玉梅,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尖果:指漂亮姑娘。 第二十三章   沈玉梅嗷嗷大哭, 但因为没有观众,草草就结束了。   下班回到家她就忍不住叨叨了,以前只是骂前夫佟贵民, 这次把女儿也一块儿骂了,佟贵山倒没觉得多意外。   他随便劝了沈玉梅几句,“你也是太较真儿了,跟自己的孩子生什么气, 你就依着她, 让她把钱给咱爸不就行了?”   “给了咱爸, 你再过去要回来,不是一样吗?”   以前沈玉梅一向自诩,在娘家是特别得宠的小闺女, 两个哥哥都越不过她, 可最近几年真的不行了。   老爷子见了她就训不说,钱也一分甭想了。   有次气急了,说是钱给了她, 也就是填补了没用的男人和虎狼一样的孩子,扔了都比这个强。   去两个哥哥家哭穷, 嫂子也会冷嘲热讽。   但这些,佟贵山都不知道,她也没脸说。   沈玉梅说, “爸能给吗?”   佟贵山笑了, “他是你亲爸, 只要你跟他要, 不行就闹, 他指定给!”   “这珍珠既然答应了, 咱们就趁热打铁, 你再去找她一趟吧!”   沈玉梅本来想着等后天休班了再去,可没等到呢,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佟贵民是什么样的人?   是从一个科员一点点升到局长的老江湖了,即便佟贵山有几个坏心眼子,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这天,趁着齐珊珊回娘家,他主动跟佟珍珠提起了抚养费的事儿,并且立即和佟珍珠一起去了一趟杏儿胡同。   把准备好的五百块给了老爷子。   沈老爷子倒是收了,可转头就给了外孙女,佟珍珠不要,他急得不行,“傻孩子,姥爷把你养大,那是应该的。”   “我老了,有退休金,还有存款,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万一女儿来哭闹要钱,一次两次不给,次数多了,他也是烦,还闹得邻居都说闲话。   佟珍珠也想到这一层了,也就拿着了。   沈玉梅从老爷子嘴里知道了这事儿,气坏了,“爸,您怎么能把钱给珍珠呢,这钱是佟老三补偿给您的!”   老爷子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不搭理她。   倒是佟贵山又说,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儿,这么个岁数了还跟老家要钱,的确不像话,传出去不好听,但跟自己闺女要,那就没啥了。   但沈玉梅一连去了学校两次,都扑空了,没找到人。   没辙,她只能干脆在佟贵民家门口等着了。   上一次她来这里闹,也十多年前了,轻工局的家属院比原来大多了,原来佟贵民住小院子,现在当上局长了,住得院子可真大。   沈玉梅没等来佟珍珠,倒先等来了齐珊珊。   齐珊珊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走进了一看,原来是那泼妇,她嫌弃的说,“跑这儿干嘛来了,丢人现眼!”   沈玉梅可不怕她,“你个小三,我来找我闺女,你管得找吗?”   齐珊珊彭的一下把大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佟珍珠才背着包回来了,看到她一愣,“妈,你怎么在这儿?”   沈玉梅委屈的说,“为了等你啊,我去学校两趟都没找着你。”   佟珍珠带着她转身又往外走。   沈玉梅虽然也跟上了,但还是不高兴,“怎么着,你不敢领我进去啊?”   佟珍珠真特烦她妈这样,“成,您想去啊,那跟我走吧。”   沈玉梅却又撇嘴,“那小三在,我才不去呢。”   佟珍珠把她带到附近的小公园,先就问了,“妈,你是不是来给我要抚养费的?”   沈玉梅点了点头,可怜兮兮的说,“珍珠,妈真的没钱了,这才半个月,我的工资都快花完了,你不当家不知道,这家里处处用钱啊!”   佟珍珠噗嗤一声笑了,“妈,您这么干图什么啊,就图别人夸一句,说您是好后妈,还是佟老八说几句漂亮话,就把您给糊弄了?”   “您自个儿的钱怎么我管不着,但我的钱,凭什么呀,我一分都不会贴在那帮人身上。”   沈玉梅还想再啰嗦,佟珍珠说,“行了,别说了,你是大傻帽,我可没那么好糊弄,回去吧,再别为了这个找我了。”   ”反正要钱没有。“   佟珍珠说完转身就走,沈玉梅在后面追,但没追上。   之后沈玉梅又来过两次,也还是为了要钱。   最后一次,佟珍珠骂了她亲妈,说她妈真的是太贱了,又贱又傻,这话说自个的亲妈太难听,可沈玉梅那样的,不说重话根本不成。   沈玉梅这些年跟佟贵山生活,脸皮越来越厚了,可佟珍珠这么骂她,她终于破防了,哭着主动走了。   打那以后,再也没来。   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佟珍珠上学下学,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和赵宏斌他们也出去玩过几次,不过并不是他约的,而是陈琦约的,几个人在一起玩,并不是单独相处。   九月中旬,培训班的课程理论课很少了,实践课变得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老师还会带着她们到医院去上课。   护士在实际工作中,需要掌握的基础操作很多,其中三个针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常用到的,即皮下针,肌肉针以及静脉输液针。   每天学校供应室都会送来一批消毒的针管和盐水,大家练习的方式就是互相扎针。   前两种注射方式很好学,唯有静脉输液难度比较高,而且每天拿来的物料不够,能练习的机会也少。   扎针这种事儿,考验的是动手能力,不少学生脑子转的很快,学理论毫不吃力,但偏偏动手能力欠缺。   张明兰就是这样的人。   她长了一双小胖手,静脉血管又细又不好找,互相扎针的环节,好多人都不敢选她,唯有佟珍珠每次给她扎,都是一针见血。   反过来,佟珍珠的手特别修长,而且之前有几年的体力劳动,蓝色的血管很明显,但即便这样,张明兰每次都至少扎两针才能成功。   这天,她小心翼翼的把针头扎进皮肤,她明明感受到阻力一下子变小了,却因为紧张,还是用力往前推了一下。   结果血管被扎穿了,佟珍珠的手上很快鼓了一个包。   她特不好意思,赶紧的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土豆片,小心的给佟珍珠敷在了手上,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中午我请你去外头吃饭吧。”   “胡同外面那家国营饭店,供应糯米烧麦,特别香!”   因为扎针,张明兰已经请佟珍珠吃了好几顿饭了。   佟珍珠不太在意,“没事儿,还是我请你吧!”   张明兰坚持,“别,我请你。”   “我请你吃一个星期的午饭。”   说完不好意思的笑笑,“珍珠,你书包上的小猫咪好可爱,能给我也做一个吗?“   佟珍珠花五毛钱从裁缝店买了不少小块的碎布,除了做书包,还剩下了不少,她都给做成小布偶了。   是张明兰没见过的特别可爱的粉色小猫咪。   她早就想要了。   佟珍珠说,“可以。”   张明兰特别高兴,“那都需要什么,明儿我就带来!”   “就一点碎布和棉花就成了,没有棉花,海绵也成。”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出教室,可佟珍珠却一下子愣住了,在前面不远处,有个人站在树下,此刻是背对着她。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她做的!   “许运昌!”   许运昌扭过头,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佟珍珠跑过去,先盯着自己做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哪哪都妥帖,尺寸合适的不得了,也果然如她所想。   款式那么普通的衣服,许运昌穿着特别好看。   看来她第一次问别人做衣服,还是挺成功的。   许运昌眉梢里都是笑意,任由她打量,还特别得意的说,“这衣服谁看都说做的好!”   他收到包裹后,很快整个五分场都知道了,佟珍珠给他做了两身衣服,要不是收到了她的包裹,死心眼子的刘国强也不会给他盖章。   他运气特好,因为已经在团部医院复查过了,团部那边直接放人了。   不过,办好了手续之后,他也没有立即离开云南,而是去了一趟文山州,跑了不少大大小的苗寨,收了足有三四麻袋的药材。   绝大数都是三七,只有少量的石斛和天麻。   因为药材太重,他大部分没办法直接带回了,只把十几斤石斛带回来了。   佟珍珠又问,“我寄过去的布偶,孩子们都还喜欢吧?”   她邮寄衣服的时候,还寄了几个自己做的布偶,说了是给刘书记家三个孩子的。   许运昌点头,“都喜欢,嫂子还一个劲儿的夸你手巧呢。”   他也喜欢,把给刘书记大儿子的贪污了,他那大侄子都十二了,要什么玩偶啊。   “那就好。”   许运昌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其实不用细看,佟珍珠一眼看出来了,这是农场给返城青年开得回执证明。   她挺惊讶的,“你不是回来探亲?”   许运昌点头,“我是因病返城,需要回城休养。”   佟珍珠瞟了他一眼,小麦色的肌肤看着特别健康,五官也一如既往的英俊刚毅,一双桃花眼简直闪闪发亮。   这哪儿像病人?   她低头看了下回执,疾病一栏里写的是糖尿病。   佟珍珠说,“是血糖高啊,我要糖水喝多了去检查,是不是也有这病啊?”   许运昌没想到她竟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自嘲般的说,“水里面放糖放多了,喝起来齁嗓子。”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喝糖水了。   佟珍珠噗嗤一声笑了。   她把回执还给他,挺大方的说,“我请你吃午饭吧?”   许运昌迟疑了两秒,“成啊,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佟珍珠说,“不太好,我请你去校外吃吧。”   他们培训班是临时编制,也就享受不了所有的福利,不但没有现金补助,饭票粮票也是一概没有。   也就是说,去食堂吃,也是一样要花钱的。   那还不如去外头去吃。   北京的国营饭店特别多,每家供应的饭菜都不一样,中医学院对面那家,没有特色,但穿过一条街,去另外一家,就是张明兰说的那家,中午供应烧麦。   无论是糯米的还是肉馅的做的都特好。   咬一口那叫一个香。   就是价格略贵。   这会儿店里人已经挺多了。   点完单,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桌位。   许运昌替她拉开椅子,自己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以前在版纳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有这么一起吃过饭,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气氛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莫名有些暧昧。   趁着佟珍珠扭着头等菜的功夫,许运昌盯着这让他魂牵梦绕的妙人儿,她还是那么美,她似乎更美了。   那白嫩的脖颈,那可爱的耳垂,那秀美到极致的侧颜,那微微嘟起的红唇,都让他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但当然不能。   以前在版纳的时候,佟珍珠能察觉到,许运昌对她应该是很有好感的,她也觉得他很不错,可这种不错,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欣赏。   回了北京以后,她的内心反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此刻,许运昌坐在她的对面,她抑制不住的雀跃,一点点的幸福感,酸和甜同时充盈心间,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但也因此有些拿不准。   而且重活一世,她不想那么快下一个定论,有的是比感情更重要的事儿。   她首先打破这气氛,问了一个比较残忍的问题,“许运昌,那你是因病返城,工作问题怎么解决啊?”   现在社会上的一些情况,也真是挺奇怪的,很多技术岗位其实是很缺人的,但同时,越来越多的下乡知青返城找不到工作。   许运昌笑道,“这不巧了吗,我今天来,是来报到的。”   “在你们学校后勤,电工。”   “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佟珍珠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那挺好的,也是挺巧的。”   饭店人太多了,两人匆匆吃过饭就赶紧得撤了。   这边儿不是商业街,这会儿街面上没啥人,佟珍珠和许运昌一前一后的走着,但并不像之前,而是距离很近。   近到有两次许运昌都差点碰到了她的肩膀。   到了校门口,他忽然说,“佟珍珠,我还有事要办。”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佟珍珠一愣,她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五分场的事儿,还有不少知青的情况也想打听,但还是说了一声好。独自走进校园,拐到旁边的小路,抄近道回了教室。   她刚坐下,张明兰就好奇的问,“珍珠,那谁呀,你对象吗?”   “别瞎说,不是。”   张明兰啧啧两声,“那人长得可真够帅的,你俩一看就挺般配!”   佟珍珠纠正她,“说了不是,我们是一个农场的,他这不刚返城吗,所以才来找我了。”   不对,他不是专门来找她的。   只是顺带而已。   佟珍珠的心情谈不上坏,可也谈不上好。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傍晚放学后, 佟珍珠骑上自行车,少有的速度特别快,陈琦在后面追了半天, 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   “珍珠,你回家有事儿啊?”   佟珍珠摇头,“没事儿。”   陈琦抱怨,“没事儿你骑那么快干嘛, 明天下午你们也没课吧, 咱们一起去门头沟玩儿吧。”   “那边儿山水都挺好, 山上还有野果子呢,保准人特少。”   佟珍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去。”   陈琦说, “一起去吧, 明天陈冰燕的哥哥结婚,她去不成,就我一个女的!”   当然了,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赵宏斌专门找过她, 用一张特别少有的针灸图贿赂她,让她说服佟珍珠一定也要参加。   陈琦是针灸专业的,这样的条件真的没办法拒绝。   而且她也不傻, 当然也早就看出来了, 赵宏斌对佟珍珠挺有意思的。   要不然, 这一阵子也不会老跟他们混在一起玩儿了。   佟珍珠却反问她, “陈琦, 你不是陈冰燕最好的朋友吗, 她的哥哥结婚, 为啥你不去参加?”   陈琦一愣,“她哥结婚,又不是她结婚,我去瞎掺合什么呀?”   “就算姐们儿求你了,成不成?”   佟珍珠还是拒绝了,“我真有事儿,不骗你,我姥爷病了,我得去照顾他。”   她这可不是撒谎,沈老爷子前两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腿疼的走不了路了。   陈琦再没辙了,只能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已经尽力了,要是赵宏斌指责她办事不力,她也不会把针灸图还回去的。   佟珍珠回到家,先洗了两件衣服,然后回屋看书,可不知为什么,有点莫名奇妙的心烦。   她看不进去。   还好佟珍琳过来叫她吃饭了,饭是佟贵民从国营饭店买回来的,有荤菜有素菜,还有一兜子肉包子。   谁能想到,刚吃完饭,梅爱华竟然提着礼物上门了。   把个佟贵民和齐珊珊激动地不行了,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的招待。   还嫌弃秋梨不够甜不够脆,让佟珍珠出去再买点好的。   她知道这是为了支开她,也就出了门。   住南城那边的时候,甭管是枣花胡同还是杏儿胡同,夏天吃了晚饭,她都会跟好朋友在外头溜达。   到了这边,院子宽敞,屋里也不热,倒是还没出来过。   佟贵民享受的是局长待遇,普通干部也就两三间房子,开间不算大,院子更是窄窄一条,这会儿在外头乘凉溜达的不少。   别看九月中旬了,北京的秋老虎可厉害着呢。   这一路上不少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佟珍珠出了大院,去对面的百货商店买了一根奶油冰棍,一边吃一边往西走。   大街上也有三三两两乘凉的人,不少手里都还拿着大蒲扇。   她站在树影里,抬头看黑漆漆的天。   还有半个月才中秋,现在月亮还只是细细的一条线。   忽然有人叫她。   “佟珍珠,躲这儿干什么呢?”   这大晚上的,即便听出来是谁了,她也受到了一点点惊吓。   佟珍珠皱着眉头,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站在路灯下的许运昌,没好气的说,“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但还是她做的,是另外一身儿。   许运昌说,“瞧你这话问的,我住这儿啊,就旁边玉屏胡同。”   ”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胡同。   玉屏胡同佟珍珠当然知道了,陈琦家就住那儿。   原来还真这么巧啊。   佟珍珠没说话,几口咬完了冰棍,“我回家了。”   许运昌跟在她后面,“我今儿中午是真有事儿,而且是急事儿。”   佟珍珠扭头看他,有些奇怪的问,“跟我解释这个干嘛,谁还没有个急事儿啊。”   许运昌继续说,“我明儿下午约了人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佟珍珠头也不回,“不去!”   对她来说,都是一些老掉牙的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佟珍珠回到家,佟贵民和梅爱华差不多也都谈完了,并且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都认为佟珍珠和赵宏斌挺合适的。   不过现在也不好挑明,就让他们自个儿先处着,等到了国庆节再看。   到时候订婚也不迟。   梅爱华看到这会儿进门的佟珍珠,虽然身上穿得是旧裙子,辫子也有点松散了,但还是漂亮得惊人。   这姑娘可真是,这怎么长的,五官就不说了,皮子可是真白啊,白得发亮简直,这要是进了她家的门。   那指定能生几个漂亮的孙子孙女。   梅爱华自己年轻的时候长得算是不错,但丈夫赵区长又黑又丑,严重拉低了几个孩子的颜值。   娶个漂亮的儿媳妇,后代的颜值还能被拉回来一些。   她对佟珍珠又是一顿猛夸,然后才站起来告辞了。   佟贵民和齐珊珊两口子都去送她,没一会儿,齐珊珊先回来了,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佟珍珠,忍不住说,“你上的可是护士培训班,这来的可是区卫生局的副局长,也不知道多说点好听的话,刚梅局长夸你,你怎么也不知道谦虚两句?”   佟珍珠啪的一下关了电视,问,“我怎么谦虚啊,她夸我漂亮,夸我聪明,这不都是事实吗?”   齐珊珊本来也不是嘴皮子特别溜的人,愣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两三分钟才说,“瞧把你厉害的,等以后进了赵区长家的门,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样!”   也就摊上她这样好脾气的后妈了,梅爱华那人,可不好对付,佟贵民都说过,这梅大姐可不是一般人。   当年卫生局副局长的位子,有好几个人选,有一个背景比她还厉害呢,但都败在了她的手下。   佟珍珠今儿本来就气不顺,更听不得这个,问道,“什么进了赵区长家的门,我去他家干什么呀?”   “就赵宏斌长得那样,为人性格也一点不大方,也不聪明,我能看得上他?”   事实上,她说的一点没错,赵宏斌这人,不仅长得一般,性格也不讨喜,玩儿也不会玩儿,聊天也没劲透了,成天只聊他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医书,什么都懂,但什么都不太懂。   齐珊珊当然也知道,若是没有了家庭的光环,赵建斌本人条件实在太一般了,搁她年轻的时候,她也不会看上。   但佟珍珠怎么能跟她比呢,她打小就是被宠大的,而且她爸是高级干部,是在副区长位子上退休的,就一南城长大的丫头,能嫁给赵区长的儿子,已经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要不是长得好点,人家还看不上她呢。   齐珊珊说,“瞧这语气大的,怎么着,区长的儿子你都看不上?”   “你可别没数啊,别跟王玲玲学,她找了一个建筑工,你别也想找一个搬砖的吧!”   “那可就丢死人了。”   他们家隔壁住着轻工局王副局长一家,王玲玲是这家的女儿,和佟珍珠还算熟,王家因为闺女找对象的事儿,闹了好几场了。   恰在这时,佟贵民回来了。   佟珍珠直接问,“爸,梅阿姨干嘛来了?”   佟贵民还不肯说实话,“就来串门呗。”   “那刚才齐阿姨怎么说,我以后进了赵区长家的门,这什么意思,你们不会是想撮合我和赵宏斌吧?”   “我可没看上他。”   这一点佟贵民也猜出来了,不然,梅爱华那人,其实也有些架子,才不会主动找上门呢。   除非是她家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耐心的跟女儿说,“珍珠,你岁数还小,很多事儿想不到,其实,两个人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小赵还是挺不错的。”   赵宏斌个人条件的确平庸,可他今儿看出来了,梅爱华是真相中了他闺女,珍珠要是嫁过去,不但有丈夫疼,婆婆指定也宠着,日子保准过得差不了。   凭着这层亲家关系,如果赵区长能在在关键的时候推荐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佟珍珠却十分嫌弃的说,“他丑死了,不成!”   “爸,我想好了,我找对象,首先必须个人条件好,必须长得好,脑子也好使,还要会说话会赚钱才成。”   “要是赵宏斌这样的,最起码得是市级干部才成,就他家那背景,我瞧不上。”   “赵区长也不像是还能升官的样子。”   佟贵民一愣,没想到女儿的口气还挺狂。   区长家的儿子都看不上,还想着市级的,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想起来了,市里王市长家的老二,在天坛医院工作,据说还没找对象呢。   要是女儿毕业后去了天坛医院工作,那备不住真能看对眼呢。   要是别人这指定是做梦呢,可佟贵民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不喜欢。   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佟珍珠又说,“爸,你以为和赵区长做了亲家,他就能提拔你啊,错了,我听赵宏斌说了,他大嫂的娘家哥,是商业局的一个科长,去年很有希望升为副处,就跟赵区长说,希望跟领导递个话,赵区长倒是打了电话。”   “但内容却是相反的,他说那个娘家哥不够成熟,还应该再锻炼锻炼。”   “为了这事儿,他大嫂跟他他哥闹了两个月呢!”   其实,佟贵民也不是不知道,赵区长在工作中是个特别讲原则的人,有时候甚至古板到迂腐。   没想到对自家的亲戚朋友也是如此。   这会儿,他倒是庆幸,刚才和梅爱华商谈,貌似敲定了两个孩子的人生大事儿,实际上根本没有说死,一样都没有落到实处。   佟贵民沉吟数十秒,“珍珠,你的想法倒也没错,爸爸没记错的话,你还没过二十一岁生日吧,找对象的事儿不急。”   “先把学习和工作安排好。”   “是不是下个月你们就要毕业了?”   佟珍珠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   她静下心看了会儿书,到了九点半,准时洗漱,但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莫名有点烦。   第二天中午放学,她直接骑着车子来到了杏儿胡同。   沈老爷子这次摔得挺重,前两天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现在总算能坐一会儿了。   今儿沈大舅休班,一大早就过来了,这会儿正张罗着做饭呢。   他平时在家里不怎么动手,有点手脚忙乱的。   佟珍珠停好车子,从车筐里拿出半路上买的排骨,“大舅,我来做吧,您家里头有没有晒干的山楂,您给我拿来点儿。”   沈大舅说,“成,我这就去。”   “珍珠,做饭也不急,你姥爷十点才吃了一碗馄饨,你进屋歇会儿再说!”   佟珍珠答应了一声,但并没歇着,而是麻利的把炉子点着了,把排骨剁成小块儿,下锅飞了水,放到砂锅里炖上,然后才进了屋子。   屋里开着收音机,放着老爷子最爱听的京剧,只是他精神头着实不算好。   外孙女来了,他特别高兴,笑着说,“珍珠,你自个儿舀糖,给自己倒碗糖水喝!”   佟珍珠冲了满满一碗糖水,“姥爷,您不用发愁,您好好养着,您这腿,能治好!”   沈老爷子知道,外孙女这是在宽慰他,为了他这个病,两个儿子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医院。   大夫都说没法治,说这其实说属于老年病,人老了真是不添好。   他说,“那敢情好,等我腿好了,我再接几个大活儿,前天还有人找我做家具呢。”   佟珍珠点头,“到时候还是我来刷油漆。”   虽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可老爷子还是挺乐呵,“成,到时候姥爷给你开工资。”   佟珍珠喝了糖水,又说,“姥爷,我可不是蒙你啊,你这个病,真的能治好,和我一起下乡的一个女知青,她家是河北保定的,她的爷爷就得过股骨头坏死,也是瞧了很多医院都没辙,后来听人说,易县有个老大夫专门治这个,治一个好一个,就是有点麻烦。”   这两天她心情失落,也不全是为了和许运昌那点事儿,主要是因为她姥爷。   按理说,她一回北京,就应该带着姥爷去治病的,可那会儿她想的是,姥爷的情况还成,她也怕耽误上学,就这么拖着了。   想等着她差不多上完培训班了,钱也攒够了再去。   可老爷摔了一下,都没法下地走路了,她这心里甭提多自责了。   沈老爷子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真的呀?”   佟珍珠点头,“那还能有假,据说是祖传秘方,很多药材捣碎做成膏药,一副用三天,一连用七副,一般两三个疗程,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连续用上三年,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她这话有些是胡诌的,五分场压根儿没有河北的知青,但易县的确有这么一个专门治股骨头坏死的大夫。   她为什么知道,是因为赵建林的一个亲戚有这个病,都瘫床上半年了,两侧都有坏死,比她姥爷严重多了,后来竟也治好了,走路遛弯什么的都不影响。   这大夫水平挺高,可据说要价也贵。   不过她手里正经有六百多块了,即便姥爷过去治上一两个月,所有的费用加起来,应该也够啦。   沈老爷子动心了,“珍珠,人家不能是诓你的吧?”   佟珍珠说,“不能,要不这样,我跟人家要了地址,让我大舅先去看看,不就没闪失了?”   沈老爷子一想也是,反正保定也不算远,甭管真假,跑一趟也不算啥。   沈大舅就在隔壁院里住着,从家里拿了晒好的山楂片,想起外甥女以前喜欢吃石榴,又爬上屋顶,摘了树梢上两个最大最红的。   没想到他一进老爷子的屋,老爷子就急急的说,“成恩,你赶紧的,坐车跑一趟河北,珍珠,把地址给你舅!”   沈大舅莫名奇妙,这好好的去河北干什么,他家没有河北的亲戚啊。   佟珍珠笑着把缘由说了,虽然她说得很细致了,可沈大舅还是存疑,“别不是江湖郎中,卖大力丸的吧?”   老爷子不高兴了,“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沈大舅脾气特别好一人儿,笑着说,“成,我去,我这就去,不过爸,您也别太急,容我吃了饭再去成不成?”   佟珍珠把砂锅撤下来,先煮了一大碗面条,沈大舅吃了就赶紧的走了。   从北京到河北,坐汽车只需要两个小时,可那大夫不住在城里,是住在村里的,交通指定不方便,到底要花多长时间,就很难说了。   沈大舅走的时候也就一点来钟,到了天擦黑还没回来。   沈老爷子一开始是着急,后来则是担心了。   好在晚上八点多钟,沈大舅终于回来了,表情特兴奋,一进门就嚷嚷,“爸,珍珠说的那个大夫我找到了,人家的确能治。”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能信,那大夫倒也并不老,也就跟他岁数差不多,四十来岁吧,但人家家里的确住着两三个来治疗的病人。   都说经过治疗减轻了不少。   沈大舅反复套过话了,不像是托。   不过真要过去治,也有点麻烦,因为至少得二十来天,怎么着也得有个人跟过去伺候。   他去年才当上车间主任,厂子里事儿特别多,这请上几天假都难,一个月就更不用想了。   还有就是钱的问题,听说治疗费可贵呢,一个月下来,所有都加起来,咋也得三四百了。   倒不是大夫太黑心,而是用的中药材有几样挺贵,还不好买。   但不管怎么说,老爷子的病如果能治好,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   沈大舅说,“既然咱们找到了能治的地方,那就赶紧的送您过去,明儿一早我就去找个车。”   “爸,等治好了,您帮我再打一个炕柜吧,家物什多,都快装不下了。”   老爷子痛快的答应了。   周日一大早,沈大舅去了单位钢厂,先请了五天的假,他本来想请一周,副厂长说什么也不批。   然后去了厂里后勤,给了师傅一盒烟,让人家帮着出趟车。   钢厂这么大的单位,货车多,公用车也不少,按说起来像沈大舅这样的级别,是不能公车私用的,但厂里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沈大舅是老实人,这还是头一次呢,师傅指定要给这个面子,挺痛快的答应了。   因为是周日,佟珍珠请假也找不到老师,她跟佟贵民说了一声,周一要是还不回来,就让他帮着请个假。   反正最近老师教的都是基础操作,她这人手巧,学得特别快,落几天课也没关系。   中午,顺利到了河北易县边儿上的白家村。   沈老爷子特别着急,吃了一个热烙饼,汤都顾不上喝,就赶紧的要求人家大夫给他看病。   大夫姓白,叫白从善,成天笑眯眯的,这些年见的病人可不少了。   很多都是像沈老爷子这样,刚来的时候急吼吼的。   他答应了,让他的儿子去院子里杀了一只鸡,他则进了西厢房去捣药,没一会儿功夫,一副药就做好了。   沈珍珠看着那一副血肉模糊的药,散发出说不出来的怪味,有点疑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行。   毕竟,上辈子她也是道听途说来的,那会儿,沈老爷子已经因为心脏病过世了。   白大夫的两个儿子帮着往床上铺好了油布,老爷子就开始敷药了,得一动不动的躺三个小时。   对于正常人来说有点难。   但对于本来就生病卧床的老爷子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次日上午,沈老爷子就说,感觉自个儿好多了,让外孙女赶紧的回北京,一来上学不好耽误。   二来也没必要,有大儿子一个人就成了,而且白大夫家院子再大,病人家属十几口子,也是挺挤的。   佟珍珠只能跟着白大夫的女儿睡一张单人床。   沈大舅也让她走。   佟珍珠自个儿也想回去,主要是这次来得真挺急,当天说的,第二天就来了,她都没腾出时间去银行取钱。   等她取了钱,再赶紧的送过来就成了。   她先坐车去了保定,然后从保定坐火车回北京,偏巧上一趟车次票卖完了,只能坐下午的车了。   反正赶到东城,天都快擦黑了。   佟珍珠远远的就看到玉屏胡同口站着一个人,也很快认出了是谁,但走近的时候,她波澜不惊,甚至脚步都没停下来。   许运昌叫住她,“佟珍珠,你这干什么去了,怎么今天旷课了?”   佟贵民这人,特别懒,没去学校,直接打过去一个电话,于是老师知道佟珍珠有事儿来不了,但同学们都不知道。   许运昌早上特意在路口等她,没等着,中午去她教室附近,也没见着人,跟张明兰打听了,只说她没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佟珍珠继续往前走,“去了一趟河北,给我姥爷看病去了。”   “你姥爷病了,严重吗?”   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佟珍珠不想多说话,“有点严重,不过能治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人都走出两米之外了。   许运昌站在原处,看着她走远了都没动。   佟珍珠到家的时候,佟贵民不在,齐珊珊带着女儿仍在看电视,她简单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完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出门上学,骑到玉屏胡同,一辆自行车从里面冲出来,不是许运昌又是谁?   她冷着脸,他也没说话,俩人一路无言的到了学校,许运昌忽然说,“佟珍珠,中午我请你吃饭成吗?”   佟珍珠摇头,“不用了,谢谢。”   许运昌倒也没有再坚持,但中午的时候直接来找她了。   佟珍珠本来也是要出去的,就跟着他往外走了,但态度异常冷淡,“许运昌,咱们之前说好的,处对象是假的,回到北京就自动散伙了,对吧?”   “所以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许运昌掩饰住心里巨大的失落,“对啊,是散伙了,可咱们还是朋友吧?”   听到他这么说,佟珍珠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说,“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去一趟银行。”   许运昌真的没再跟着,而是去了附近饭店吃饭,但等佟珍珠取好了钱,他已经在银行门口等着她了。   他扔给她一个油纸包,“专门帮你带的。”   佟珍珠把烧麦接过去了,掏出五毛钱递给他。   许运昌接了钱,“佟珍珠,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滑冰是吧,能不能教教我,我明儿约了一帮朋友去后海玩儿,要是不会,多丢人啊。”   以前在农场,他也教了她如何辨认和采收药材。   佟珍珠迟疑了数秒,“成吧。”   放学后,俩人骑着车去了后海,换上了旱冰鞋之后,佟珍珠就知道他说的是瞎话了,许运昌不但会滑,还划得挺好。   比她好多了。   到末了,成了他教她了,教给她如何更好地保持平衡,以及各种拐弯和加速的技巧。   本来这么教,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的,但许运昌特别注意,完全没有,连她的手都没有碰到。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佟珍珠说,“该回去了。”   两人并排推着自行车,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种莫名的暧昧的气息又来了。   佟珍珠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之间,和以前的确不一样了。   走过公园门口,宽敞的大道上行人终于变少了。   佟珍珠正要跳上车子走人呢,许运昌说,“佟珍珠,我必须跟你道歉,我明天不和谁一起滑冰,还有看电影,也只约了你。”   自从他回城后,对着佟珍珠,他已经撒过好几次慌了。   第一次去学校找她,他骗她说是去报道,但其实不是的,就是专门去找她,一个电工,还是临时工,还因为他是因病休养,甚至连名单上都没他的名字呢,学校用他,是看在他三叔的面子上。   他三叔是中医学院的副院长。   就这种工作,压根儿不需要报道,什么时候去了,直接上班就完了。   还有就是,其实那天的前两天,他也去找过佟珍珠。   他的自行车留在云南了,送给了刘书记的大儿子,也还没买新自行车,所以是坐着公交车来的。   可公交车还没到站,他就远远的瞧见了佟珍珠 。   她穿着一件特别漂亮的裙子,和他买的有点像,但并不是,佟珍珠不是一个人,是一帮子人。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个人吧。   他明明是为了她才急着回城的,可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有些,也不是退缩,就说不清为什么,他没叫她。   等公交车到站,他下了车,可佟珍珠早就走远了。   后来他打听到了,和佟珍珠一起走的那个女生叫陈琦,是中医学院的学生,他爷爷是商业局的老局长,那两个男的,都不是学生,一个在第二人民医院上班,另一个在文化局,家里条件也都挺好,一个爸爸是区长,另一个父母也都是高级干部。   很显然,这俩人都对佟珍珠有意思。   许运昌从小就很自信,论个人条件,他可比他们强多了,但俩人要是真的处对象,那指定是要奔着结婚的。   佟珍珠是个讲求进步的人,跟他一个黑五类子女结婚,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那不是把她给坑了吗?   何况,佟珍珠也未必喜欢他,未必愿意真的跟他好。   为此他两天没出门,心里也还是火烧火燎的,吃不下睡不着,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后来还是忍不住去学校找了她。   这两天,佟珍珠心里一直有一股气,莫名其妙上不去下不来,听到这个总算舒坦了,她翘翘嘴角,“为了这个给我道歉啊,用不着,我不说了吗,咱们回到北京就散伙了,你想和谁出去玩儿,或者看电影,那是你的自由。”   许运昌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她,“佟珍珠,我想,和你真的处对象,可以吗?”   佟珍珠低下头不看他,“我,我就想把学习和工作搞好,暂时不考虑处对象。”   尽管她不太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可她知道,许运昌于她,是不一样的。   以前在版纳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帧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们之间,早有什么在悄悄萌发了,捂也捂不住。   许运昌问,“佟珍珠,你是不是怕?”   “怕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影响,怕我会像赵建林一样,那么容易见异思迁?”   佟珍珠抿唇,“没有,我只是不想处对象。”   光线一点点暗下去,街道两旁的路灯慕然亮起来了,他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今天她还是穿了杏黄色的裙子,那么娇嫩的颜色,更加衬托出她如雪的肌肤。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红红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有些湿漉漉的。   他现在不止想抱她,还想亲她。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似乎谁也不肯先服输。   许运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比印象中更小,更软,更滑。   “佟珍珠,你不要怕,我们先处一处看,如果你烦我了,我立马原地消失,成不成?”   佟珍珠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的说,“我现在就想让你原地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本来一个在中医学院上学, 一个在中医学院上班,应该有更多见面的机会,但实际上并不是。   许运昌名义上是电工, 其实什么活儿都干,本质就是个勤杂工。   中医学院家属院那边电路有问题了,也会叫他过去。   佟珍珠这边呢,培训班的课程已经进入了尾声, 现在专业课老师隔三差五就带他们去医院进行基础操作练习。   因此, 两个人虽然商量好了要处对象, 但实际也就早上能见上一面,中午和晚上都不一定。   这天从医院直接回到家,不知怎的, 她突然想起了许俊昌给她买的裙子, 打开皮箱翻出来了。   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再不穿真的要等一年了。   她拿出来洗了,第二天一早, 穿上了这件裙子。   吃早饭的时候,佟珍琳好奇的问, “姐姐,你这裙子真漂亮,怎么从来没穿过呀?”   齐珊珊则趁人不注意, 又瞪了佟贵民一眼。   佟贵民不理会她, 笑了笑, “珍珠, 这裙子新买的?”   佟珍珠点头有, “对, 和陈琦逛东单, 觉得好看就买了。”   但齐珊珊还是黑着脸,这裙子一看就不便宜,一个一分钱都不挣的学生,敢出手那么大方,花得那指定还是佟贵民给的钱。   轻工局的家属院和玉屏胡同离得太近,许运昌都是在下一个路口等她,每天他都是早早就到了。   这天也不例外。   看清楚她身上穿的裙子,他笑着说,“哟,这谁给买的新裙子啊,真好看!”   这人可真是,自从她答应了试着处对象,这许运昌说话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都自夸上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超过他了。   就这么你追我赶的到了学校,许运昌问,“你后天去河北是吧,我陪你一起去吧。”   佟珍珠摇头,“不用了,我都去过一次了,我自个去就成了。”   许运昌说,“我爸妈都在那边的的五七干校,我本来也要去的。”   “那好吧。”   周日一大早,两人就坐上了去保定的火车,到了保定,许运昌看着佟珍珠坐上了去易县的汽车,然后才去了五七干校。   佟珍珠赶到白家村的时候,沈老爷子正跟另一个病友,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扯闲篇呢。   俩人都好京剧,喜欢听也都会唱几段,因此聊得挺热闹。   从唱词,身段,聊到几个京剧大师的轶事。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给梅兰芳家里头修过墙面,这事儿够他说一辈子的了。   还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坐在旁边旁听,都听得挺认真。   包括沈二舅。   不过,外孙女来了,沈老爷子就不再瞎侃了,腾地一下从马扎子上站起来了,走了几步,挺得意的问,“珍珠你看,姥爷是不是比以前还好了?”   这会儿,他的精神头儿也特好,和刚来的时候真的判若两人。   佟珍珠其实她已经听大舅说了,说她姥爷好多了,能下地走了,也没那么瘸了。   现在亲眼看到了,她这心里真的太高兴了。   佟珍珠说,“姥爷,那您就安心在这里治,一气儿治彻底!”   沈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   等完全治好了,他还想去陶然亭,想去大栅栏,想去什刹海逛逛呢,这些地方都好几年没去了。   沈二舅接过佟珍珠带来的手提包,说,“呵,够沉的呀,都拿了什么好东西?”   里头东西的确很多,五花八门,都是吃的,有她姥爷爱吃的绿豆糕,豌豆黄,还有奶糖,饼干,桃酥,麦乳精,肉罐头,还有托人买的中老年人奶粉,以及一大块腊火腿。   奶粉和火腿是许运昌给她的。   他说,他人现在不方便来,但礼一定要到。   佟珍珠拿出一包豌豆黄,沈二舅递给老爷子两块,自己拿了两块,下剩的都分给院子里的病友和家属了。   碰上了就是缘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白大夫家院子挺大,靠着南边院墙一口气盘了三个柴火灶,他家自个儿还有病人家属,都是用这灶做饭的。   佟珍珠切下来一块腊火腿清洗干净了,切成了薄片,门外十几米就是白大夫家的自留地,沈二舅去摘了一大把嫩豆角,豆角炒腊肉,红绿相间,好看又好吃,闻起来更是甭提多香了。   她盛了两碗,一碗她和姥爷还有二舅吃,一碗送给了白大夫家。   白婶子正在蒸花卷,不是纯白面的,是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卷起来的,自然不如大白馒头好吃,可这刚出锅的也挺香。   给端来了五六个。   真别说,玉米卷子配着腊肉,滋味不错,还挺合适。   吃过午饭,沈老爷子催着珍珠回去,这样还能赶上去保定的火车,沈二舅借了白大夫家的自行车,送她去易县火车站。   县城的火车站,特别简陋,就一个竖起的牌子,外加一个售票处。   买好了车票,佟珍珠从挎包里侧拿出一沓钱,一共三百块,“二舅,以前姥爷净给我花钱了,这治疗费我也应该出一份,这个您拿着。”   沈大舅厂里特忙,陪了几天就回去了,之前交了一百治疗费,他过来也带了一百,可昨儿白大夫的儿子说,因为给老爷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钱快花完了。   沈二舅这正犯愁呢,预备实在不行去找工友借点儿。   外甥女这钱,送来的倒是挺及时。   不过沈二舅没接,他疑惑的问,“珍珠,打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佟珍珠一把塞给他,“我爸给的。”   然后把沈玉梅要抚养费,佟贵民把抚养费给了姥爷,姥爷又给了她,沈玉梅追着她要,但她没给的事儿简短的说了一下。   沈二舅听得牙花子疼,“你妈这人,瞎闹什么,都这么年了,也不知道好好过日子,成天净干些没谱的事儿。”   他接过钱,说,“你姥爷病,该着我和你大舅凑钱,你是个小辈,跟你没关系,你的钱,等回头一定还你。”   沈二舅和沈大舅一样,从来不肯沾人便宜。   佟珍珠笑了,“好啊,二舅,等我嫁人的时候,你别忘了还我就成了!”   说话间火车来了。   沈二舅刚才没反应过来,等外甥女跳上车了,他才想起来,这丫头真不害臊,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   可认真算算,珍珠也二十一啦。   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许运昌去五七干校,是带着忐忑的心情去的,因为在郊区,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但去了才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无论是吃住,还是其他方面,干校的条件都比云南农场好多了,而且因为他父母年龄大,级别高,身体也不好,基本上没有参与体力劳动。   许教授和苏教授两口子,对于小儿子的到来,又惊又喜,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他爸许教授风湿和哮喘都犯了,已经休养了一段时间,他妈身体倒是还成,精神面貌也不错,还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是一间设施特别简陋的房子,倒是向阳,平时苏教授就在这里写写画画,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   苏教授还悄声跟儿子讲了,其实他们只是疑似右嗯派,并没有定论,干校有跟他们一样情况的,有些已经调回北京了。   相信他们也不会拖得时间太长,因为上个月,他们的工资,突然发全额了,之前都是只发一半。   老两口级别都很高,全额两个人加一起就是三百多了,在这儿一半工资都还不完。   大概是来访者很少,不少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就连干校的工作人员,对许运昌的态度也挺客气。   看来,刘国强说的是真话,他父母的问题,的确不算重,应该很快就解决了。   许运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京的这些天,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他心里一直很煎熬。   一是他家里的事儿,他父母还在河北,他家的封条倒是没有了,可房子早被别人占了,弄得里头乱七八糟的不说,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棵石榴树也被砍了。   二自然是因为佟珍珠。   他的内心特别矛盾,一方面觉得要是为了她好,就应该淡出她的生活,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指定也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对象。   一方面又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想去找她,想见她。   特别是佟珍珠答应了,两个人试着处一处对象,他并没有狂喜,内心反而更加纠结了,因为生怕不但不能让她过得更好,还会让她受到不好的影响。   但如果父母的问题都解决了,那所有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他坚信,他会让佟珍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下午,许运昌离开五七农场,在保定火车站等了两个多小时,佟珍珠才匆匆来了。   “你等半天了?”   “没有,不过我买了五点半回北京的车票,咱们赶紧的吧!”   此时都已经五点二十了。   两人一路小跑着进了站,检了票刚坐下,火车就开动了。   佟珍珠解释说,“我两点半就坐上易县开过来的火车了,可半道上出了故障,检修了半天,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真的是好险,若是再晚十分钟,那就赶不上了。   许运昌并不在意多等她一会儿,等她的时间,他的心情很好,一点儿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了,如果赶不上火车,坐下一班晚上七点的其实也不错。   他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削好皮,说,“这是干校果园里种出来的苹果,据说是新品种,挺甜的。”   佟珍珠咬了一大口,“是挺甜的。”   许运昌又问,“你姥爷的病,好点了没有?”   佟珍珠点点头,“好多了,走得比之前还好了。”   “叔叔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许运昌说,“还可以,比我预想的要好,他们干校的条件比咱们五分场要好。”   但比起北京原本的家,以及父母本来的工作,那各方面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他们不但黑了瘦了,而且身上还有一种深受打击之后的颓废感,只是靠着精神力量强撑着。   这一点,在他父亲身上尤为明显。   佟珍珠安慰他,“我听说,不少知识分子都从五七干校调回北京了,以为现在很多岗位都缺人才。”   “尤其像叔叔和阿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肯定也会很快回北京的。”   其实,许运昌本来想把母亲苏教授说的话讲给佟珍珠听的,为的是怕她有顾虑,让她吃个定心丸。   没想到她先说了,而且也有安慰他的意思。   许运昌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激。   那年他父母出了事儿,大哥本来已经订婚了,只差一个婚礼了,却很快就被退婚了,还有他姐,谈了两年的对象说黄就黄了。   他把强烈的情绪压在心底,淡淡一笑,“但愿吧。”   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好在许运昌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听了天气预报,带了伞,不过佟珍珠没有准备,只能两个人挤一把伞了。   走出站口的时候,佟珍珠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趔趄了一下,还好许运昌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她的手,还是那么软,那么滑,而且还有点凉。   佟珍珠今天还是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他问她,“冷不冷?”   佟珍珠笑笑,“其实还好,不冷。”   他把整个伞都往这边倾斜,走出火车站,佟珍珠连个头发丝都没湿,但许运昌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雨越下越大。   在公交站等了半天也不见车来,倒是有个蹬三轮的路过,许运昌赶紧的拦住了。   这三轮车还挺好,后头搭了雨棚子,人坐在里头不挨淋,可有点窄,两个人坐,还有点挤。   许运昌的肩膀挨着佟珍珠的肩膀,佟珍珠的胳膊没处放,也碰到了他的胳膊。   两人都有点不太自然。   好在这师傅在前面蹬车,话还挺多的,问,“二位这是刚下火车吧,打哪儿来的?”   “今儿这场雨一看就不小!”   “……”   过了好一阵子,东城总算是到了,三轮车停在轻工局家属院门口,佟珍珠下了车,许运昌把雨伞递给她,说,“珍珠,走路当心点儿啊。”   第二天雨过天晴,湛蓝的天空上飘过几朵悠闲的白云。   北京的初秋很是凉爽。   佟珍珠换上了自己新做的长袖衬衫。   做衣服这事儿,尤其是给自己做,一旦会了之后,就像是会上瘾一样,一件做完,就想着要做下一件了。   做衣服比买衣服成本低多了。   而且无论是东单还是王府井,布料柜台都是种类丰富,花色繁多,总能找到喜欢的。   她身上这件鹅黄色的衬衫,是鹅黄色上面铺满了碎花,和许运昌给她买的裙子花色差不多。   只是棉布要略厚实一点。   这次哦她做的不是普通款式,肩部打了褶子,是很漂亮的泡泡袖,领子是柔美的圆领,领下前襟还缀满了同色的花边儿。   遗憾的是没买到蕾丝,不然就会更好了。   但也已经够漂亮了,尤其她穿上,更添几分华丽。   不只是佟珍琳看呆了,就连齐珊珊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真的是越长越美了,刚搬过来那会儿,好像并没有那么漂亮啊?   最让她嫉妒的,就是佟珍珠那一身又白又嫩的皮子,别说现在了,就是十八岁的时候,她也压根儿比不上。   她的肌肤和普通人比,倒也算白,但坐在佟珍珠旁边,那就是被比的又黄又黑了。   之前趁着佟珍珠外出忘了锁门,她偷偷去西厢房查看过,倒是收拾的挺干净,什么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但她的擦脸油就是用的很普通的牌子。   只不过种类多了一点,有宫灯杏仁蜜,有百雀羚,有雪花膏,还有黄芪霜,林林总总七八样。   齐珊珊还注意到了,佟珍珠似乎很喜欢杏儿蜜,这个用的最快了。   本来她最讨厌洗衣服了,可为了窥探秘密,好几次都特意大清早在院子的水池边上搓洗床单。   虽隔着窗户,也终于让她搞清楚了,佟珍珠晚上是先擦杏仁蜜,再用黄芪霜,白天则是先用杏仁蜜,然后再用雪花膏。   至于百雀羚,就是专门用来擦手的。   不得不说,真挺够讲究的。   她是个不缺钱的主儿,立即也照样来了一份,坚持用了一段时间,皮肤的确似乎好了那么一点,没那么干了。   但黄还是一样的黄,而且眼角的细碎皱纹,一点也没减少。   她一个美丽少妇,硬生生被人比下去了。   偏还不能说,甚至都不能表露出来,要不然,佟贵民铁定会说她,一个长辈跟晚辈争什么。   佟珍琳发出更夸张的惊叹声,就连一向沉默的佟志伟都多看了两眼,佟贵民早已习惯了大女儿的漂亮,却也忍不住说,“珍珠,你这衣服挺少见啊,你穿着正合适!”   又问,“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去的医院?”   关于佟珍珠以后的工作,齐珊珊之前跟佟贵民提过,想让她去他们轻工局医院,虽然医院规模很小,但病号少,工作清闲,待遇也不算低。   最主要的是,她是院长,虽然是副的,但也会比佟珍珠一个护士高好几级,看她还敢怎么猖狂。   她笑着正要插话,想说一说轻工局医院多么好,孰料佟贵民下一句话说得是,“我觉得天坛医院就不错。”   佟珍珠说,“只要大医院都成。”   其实她最想去协和,可协和有自己的护士学校,还是四年制的,她打听过了,毕业那都是只能一部分进协和呢。   她这只学了几个月,肯定是不行了。   佟珍珠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去第二医院。”   虽然她和赵宏斌没什么,但还是最好不要在一个单位工作为好。   佟贵民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最近女儿已经不跟赵宏斌他们一起玩儿了,梅爱华倒是主动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但翻来覆去都是之前的套话,就是说让两个孩子先多接触接触,他们做父母的撮合一下就成了。   等各方面条件成熟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梅爱华觉得自己够有诚意的了,但佟贵民却觉得她的诚意还是不够,也就仅限于空口说说罢了,这样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因此,第一次他敷衍着答应了,第二次,他就很委婉但是十分明确的拒绝了,说珍珠年龄还小,这还没参加工作,找对象的事儿不急。   反正认真论起来,梅爱华只是个卫生局副局长,比他级别还低呢。   而且,这看似是征求佟珍珠的意见,其实他是个未雨绸缪的人,早早就托关系跟天坛医院的副院长打了招呼。   佟珍珠去天坛医院工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佟志伟出门买点点,买了半天才回来,她为此出门闭关平时晚了,许运昌在路口都等半天了。   她今天可真好看,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真漂亮。”   “像个公主。”   然后就提了要求,“能给我也做一件吗?”   秋风瑟瑟中,他穿得还是她给他做的短袖。   不过大街上,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倒也不少。   佟珍珠犹豫了两秒,“不行。”   倒不是她不愿意做,而是有别的顾虑。   以前,佟贵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跟一个透明人差不多,压根儿没人管她干啥,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齐珊珊总是盯着她。   她好几次坐在屋子里或者梳头,或者看书,不经意的抬头,好几次都透过窗户,和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齐珊珊目光撞在一起了。   这指定不是巧合。   有次她放学回家,特意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之后,出去了一趟,也没走远,就去了隔壁。   半个小时后再回来,果然发现桌子上的东西有人动过了,不过倒是一件不少。   这齐珊珊,看着人模人样,平时收拾的也算利索,没想到竟然是个窥探狂。   万一让她发现,她在做男士的衬衫,没事儿也有事儿了。   她和许运昌的关系,她暂时还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家里人知道。   到了学校门口,许运昌去了后勤部上班,她刚走进教室,张明兰就拿了一个本子,让她写毕业祝福。   离别在即,年轻的姑娘们最爱多愁善感,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兴起一股风,就是买那种大十六开的笔记本,最好是硬皮的,请班里所有同学都写上一页。   佟珍珠的钢笔字写得一般,但很会写连体,她写得龙飞凤舞的,很快写满了一页。   张明兰挺满意,说,“珍珠,你也弄个纪念册吧,我第一个给你写!”   佟珍珠觉得,即便是毕业了,大家分到不同的医院,不在一起了,但这不都还在北京城吗,这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不过她也没反对,“成吧。”   中午,张明兰特热心的拉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文具店,指着柜台里的笔记本说,“珍珠,你看这个,质量特好,我买了这种,你和我买一模一样的吧?”   佟珍珠掏钱买下了。   张明兰再次强调,“珍珠,我第一个给你写啊。”   两人走出文具店,在国营饭店吃了饭,回学校的时候被传达室的大爷叫住了,“你们是护士培训班的吧。”   “你们班有个包裹,三个麻袋,忒大了,占地方,赶紧的拿回去吧!”   俩人进去一看,呦呵,可真是够大的,应该是最大号的麻袋了,还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特别严实,都看不出来里头是什么。   张明兰蹲下去仔细看了看,“珍珠,是你的!”   佟珍珠其实也看到了,而且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许运昌写的,他曾说过,办好了回城手续之后,曾去了文山州收药材。   也说了数量太多,没办法全都拿回来,只能寄了包裹。   可他却没说是寄给她呀,这人,可真是的!   佟珍珠有些抱歉的说,“大爷,这包裹是我的,可现在我也不能拿走,教室也没地儿放,您看这样成不成,暂时还放这儿,放了学我一定拿走!”   大爷答应了。   下午放了学,她故意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等大家都走光了,许运昌在门口晃了一下,进来了,“专门等我啊?”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把药材寄到学校了?”   他坐到她的身边,耐心的跟她解释,“要是寄给我叔,或者我姑,那么多药材,指定吓坏了,不得赶紧举报我一个投机倒把啊?”   这倒也是,边疆贸易相对自由,但这儿是首都,政治敏感度很高,各方面的管控都是很严格的,就东单路口,偶尔会有进城卖菜买瓜果的社员,那都是偷偷摸摸的,压根儿不敢走大街,都是串胡同,万一被巡逻发现了,就说是进城看亲戚的。   尤其许运昌这种家庭,更为敏感,更不能犯类似的错误。   “那等一会儿再去吧,现在人太多了。”   他坐在她的旁边,一颗心蠢蠢欲动。   自从那个雨夜牵了她的手,她也默许了之后,逮着机会,他就会握住她的手,捏一下,再捏一下,有时候还故意挠她的手心。   佟珍珠有时候会笑,但有时候也会瞪他,甚至翻白眼。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是佟珍珠爱吃的奶油巧克力,是去黑市高价才买到的。   趁着递给她的机会 ,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佟珍珠一把甩开,剥开巧克力塞到嘴里,低声说,“这是在学校!”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有点可爱,真也想捏一捏。   许运昌缩回手,问她,“你们什么时候正式毕业?”   “十月十九号。”   那到时候,这破电工的工作他也不干了,挣这仨瓜俩枣的,太耽误事儿不说,还不够给佟珍珠买零食吃的。   外面渐渐变得安静了,培训班的同学早都走光了,校园里人明显少了,门卫大爷正怀疑佟珍珠说瞎话蒙人呢,就看到她带着人来了。   许运昌仔细检查了一下外包装,发现只是最外面一层的袋子有些破损,里头的东西都好好的。   挺满意的。   他去街上雇了一辆挺大的三轮车,也就勉强能装上了。   三轮车在前面走,他俩骑着车子跟在后面。   到了玉屏胡同,师傅喘着粗气,和许运昌一起把麻包卸下来了。   好奇地问,“这可真沉,这里头装了什么?”   许运昌笑着说,“云南那边山里的石子,椭圆形的,我看挺好,咱们北京没有,所以让人寄回来几麻袋,打算铺院子用。”   这瞎话编的可太离谱了,师傅瞅了一眼又破又烂的房子,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瞎打听,拿上钱走了。   许运昌回到北京,他姑和他三叔都不敢收留他,好在他知道他三叔的一个秘密,一次为要挟,不但有了电工的工作,这房子也是他三叔帮着找的。   在几十年前,这已经也是个挺齐整的院子,从讲究的窗棂,到屋里的石板地都能看出来,但现在七间房子塌了五间,三间正房也是摇摇欲坠,有一间屋顶全坏了。   这是房管局的老公房,被定为危房,打算重新修好后再赁给单位或个人的。   不过需要修的老房子太多了,所以许运昌能暂时住这儿。   院子虽破,但打扫得挺干净的。   有一棵石榴树也长得挺旺,即便无人照看,却也挂满了红红火火的果子。   许运昌拿了剪子把麻袋挑开,里头的三七争先恐后的滚到了地上。   佟珍珠拿起两个看了看,还用手掂了掂。   这货不错,符合铜墙铁壁狮子头的特点,但就是不太干净,有少量根须,疙瘩头的间隙还沾着红土。   药材想要卖个高价,品相是最重要的了。   这些三七虽好,但必须还得好好收拾一下。   一麻袋的三七全倒在石板地上了,特别大的一堆,许运昌有些发愁,“这也忒麻烦了,早知道收净货了。”   这活儿佟珍珠以前就帮着干过,的确挺麻烦的,得特别细致,因此就不太出活儿。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和你一起收拾吧。”   许运昌高兴的说,“好啊。”   可当佟珍珠真个儿坐在板凳上,准备拿剪子修理须根的时候,他瞅了两眼她又白又嫩的小手,又舍不得她干这样的粗活儿了。   他说,“佟珍珠,你在旁边看着就成了。”   佟珍珠白他一眼,“那我想回家,成不成?”   许运昌凶他,“你这人咋这么没谱,你是不是忘了,咱俩现在是真的搞对象,不是假的,你看着我干活儿,都不成?”   以前在农场,她倒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项福利,可现在,总觉的有点不太好。   总要帮着做点什么。   佟珍珠抿嘴笑了,“许运昌,你晚上都怎么吃饭啊?”   “要不,我帮你做顿饭吧?”   住在轻工局家属院,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日三餐,早点都是买来的,中午在学校要么吃食堂要么国营饭店。   晚饭一般倒是她自个儿做的,可一个人吃,也都是简单煮点面或炒个鸡蛋完事儿。   刚在院子里她注意到了,有一间塌了一半的西厢房,屋顶上盖了油布,应该就是厨房了。   许运昌巴不得呢,说,“好啊。”   这塌掉的西厢房,虽然屋顶没了,门和窗户也都坏了,但房子的木头主结构没坏,人在里面是没有危险的。   里头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米面油还有调料什么都有,还有鸡蛋和腊肉。   只是锅灶是老式的铁锅土灶。   佟珍珠先收拾了腊肉,然后将一把有点发蔫的小白菜洗好切了,正准备点火炒菜了,许运昌忽然进来了。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肩膀和胳膊自然都露在外面,算是十分完美的诠释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凸起的肌肉都一块儿一块的。   佟珍珠扭转了目光。   许运昌说,“我来烧火吧!”   土灶做饭味道没得说,只是这烧火又是烟又是灰的,这活儿不能让佟珍珠干。   瞧瞧她身上穿的,那么漂亮的鹅黄色衬衫,和笔直的深蓝色长裤,要是弄脏了就太可惜了。   许运昌生了火,往炉膛里放了一些木头,火一下子就旺了。   佟珍珠往锅里倒了油,先把腊肉倒进去,然后再倒入葱花,姜片,油锅发出滋啦啦的声音,香味四溢。   小白菜很嫩,稍微煸炒一下就可以了。   佟珍珠因为洗菜,衬衫袖子挽上去了,她秀丽的侧颜如画,白嫩的手臂挥舞着铲子,许运昌怎么看也看不够。   菜炒好了,她略低头,露出一小片白嫩的脖颈。   佟珍珠笑着问他,“再煮点面条可以吗?”   许运昌的嗓子莫名发干,“可以。”   吃过晚饭,时间不早了,佟珍珠必须走了,她犹豫了一下,说,“许运昌,你也不用太着急,明儿不是星期天吗,咱俩收拾一天,咋也能收拾出一袋子三七了吧?”   许运昌其实不急,他带回北京的铁皮石斛,因为是纯正野生的,他又价比三家,最后卖了一个特别好的价格,一斤五百,而他是一百五收上来的,也就是纯赚了快四千。   他现在手里有六千多块。   这些个三七,早一天晚一天出货没什么要紧。   他点点头,“成,我送你回去吧?”   出了胡同,往西走五十米就是轻工局家属院了,就这点距离,根本不值当的。   佟珍珠拒绝了,但许运昌还是跟着她出来了。   她推着车子往外走,推了一下车子纹丝不动,再推一下还是纹丝不动。   回头一看,许运昌拉着他的车后座呢。   他坏坏的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竟有几丝风流之气,“胡同口有水坑,还是我送你出去吧。”   这佟珍珠还真没有注意,不过这会儿天都黑了,胡同里没有路灯,她穿的是一双新鞋子,而且是皮子的,若是踩了水的确不太好。   “好吧。”   许运昌打着手电走在她旁边,俩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鞋底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这小胡同实在是太短了,一忽儿就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佟珍珠回到家, 和往常一样,先去了一趟正房。   今天倒是挺少见,齐珊珊没看电视, 正在监督佟珍琳写作业呢,佟珍琳老大不高兴,嘴噘得老长。   看到佟珍珠进来,倒是笑了笑, 正要开口说话, 齐珊珊先喝了一声, “专心写作业!”   小姑娘的脑袋又耷拉下去了。   佟珍琳今年上三年级,现在中小学已经恢复了秩序,能正常授课的老师也越来越多了, 文化课的进度维持到一个正常水平了。   数学现在学的是各种应用题。   佟珍琳可不算笨, 记忆力特别好,三岁的时候就能背诵不少古诗了,可她逻辑思维要差一点, 数学水平很一般。   最近一次考试,考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最低分七十五分。   其实比起全班的平均分, 她这个分数还是要略高一点的。   齐珊珊觉得无所谓,反正现在不太讲求学习成绩,就他们这家庭, 算得上根正苗红了, 到时候读完了高中, 推荐上大学的话, 条件应该是完全够的。   所以佟志伟自己爱学习, 她不怎么管, 佟珍琳不爱学习, 经常跟着她看电视,她也不怎么管。   还是佟贵民看到小女儿的成绩,觉得实在太差了,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学习内容那么简单,即便补考双百,那也得考个九十多啊。   七十五分简直太丢人了。   现在的孩子机会多好,各方面条件也都好多了,在他小时候,战争还没结束呢,到处乱着呢,哪有什么小学,私塾也上不起。   佟贵民虽然很生气,但没批评佟珍琳,而是给齐珊珊下了死命令,让她下了班不要光顾的看电视了,必须看着孩子做作业。   于是有了这么一出。   佟珍珠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齐珊珊虽然没搭理她,可却在偷偷观察她,佟珍珠今天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但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不大一样了。   以前她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傲气和冷意,每次回到家,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都是珍琳主动跟她说话。   今天也是如此,可她脸上那种冷意和傲气却几乎没有了,端着杯子在哪儿喝水的样子,侧面看竟像是带着微笑。   佟珍珠这姑娘,本来就够好看的了,要是一笑,那真是自带几分天生的娇媚,估计一般的妖精都比不上。   齐珊珊又盯了她几眼,心想,这保准是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佟珍琳不喜欢学习数学,更不喜欢做应用题,精神一点儿都不集中,她早就发现了,妈妈经常偷看姐姐。   有一次她还发现妈妈去了姐姐的房间,也不知道想要干啥,她虽然是个小孩子,但嘴巴严,既不能背叛妈妈,也不能告诉姐姐。   但守住一个秘密真的挺累人的。   这会儿,她忍不住大声说,“妈妈,你在看什么?”   齐珊珊立即收回目光,“我看什么了,做你的题!”   第二天一早,佟珍珠去买了早餐,佟志伟去厨房拿碗,佟珍琳迫不及待的夹起一个炸糖糕吃了。   他们附近的早点摊子,炸糖糕做的很好,不是用白面做的那种,面皮有点硬,而是用纯糯米做的,里面的糖馅放得也多,咬一口又糯又甜又香。   爱吃的人太多了,所以每天都是早早就卖完了。   佟贵民问她,“珍珠,你姥爷怎么样了?”   沈老爷子还在易县呢,他现在比之前好太多了,但白大夫说,只是表面上好转了,里头的骨头还是不行,要是想彻底好,就不能怕麻烦。   建议他再治疗一个月。   “挺好的,我二舅都回来了,他自己能照顾自己了。”   沈二舅虽然在砖厂就是个普通工人,厂子离了他照样转,可厂里有规定,一个月请事假太多,是会扣工资的。   他们两口子收入都不高。   沈二舅也就没再坚持,跟白婶子商量好了,在她家搭伙,每天另外再给一块钱,算是沈老爷子的伙食费。   这样在吃饭上就不用操心了,每天都能吃上现成的热乎饭。   反正有好几个病友,老爷子也并不寂寞,一天天的扯闲篇,过得也挺好。   佟贵民说,“那你今天不去枣花胡同了吧?”   “今天我和你齐阿姨说好了,带你们去香山公园逛逛,这会儿枫叶正红呢。”   说起来,大女儿都搬过来快三个月了,也是他工作忙,齐珊珊这人也没啥生活情趣,这么长时间了,一家人都还没整整齐齐的出去玩儿呢。   如果昨天没答应许运昌,她也就跟着去了。   佟珍珠犹豫了数秒,说,“爸,我上星期就没去,我怕我妈生气。”   齐珊珊并不想带着她去,“贵民,你就让珍珠去吧,你要是不让她去,那人再上门来闹怎么办?”   佟贵民皱了皱眉,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可不想让整个家属院的人都看笑话了。   就挺遗憾的说,“成,珍珠那你去吧。”   等着他们都走了之后,佟珍珠才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到了玉屏胡同,许运昌早就在干活儿了,修剪好的三七已经有一大堆了。   他上身还是只穿着背心。   她倒也已经习惯了,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昨天的那件。   虽然都是普通的白色背心,但昨天那件,是左边破了一个挺小的洞,今天这个破口在右边。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许运昌这人,在吃上毫不吝啬,但在其他方面,比如穿的用的,真的都挺不讲究的。   也就仗着人长的帅,才敢这么随便。   换成别人,真得有点寒酸,不够体面。   佟珍珠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许运昌摇了摇头。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回城后明明作息已经改了,但早上五点钟他就醒了,而且起来后和在五分场时一样,不干活儿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于是就一口气干到现在。   佟珍珠就知道会这样,以前在农场也是,她从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里面还包了一层油纸。   她早上买早点,特意多买了三个油炸糕。   不过这东西就是要刚出锅趁热吃,冷掉了就腻了。   但许运昌接过去很夸张的一口吃掉一个,“真好吃。”   这点东西他肯定吃不饱,他站起来,从衣架上拿起衬衫,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说,“我再去买一副烧饼油条啊。”   为了干活儿方便,佟珍珠今天穿了一身儿旧衣服,头发也先编成麻花辫,然后利落的盘在了脑后。   她拿了一个小板凳,手里握着剪子,开始认真的修剪药材了。   其实三七应该在半干的时候修剪比较好,这些都已经干透了,细的须根还好,很容易就能剪掉了,但有些稍微粗的支根,是有点费力的。   她干了一会儿,伸出手看了看,娇嫩的手指竟然磨得有点红了。   难怪觉得总有点不舒服呢。   佟珍珠去院里端了一盆水,小心的泼在了三七上,没一会儿功夫,三七吸了水,就变得软多了,那就好剪多了。   但手指已经红了,总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瞥到旁边的白线手套,是许运昌用过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戴上了。   这样就磨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许运昌没回来,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回来。   真挺奇怪的,买个早饭需要那么久吗?   佟珍珠看了看表,他出去都快一个小时了。   一直到十点多,许运昌才回来了,一只手拎着一个篮子,另一只手还是拎着一只篮子。   佟珍珠讽刺他,“哟,你这烧饼油条去哪儿买的,不会去了郊区吧?”   许运昌笑了笑,看到地上一堆修剪好的三七,“你还真没偷懒,一直都在干活儿啊,别干了,歇会吧。”   “你忘了今儿什么日子了?”   佟珍珠怎么可能会忘,今天是她的生日,不过也就她自己记的,再就是姥爷了。   没下乡之前,每逢这样的日子,沈老爷子都会给她张罗两样儿好点的菜,再煮上一碗鸡蛋面。   可今年老爷子还在河北呢。   她从没跟许运昌提过,也就装糊涂,“什么日子啊?”   许运昌说,“今儿不是你的生日吗,你真忘了?”   佟珍珠不好再装了,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许运昌说,“这还不容易啊,你在农场的资料,我都看了。”   佟珍珠摘下手套,盯着他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许运昌翘了翘嘴角,用略显轻佻的语气说,“对啊,你刚到五分场我就喜欢你了,你长得那么好看,谁会不喜欢?”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   她觉得,自打回了城,许运昌真的和原来越来越不一样了,还高岭之花呢,就这?   不过,倒是并不让人讨厌。   许运昌把地上的三七装到编织袋子里,挪到了墙角,说,“这玩意儿留着以后慢慢再弄吧!”   “今儿你是寿星,得歇着。”   佟珍珠去了院子洗手。   再次回到屋里,一下子就跟刚才不一样了,桌子上多了一个陶瓷花瓶,里头放了一束鲜花。   大部分都是野菊花,红的黄的都有,还掺杂了几只粉色的月季花。   这会儿可没有鲜花店,市里的公园,都有人巡逻,也不准乱摘乱采,这些鲜花估计还真有可能是从郊区摘来的。   不过,还真都挺好看的。   另一个竹篮子也打开了盖子,原来里头是一只杀好的白条鸡,还有几样水灵灵的蔬菜。   许运昌特真诚的说,“我给你做一顿生日宴,你就擎等着吃吧。”   佟珍珠笑着点了点头。   真还别说,许运昌做饭有两下子,鸡胸肉白斩,鸡腿红烧,剩下的和带来的云南干菌子一起炖了汤。   还炒了一盘青菜腊肉。   主食是手擀的长寿面。   这顿饭的确够丰盛了。   看到她吃得香,他翘了翘嘴角,心里挺美。   不过佟珍珠也太过分了,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另外一只鸡腿也被她抢去了!   吃过饭,一起收拾了厨房,再次回到正房,不知怎么的,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两人都沉默不语。   许运昌给她倒了一杯煮好的水果茶。   佟珍珠抬头看木质屋顶,发现有几根椽子已经断了,她担忧的说,“这房子是不是要修一修啊?”   许运昌不在意的说,“不用,我都铺了油布,不会漏雨,梁没坏,也不会塌。”   佟珍珠喝了几口梨子和大枣煮的茶,正想说要回去了,许运昌忽然拿出一个小盒子,说,“送你的生日礼物。”   盒子很小,也很轻,她打开看了看,竟然是一条翡翠手链,一颗颗翡翠都不大,但看起来漂亮极了。   她问,“你去瑞丽了?”   瑞丽和缅甸搭界,缅甸有全世界最大的翡翠矿山,她听高志军说过,很多人都做翡翠生意。   高志军有个高中同学,靠着从缅甸进货,然后倒卖给香港人,已经赚了好大一笔钱。   许运昌点了点头。   佟珍珠问,“这么一个手链,大概需要多少钱。”   许运昌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翡翠镯子,清透飘绿,一看就是跟手链上的小粒翡翠是同一块料。   他说,“我买镯子,人家给白搭了手链,那个是碎料做的,不值钱。”   这手串是用银子镶嵌的,做工也并不繁琐,不会像许运昌说的不值钱,但也不会太值钱。   佟珍珠也就没再问了。   她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试戴了一下。   白嫩的手腕跟翡翠真的太搭了。   许运昌本来只是想打探一下玉石生意的,可高志军的同学带着他去缅甸人那里看货,他一下子就相中了这个翡翠手链。   因为当时他就觉得,佟珍珠戴上一定会特别好看。   高志军的同学见他盯着看,还以为是瞧上了翡翠镯子,觉得这个北京人眼光倒是不错,很热心的帮着砍价。   许运昌提出来用这个手链当添头。   缅甸人没同意,这是他帮人卖的,碎料的确不值钱,银子更不值钱,但很便宜的卖给他了。   价格是一百五。   佟珍珠自我欣赏了一番,根本没注意旁边男人此刻的目光。   她把手链摘下来,笑着说,“许运昌,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美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即便带不出去,偶尔瞧上一瞧也挺好的。   她自己还浑然不觉,此刻的她是多么诱人,才吃了饭,又喝了热茶,她的一张俏脸白里透红,一笑简直太勾人了。   许运昌很想拉她的手,还想抱住她,亲吻她。   可佟珍珠刚才进了屋,就特意和他分开了一点。   但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再怎么样两人也还是距离很近,他只要往前走两步,就能拥美人入怀了。   佟珍珠把手链放回去,抬头看了看他。   他那英俊到无懈可击的五官,那充满力量感的肌肉,以及明显染了几丝欲望的眼睛,都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他俩都没有说话,屋子里落针可闻。   还是外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许运昌到院子里看,原来是两只野猫在屋顶上玩儿,不小心踩掉了好几片碎瓦。   可能也知道闯了祸,喵喵叫了几声,已经飞快地跑远了。   佟珍珠也走出屋子,提议,“要不然,咱们出去逛逛吧?”   许运昌说,“好。”   这边离着东单比较近,他们就去了东单。   因为是周末,商场里人很多。   张明兰其实不太经常逛东单,一般都是去王府井的,今天是陪着表姐一起来了。   她老远就看到了佟珍珠。   这么漂亮的人儿,在人群里特别扎眼。   而且也认出来了走在她旁边的许运昌。   那天她就感觉两人是一对儿,佟珍珠还不承认,这下让她抓了现行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七章   隔着老远, 张明兰就冲她招手,简直是一溜小跑冲过来,喘着粗气说, “佟珍珠,你骗我!”   佟珍珠笑了笑,小声说,“没骗你, 那时候还不是呢。”   张明兰一副了然的样子, “哦, 那现在是了?”   佟珍珠挺大方的点了点头。   张明兰的表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可很多东西还没买,张明兰还想打趣几句, 就被表姐拉走了。   佟珍珠自己没打算买什么, 但许运昌送了她那么贵重的生日礼物,而且之前跟她提过,想让她帮着做一件衬衫。   她不方便做, 那就买给他好了。   男装柜台很短,成衣的款式可比女装少多了, 好在许运昌人长得帅,穿什么都成。   随便挑了一件白色衬衫。   许运昌抢着要付账,被她一个眼刀制止了。   服务员帮着包好了。   许运昌挺愉快的接过去, 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 “今天其实也是我的生日。”   “这应该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我也很喜欢, 谢谢。”   佟珍珠半信半疑。   他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填好的资料表让她看。   果然出生年月一栏填的, 生日就是今天。   许运昌得意的笑了笑, “是不是特别巧啊, 一般人没这缘分,从这上面看,咱俩就是天生一对!”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我可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说法!”   又说,“我得去一趟枣花胡同。”   上星期她没去,再不过去打个照面,估计她妈又要跑过来找她了,倒不如她去一趟,顺便去看看大舅妈。   听说她心脏病又犯了。   许运昌本来还想跟她一起去看电影呢,有些不舍,“好吧,早点回来!”   沈玉梅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早就忘了正常的日子是什么样了。   事情的导火索,是有人给佟德胜介绍对象,佟贵山这人别的不说,长得还算行,佟德胜跟他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   所以就算家里乱糟糟的,也还是有人做媒。   这次介绍的,不是之前那些外地人,或者郊区农村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南城人,姑娘长得也挺大方,只是人家提了个要求,说结婚没有住窝棚的,要求把窝棚改成正儿八经的砖瓦房。   这要求不算过分。   佟贵山也早就想改了,可他手里没钱啊。   本来有一笔现成的,就是他那三哥给的五百块抚养金,比他想象的还多了,别说改建房子了,办婚事的钱都有了。   可他让沈玉梅去要,要了两次都没要到,还被女儿说了一顿,让她去,她就哭,怎么也不肯去了。   真的是太没用了。   后来他又想了个办法,在他们纺织厂,沈玉梅虽然只是普通工人,但地位却有些超然。   他的二伯,也就是沈玉梅的前公公,从厂长的位子上退休了,但新上任的厂长是他二伯一路提拔上来的,对沈玉梅还是很照顾的。   即便她平时表现一般,厂里涨工资,或者有什么福利,都少不了她。   佟贵山让沈玉梅申请预支工资,一下子预支半年的,她一个月工资六十五,半年就是三百多了,这样就有钱翻盖屋子了。   沈玉梅一开始也同意了,跟厂里写了申请,通过了,就差盖章去财务领钱了,谁知厂长多问了几句。   沈玉梅就照实说了,说家里要盖房子,厂长就说了,那不如她和佟贵山,一人预支三个月的工资。   本身就是两口子,盖房子也是为了家庭,怎么能只让她一个人承担呢?   车间里的工友也有看不下去的,都让她别犯傻。   工资都用来盖房子了,接下来的半年难道喝西北风吗?   沈玉梅觉得也有道理,回家跟佟贵山商量,谁能想到,他竟然不同意,说两个人都支取工资,那家里没收入了,日子怎么过?   这一点人家厂长也帮着想到了,说可以发一半扣一半。   但佟贵山听了还是不同意。   用了各种漂亮话儿哄她。   说德胜和德花一定会因此感激她,等她有一天老得瘫到炕上,一定也会像亲妈一样伺候她的。   本来沈玉梅也有点意动了,但第二天德花下了班,听说她不肯预支工资,那叫一个阴阳怪气,意思沈玉梅不这么办,就是最坏的后妈。   就连一直老实的佟德胜,也帮腔了几句。   这下把沈玉梅惹恼了,几年前,她把工作机会留给德花,让亲生女儿去下乡。   她因此赚下了好后妈的名声不假,可半点好处没落着,德花反而常常以此要挟她。   德花眼里,也从来没有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一个实心的傻子也琢磨出不对了,何况沈玉梅有时候并不傻。   别的东西就算了,但工资是她最后的底线,虽说平时也大部分都补贴到家里了,但这么一杆子让她全拿出了,太狠了,不成。   以前沈老爷子骂她,说她就是个傻扛活的,她当时不高兴,现在仔细琢磨,觉得话虽难听,但也说得没错。   佟贵山算什么呀,他原来还有几间房子,现在穷的裤子快穿不上了。   她怕什么呀?   沈玉梅做了再婚后最硬气的一件事儿,带着德芳走了,沈老爷子不在,正好有地方住。   因此,佟珍珠去了枣花胡同,没找到人。   还是邻居告诉她,说她妈回娘家了。   佟珍珠骑着车子又去了杏儿胡同,她妈见她来了,倒是挺高兴,已经忘了上次母女间的争吵,问东问西的,又一五一十的说起预支工资的事儿。   末了气呼呼的,“实在不行就离婚,日子真不能那么过了!”   佟珍珠立即说,“妈,我也觉得你应该离婚,你看吧,你这一天天的,像个陀螺似的,白天上班,下班还要操持家务。”   “还把钱都贴补上了。”   “结果到头来没人念着你的好,还惦记上你的工资了,这些人就和蚂蟥似的,吸血越吸越深。”   “真还不如自个儿过了,就算把德芳带上,那也能养得起!”   沈玉梅一愣,她本来就只是说说的,没想到大女儿当真了,有些茫然的说,“我离了婚,我住哪儿啊?”   佟珍珠说,“这还不好说,这附近胡同里,总有赁房子的,赁上一间不就行了?”   要不是因为她是年轻姑娘,一个人住在外头不安全,她都想自己单住呢。   沈玉梅一听就否了,“出去赁房子,多丢人啊。”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沈玉梅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儿,笑着说,“我前天在大栅栏碰到你二姑了。”   佟珍珠的二姑佟香兰原来也在纺织厂工作,而且和沈玉梅是一个车间,两个人曾经关系特别好。   当初佟贵民看上了厂花沈玉梅,两人第一次约会,还是佟香兰两边儿撮合的呢。   “我听她说,你和区长的儿子好上了?”   佟珍珠皱眉,这指定是齐珊珊乱说的,“妈,完全没有的事儿,别瞎说!”   “也就一起出去玩了几次,可不是跟他一人儿,六七个人呢。”   沈玉梅听了挺失望,“是人家没看上你啊?”   佟珍珠不耐烦的说,“是我看不上他,妈,您被问了,我现在不处对象。”   沈玉梅也觉得自己女儿那么漂亮,不会有人看不上,听到这个却又急了,“你是不是傻啊,区长的儿子你都看不上?”   “你听妈说,大姑娘也就这几年金贵,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佟珍珠冷笑了一声,“像您似的,因为我爸是厂长的儿子,您就嫁了,佟老八有一处独门独院的房子,所以您又改嫁了,倒是都挺快的,您落着好了吗?”   “找对象不能急,嫁人更不能急。”   “我的事儿你甭管!”   沈玉梅可不认同她这种说法,“那是我倒霉,运气不好,但我听你二姑说,这赵区长两口子都可好了,他那小儿子老实巴交的,指定牢靠。”   “你要是进了那样的家庭,那不是享一辈子清福吗?”   佟珍珠却说,“妈,我马上毕业了,参加工作了就能养活自个儿,我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母女俩说不到一块去,很快不欢而散。   佟珍珠又去大舅家坐了坐,就回了轻工局家属院,没多久佟贵民一家子也从香山回来了。   齐珊珊看起来挺高兴,看向她的目光隐隐带着几丝胜利。   佟珍珠有些不屑,笑着问,“珍琳,香山好玩儿吗?”   佟珍琳回答,“可好玩了,枫叶很漂亮,姐姐你也去就好了!”   佟贵民也说,“下次有机会,咱们一家五口一起去。”   齐珊珊的好心情一下子又没了。   她不高兴的说,“我累了,晚饭你们看着办吧。”   说着就去了里屋。   佟贵民本来都跟她商量好了,晚上包饺子,齐珊珊不太会做饭,但包饺子还是会的。   他好久没吃了,想吃这一口了。   齐珊珊却又闹开脾气了。   而且是无缘无故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副娇小姐脾气,现在也三十六七的人了,儿子都上高中了,却还是这么任性,这么不成熟。   以前佟贵民还会好好哄她,现在早就不会了,任由她闹,反正冷落她一两天就好了。   佟贵民瞅了大女儿一眼,问,“珍珠,你会包饺子吗?”   佟珍珠才不揽这活儿呢,“不会,每次都是我妈自个儿做的。”   佟贵民叹了口气,他前妻沈玉梅别的不说,做面食倒是一把好手,尤其包饺子,速度那叫一个快。   他喊住已经走到院子里的儿子,“志伟,别去肉店了,这会儿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肉了,我再给你两张粮票,你直接去买点包子吧。”   吃过晚饭,佟珍珠洗了个头,还顺手把两件衣服洗了,她刚把衣服晾在杆子上,回头一看,水池边儿上站着一个人。   是齐珊珊。   佟珍珠以为她要用水,把自己的洗发膏,香皂,还有一小瓶山茶油收到脸盆里了。   谁知齐珊珊竟然主动跟她说话了,“珍珠,你那个小瓶子里的是什么?”   佟珍珠总觉的这一阵子这人有点不正常,不过她问得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山茶油。”   这还是孙桂芳告诉她的,说傣族妇女洗完头都用山茶油护发,一瓶也不贵,那时候她的头发比现在干多了,用了之后真的好多了。   刚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隔壁的王玲玲找她来玩儿了。   两个年轻姑娘随便聊了一会儿,王玲玲说,“咱出去溜达溜达吧?”   佟珍珠就跟着她出去了。   谁知出了家属院的大门,还没走出多远,王玲玲就说道,“珍珠,求求你了,帮我个忙,不是陈琦家就住这附近吗,你去她家坐坐。”   “我还有事儿要办。”   说着,竟然一溜小跑走了。   这人,可真是的,原来叫她出来,打得是这样的主意啊。   不用说,指定是跟她的军哥哥见面去了。   轻工局不少人都说她找的对象是个建筑工,其实并不是,是建筑公司的一个年轻干部,是个退伍军人,只不过家里条件挺差,所以王局长一家坚决不同意。   虽然这会儿并不算晚,才刚七点,但天凉了,大街上行人很少,佟珍珠犹豫了几秒,往玉屏胡同走了。   这个胡同不太规整,外头款里头窄,就像一个喇叭花,陈琦家就住在第一家,她慢悠悠的走到她家大门口,却并没有进去。   正踌躇间,忽然有人低声喊她,“佟珍珠!”   扭头一看,不是许运昌是谁。   她见他穿得板板正正的,挺好奇,“你这是要出去啊?”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对,出来扔垃圾。”   佟珍珠看到他手里的确拿了个什么东西,点了点头,“我来找陈琦。”   她正要上前推开虚掩的大门,许运昌问,“真的是来找陈琦的?”   佟珍珠噗嗤一声笑了,“对啊,那要不然呢?”   许运昌说,“那好吧,你去吧,我在外头等你,我找你有急事儿。”   “什么急事儿?”   许运昌自个儿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才跟佟珍珠见过面,而且俩人在一起足足一上午呢,可他还是想见她。   下午他一个人干活儿的时候,心神不宁的。   到了傍晚,更是隔上一阵子就去胡同口看看,虽然明知道她不会来了。   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   他说,“很重要的事儿。”   此时有人从胡同外头走进来了,佟珍珠连忙上前推开虚掩的大门,大声喊,“陈琦,陈琦!”   出来的却是陈琦的妹妹,“珍珠姐,你来了?”   “我姐不在家,您找她有事儿吗?”   佟珍珠说,“没事儿,就找她闲聊天儿。”   “那成,我就不进去了啊。”   她闪身出了院子,帮着把大门给关上了。   回身一看,许运昌还在原地站着呢,这人可真是的,万一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里走。   进了院子,佟珍珠好奇地问,“到底什么重要的事儿?”   怎么白天不说啊?   许运昌领她进屋,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你吃完饭了吧。”   佟珍珠瞪他,“你找我,就为了问我吃没吃饭?”   她出来的匆忙,头发才洗过还没干透,所以是披散在肩头的,身上穿的是一件表妹的旧裙子,很常见的粉色花的,裙子她穿着略微有点紧,越发勾略出特别诱人的曲线。   偏她生气的样子也像娇嗔。   此刻,她美得简直像个妖精。   许运昌嗓子发干,浑身都火烧火燎的,他说,“就是,我想让你帮个忙。”   他指了指地上的药材,说,“我这不才回来吗,两眼一抹黑,哪哪都不熟悉,要是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三七,怕有不妥,万一被人举报了就麻烦了。”   佟珍珠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想找个稳妥的中间人把这批货给出了。   还真别说,她立马想起来了,张明兰好像说过,她家的什么亲戚在药材公司当领导。   “大晚上的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儿啊,等我回头问问啊。”   佟珍珠站起身,“那成,我走了?”   许运昌却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他滚烫的手掌完全包住了她的,佟珍珠用力挣脱,他也不放。   外面的夜猫在一声声叫春。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佟珍珠有点紧张,却也忍不住去看他,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她才发现他其实是双眼皮,是那种异常漂亮的内双。   而且眼睫毛还挺长。   他的鼻梁特别挺拔,他的唇线弧度也恰到好处。   他长得可真好看。   佟珍珠笑了笑,说,“好了,天黑了,要不你送我吧?”   她这娇媚一笑,简直是诱人犯罪。   下一秒,他就紧紧把她抱住了,两只强壮的胳膊把她禁锢,让她动弹不得,他温柔但很有力的亲她的脸颊,额头,以及,柔嫩诱人的唇。   他是火,佟珍珠是水,唯有水才能解救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把她放开了。   佟珍珠气得脸都红了,想也没想,劈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一连好几天, 许运昌早上都没在路口等到佟珍珠。   确切的说,自从那晚,她又气又羞的跑了之后, 他再没能见到她。   他这心里又急又愧,后悔自己太鲁莽了,万一因为他那天的所为,佟珍珠提出和他分手怎么办?   也真是太不巧了, 他好几次去培训班找佟珍珠, 都没找到人, 要么出去了,要么去医院上课了。   培训班为期三个月的课程终于落下了帷幕,最后的结业考试分两部分, 一部分是笔试, 另一部分是操作考试 。   笔试内容相对很简单,都是在课堂上老师反复强调,并要求大家背诵下来的知识点。   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得了满分。   相对而言, 操作考试就没那么容易了,其中一项是静脉输液, 但不是同学之间互相扎针了,而是去了医院,直接给病人上手。   带教老师姓陈, 问大家, “有没有主动第一个来的?”   大家你推我, 我推你, 谁也不敢。   佟珍珠说, “我来吧。”   病号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   老人的静脉血管看着挺明显, 可并不好扎, 一来血管比较脆,很容易扎穿,二来,像这个老太太,人长得特别瘦,皮子都松了,皮下脂肪太少,你针头进去,血管很容易滑到一边,然后也容易穿针。   但这个对佟珍珠来说,不算太难,她挺轻松的就扎上了。   贴完胶布,老太太挺高兴,说,“闺女,你这技术挺好,没觉出来疼,昨儿那护士可狠了,扎了两针,疼死我了!”   佟珍珠的操作得了满分。   张明兰运气好,轮到她的时候,病号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那手上的静脉都鼓起来了,又粗弹性又好。   估计有经验的护士,闭着眼都能扎上。   张明兰最近可是没少下功夫,扎针比之前进步多了,她虽有点紧张,但也顺利的一针见血了。   她的操作也得了满分。   结业考试后,就不再上课了。   护士培训班有两个班,一共一百多个学生,大家组织了一个毕业联欢会,就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   虽然举办时间是上午,但还是来了不少外系的学生,还有职工家属来围观。   佟珍珠也参加了一个节目,是十几个女生一起排练的舞蹈,因为时间紧,动作排练的很简单。   这节目的名字叫《旗帜》。   最后一个动作是她抢到最前面,然后抬头,手臂也抬高。   排练的时候,她觉得这样有点傻,可舞蹈老师说挺好,坚决不肯改。   舞台上,她把手放下来,音乐骤停,节目结束了,所有人站成一排,弯腰致谢。   第一次上台表演,而且还算是中心位,佟珍珠一直都有点紧张,生怕出错,根本不敢往舞台下面看。   这会儿节目结束了,她才敢随便张望了几眼。   然后就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上的许运昌。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自从那晚,她一直有意躲着他。   佟贵民每天都有单位的车接送上班,正好路过海运仓,她就每天坐车上学,放学的时候为了避免跟许运昌撞上,都是一放学就赶紧的跑了。   学校正门有直接到家属院的公交车,但她不坐,一般都是绕到侧门,从那儿打车,坐上两站,然后再走半站回家。   如此一来,回家的时间就晚了,但也没人在意,更没人管。   平时上课,她也跟张明兰打了招呼,要是许运昌来找她,就说她不在。   但,终归还是碰上了。   联欢活动结束后,她和张明兰刚走出礼堂,就被许运昌叫住了。   张明兰挤眉弄眼的走了。   许运昌没说话,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说,“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你别生气了。”   其实,佟珍珠也不完全是生气。   她心里矛盾的主要是,她觉得一份成熟的感情,是需要时间来考验的,她承认,她也喜欢他。   他吻她的时候,甚至有一刻她也是意动的。   但她和他,还是发展的太快了,让她觉得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失控感。   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需要先冷静下来。   可这几天她却并没能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她和许运昌,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再做回普通朋友是不可能了。   往前一步不成,退后一步,也不成。   真的是越想心越乱。   佟珍珠打开看了看,这是许运昌写的一份保证书,内容是以后正常跟她处对象,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他不会再牵她的手,不会抱她,更不会亲她。   日常会跟她保持一米的距离。   这的确是她想要的处对象方式,可不知为什么,她看了这份保证书,心里竟然有点不舒服。   她还给他,“你真的能做到吗?”   许运昌声音低沉,“当然能。”   佟珍珠犹豫几秒,又补充了一句,“许运昌,我说过,我现在只想把学习和工作做好,处对象对我来说,不是第一位的。”   许运昌点了点头,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药材,我都收拾好了,你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人,帮我联系一下吧。”   佟珍珠点了点头。   中午班里同学一起聚餐,地点就是学校的食堂,张明兰夹了一口菜,“还是一样的难吃,不过以后可能没机会吃到了。”   佟珍珠笑了笑,“你要是实在喜欢,以后也可以特意来吃啊。”   张明兰扯了一下她的胳膊,悄声问,“和帅哥和好了?”   佟珍珠不想提这事儿,她说,“明兰,我记得你说过,你表哥在市药材站是吧?”   “对,怎么了。”   佟珍珠把药材的事儿说了说,张明兰挺爽快的说,“成啊,我回去就跟我表哥说,到时候再联系你。”   第二天,张明兰就来找她,说他表哥答应了,不过要先看看货。   中午,佟珍珠去了玉屏胡同,但院子锁着门,也不知道许运昌干什么去了。   傍晚她又去了一次。   这次他在家。   也就一个星期没来吧,但她却已经有了几丝陌生感。   这院子虽破,但被许运昌收拾的很干净,院子里的石板上晾满了清洗后的三七,旁边还有一整袋晒好的。   许运昌冲她淡然一笑,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快退到门边儿了,才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佟珍珠说,“对,张明兰的表哥,是药材站采购科的科长,他姓陈,让你明天带着样品去找他。”   “好。”   他应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进一步避嫌,干脆出了屋子,去院子里翻看他那些还没干透的三七了。   佟珍珠觉得好没意思,走了。   培训班的毕业分配很快就下来了,结果就张贴在学校的告示栏里,佟珍珠和张明兰都被分到了天坛医院。   张明兰特激动,说,“珍珠!咱们以后又在一起了。”   她俩不仅分到了一个医院,还分到了一个科室,都在神经外科。   天坛医院是一家综合医院,最出名的就是神经外科,是当之无愧的国内最强。   因此慕名而来的病人特别多,天南海北的,哪儿都有,很多还都是挺严重,挺罕见的疾病。   医生都很忙,护士也是一样,加班加点那是常事儿。   但佟珍珠很快适应了这份工作,其实总体来说不算累,每天就是按部就班的完成各项护理工作就可以了。   有急症转来的病人,一开始她有点慌,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有经验的老护士带了她两次,她也就学会了。   稍微有点难熬的,是上夜班。   护士的夜班有两种,一种是小夜,是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一种是大夜,是晚上九点半到次日早上八点。   小夜还好。   大夜就有点难受了,即便过了十二点,病区很安静了,在休息室她也睡不着,而且她值大夜,此次都有急诊转来的病人。   搞得科里的不少医生都跟她开玩笑,只要跟她一起上夜班,就要做好了随时接诊的准备。   大   这天傍晚,她和张明兰都是白班,一起下班回去,张明兰说,“珍珠,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明儿你休班啊?”   刚过去的这个星期,佟珍珠上了两个小夜和两个大夜,张明兰的班次却是完全跟她岔开了。   “对。”   “明天咱们去东单逛逛吧,都半个月没逛街了!”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事儿,我就不去了吧。”   她上班积极性倒是很高,各种工作的完成度都挺好,护士长夸她,病人也夸她,可下了班,她就像能量耗尽了,总也打不起精神。   张明兰这一阵子没见着许运昌,严重怀疑两个人分手了,佟珍珠是失恋了。   但她不敢问。   她说,“成吧,那我就跟王莎莎一起去了?”   王莎莎也是她们护士培训班的同学,也分到了天坛医院,不过是分到了别的科。   “好。”   张明兰家住西城,两人很快在路口分开了。   佟珍珠停下车子,拐进了天坛公园。   可能因为是工作日,又是傍晚,公园里人不多。   她胡乱逛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准备回家了,刚推着车子出来,恰好碰上了许运昌。   佟珍珠工作忙,下了班又不爱出门,俩人正经也有七八天没见着了。   和她的无精打采相比,许运昌不但特别精神,穿得也挺讲究,上衣是件崭新的夹克,里头是她买给他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笔直,因为衬衫下摆被扎进去了,两条大长腿更显瞩目。   他俊眉一挑,说,“佟珍珠,你这下班后就逛公园,还真挺好的。”   天坛医院本来就是占据了公园的一角,她顺便来看看,碍着谁的事儿了?   她笑着说,“就是挺好的,工作生活两不误,不像有些人,天天无所事事的,逛一天也没人管。”   许运昌轻笑,“明天你休息是吧,咱们去后海玩儿吧?”   佟珍珠一愣,这一阵子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她都已经习惯了,他这又是想干嘛?   许运昌仿佛猜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咱俩还没分手呢,怎么着,不想跟我一起去?”   佟珍珠犹豫了数十秒,说,“好吧,我去。”   两个人推着车子一起回去,许运昌兴致很高,话特别多,跟她讲了他以后的打算,他在中医学院的电工工作早就辞了不干了,他也不准备继续找工作了,而是打算去一趟云南。   他那几麻袋三七,都已经被药材站收购了。   当时田明兰的表哥陈科长看到品相那么好的三七,而且得知竟有那么多,都惊了,很爽快的全都要了,并且给的价格也不低,一斤干货十块钱。   别看老百姓都不太知道三七,但这个药材用途还很广,各个医疗单位都会采购,他们药材站常年处于一种货源不足的状态。   他还建议许运昌再去云南收购,不仅三七,还有天麻,石斛,重楼,都是目前市场上紧缺的。   甭管什么,运回来只要品相合格,直接找他收了就行了。   佟珍珠说,“那挺好的呀。”   只是这一来一去,估计至少要一个多月了,甚至两个多月都有可能。   到了轻工局门口,许运昌十分潇洒的跟她挥了挥手,走了。   佟珍珠虽然工作很忙,但其实还是有不少业余时间的,比如上小夜班,白天大半天的时间都是空出来的   她几乎不出门,但也没有闲着,托人买了几块碎羊毛皮子,给姥爷做了一个皮毛背心。   还给自己做了几件衣服。   其中一块料子是姑姑送来的,说是表姐在厂里内购的,虽说是残次品,但其实就是颜色出现了偏差。   本身质量是没有问题的。   今年北京挺流行绿色系,不少姑娘都穿着绿色或绿色格子的呢子大衣,她姑送给她的这块料子也是绿色的,但是带了一点灰色调子的绿,也就是一般人认为的色不正。   但佟珍珠是很喜欢的,她专门画了图纸,用报纸打了版,琢磨了一个多星期,总算把大衣做出来了。   款式其实很普通,但她穿上特别好看。   这颜色一般人穿不了的,却特别适合她这种肤如凝脂的美人。   佟珍珠犹豫再三,第二天出门,还是换上了这件衣服。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天气冷了,穿普通的外套的确不成了。   齐珊珊的呢子外套特别多,哟普好几件,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是特别正的草绿色,她新烫了头发,这么一打扮特别显年轻。   但佟珍珠一走进正房,其他人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佟珍琳本来觉得妈妈的新衣服挺好看,现在立马又说,“姐姐,你这衣服可真好看!”   佟贵民也说,“是挺好看。”   佟香兰前两天来送料子,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因为他这妹妹,也没给过珍珠什么好东西,以前是旧衣服,现在又是有瑕疵的衣料子。   但他没想到,那样的衣料子做成衣服还真挺好看。   甚至看着比齐珊珊身上的还显档次。   他笑着问,“珍珠,你这星期什么时候休班?”   佟珍珠一愣,随即说,“这星期我休不了,张明兰家里有事儿,我要替她上一天。”   佟贵民说,“那正好,你提前跟同事说,下周日你休息一天。”   “陪着爸爸去参加同学聚会。”   当年他们那一届夜大同学,不少现在都成了响当当的人物,每年都会有人主动组织聚会 。   佟珍珠不想去,可齐珊珊在旁边一副酸溜溜的样子,她觉得去了也没啥,反正就是吃顿饭,然后多认识几个人呗。   “好。”   她骑着车子路过玉屏胡同,没看到许运昌,路过他经常等她的那个路口,也没人,一直到了后海,才在路边一眼看到了他。   许运昌今天没穿夹克,而是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外套,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英俊里平添了一丝斯文之气,看起来是他,却又有点不像他了。   这儿是入口,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没有不往这边瞅的。   许运昌非但没有冷着脸,还冲着人家笑呢。   看到佟珍珠过来,他不但收起了笑容,还往后退了两步,问,“咱们是先随便溜达溜达,还是去划船,去滑冰?”   佟珍珠也冷了一张脸,“去滑冰!”   两人直接去了滑冰场,周末人挺多的,佟珍珠飞快的换上了旱冰鞋,也不管许运昌,自己先滑远了。   她水平不算太好,这么横冲直撞的滑了一会儿,所到之处,方圆五六米都没人了。   人家都怕撞了她,有些小孩怕被她撞。   佟珍珠自嘲的想,她这种,算是滑冰杀手了。   她放慢了速度,许运昌立刻就跟过来了,不过离她还是足有两米远,他笑着说,“刚才滑得挺好,可真快,人家小孩都被你吓哭了!”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哪有?”   许运昌说,“你胆子大,这倒不错,但你技巧实在太差了,拐弯的时候太生硬了,来我教你。”   别人教滑冰那都是手把手,他却是至少保持足有一米的距离。   佟珍珠练了一阵子,觉得累了,坐到树下的石凳上休息。   许运昌坐在另一个石凳上,问她,“佟珍珠,咱们中午去哪个饭店吃?”   “对面那一家烧麦做的很好吃。”   “往西走一站地,那一家又烤炉,中午供应烤鸭。”   佟珍珠说,“去吃烤鸭吧。”   去国营饭店吃饭就得趁早,要不然排半天的队,两人商量好了,就立马去还了旱冰鞋,骑上车子去了饭店。   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饭店里人还不多,不过烤鸭已经出炉了。 第二十九章   佟珍珠挑了一个角落坐下了。   许运昌要了一只鸭子, 问她,“你还想吃什么?”   佟珍珠点了鸭架汤和两个素菜。   这国营饭店的餐桌不大,两个人同桌吃饭, 再怎么做,也还是距离很近,许运昌把椅子往边上拉,一半都在过道里了, 坐下后身子还往后撤, 一副对佟珍珠避之不及的样子。   有点好笑, 也有点奇怪。   他自个不嫌难受,不嫌丢人,佟珍珠也就随他去了。   许运昌去洗了手, 那么别扭的坐下, 拿了面饼,裹上鸭肉,葱丝, 还有一点甜面酱,递给了佟珍珠。   “我自己来, 你吃你的。”   许运昌却不听她的,还是照样给她卷肉,直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都堆满了, 才说, “咱们俩啥关系, 是处对象的关系, 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完, 把自个儿坐的椅子又往后撤了一点, 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 饭店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爆满了。   隔壁桌子坐了一家四口,过道被许运昌占了一半,隔壁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拉不开椅子,坐不进去。   他气势汹汹的拍了一下许运昌的胳膊,说,“你咋回事儿啊,怎么占道儿呢还,赶紧的让让!”   这熊孩子,年纪不大,口气挺冲。   许运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不有个先来后到吗,说话客气点儿我就让。”   佟珍珠正在小口喝鸭架汤,忍不住摇了摇头,瞧这点出息吧,跟小孩儿都能吵起来。‘   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儿,再说占了过道本来就不对,让让不就完了。   小男孩气的瞪他,好在孩子父母来了,孩子妈妈挺客气,“这孩子脾气太急了,对不住啊。”   许运昌站起来,把那个椅子收起来,坐到了佟珍珠的对面。   她喝完了一碗汤,正要再盛,却被徐运昌抢了先,两个人的手碰了一下,佟珍珠还没怎么样呢。   他一下子缩回了手,又迅速的把那一盆鸭架汤端到了自己面前,示意她把碗推过来,盛好汤后,又示意她端过去。   沟通起来全靠眼神,看着像两个哑巴。   旁边刚来的一对儿男女总让这边看,尤其是那女的,表情似乎还带着同情和可惜。   许运昌也注意到了,故意抬起手,指了指烤鸭,又指了指豆腐皮。   佟珍珠憋着笑,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表示吃饱了。   许运昌也不怕她等急了,吃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佟珍珠终于不耐烦了,“你磨磨唧唧的干嘛呢,快点吃!”   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出口就把隔壁那一对给吓到了,尤其是那女的,一脸的不可思议。   许运昌说,“好,我快点。”   原来俩人都不是哑巴,旁边那男的没什么,那女的一脸受骗上当的表情。   佟珍珠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路过那对男女的时候,掏出两颗奶糖放在桌子上,作为上当受骗的补偿。   出了饭店,许运昌说,“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佟珍珠无可无不可,“成啊。”   电影院也没什么新电影,再新的片子,对她来说那都是老掉牙的。   最终选了《平原作战》。   虽然是周末,但这场电影观众不算太多,观众席约有一半都是空的,许运昌虽然那跟她坐在一排,但中间隔了三四个位子。   电影开场了大概十来分钟,忽然有几个男青年进来了,好巧不巧,就坐在了两人空出来的位置。   紧挨着佟珍珠做的青年一开始看的电影,后来就老瞅着她看,末了还低声问,“同志,你是不是天坛新分来的护士啊?”   “我是神二的,薛红强。”   天坛医院神经外科有两个病区,就是神一和神二。   原来是同事,并不是小混混流氓。   佟珍珠也低声说,“你好,佟珍珠。”   薛红强笑了笑,问她,“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啊?”   佟珍珠说,“不是。”   薛红强还想再聊,她已经扭过头专心看电影了。   《平原作战》是一部京剧电影,演员也基本上都是京剧演员,在易县的时候,她听姥爷说过一嘴子,说这电影很好,他在录音机里都听了好几遍。   所以她选了这个。   倒是没想到,这电影虽然制作的非常粗糙,舞台简陋,道具简单,设计的有些动作也有些夸张了。   但,总体是好看的。   演员的唱腔好,刀枪耍得好,有些动作设计的还不错,能看出来一个个演员的精气神都挺好,个个身手都挺敏捷。   筋斗翻得也真是精彩。   电影散场后,佟珍珠往外走,薛红强紧追其后,走到大门口,他正想跟她多聊几句,许运昌一脸寒冰的站在旁边,问,“珍珠,这是你同事啊?”   薛红强这注意到美女旁边站着一个大帅哥。   佟珍珠说,“对,科室另一个病区的大夫。”   薛红强挺热情,主动朝许运昌伸出手,“你好,请问您是?”   许运昌飞快的说,“我是佟珍珠的对象。”   美女有对象这太正常了,可挺奇怪的是,刚才在电影院里,这两人并没坐在一起,现在仔细想想,这帅哥好像坐的挺远吧?   长得好看的人谈对象,都这么谈了吗?   这也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他自己是个快乐的单身汉,但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他的朋友可都不是这样搞对象的。   那要是看对眼了,那黏糊劲儿就甭提了,特别是在电影院这种地方,那简直了。   薛红强挺客气的告辞走了。   这会儿也才下午两点多,许运昌说,“咱们去商场逛逛吧,我这不要去云南吗,准备一下。”   不知怎么回事儿,佟珍珠一下子就想起来他那破了洞的背心,说,“你买两件换洗衣服吧。”   许运昌点头,“还得买双鞋。”   可进了商场,这些都没买着。   北京的十一月,这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天冷的很,不少人都穿上薄棉袄了,那还会卖单衣啊。   即便有,那也一般没人买啊。   没办法,最终到了布料柜台,得亏前两天医院发布票,佟珍珠就放在了皮包的隔层了,算是比较顺利的买了两块布料。   路过女装柜台的时候,许运昌忽然指着一件羊毛衫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米黄色的羊毛衫十分淡雅,是高领子的,穿上应该会挺暖和。   佟珍珠也觉得不错,她本来也打算买一件毛衣的,她现在穿的还是她表姐的,虽然有五成新,但都磨的起毛了,还缩水了。   她说,“我自己买。”   但售货员开好票,付账的时候,虽然她和许运昌同时掏出了钱,但人家收了许运昌的。   走出商场,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骑着车子,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辆公交车慢吞吞的开过去了。   齐珊珊和佟珍琳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本来齐珊珊还没看到,佟珍琳眼尖,说,“妈,妈,你看那是不是姐姐?”   公交车恰在此时拐了一个小弯儿。   齐珊珊的脸一下子磕在了车窗上,不过她顾不上疼,连忙往外看去,还真是,就那种灰绿色呢子外套,全北京也就她会穿!   旁边的小伙子从背影看,倒是还不错,看起来个子挺高,穿得也挺讲究。   回到家,正好佟贵民也在,她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事儿说了,“她早上还说上班呢,这就跟人家小伙子出去了,指定是谈对象呢!”   “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你说一声,主意可真大!”   佟贵民皱了皱眉,问,“姗姗,你没看清楚那小伙子是谁啊?”   佟珍琳插嘴,“爸爸,我们离得很远的,而且是背对着姐姐,怎么可能看清?”   “都别瞎猜了,等她回来我问问她。”   本来,佟珍珠是想直接就回家的,但许运昌非要去公园里头的茶馆喝茶,说是老早就想喝茶了,这不马上要去云南了,不去的话就得等一两个月了。   弄不好就得年后了。   佟珍珠也就跟着他去了,说实话她也有点累了,看看景儿喝喝茶,也挺好的。   可她这一杯茶刚喝完,许运昌就掏出了一个挺厚的信封给了她。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成捆的大团结,一共两捆。   许运昌说,这次药材一共卖了四千,她不但帮着修剪三七了,还帮着联系了药材站的人,所以分她一半。   佟珍珠气呼呼的说,“许运昌,我记得你不是四中的高材生吗,还是你以为我忘了三七的收购价,即便带着须子还不干净,那也得五块钱一斤吧,你统共也就赚了两千,全给我了?”   “你学雷锋啊?”   许运昌被她逗笑了,从兜里又掏出一张存单,他说,“佟珍珠,你是不是又忘了,咱俩是处对象关系,你怎么那么爱计较啊,别这样。”   “我借住的那地方,不安全,这张存单你也拿着,不是给你啊,是帮我保管着,等我从云南回来,再还给我。”   这话倒是真的,玉屏胡同那小破院子,不但房子都摇摇欲坠,就连院墙也塌了一小半,晚上家里没人的话,进个贼简直太容易了。   佟珍珠答应了,“好吧,存单我可以帮你保管,但这钱我不能要。”   许运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站起身来,说,“你等我一下啊。”   她还以为他是去外面的卫生间了,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他也还是没回来。   佟珍珠不愿意承认,但知道自己这又上了他的当了。   她恨得牙痒痒,拎着东西就往外走,谁知被服务员大姐给拦住了,“同志,你那桌茶钱还没给呢!”   “一共一块五。”   佟珍珠一路车子都骑得特别快,心里想着找他算账,可真到了玉屏胡同,眼瞅着天都擦黑了,却又犹豫了。   虽然可能,许运昌不会像那天那样了。   但她还是会有点担心。   那天,许运昌可不止抱了她亲了她,后来,他都硬了。   还不是一般的硬,那儿都顶起帐篷了。   要是任由发展,他肯定很快就会不满足抱她亲她,肯定会提出进一步的要求,那两个人势必   就要订婚结婚了。   但这辈子她不想那么快就走入婚姻。   佟珍珠还是没去。   回到家,她像往常一样先去了正房,有点意外的是,佟贵民也在家,正和齐珊珊还有佟珍琳一起看电视呢。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   在茶馆已经喝了一肚子茶,她也不渴,就没倒水喝,在茶馆也吃了点心,所以也没吃点心。   她瞅了一眼电视,说,“爸,我先回屋了啊。”   佟贵民说,“你等会儿,我问你点事儿。”   他这还没说话呢,佟珍琳抢着说,“姐姐,我们下午看到你了!”   “在哪儿?”   佟珍琳正要回答,齐珊珊说,“珍琳,这儿没你的事 ,你先回屋!”   等小女儿走了,佟贵民和颜悦色的问她,“珍珠,你齐阿姨也是关心你,所以才告诉我的。”   “你今天没上班?”   佟珍珠承认了,“对,我去了单位才知道,跟我调班的同事从密云回来了,所以我就没替她。”   佟贵民点了点头,“那你没上班,出去玩儿了,和谁一起出去的?”   佟珍琳说是下午看到的,那要么就是在电影院那条街看到的,要么就是在商场附近。   她说,“和同事一起出去的。”   佟贵民继续刨根问底,“你们医院的大夫啊,谁呀?”   佟珍珠轻描淡写的说,“我们科的王大夫。”   佟贵民一愣,“王海洋??”   王海洋就是王副市长的小儿子,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大夫。   佟珍珠没承认也没否认,但强调了一句,“我和王大夫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齐珊珊觉得她说假话,“普通的男女同事,会一块儿出去逛啊,还一逛一整天?”   佟珍珠冷着脸说,“你们问完了吗?”   佟贵民其实还想再问两句的,但看到女儿不耐烦了,就笑着嘱咐,“珍珠,和同事之间,一定要好好相处。”   佟珍珠点了点头。   她的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佟贵民忽然又问,“珍珠,你晚饭想吃什么?”   搬过来都三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的喜好。   虽然也并不是真心的。   佟珍珠没回头,说,“随便,什么都成。” 第三十章   第二天上班前她特别去了一趟玉屏胡同, 发现大门上了锁。   许运昌大概是已经去云南了?   这天她上的是正常的白班,护士的工作上午是最多的的,很多护理工作都必须完成, 但也因此很充实很忙碌,分不出心想东想西的。   眼看着到了中午了,她推着护理车进了治疗室,正准备再看一下治疗记录本, 护士黄英说, “珍珠, 我中午要出去吃饭,你帮我盯着点成不成?”   他们科里每天中午都留一个值班的护士,今天本来是黄英。   佟珍珠说, “好。”   十二点, 科里的护士和大夫陆陆续续都走了,病房里变得安静多了,她坐在护士办公室,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一本医学杂志。   刚才忘了让人捎一份饭,不过她也没觉出饿。   这时, 从隔壁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一个年轻大夫,“小佟,今天你值班啊?”   佟珍珠点点头, “王大夫, 您要找谁的病历?”   王海洋说, “十八床的, 我要看他这几天的体温变化。”   佟珍珠立即起身, 从小推车上一大摞病历里找出来了。”   王海洋很喜欢动作麻利的护士, 科里新添的这两个护士,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那个姓张的笨死了,估计是个关系户,这个小佟却是挺难的,他相信,不用太长时间,她就会是科里最优秀的护士。   手的敏感度和反应力,简单来说就是手巧,的确可以通过训练提高,但明显超出常人,那就算是天赋了。   他特意看过她静脉输液,再难扎的血管她都很轻松的完成了。   下手快轻准。   真得挺不错。   他接过铝皮病历,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有病人家属找她,说吊瓶马上要滴完了,确认了床号之后,佟珍珠去了治疗室,拿上配好药的盐水瓶和消毒棉球,去了病房。   她的步子走得很急。   王海洋本来站在走廊里翻看护理病历,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   佟珍珠换药,拔针,不停的穿梭在各个病房,快一点了,终于才闲下来了。   这会儿她多少觉得饿了。   她正要去更衣室,准备去拿包里放着的一点饼干,王海洋端着一个饭盒进来了,说,“小佟,我姐给送的饺子,实在太多了我吃不完。”   “茴香馅的,你能吃吧?”   科室里医护人员分享吃的太正常了,不过佟珍珠还是有些意外,因为这王大夫平时要求很严格。   前几天做手术,据说因为手术护士操作不当,他当场给人家训哭了。   她说,“能吃,谢谢。”   王海洋笑了笑走了。   不愧是市长闺女送来的饺子,茴香苗特新鲜,里面放的肉馅也很多,味道特别好,她很快就吃得一个不剩。   佟珍珠把饭盒刷了送到医生办公室。   王海洋早就吃完了,正在写病历呢,见她进来抬起头,很随意的说,“小佟,你下周日休班是吧?”   他特意看了一下护士排班表。   佟珍珠说,“对。”   “有什么安排吗,没有的话,一起去新华书店看看吧,听说到了不少新书,也有护理方面的。”   佟珍珠这下就更意外了,她把饭盒放在桌子上,“王大夫,不好意思,我,我这个周末没空。”   王海洋在病历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病历放回到小推车上,笑着说,“不是只有你我啊,科里好几个人都去,陈姐刘哥都去、”   他说的陈姐,是科里的护士长,刘哥是科里的一个大夫。   佟珍珠解释道,“不是,我是真的有事儿,要跟我爸去参加一个聚会。”   王海洋点了点头,“那好吧。”   傍晚下了班,佟珍珠路过玉屏胡同的时候,大门锁着,许运昌还是不在家。   这人动作倒是很快,看来是已经去云南了。   那就只能等他回来,再把他的钱还回去了。   周日吃过早饭,佟贵民就忙活起来了,一会儿支使齐珊珊给她熨大衣,家里的熨斗坏了,又让佟珍琳去隔壁借。   熨好了大衣,又嫌弃裤线不够直。   以往,齐珊珊都是挺乐呵的忙这些的,因为佟贵民会带她参加,现在不带她了,她就烦了,“去参加同学聚会,又不是相亲,用得着这样吗?”   佟贵民趁着儿女们都不在,捏了一下她的脸,“就这次不让你跟着去,你瞧瞧你,脸都拉那么长了!”   “就这点事儿,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闹脾气啊?”   “老孙上周告诉我,说这次我们聚会,王市长也会参加。”   齐珊珊瞪大了眼珠子,“真的,那你怎么不让我去,我好歹也是个处级干部!”   佟贵民又说,“备不住王市长会带着他家老三。”   齐珊珊挺清闲,日常负责的工作不多,这几天,她已经两次去天坛医院堵王海洋了。   当然了,也不是真堵,就是趁着给她妈去拿药的机会,不近不远的仔细瞅上几眼。   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那天跟佟珍珠在一起的,未必是王海洋。   为啥呢,一来发型不一样,二来那天看到的人比王海洋要壮实一点。   唯一相同的,就是个子都挺高,但长得高的小伙儿多着呢。   齐珊珊嗤笑了一声,“贵民,珍珠要是真的跟王市长的儿子出去逛了,她为什么不敢承认?”   “这可是大好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可见这未必是真的,我劝你,她那么犟,你可别瞎撮合,要不然,先不管她咋样,万一因此得罪了王市长。”   “那咱们不是得不偿失吗?”   佟贵民皱眉,“你想的可真多,没想到你对珍珠的事儿还这么上心,我就是带她去参加一个聚会。”   “没别的。”   齐珊珊知道他这是烦了,讪讪的住了口。   上午十一点,佟贵民和佟珍珠就准时出发了。   佟贵民戴着金边儿眼镜,穿着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脚上的皮鞋油光锃亮,看着的确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佟珍珠没有刻意打扮,但她本来已经够漂亮了。   聚会地点是北京饭店。   父女俩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佟贵民带着几分得意跟同学介绍自己的大女儿。   佟珍珠对谁都客气又礼貌,很快就获得了一大片的赞美声,都是夸她漂亮又大方的。   他们这一届夜大的同学,一半左右都是女同学,见到这么一个出色的年轻姑娘,态度都挺热情。   有的问在哪儿工作,有的甚至直接问有没有对象。   反倒是早就认识她的梅爱华,在一旁没怎么说话,这姑娘是挺不错,可眼光也高啊,就她家这条件,这级别,她都看不上,真不知道她还想找什么样的?   佟贵民也是的,平时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在这种儿女大事儿上这么糊涂,任由孩子胡闹呢。   梅爱华真是不理解,两家做了亲家多好,谁都不算吃亏,谁都也不占大便宜,勉强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这年轻姑娘啊,仗着长得好看一点,就觉得什么都不看在眼里,这早晚得吃大亏。   还有佟贵民,还想当副区长呢,就他那样的,做梦去吧,回头她得跟丈夫好好说说,千万不能提拔他。   梅爱华腹诽完,自我感觉好受多了,笑着说,“珍珠,你分到天坛医院去了?在神经外科?哎呦,阿姨可是知道,那是最忙的一个科。”   “护士工作挺累的吧?”   佟珍珠回答,“还成,我觉得忙点挺好的,能学到不少专业知识。”   梅爱华像个领导似的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这医护工作不是别的行业,是需要具有一定的牺牲精神的。”   “你年轻,好好干,争取早日晋升护师。”   这样的话,佟珍珠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谢谢梅阿姨的鼓励。”   好在没一会儿,饭店就开始上菜了,因为人太多,男女各两桌分开坐了,佟珍珠故意放慢了一点,没坐到梅爱华身边。   冷盘刚上完,不少人就呼啦啦的往外走,佟贵民走在最前面。   这边梅爱华也放下筷子匆匆过去了。   很快,一大群人簇拥着王市长进来了。   这下更多人抢着过去了。   佟珍珠可不管这些,桌子上有一道酱牛肉做的特好,刚才服务员倒的茶也不错,她低头专心吃喝。   王海洋一进来就看到了佟珍珠。   他穿过人群,没理企图跟他搭讪的几个女干部,直接走到她位子旁边,有些惊讶的问,“小佟?你怎么也在这儿?”   佟珍珠也是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王海洋,她赶紧的顺了一口茶,笑着说,“王哥,可真巧,我是跟我爸一起来的。”   旁边的人见他站着呢,赶紧的把位子让给他了,说,“你坐,坐下聊。”   王海洋真的坐下了,他的心理素质一向都特别好,遇到再复杂的手术,也都泰然处之,可这会儿坐在大美人的身边,竟然多少有点紧张。   说紧张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心跳有点加快。   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多数是人刻意为之。   王海洋聪明又傲气,也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自从他对佟珍珠产生了兴趣,他就把她的基本情况都摸清了。   她是轻工局局长佟贵民和前妻的女儿,之前都是跟着母亲生活,下乡回来后才跟着父亲的。   佟珍珠拒绝了一起去新华书店,但同时提到了一个聚会,而且是和佟局长一起参加。   这么具体的事情,那就非常好打听了,本来他是想问一个发小的,没想到他爸提了周日聚会,还说是夜大同学什么的。   然后要求他去。   作为天坛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他今年才二十八岁,可同龄人虽然当不上主治,但早都成家了,结婚早的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至少也是满地爬了。   惟有他,还没找上对象呢。   王市长每天要操心的大事儿实在太多了,小儿子这点事儿他本来没在意,可禁不住妻子一遍遍的念叨。   而且二十八这个年龄,也的确有点过不过去了。   因此最近一两年,王市长也有点着急,今天算是私人聚会,来的都是当年的夜大同学,知根知底的,就提出让小儿子一起来。   没想到这小子还行,一口答应了。   王海洋不从何聊起,这会儿如果还说单位的事儿,就有点不合适了,可他这人,做事讲求效率,一般也不跟人闲聊。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刚走过来的时候,佟珍珠吃得还挺香,就问,“这家菜怎么样,好不好吃?”   佟珍珠点头,“挺不错的,尤其这个酱牛肉。”   服务员送来一套新的餐具,王海洋夹了一块牛肉,说,“是很好吃。”   冷盘上完就开始上热菜了,一桌子的人,就他俩吃得最积极,不但吃,还要评论一番。   反正还聊得挺热乎的,还时不时的发出笑声。   王市长本来打算坐一会儿就走的,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小儿子这次是真的开窍了,一进来就做到人漂亮姑娘旁边了,还跟人家有说有笑的。   他就不舍得走了,万一他走,那小子也跟着走了,这不就晾着人家姑娘了?   平时事情多得不行,但仔细一想,今天还真没太大事儿,即便有,也不是急事儿,明天处理也行。   王市长就安心的坐下了,吃饭聊天,不过他早就说过,这种私人场合不谈工作,于是大家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儿。   他一边听一边注意着儿子那边的动静。   佟贵民也在密切观察着,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这两人关系的确不一般,瞧瞧市长家的公子对她闺女那殷勤劲儿,又是倒水又是拿餐巾的。   看来,这事儿稳了。   十有八九,他要跟王市长做亲家啦。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要矜持一些,因此,虽然只和王市长隔了一个位子,他却没有主动挑明那是他闺女。   还是文化局的陈局长主动为市长解惑了,“和海洋聊天的姑娘,就是贵民的大女儿。”   王市长对佟贵民的印象很一般,觉得他这人有些过于圆滑,过于钻营了。   既然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年轻时候的私事都是知道一点的,佟贵民提了干没几年就离婚了,然后很快娶了齐副区长的女儿,依靠岳父不丢人,可为此抛妻弃女,那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不过,事情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算一算年龄,这漂亮姑娘大概是他和前妻的女儿?   有了陈局长引话,佟贵民立即说了,“对,王市长,和海洋聊天的是我女儿,她下乡三年,顺利入了党,是通过招生回城的,上个月刚分到天坛医院。”   王市长看着那姑娘娇滴滴的,倒是有些意外,说道,“贵民,你这女儿不错,挺好。”   佟贵民立即说,“还是海洋比较优秀,我听珍珠说,他专业能力强,别看年轻,做手术可厉害着呢。”   王市长脸上露出老父亲的得意表情。   这下,佟贵民和佟珍珠算是成了全场焦点,借着这个,很多人都说了不少漂亮话。   但一向精于此道梅爱华没凑上去,她这会儿心里都要气死了。   难怪佟贵民看不上她家,看不上她儿子啊,原来想攀高枝儿啊。   一个南城长大的姑娘,还想着嫁到市长家去,高枝儿是那么好攀的,这王市长家的好儿子,她可是知道,前几年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有一个甚至称得上绝色,就是水利局副局长家的女儿,那姑娘长得可以点不比佟珍珠差。   不照样还是见了一面就拉倒了。   这王海洋都二十八了还不找对象,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而且她仔细观察了,王海洋和佟珍珠虽然聊的挺开心,可一举一动并不亲密,压根儿不是那种搞对象的感觉。   他儿子和佟珍珠第一次见面,也聊得不差啊,还一起出去玩儿好几次呢,那最后不也黄了吗。   这佟贵民,可别高兴的太早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比起一般的年轻姑娘, 佟珍珠算是胃口挺好的了,可她本来就吃了能有半盘子酱牛肉,后续每个菜也吃了不少, 和王海洋一边吃一边聊,都有点吃撑了。   她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王海洋问她,“小佟,你吃饱了?”   佟珍珠点了点头。   王海洋说, “在这儿继续待着也没意思, 要不咱们先走吧。”   “你这会儿没什么事儿了吧, 咱们去新华书店看看?”   佟珍珠其实不想去,但当着这么多人,要是拒绝的话, 那就太落人家的面子了, 再说了,她也好长时间没去新华书店了。   “好吧。”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年轻人一起走了。   对此, 佟贵民想过但还没敢想进展的这么快,王市长则是舒了一口气, 甭管佟贵民怎么样,姑娘瞧着的确是不错。   王海洋和佟珍珠都没骑自行车,新华书店也不算太远, 因此, 是溜达着去的。   两个人的话好像都在饭店里说完了, 这会儿没什么话了, 而且更添了几丝陌生。   行至半路, 王海洋忽然问她, “小佟, 你谈对象了没有?”   佟珍珠点头,“谈了。”   王海洋先是明显愣了一下,继而有点不相信,他可是注意到了,无论佟珍珠上白班,小夜,大夜,无一例外都没人接送她。   虽说这边离着她家不算远,可要是有对象,怎么可能不接送呢?   “真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做什么工作的?”   佟珍珠说,“他叫许运昌,原来在中医学院当电工,这一阵子他不在北京。”   虽然她说的很具体了,王海洋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没结婚,他就有追求佟珍珠的权利,而且他觉得,他也有实力和任何人竞争。   下星期的排班,他已经找了科主任,特意每个工作日都和佟珍珠叠合了。   王海洋打算以后都这么做,这样的话,他以后约佟珍珠的时候,只要他有空,她也一定有空。   因为两个人总上一个班,很快就特别熟悉了,相互之间可以熟稔的说说笑笑,甚至开玩笑,工作上也配合的很好,但王海洋私下里约她,甭管找什么样的借口,佟珍珠就是不肯去。   这天中午,轮到佟珍珠值中午班,他们病区最近特别忙,早上刚收了两个脑外伤的病人,还收了一个从其他医院转来的瘫痪的病人,情况都特别严重。   她一刻也没闲着,不是换药就是配药,要么就是给病人测试体温和血压。   今天的发药护士是张明兰,这人粗心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有两个病房的口服药忘记发了,她赶紧的挨个给送过去了。   值班的大夫王海洋倒是不算太忙,应该写的病历都写好了,几个刚来的病人虽然不太好,但还算稳定。   上午科主任已经详细查过房了,不需要再去了。   除非病人情况有变化。   王海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想去护士办公室看看,忽然他妈汪淑芬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拎着饭盒。   “海洋,对不起,妈妈来晚了,你饿坏了吧?”   “没有,我还成,您做了什么好吃的?”   “妈给你炖了排骨。”   王海洋打开饭盒,看到香喷喷的排骨炖土豆,顿时觉得饿得不行了,拿起筷子就要吃。   汪淑芬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先别吃啊,你不是谈了个对象吗,快去把那姑娘叫来,你俩一起吃!”   “是叫珍珠对吧?”   王海洋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埋怨道,“妈,我说了多少遍了,人家现在还不是我对象,您可别这样说了,都在一个科室工作,让人误会了多不好。”   汪淑芬有点意外,“你爸说,你俩挺般配的,都一块儿去逛街了,还不是啊?”   “不是逛街,是去新华书店了!”   “行了,你别说了,你赶紧的叫过来,让妈也看看。”   也不怪她好奇,她家那死老头子,现在官儿越做越大,臭毛病也越来越多,能让他夸得年轻姑娘,那指定是很不错。   她好奇地不行,曾想让王海洋邀请姑娘做客,可一直也没等着,所以干脆就来医院看看了。   王海洋去了护士办公室,没找到人,又去了治疗室,佟珍珠正在拿着针管配药呢。   “珍珠,忙完了来医生办公室吃饭。”   佟珍珠笑着说,“好啊,谢谢啊。”   她前天和王海洋一起上小夜,晚饭是她请的,所以答应得没有一点心里负担。   佟珍珠去病房换了药,把换下来的空瓶子扔到垃圾箱,洗了个手推门就进了医生办公室。   没想到除了王海洋,办公室里还有一个打扮十分利落,气质也挺好的中年妇人,冲她笑了笑,说,“你就是珍珠吧,忙了一上午,列了吧,快过来吃饭吧。”   王海洋表情有些无奈,他说道,“珍珠,这是我妈、”   其实佟珍珠也猜到了,她笑着说,“阿姨你好。”   汪淑芬没想到儿子看上的姑娘竟然这么漂亮,尤其穿着一身的护士服,特别有一种白衣天使的感觉。   而且看着也挺大方的。   老头子说她是区轻工局局长的女儿,这家庭背景和他们家比,那是比不上,差了好几个等级,不过既然儿子喜欢,那也不是不行。   他们满族的老话也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老祖宗的经验,保准是没错的。   就她家大儿子媳妇,倒是司令家的女儿,却教得一点规矩都没有,平时训一两句都不行的。   幸好现在不在一起住了,否则真是要气死。   二儿媳妇倒是好点,可行事又不大方,小家子气,她也不喜欢。   汪淑芬问,“珍珠,你今年多大了?”   “你爸和你妈在你几岁的时候离了婚?”   “……”   看在香喷喷的排骨的份上,佟珍珠一边吃,一边都一一回答了。   王海洋一个劲儿的冲他妈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吃个饭她在旁边像个查户口的,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清楚了,再好吃的排骨吃进嘴里也不香了。   汪淑芬笑了笑,“好了,我不说了,你们快吃,吃完了我把饭盒带走。”   佟珍珠低头专心吃饭,王海洋好心将几个肉多的排骨给了她,她也都不客气的吃了。   刚吃完都还没来及喝口水,病人家属来叫了。   “护士,吊瓶打完了,今天没有了,给拔针吧?”   佟珍珠赶紧跑出去了,先去了治疗室翻看记录,确定的确没药了,然后才拿着消毒棉棒去了。   忙完这个病人,又去忙别的了,等她终于有空了,跑到医生办公室一看,汪淑芬早就走了。   王海洋有点歉意的说,“珍珠,我妈这人就是嘴碎。”   佟珍珠说,“没事儿,长辈都这样。”   王海洋盯着她,又问,“珍珠,你那对象还没回来呢,这什么工作需要出差那么长时间啊?”   佟珍珠说,“你怎么这么好奇啊,打听这个干什么,你又不认识他。”   很快就到上班时间了,王海洋趁着还有十几分钟的独处时间,半开玩笑的问,“我现在甚至怀疑,真有许运昌这个人吗?”   “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佟珍珠也半开玩笑的说,“那还能有假,等他回来,我要不安排你俩见个面?”   王海洋点头,“成啊。”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大美人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许运昌其实走了也没多长时间,他是十一月十号走的,如今刚进十二月,也就二十来天。   可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好像是走了很长时间似的。   傍晚下班后,她没回家,而是直接往南城奔。   沈老爷子在河北待了足有两个多月,前几天才回来了,去的时候根本走不了路,是沈大舅特意找了个车,被几个人抬着上车的,回来的时候,没用车接,是跟沈二舅一起坐火车回来的。   走进杏儿胡同的时候,那腰杆挺得笔直,步子迈得也大,腿脚利索得跟正常人没啥区别。   甭管看见谁,都乐呵呵的主动打招呼。   沈二舅拎着一堆东西跟在后头,生怕有什么闪失,“爸,您当心,慢着点走!”   沈老爷子一瞪眼,“这地上那么平,啥也没有,没坑没石子,我还能摔跤啊,你快点的吧,别磨磨唧唧的!”   沈二舅无奈的笑了笑。   老爷子这一趟治病,一共花掉了八百多,算是一笔挺大的钱了,但这钱花得可太值了。   佟珍珠在路边停下来,去了肉店买肉,可不巧肉全卖光了,排骨也没有了,只好买了点大骨棒,又去旁边菜店买了点新鲜的莲藕。   这莲藕骨头汤炖出来也挺好喝。   佟珍珠到的时候,她妈沈玉梅也在杏儿胡同,正在当当的切萝卜呢,预备包点饺子吃。   虽然没买肉,但她买了一点虾皮,萝卜里头放点虾皮,比放肉还鲜呢。   这次老爷子去河北治病,沈玉梅作为唯一的女儿,一次也没去,不是她不想去,这去一趟,来回的路费也好几块呢,再说了也不能空着手去,那花钱可就太多了。   若只是这些,她咬咬牙去一趟也成,可她还怕老爷子提出来,让她也分摊一部分钱,就干脆没去。   如今老爷子回来了,而且还真的治好了,她这个女儿再不来看看,那就太过分了。   因此,这几天她下了班都是先过来给老爷子做饭,然后再回家。   佟贵山对此很有意见,但沈玉梅通过预支工资这件事儿,心里多少也有点警惕了,立马就说家里除了德芳都不是孩子了。   尤其德花,都二十多了,现在还什么都不会,以后有了对象到婆家去,指定会被人笑话的。   佟贵山虽然很不高兴,但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最近做晚饭的都是德花。   沈玉梅看到女儿来很高兴。   这孩子现在是真的出息了,毕业分配到了天坛医院,那可是一家特别好的大单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   “珍珠,你这是才下班啊,进屋歇着吧,妈包饺子,一会儿就得了!”   佟珍珠把买回来的大骨棒和莲藕都拿给她,说,“白大夫说了,让姥爷多喝点骨头汤。”   “成,我知道了,我再点个炉子,这就炖上!”   沈老爷子早听到动静了,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说,“珍珠,快进来,外头冷!”   屋里点着炉子,虽然也不十分暖和,但还成,佟珍珠靠着炉子坐了一会儿,脱了棉大衣也不觉得冷。   沈老爷子放在炉边儿上的一块地瓜烤好了,他拿下来晾了晾,剥了皮递给了外孙女。   佟珍珠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这地瓜真甜!”   沈老爷子笑了笑,问她,“工作累不累人?”   他瞅着外孙女似乎瘦了那么一点儿。   佟珍珠说,“不累,特轻松,就是上午忙一点儿,但也都是扎针输液量血压这样的活儿,根本累不着人。”   “护士,是不是要上夜班啊?”   她笑道,“姥爷,上夜班就更轻松了,小夜是三点到十点,相当于闲大半天,到了晚上也不耽误休息,大夜是十点到第二天早上,有专门的休息室,一般十二点到五点,都是可以睡觉的。”   沈老爷子听了觉得还成,特别高兴。   沈玉梅别的不说,手脚是很快的,拌好了馅子,和了面先擀皮,上下纷飞一会儿就一大堆面皮了,包饺子那就更快了,往皮上放了菜,两只手那么捏一下,一个胖乎乎的饺子就包好了。   饺子煮好出锅,莲藕骨头汤也可以喝了。   大冬天的,吃个饺子喝个汤,甭提多舒坦了。   沈玉梅匆匆吃了一盘饺子,喝了两碗汤,正要走了,佟珍珠叫住她了,“妈,我想把我的户口挪到医院,这样就能申请单身宿舍了。”   当初佟珍珠返城后,户口是直接回了原籍,也就是枣花胡同那边,后来她问过中医学院,能不能把户口落在学校,大学生按照规定是可以的,可培训班就是临时的,没有学制,学校说不成。   最近她又问了问医院,医院人事说是可以的。   但户口和单身宿舍其实没什么关系。   她早早就写了申请,但床位很紧张,今年是不用想了,据说明年五一有好几个结婚的,估计最早也要那个时候了。   但她不想和那些讨厌的人一个户口本了。   沈玉梅立马就答应了,要是珍珠分了单身宿舍,就不用住在那陈世美家了,挺好的。   想跟她抢闺女,门儿都没有。   沈玉梅走后,老爷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木头匣子,打开两道锁,从里面取出来一张存单,说,“珍珠,这次姥爷治病,把你手里的钱都给花了,这上面的钱,姥爷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现在就给你吧。”   佟珍珠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数目,一共有六百块,钱不多,可老爷子之前的钱,差不多都给她花了。   他的退休工资很低,因为身体不好,也经常要买药吃,这些钱指定是攒了很长时间。   而且算是老人家的棺材本了。   佟珍珠不要,说,“姥爷,我有钱,您猜不到吧,我一个月工资六十呢。”   基本工资当然没有那么高,但医护都有补贴,还有夜班费,加在一起刚刚六十块。   沈老爷子倒是没想到,“那是不少。”   佟珍珠一把将存折塞给他,“所以,姥爷我不缺钱花,而且,我现在住我爸家,我拿着您的存折干啥呀,你听我的,你就放着,等我要用到了,再跟您要行吧?”   沈老爷子说,“那也成吧。”   “珍珠,时候不早了,我去招呼一声你表哥,叫他赶紧送你回去!”   老爷子披上了棉袄,拿着个凳子到了东墙根儿,冲着隔壁院子十分有底气的喊,“大顺,赶紧的,送珍珠回去!”   沈裕顺嗓门更高更亮,“爷爷,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佟珍珠看着老爷子十分利落的从凳子上下来了,有点担心的问,“姥爷,您这腿,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沈老爷子得意的说,“真不疼啦。”   沈裕顺刚送表妹出了杏儿胡同,一辆吉普车急急的开过来了,佟贵民让司机停了车,笑着说,“珍珠,爸就猜你是看姥爷来了,赶紧的,上车吧。”   他自个儿却下了车,把佟珍珠的自行车放到了后头,还特别热情的跟沈裕顺客套了几句。   俨然一副慈父的形象。 第三十二章   自从那次聚会之后, 佟贵民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若是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指定能被他给蒙蔽了。   这一路上他表现的都特像一个好父亲,问了问佟珍珠的工作, 又忽然提起一件事儿,十分惭愧的说,“爸爸之前也是粗心,忘了问你, 你的户口是不是还在南城?”   “现在都不在那边住了, 户口就别再在那边儿了, 等哪天你跟你妈妈说说,让她把户口本给你,爸爸把你的户口给转过来吧。”   其实, 无论南城还是东城, 都是北京户口,谁也不比谁高级,也没有什么福利差别, 只不过,佟贵民这人想得远。   他想得是, 王市长的小儿子可正经不小了,都二十八嗯九了,他和珍珠处对象, 那指定急着结婚啊, 到时候结婚得用户口本。   人家男方一看, 珍珠的户口不但是在南城, 而且还是跟他那该死的堂弟一家, 他这脸往哪儿搁?   还得防着一件事儿, 他前妻沈玉梅, 是个一言难尽的人,有时候做事儿自己不要脸更会让别人丢人,看着珍珠嫁得那么好,万一从中作梗,或者故意为难拿捏,那也是麻烦。   还是早早迁过来比较好。   佟珍珠说,“好,我下次跟她说一声儿。”   第二天她还是上白班,傍晚下班刚推着车子往外走,佟贵民竟然来接她了,佟珍珠觉得挺奇怪,“爸,您这么闲啊?”   佟贵民笑了笑,“我忙着呢,这不是抽时间想去看看你姥爷吗,昨天是太晚了,来不及,咱们现在就去吧?”   佟珍珠说,“成啊。”   到了杏儿胡同,佟贵民拎了满满一网兜的东西进屋,满脸带笑的跟沈老爷子打招呼,坐下后还问了问这次治病的事儿。   从河北回来后,甭管谁来打听,沈老爷子都特耐心,说得可详细啦,可对着这位前女婿,他实在没有兴致,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   佟贵民又说,“珍珠,一会儿咱们就走了,拿上两包点心,你去看看你妈吧。”   佟珍珠知道他是着急户口的事儿,这事儿她自个儿也想早点办了,说,“成,我去。”   到了枣花胡同,沈玉梅也刚下班回来,她瞅了一眼女儿拿来的点心,笑着说,“哟,珍珠,你来的倒巧,今儿我做大包子吃呢,面都和好了。”   佟珍珠说,“妈,跟您说一件事儿,您别急。”   沈玉梅一听就急了,“咋了,那不要脸的小三欺负你了,还是小三的那俩孩子?”   佟珍珠摇摇头,“都不是,我上回给您说,要迁户口,户口本赶紧的给我吧。”   这事儿沈玉梅已经跟佟贵山说过了,佟贵山巴不得呢,自然是同意了。   沈玉梅问,“怎么了?”   “我们医院单人宿舍腾出来两间房子,先到先得,我得抓紧把户口给落了,。”   沈玉梅一听,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手,说,“珍珠!我这就给你去拿啊。”   很快她从西厢房里拿来了户口本,佟珍珠接过来,放到了自己的皮包里,“妈,我今儿就不吃包子了,我去我姥爷家了啊。”   说完就跑了。   沈玉梅不太高兴,却也没当回事儿,反正包子蒸熟了,她也得送过去一盘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这辈子就这样了,跟她姥爷比跟她亲,谁也甭想扭转过来了。   佟贵民受够了老爷子的冷脸子,见女儿回来了,赶紧的说,“爸,那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沈老爷子说,“珍珠想啥时候来都可以,我高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佟贵民演戏也演累了,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佟珍珠却是暗乐,“姥爷,外头可冷了,您别出来了,晚饭您也不用做了,我妈一准儿送大包子来!”   只是有点可惜,她这次吃不上了,她妈别的本事不说,做各种面食还是很不错的。   刚坐上车,佟贵民就迫不及待的问,“珍珠,你妈给你户口本了吗?”   佟珍珠说,“没给。”   “不但没给,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嫌贫爱富。”   佟贵民气呼呼的说,“你妈可真是的,这话打哪儿说起啊,珍珠,当初我和你妈离婚的时候,是她不要你的,不管不顾就改嫁了,后来爸爸再婚,她又把你抢过去了,说起来,你的户口本来就应该在爸爸这边儿。”   佟珍珠弱弱的说,“爸,我说不过我妈,要不,您抽空跟她说说?”   佟贵民对前妻避之不及,才不想主动沾上呢,“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儿。”   明着不行,他只能想想别的路子了。   孰料没几天,佟珍珠就告诉他,“我妈给我户口本了。”   佟贵民特高兴,“挺好,那我明天就带你去附近的派出所转户口。”   佟珍珠说,“不用了,我已经把我的户口落在我们医院了,这样我妈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她不想跟那一帮子人一个户口本,可也不代表就想跟齐珊珊他们一个户口本。   佟贵民听了有点生气,觉得她有点自作主张,可再一想,这样做其实也不错,这事儿他跟妻子商量了,他以为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没想到齐珊珊竟然不太同意,他好一番讲道理,才算是勉强点头了。   要是为了这个,再惹得前妻来闹,那的确不值当的。   这么看到,落到医院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了。   “那也成吧。”   户口的事儿就这么解决了,佟珍珠两边儿都摆脱了,心里还是挺畅快的。   现在,就等着单位宿舍了。   到时候,谁也甭想插手她的生活了。   十二月底,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飘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街面上的积雪都有一尺多厚。   佟珍珠刚下了大夜班,昨晚有个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各种抢救措施都做了,最后没办法只能临时推去了手术室,手术护士不够用,她也过去帮忙了,手术整整做了四个多小时,下台后病人还是昏迷的。   所以回到病房还必须严密观察。   幸好刚才交班的时候,病人清醒了,而且各方面指标都还不错。   她熬了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倒是不困,就是特别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推着车子手都觉得有点发软。   可能是体内血糖太低了。   佟珍珠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奶糖剥了吃了,感觉稍微好一点了。   她正要骑上车子往回走,忽然有人叫她,“珍珠!”   这声音太过熟悉。   她抬头,看到许运昌笑吟吟的,就站在不远处。   这些天,隔上一阵子她就会去玉屏胡同看看,可每次都是大门紧锁,她以为,许运昌说不定得年后才能回来了。   许运昌大步走过来,一眼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不止为何,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许运昌有点慌,赶紧扶过车子,说,“这路太滑了,你别骑,你坐上去我推着你。”   佟珍珠点了点头。   还没等她坐上去,王海洋匆匆就跑来了,还抱怨,“珍珠,你怎么走那么快啊!”   这时才看到,佟珍珠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个子比他高,脸比他帅,穿得也挺讲究,这谁啊?   王海洋徒然生出一种危险的感觉,果然,佟□□嗯动跟他介绍,“王哥,这是我对象,许运昌。”   许运昌笑了笑,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听珍珠说起过你。”   王海洋真是没想到,佟珍珠还真有对象,对象还真叫许运昌,此刻他这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还是挺礼貌的说,“你好,我也听珍珠说起过你。”   许运昌说,“是吧,她是不是告诉你我是她对象?”   王海洋点头,“对,不过我们科室的人都不信,还以为她是胡诌了一个人呢 ,没想到是真的,幸会。”   其实二病区有个大夫见过佟珍珠的对象,他还特意跟去打听了,但听薛红强说,佟珍珠虽然说是她对象,但两人当时的表现有点奇怪, 看电影都不坐一块儿,看着像是彼此都挺陌生。   王海洋也就没当回事儿。   许运昌笑了笑,“幸会。”   他扭过头,轻声对佟珍珠说,“你快坐上去,我带你先去前面饭店吃点饭,然后好好回家休息。”   佟珍珠坐上去之后,他推着她很快离开了。   王海洋眉头紧皱,刚才佟珍珠和那个许运昌,虽然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但给人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   至少他还从来没见过佟珍珠那么娇弱,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神采奕奕,工作特别积极的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应该是真的在处对象,不是假的。   这个分析结果让他的心情更为糟糕了。   许运昌带着她去了最近的国营饭店,要了热腾腾的包子,爽口的小凉菜,一甜一淡两碗豆浆。   佟珍珠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半碗豆浆,才有力气抱怨他,“你怎么才回来啊?”   许运昌一愣,“我有事儿耽误了,要不然能早半个月回来。”   佟珍珠不依不饶的问,“什么事儿啊?”   许运昌看了看四周,这会儿都八点半多了,国营饭店人不多,他低声说,“我去了一趟瑞丽。”   佟珍珠惊讶的抬起头,“你又去买翡翠了?”   还有个事儿她没说呢,上次在后海的茶馆,许运昌不辞而别,不但丢下了存单和那两捆现金,还有个小布包,里头是两个她见过的翡翠镯子。   许运昌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饭,还是他推着她往回走,先经过玉屏胡同,他迟疑了一下,佟珍珠先说了,“我都来过好多趟了,现在你都回来了,还不让我进去啊?”   许运昌的桃花眼里全是光,“哪能呢,我是怕屋子里没点炉子,怕冻着你!”   两人一起去了那小破院子,许运昌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屋子里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后窗玻璃坏了,他不但找人补上了,还糊了一层窗户纸。   这样多少能暖和点。   许运昌给佟珍珠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炉子,干脆靠墙边点了火,碎木头烧得噼里啪啦的,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   老房子都是木质结构,为了防止火苗窜得太高,他又在上面压了一些土。   他搬了小凳子,两人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都是许运昌在说,说得是这次去云南的事儿,考虑到北京这边石斛供应更为紧俏,他这次只收了石斛,不过这东西不像三七,暂时还没有养殖的,纯野生的量太少,他为此跑了好多村寨,也就收了二十斤左右。   不过这一趟收获最大的是去瑞丽买玉石,上次卖给他镯子的缅甸人买原石输了一大笔钱,急着把手里的货全甩了,于是他和高志军的同学全部给吃掉了,当然了,他手里没多少钱,只要了少量的货。   然后转手卖给了一个刚去那边采购的香港人,两千的货,三千出的,轻松就赚了一千,高志军的同学赚了两千多。   佟珍珠笑道,“听得我都想去买翡翠了,钱真的那么好赚?”   许运昌说,“就是运气好赶上了,小打小闹还行,太贪指定不行。”   佟珍珠困意上来了,坐在板凳上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   许运昌不舍得让她走,可她这个样子,他也心疼,“珍珠,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佟珍珠感觉到自己都快睁不开眼了,她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蛋,又拍了两下头,站起来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   她那脚步不稳的样子让他看得有点担心。   许运昌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小心一点啊,别碰到火堆了。”   他抓住她的胳膊才想起来什么,正要松开,没想到佟珍珠竟然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滑,那么软。   许运昌微微低头,对上佟珍珠的笑脸,身体绷得特别紧,隐忍着内心的激动和升腾的欲望,轻轻唤了她一声,“珍珠。”   “我做梦都是你。”   佟珍珠抿了抿嘴唇,“真的吗,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从来不做梦的?”   许运昌笑了笑,俯身低语,“你主动拉我的手,是不是意思我可以抱你,也可以亲你了?”   佟珍珠刚才搓脸,脸蛋已经微微发红了,这会儿更是一下子羞得更红了。   许运昌这人真是的,他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这样的话非要说出来?   没等她回答,她已经被他拥入怀里了。   他抱着她,低头亲吻她,他的吻如此炙热却又如此轻柔,不像上次,动作那么粗鲁,把她的嘴唇弄破皮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都肿了。   幸亏她机智,说自己感冒了,戴了两天口罩才算好了。   佟珍珠把头靠在他的胸膛里,感受到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她说,“我数一下你的心率。”   许运昌嗓音有点哑,“好。”   他已经努力在忍了,可这真的太难了,就在他觉得难以自持的时候,佟珍珠数完了,一下子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的身体细微变化她感觉到了。   佟珍珠拎起包就往外走,“不用你送,我先走了!”   回到轻工局家属院,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家里没人,她躺上床几乎一秒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王海洋不是跟佟珍珠上一个班吗, 昨晚也把他累够呛,都知道,神经外科的手术是出了名的难做。   不但耗费时间长, 而且在手术台上不能有一丝杂念,否则操作的精细度受到了哪怕一顶点儿的影响,就有可能对病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凡是来到他们医院他们科的病人,基本上没有轻症。   昨晚那个手术能用四个半小时做完, 已经比他预期的要快了, 手术结束后, 他的腿都麻了。   再加上佟珍珠这档子事儿,王海洋身心俱疲,回到家倒头就睡。   这一觉, 到了中午才醒。   汪淑芬以前在文化局上班, 因为身体不好,早就办了病退,她听到儿子房间里终于有动静了, 赶紧过去敲门,“海洋, 你今儿怎么了,饭也不吃就睡了?”   “快起来吧!”   王海洋这会儿的确饿了,而且睡了几个小时, 心里的那些烦躁差不多都消散了。   汪淑芬见他似乎脸色不太好, “昨天夜班特别忙啊?”   王海洋点头, “做了个手术。”   汪淑芬心疼的说, “是不是又熬了一晚上, 你这工作啊, 也就说出去好听, 可真是太累人了!”   “现在年轻还成,等以后可怎么办啊。”   这些本来是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但王海洋今天听了特别不顺耳,“妈,您说什么呢,您放心,我以后不用你发愁。”   “我当不上院长,最起码也能混个主任医师吧。”   汪淑芬撇了撇嘴,“你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呢,成家立业,成家是在第一位的!那个叫珍珠的姑娘,你什么时候领到家里来?”   不提这事儿还好,提起这个王海洋这心里简直难受得不行,今天下班回来一路上他都在想,这都怨他自个儿,总想着慢慢培养感情,等珍珠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好感,就会水到渠成了。   这么想就是错了!   珍珠这么好的姑娘谁不惦记,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慢慢来,他就应该手段更激进一些,甚至可以直接托媒人去她家提亲。   这样一点儿都不丢人,好多人就是这样结婚的。   他做什么事儿都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怎么唯独在处对象上这么磨叽呢?   可惜,他想明白了也晚了。   王海洋烦躁的放下筷子,“妈,您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珍珠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没有处对象。”   “您怎么就不信呢?”   汪淑芬数落他,“你说你这孩子,我就问两句你急什么,这不是你爸说的吗,看着你俩挺般配的,那天有说有笑的出去逛了。”   王海洋嗤笑一声,“就我爸那老古董,他知道什么呀,他能看出来什么呀,他说什么,您就信啊?”   汪淑芬虽然挺喜欢和人争个高低,可这不是别人,是她儿子,她也就不计较了,“没处对象不会赶紧处啊,你要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得拿出点态度来,你得对人家好,三不五时的再买点东西哄哄。”   “整天只知道工作和手术,再好的姑娘在你身边,你也抓不住啊。”   王海洋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妈,你先搞清楚状况好不好,人家小佟有对象,我这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儿?”   之前他特别有信心,即便佟珍珠有对象他也要追,可今天他亲眼看到了,他忽然就觉得可能性不大了。   佟珍珠和她对象看起来感情挺好的,而且这姑娘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除非男的先变心,但,小佟那么好,那怎么可能呢?   汪淑芬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她有对象?那她干嘛不早说,这不是骗子吗?”   王海洋觉得,跟他妈说话可真费劲,干脆不说了,一声不吭的又回房间躺着了。   但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了,干脆换上衣服出去了。   儿子一走,汪淑芬也琢磨上了,这事儿不对啊,那佟贵民的女儿都有对象了,干嘛还勾着她儿子呢。   她家老头可是说了,当时聚会上,好多人都说海洋和那个珍珠特别般配呢,为啥那个时候不说清呢?   这也忒不讲究了。   但汪淑芬同时又觉得,也许佟贵民这个当父亲的,备不住根本不知道闺女的事儿?但他不知道,齐珊珊作为后妈总应该知道的吧?   她一个女同志,又是这样的身份,的确不太好直接去找佟贵民,掉价不说,说什么呀,跟他说不着。   但齐珊珊一个副区长的女儿,不但下嫁了,还找了个结过婚的男人,听着脑子就不太够数,估计能挺好对付,行吧,就去找她了。   无论如何也得要个说法。   汪淑芬立马就去了了轻工局医院,到了地方,看着这屁点大的医院,先就嗤笑了几声,这不就是个卫生所吗,也配叫医院?   齐珊珊不知就里,见市长夫人找她,高兴的不得了,把人请到办公室,亲自端茶倒水。   “哎呦,汪处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   汪淑芬坐下了,倒是喝了一口茶,但脸色挺难看,“小齐,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工作上的事儿,我已经退休好长时间了,也不负责任何项目了,我是想聊一聊海洋和珍珠的事儿。”   提起佟珍珠,齐珊珊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冷不热的说,“我听说了,说是你家海洋和她在处对象,可您也应该知道了,他是老佟前头的孩子,她的事儿,我不好管。”   “你要是谈这个,还是去找我家老佟吧。”   汪淑芬冷笑了一声,“你少来这一套,你嫁给了佟贵民,那不就是珍珠的的后妈?我们海洋和她处什么对象啊,压根儿没处对象,你们家那珍珠,是个骗子,她早就有对象了,这纯粹是把我儿子当枪使呢。”   齐珊珊听了大吃一惊,本来她这心里矛盾着呢,既觉得和市长家当亲家挺有面子的,但珍珠是那泼妇的女儿,她过得好,就相当于那泼妇日子也差不了,这让她十分不爽。   有时候也是盼着佟珍珠攀不成这个高枝儿。   没想到想什么还真来了什么,而且比她想的更严重,佟珍珠竟然瞒着所有人谈了个对象。   她也不小了,谈对象是正大光明的事儿,为啥要遮遮掩掩呢?   甚至还要故意让人误会,以为她在和王海洋处对象,那七有八成,她找的对象不太体面。   难道和王局长家的女儿一样,也找了一个建筑工?   要真是这样,她倒很乐意看笑话。   齐珊珊不但没生气,态度反而更加殷勤了,“汪大姐,您是不知道,这后妈可不好当,特别珍珠这孩子从小事跟她妈长大的。”   “别说我了,连老佟的话都听不进去。”   “你瞅着她这么大方漂亮,可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一句都说不得,在家简直跟个大小姐似的,什么活儿都不干啊,这都跟着我们住了好几个月了,连顿饭都没做过。”   这下轮到汪淑芬惊讶了,“这大姑娘这么懒?”   齐珊珊点头,“对啊,我可不是瞎说,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汪淑芬本来就觉得佟珍珠长得太漂亮了,太招人,没想到看着挺好的姑娘,背后竟然是这样。   还玩儿人前人后这一套。   不过,齐珊珊是后妈,她说得也不能全信。   汪淑芬说,“今儿我来,就是跟你们说一下,既然你家珍珠有对象,那我们海洋肯定就要另找了。”   “ 这事儿,你们办得可不地道啊,我也是刚知道,等老王下了班,我也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现在还能有这种事儿啊,骗人骗到我儿子头上了!”   说着,放下茶杯就走了。   齐珊珊则是赶紧的去找了丈夫。   佟贵民不太喜欢她动不动就在上班时间来找她,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有些冷淡的说,“什么事儿啊?”   齐珊珊转身先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又把外套脱了,她这一路小跑来的,这办公室烧得暖气太热了。   佟贵民微微皱眉。   齐珊珊见他这样,一下子想起来两个人刚好上的时候,因为要避着人,外头哪儿都不能去,反而办公室还比较安全。   她笑了笑,“咱们都多大岁数了,我是真有事儿,是关于珍珠的。”   齐珊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都说了。   佟贵民一愣,随即又皱眉,“珍珠又谈了别的对象?不能吧,是不是汪大姐搞错了,这孩子别人不清楚,你我都知道,她平时除了上班,都很少出门的呀?”   要是谈了别的对象,怎么可能这样呢?   齐珊珊也是纳闷,她也不太信,可人家市长夫人不可能胡说,要没有这回事儿,人家怎么可能气势汹汹的找她呢?   佟贵民也觉得这事儿透着奇怪,“珍珠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等下班回家,我问问她。”   佟珍珠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完还是懒懒的,干脆又躺到了床上。   傍晚,佟珍琳背著书包回来了,没敲门就冲进她屋里,把手里其中一个糖葫芦递给她,说,“姐,你再给我做一个猫咪吧,我要和你的一模一样的!”   她的小熊也很好看,可都在书包上挂了那么长时间了,腻了。   佟珍珠笑着说,“你别拽我胳膊了,行。”   小姑娘又跟她叨叨新换的数学老师,要求特别的严格,她都已经因为粗心,被批评过一次了。   姐妹俩正在聊天,佟贵民和齐珊珊一起回来了,齐珊珊一看到女儿又主动去找佟珍珠了,拉了脸,“珍琳,赶紧的,回屋写作业!”   佟贵民则说,“珍珠,你跟我过来,我有点事儿想问你。”   佟珍珠披上外套去了正房。   佟贵民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炒花生,“你小时候爱吃这个,我特意给你买的。”   佟珍珠抓了一把,一个个剥皮儿。   “最近工作挺忙是吧,你和海洋都那么忙,也没时间出去逛逛?”   “爸,我和他没处对象。”   齐珊珊抢着要说话,被佟贵民一个眼色制止了。   “你们年轻人都追求上进,这是好事儿,反正你也还不大,谈对象这事儿不急。”   佟珍珠抬起头认真看了他一眼,佟贵民这人,说话从来都喜欢绕着,因为欺骗了前妻,哄得区长千金跟他结了婚,这些年仕途也一直很顺利,就自以为自己是多聪明多厉害的人物了。   小人得志而已。   在家里说话还这么一副打官腔的样子,忒讨厌了。   “我谈了一个对象。”   齐珊珊一听就忍不住嚷嚷了,“贵民,你看,她承认了吧,我就说人家汪大姐那种身份,怎么可能乱说?”   “珍珠,不是阿姨说你,你说要是别的什么事儿也就罢了,这处对象的事儿怎么能骗人呢。”   “何况还是人家王市长的儿子,你这样得罪人,我倒无所谓,可你爸不行啊,你可能不太懂,你爸这个级别,是最为关键的了,能上去就上去了,否则以后别想动地方了!”   佟贵民深以为然,觉得妻子说的太对了,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女儿嫁进市长家,从而对他的仕途有帮助。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好处没沾上,倒惹了一身腥?   佟珍珠悠然的吃着炒花生,“怎么我就成骗子了,我早就跟王海洋说过,我有对象了,他也早就知道啊。”   “而且我也跟你们说过吧,我和王海洋没处对象,就是普通同事!”   佟贵民眉头紧锁,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看着挺乖的大女儿,其实挺狡猾的,他问道,“好了,不说王海洋了,你惹下的麻烦,大不了爸爸亲自跑一趟,去王市长家道个歉。”   “珍珠,我问你,你谈的对象,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都什么情况?”   佟珍珠说,“他从农场回来,工作还没落实呢。”   齐珊珊听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什么还没落实,那不就是无业吗,要照这么说,那还不如人家王玲玲呢。   佟贵民听了也非常失望,刚才说这大女儿有点狡猾,那也算是聪明的,怎么这聪明不用在正道上?   找对象都不带脑子的?   难道这一点随了她妈?   “那他家里什么情况啊?”   “他爸妈都还在五七干校,哥哥姐姐都下乡了。”   听完这些,齐珊珊就更来精神了,她以前说过什么来着,不过是南城长大的丫头,还以为真能攀上高枝儿啊。   泼妇生的孩子,能聪明到哪去。   自个儿现在都是天坛医院的护士了,一张脸长得也还行,瞎摸着找对象,也不能找个父母都被下放,然后还没工作的人吧?   这真不是眼瞎的问题了,纯粹是脑子有问题。   佟贵民气坏了,冷着一张脸说,“珍珠,你岁数小不懂事儿,但你也应该知道,就凭你现在的条件,市长家的儿子都看上你了,你找这样的对象忒不合适。”   “不管你们谈到哪一步了,都必须马上分开。”   “这话你要不好说,你把他叫家里来,我说。”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修改)   佟珍珠说, “爸,我不跟他分手。”   在许运昌去云南之前,佟珍珠虽然也喜欢他, 但也没有那么确定,可他不在的这一个多月,反而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种期盼和思念,是她两辈子都从未有过的。   所以, 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他, 有了他, 别人再优秀,家里背景再优越,也和她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了。   佟贵民还是第一次觉得大女儿和那前妻有点像, 脑子不好使还特别轴。   现在看来, 和市长做亲家的事儿暂时不用想了,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避免丢人的问题了。   佟贵民虽然现在是轻工局的局长, 是一把手,但因为他的一路晋升不是那么干净, 是靠了岳父的,而且前妻沈玉梅来闹过,都知道他是离婚娶了齐珊珊。   虽然他觉得自己没理亏, 但当然还是心虚的, 因此, 这些年特别在意自己的名声和脸面。   这家属院里可没有秘密, 佟珍珠要真不跟这个小许分手, 那所有人很快就知道了, 知道他佟贵民的女儿竟然找了这个一个人, 到时候,他这个局长的脸面往哪儿搁?   佟贵民以退为进,“珍珠,先不说分手的事儿,你把他领来我见见。”   佟珍珠说,“行。”   第二天下了班,她先去了一趟玉屏胡同,许运昌本来是想去接她的,可同时又觉得,大白天的,那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就目前来说,他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所以就没去。   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了。   他牵起她的手,说,“快进屋,外头太冷了!”   北京的冬天,下雪冷,不下雪化雪更冷。   佟珍珠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墙边放了一只煤球炉子,这会儿烧得正旺呢,屋子里比昨天可暖和多了。   她搓了搓手,说,“我爸叫你过去一趟。”   许运昌挺吃惊,“你跟他们说的?”   佟珍珠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反正这么瞒着也不是办法。”   许运昌点了点头,昨天就觉得那个男大夫有点不对劲,原来真的也是看上珍珠了。   本来他还想,在他父母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他和佟珍珠的事儿,暂时先不告诉双方的父母。   他再喜欢她,也不能坑了她。   虽然现在,他已经有点管不住自己了,但最后的那道防线是不会破的。   许运昌换了一身衣服,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商店,买了烟酒和罐头。   佟贵民刚下班,倒是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把人领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用异常挑剔的眼光看着这个无业游民,甚至许运昌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   倒是齐珊珊,没想到佟珍珠找的对象竟然这么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真是哪哪都好看,要是只看外貌,的确是比那个王海洋强。   她二十出头的时候迷上佟贵民,也是因为他长得帅,但也不仅仅是他长得帅,那时候,就连她爸都说,佟贵民是同一批干部里能力最强的。   但佟珍珠找的这算啥呀,连个工作都没有。   许运昌遭遇冷落,但脸上还挂着微笑,十分有礼貌的继续说,“叔叔,阿姨,本来早就应该上门拜访。”   “我叫许运昌,下乡的时候跟珍珠一个农场。”   佟贵民见到人也有些意外,比他想象的似乎要好不少,但还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听珍珠说,你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   “你爸妈去五七农场,到底什么原因?”   许运昌说,“我的确现在没有工作,我爸妈下嗯放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有留学背景吧。”   “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他们虽然人在干校,但工资是全额下发的。”   佟贵民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好看一点,他的消息向来灵通,最近这半年,的确越来越多被下放的干部都回来了,尤其是高级知识分子。   但并不是回来了就可以恢复原职,不少都是一进城就办了退休。   这些下放经历都是会写在档案上,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因为这些问题再次被翻出来?   总之,谨慎起见,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能碰。   而且有些事儿齐珊珊琢磨不透,但他明白,汪大姐没找他,而是去找了齐珊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   佟贵民说,“小许,这全额发工资不代表什么,现在上面政策就是,不管□□也好,还是别的帽子也好,都不要牵扯到级别和待遇,但你父母一天不回城,你这黑五类子女的帽子也就摘不下来。”   “我们珍珠是党员,是先进,这你应该很清楚,她现在在医院工作,表现也很好,我们作为父母,不会同意她找你这样的对象。”   “而且,你要是真喜欢她的话,你肯定不希望她因此受到牵连吧?”   这番话说得,好像许运昌不立马说分手,就不是真的喜欢佟珍珠。   而这一点,也恰恰是许运昌的心病。   见小伙子不说话了,佟贵民说,“做人不能那么自私,你想想,要是你自己的妹妹,她找对象找了一个黑五类的子女,你会同意吗?”   齐珊珊也说,“就是啊,你赶紧的跟我们珍珠分了吧,我们珍珠有的是人追,就他们科室的王大夫,人家是市长的儿子,也喜欢我们珍珠呢!”   她一口一个我们珍珠,把佟珍珠恶心的不行,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说,“爸,你这是道德绑架,我喜欢许运昌,我不会跟他分手的!”   “而且他爸妈的问题,应该很快就解决了。”   佟贵民这会儿看大女儿,觉得真和前妻沈玉梅差不多了,当年他们离婚之后,为了怕引起闲言碎语,他没有立即跟齐珊珊结婚。   倒是沈玉梅很快就得意洋洋的说她要再婚了,而且嫁得是他的堂弟。   虽然是他先丢弃了她,可他也不能任由她胡闹,说佟贵山那小子也就趁一个院子,其实特别爱赌,不是过日子的料。   沈玉梅偏不听他的。   现在女儿也是不听他的。   当然了,他也能看出来,这小许虽然是无业游民,家里情况也不好,但瞧着是个聪明人,也不像是一般人。   可她女儿这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能嫁市长的儿子,干嘛找这样的人啊。   佟贵民沉着脸,“小许,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记住我说的话,做什么事儿都要先想一想,是不是真的为珍珠好。”   许运昌站起来,“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   佟珍珠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佟贵民喝道,“你回来!”   齐珊珊却道,“你急什么,人家小许第一次上门,让珍珠送送!”   等女儿和许运昌走了,佟贵民气呼呼的指着她说,“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女儿找一个这样的对象?”   齐珊珊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但这会儿她也不敢说出来,“你瞧瞧你,急什么呀,你以前总跟我说,遇事儿不要急,珍珠跟着咱们住了好几个月,你还看不出来她的脾气啊,犟着呢!”   “她现在就认准了这个小许,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咱们的话。”   佟贵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任其发展吧。   所以必须让他们尽快分手。   他又说道,“你赶紧的出去看看,这个小许家住哪儿。”   齐珊珊最喜欢做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事儿,一溜小跑着出去了。   隔了几天,佟贵民提着两瓶好酒,有些忐忑不安的去了王市长家。   王市长不在,汪淑芬在家。   她态度特别高高在上,说,“小佟,你家闺女不是有对象了吗,那他们的事儿就算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咱们长辈就别跟着操心了。”   佟贵民笑了笑说,“汪大姐,您从哪儿听说的珍珠有对象啊,我问过她了,没有的事儿,不过,她说的那个小伙子确有其人,他们都是一个农场,又都是北京人,备不住关系比一般人好一点,但也就是普通的同志关系,根本不是对象。”   “我那闺女从小就要强,她这不才分到医院,一心想把工作搞好,再加上,她这不才刚二十一,岁数不大,也的确不着急。”   这理由其实也有点说不通,但汪淑芬愿意相信,“二十一正合适,也不算小了,要是只顾着工作,那有现成的例子,海洋不就是这样吗,都二十八了,这得亏是小伙子,要是大姑娘,二十八了还没对象,那不就是老姑娘了,就没人要了。”   佟贵民点头,“汪大姐,所以我觉得,咱们还得操心孩子的事儿啊。”   汪淑芬也是发愁,“可不是吗,他们年轻不懂事,咱们做父母的,不能任由他们胡闹。”   这场谈话的开局不算太好,但最终结果挺好的,佟贵民和汪淑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等儿子下了班,汪淑芬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反正你俩一个科的,成天见面,想谈对象随时都可以,我和你佟叔叔说好了,下个月找个时间,两家人见一见,先把订婚的日子定下来。”   王海洋听得瞳仁地震,“妈,你在说什么,小佟她有对象了。”   汪淑芬说,“根本不是,你佟叔叔说了,那是借口,说珍珠是因为一心想要工作,不想处对象,她不是年龄还小吗,可能还没开窍,所以我和你佟叔叔都主张,先订婚再说,至于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处对象,随便你们自己。”   王海洋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   他也的确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想要靠着家里的权势得到佟珍珠,可理智恢复之后,他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是喜欢佟珍珠不假,可如果真的在一起,那必须佟珍珠也喜欢他才行。   他想要的婚姻,是老师和师母那样,一辈子琴瑟和鸣,恩爱如初。   “妈,我以前是喜欢她不假,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我选择另一半,漂亮不是第一位的,聪明才是最重要的。”   汪淑芬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的,妈为了你的事儿,特意去找了珍珠的后妈呢。”   “这不白忙活了吗?”   “幸亏没跟你爸说。”   王海洋气呼呼的说,“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儿子的条件又不差,你这是干嘛呀,行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你放心,对象的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   汪淑芬拿儿子没辙,去厨房剁肉馅去了,王市长喜欢吃饺子,他们家三天两头做。   佟贵民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了汪淑芬的电话,在电话里她一个劲儿的道歉,说自己儿子犯了毛病,这最近不想找对象了,等过一阵子再说。   虽然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最起码,不至于得罪领导了。   佟贵民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玉梅养得好女儿,眼光可真是太高了,区长的儿子看不上,市长的儿子竟然也看不上。   有这个小许在,即便再给她张罗别的合适的对象,那也都是白费功夫。   想借着姻亲跟市长或者其他领导攀上关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这死丫头不肯跟一个无业游民分手,那他为了面子,还得为那个姓许的张罗工作,那天齐珊珊去看了,他借住的地方特别破,房子都快塌了,   难道还要住到他家里来?   他佟贵民养女儿可不倒贴,也没有招上门女婿的爱好。   何况那个小许还是黑五类的子女,那就更不行了,保不准都会受牵连。   他这半辈子,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付出的可是太多了,谁甭想对他的仕途有丝毫不好的影响。   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珍珠要是不听劝,那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佟贵民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找一下前妻。   沈玉梅正在车间忙着呢,听到有人找她还觉得奇怪,她在印染车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来到大门口,瞅到那辆吉普车,就知道是谁来找她了。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离婚十几年的前夫又找来了。   沈玉梅故意大着嗓门说,“佟贵民,你找我什么事儿?”   佟贵民浑身不自在,皱着眉头摇下车窗,说,“上车再说!”   沈玉梅撇了撇嘴。   佟贵民七绕八绕,最后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沈玉梅,我真后悔,当初不应该让你来养珍珠!”   这话沈玉梅不爱听,“你嫌弃我养的不好啊,我是给她提供不了好的条件,可我也顺顺当当把她养大了,现在也出息了。”   “怎么也比你这个当爹的强。”   佟贵民气呼呼的说,“养孩子光给她吃喝就行了,不得教孩子吗,你看看她现在心多大,区长的儿子看不上,市长的儿子也看不上!”   沈玉梅被他说懵了,“你说啥,上次香兰不是说,珍珠和区长的儿子搞对象吗,怎么又成了市长家的?”   “对啊,王市长家的小儿子,和她在一个科室工作,人家看上她了。”   沈玉梅又惊又喜,她这命可真是,没当上局长夫人,但竟然跟市长攀上了亲家,看以后谁还敢背地里说她傻?   “真的,那可太好了,赶紧让他们订婚啊,夜长梦多。”   佟贵民冷笑了一声,“订什么婚,她没瞧上人家,人家那边也恼了,这事儿黄了,你猜她自己找了一个什么对象?”   沈玉梅忐忑不安的问,“什么对象?”   “一个黑五类的子女,没有工作,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   沈玉梅一听就骂上了,“这傻孩子,犟得和头驴似的,这事儿我说她,你放心吧。”   佟贵民不太放心,但他也没别的辙了。   这天轮休,佟珍珠买了羊肉,带着去了姥爷家,谁知刚一进门,就挨了沈玉梅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区长的儿子,市长的儿子任你挑,你还不乐意了,你还说我犯傻,我看你才是傻到家了!”   “不找这些好人家,偏要找个黑五类的子女,你还有脑子吗你?”   “别仗着年轻,脸蛋子好看,人家也看上你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你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不说趁着好时候,赶紧的把自己嫁出去。”   “不然的话,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沈老爷子刚才也听女儿叨叨了,他不太认同女儿的看法,找对象最重要的不是家里的条件,是这个人怎么样。   他没想到女儿的嘴简直跟机关枪一样,拦都拦不住,气得拍了下桌子,“玉梅,你再骂孩子一句,你就给我滚!”   佟珍珠说,“姥爷,我没有乱找对象,我找的对象,除了家里条件不好,其他都挺好的。”   沈玉梅说,“没工作能好到哪里去,以后你喝西北风啊?”   佟珍珠白了她一眼,“你说不着我,佟老八倒是有工作,工资给你吗,佟德胜和佟德花也有工作,上交伙食费吗?”   “许运昌现在不上班,也不代表以后不上班,而且他在农场的时候,就赚了不少钱呢,这钱还都给我了。”   沈玉梅不以为然,“能有多少钱,能比上市长区长家啊,珍珠,你听妈一句劝,你看看那小三,嫁给了你爸,她日子过得多舒坦啊,你要是嫁到市长家,那不是就能压她一头了吗?”   佟珍珠不搭理她,而是跟沈老爷子说,“姥爷,改天我把许运昌带来,您帮着看一看,要是您觉得不好,我立马跟他分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许运昌这几天总失眠,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之前在云南的时候他还想,临走前佟珍珠那么恼怒, 不知道回到北京以后,到底会如何。   他没想到,她却是终于接受了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份在处在困境中的感情, 是多么珍贵和难得, 他心里特别感激她, 可他又在想,这样真的对吗。   喜欢就要得到吗?   佟珍珠的爸爸说的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喜欢她, 所以应该希望她过得更好才对。   那个王海洋, 一看就应该是很不错的人,应该比他更合适,而且能让佟珍珠过上更好的更体面的生活。   可一想到要放弃她, 他整个心都像是被玻璃扎碎了,硬生生的疼。   以前在五分场的时候, 佟珍珠曾经问过他,是不是早就喜欢她了,没错, 他早就喜欢她了, 甚至比她说的时间还更早。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拿着板砖砸向小混混的小姑娘, 为什么一下子就让他记住了, 从此再也忘不了。   三年前她来到农场, 没人知道, 他是多么的高兴。   那时候的佟珍珠,比现在还要瘦,还要弱,农场不少男青年追求她,但她对谁都是一脸警惕的样子。   他也就没有靠近她。   这天佟珍珠上小夜,他去接她下班,不过没有走进医院,而是等在了大门口,没一会儿她出来了,看到他就笑了。   “累死了,刚转过来两个病人。”   他替她整理了一下围巾,问,“你饿不饿,我煮了鸡汤。”   佟珍珠问,“用什么煮的?”   许运昌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笑了,“你还想喝菌子鸡汤啊,北京可没有,等我下次去云南,买点晒干的菌子回来。”   他俩先回了玉屏胡同,许运昌将锅里的鸡汤盛出来,因为有些烫,佟珍珠嘟起嘴巴吹凉。   她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是多么的有诱惑力。   许运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说,“我亲亲你可以吗?”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不行!”   许运昌去没听她的,搂住她就亲。   第二天,佟珍珠是大夜班,吃过早饭我洗了衣服,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出门,佟贵民去而复返。   他板着一张脸,“珍珠,爸爸有话跟你说。”   佟珍珠跟着来到正房,问,“什么事儿啊?”   “珍珠,爸爸小时候是对不起你,可你扪心自问,自从你搬过来之后,爸爸对你怎么样?”   佟珍珠没回答他。   佟贵民自问自答,“虽说我工作忙,几乎没有时间陪你,也很少和你沟通,但是,大事儿上我可都没落下,你的工作,是我提前找了天坛医院的副院长。”   “爸爸表现不算优秀,也还算合格吧?”   “你妈是不是也不支持你和小许的事儿,你记住了,父母是不会害你的,这小许真的不行。”   “你知道你新兰表姑吧,就因为说错话被打成了□□,全家都去了东北,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这个问题是原则问题,不能忽视。”   “你要是看不上王市长的儿子,咱们就不跟他处对象,但也别跟小许处了,反正你还小,这两年就好好的把工作给干好。”   佟珍珠笑着说,“当年你和我妈离婚,跟齐阿姨结婚,我爷爷奶奶也都不同意啊,那你不还是离了又结了?”   佟贵民气得脸色都变了,哪能一样吗,他丢了一个纺织女工,但娶回来一个副区长的女儿,她倒好,不要市长的儿子,却找了一个无业有民,这正好相反,这里头可差大了。   但这些话是没法讲的。   “我和你妈离婚,是因为我们感情破裂,你小,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妈见天儿的跟我吵。”   佟珍珠冷笑了一声,“我妈的确脾气不好,可你也是成心的吧,你早就跟齐阿姨好上了对吧?”   “但你还不想背婚内出轨的骂名,所以就惹我妈生气,让她一气之下和你离了婚。”   佟贵民的老底儿都被揭了,而且是自己的女儿,这脸上挂不住了,他怒气冲冲的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指定都是你妈告诉你的,她那都是瞎说的,我看啊,你在这儿住着,我不是养闺女,是养了一个仇人!”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   佟珍珠并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伤心,而是提起另一一件事儿,“爸,您是轻工局的局长,还做投机倒把的生意,要是让人知道了,您这职位还能保住吗?”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佟贵民级别虽然高,但工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快,可他平时出手可大方了。   上百的东西买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贪污,后来她不是蹭了几天佟贵民的专车去上学吗,无意间听到他跟司机说了。   他们以为她不懂,也没有防备,后来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过,佟贵民挺得意,就跟女儿说了他跟物资局的局长联手倒腾东西的事儿。   这一项收入是瞒着齐珊珊的,可能他实在没处显摆,跟佟珍珠说了,每年就这一项,收入至少能有三四千呢。   佟贵民心下一震,问,“你想干什么?”   佟珍珠笑着说,“爸,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大义灭亲去举报你的,您只需要分我一点钱就行了。”   佟贵民松了口气,“你要多少?”   佟珍珠说,“不多,五千。”   五千还不多,以为他开银行呢,“珍珠,你以为你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   “不是刮来的,也差不多了吧,你们不是把东西拉回来,放到轻工局的仓库里,然后转一转手就挣钱了吗?”   如果在他面前说这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佟贵民估计都要吓出一身冷汗了,幸亏是他女儿,“珍珠,你还威胁爸爸啊?”   “五千没有,给你五百。”   五百也不少了,差不多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了。   佟珍珠轻笑,“五百我不要了,我也不揭发你,我把这事儿告诉齐阿姨。”   佟贵民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上交的,齐珊珊为此挺得意,要是让她知道,她的好丈夫在外头有那么多钱,却一分不给她,不知道她会怎么闹。   也是有点期待呢。   佟贵民黑了脸,“两千,多了一分没有。”   佟珍珠却坐地起价,“六千。”   佟贵民气坏了,“你抢钱呢?”   佟珍珠说,“爸,您就别那么小气了,我听詹叔叔说,这个生意您做了好几年了,不会五千也拿不出来吧?”   佟贵民这人,跟谁都留一手,他告诉女儿有三四千的收入,其实远远不止,特别今年还搞到了一批收音机,少说也是翻倍了。   只是他挣得多,平常开销也多,花钱很随便,所以私房钱也不算太多,几年下来存折上也就攒了一万块。   这佟珍珠一张口,就想要一半。   佟贵民觉得肉疼,可要不给,真让齐珊珊知道了,她指定跟他闹不说,肯定还会要他的存折,那就一分也没有了。   而且,以后这份收入就甭想全都自己留着了。   他咬牙说,“好,爸爸答应你,可你也要说话算数,不准告诉你齐阿姨。”   佟珍珠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爸,您放心吧,我不但不告诉齐阿姨,我谁都不告诉,还有,你不是怕我丢您的人,不想让我住这儿了?”   “只要您给钱到位了,我立马就搬走!”   佟贵民哼了一声,真是训鹰的被啄了眼,他以为女儿是个单纯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阴险狡诈的。   都威胁到他头上了。   佟珍珠高高兴兴的出了门,走到玉屏胡同,许运昌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他了,他今天为了去见沈老爷子,好好的捯饬了一番。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藏蓝色呢子大衣还是第一次穿,脖颈上围着和佟珍珠一样的米色羊毛围巾。   整个人清新俊朗极了。   佟珍珠和他并排骑着自行车,是冬日大街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到了杏儿胡同,不止沈玉梅,沈大舅也在。   许运昌一一打过招呼。   他一进屋,沈老爷子就觉得特别顺眼,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和他的外孙女站在一起,的确特别般配。   沈大舅也觉得好,“小许快坐,天冷,来喝口热茶。”   许运昌说,“谢谢大舅。”   沈玉梅不悦的瞪了大哥一眼,说,“你就是许运昌啊,你没工作,你家庭还有问题,我是珍珠的妈,我不同意她找这样的对象啊。”   这话都算是好听的了,本里她预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呢,可这小许比她想的帅多了,还特别有礼貌,她有点骂不出口。   许运昌说,“阿姨,我现在找到工作了,是在中医学院当电工。”   “我叔叔是中医学院的院长。”   沈玉梅还真被唬住了,觉得这条件也不算差,她甚至在想,这个佟贵民总是骗她,这次的事儿是不是也是如此,这小伙子看着挺好的,电工工资也不低啊。   当然了,和市长区长家那还是没法比。   她又问,“我听说,你爸妈被打成了右嗯派,下放了是吧?”   “对,没错,我爸妈是在五七干校,不过,他们并没有被定性为右嗯派,不少和他们情况差不多的,都调回北京了。”   沈大舅的小姨子是个文化人,曾经提过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事儿,说早早晚晚,肯定都是要回来的。   因为国家百废待兴,是急需各种专业人才的。   沈大舅也就多问了一句,“小许,你爸妈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许运昌说,“我爸是北大的数学系教授,我妈是工美学院的教授。”   沈大舅特羡慕的说,“都是高级文化人啊,小许,难怪你一来我就觉得你像个大学生,搁在过去,你家这就是书香门第了。”   沈老爷子也点了点头。   就连沈玉梅都楞了一下,越发觉得这次又被佟贵民给耍了。   许运昌是很健谈的人,说什么都能接上话茬,对京剧也知道的挺多,很快就跟沈老爷子还有沈大舅有说有笑的聊上了。   佟珍珠和沈玉梅一起包了萝卜馅的饺子,带来的烤鸭片了肉,鸭架加上白菜炖了一锅汤,热热乎乎的吃了一顿中午饭。   回到玉屏胡同,佟珍珠说,“许运昌,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   许运昌拨开炉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什么事儿啊?”   佟珍珠拿一双天生妩媚的美目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   关于结婚,许运昌还真的想过,他比珍珠大五岁,今年已经二十六了,早就到了成家的年龄。   如果可能,他巴不得现在就跟佟珍珠结婚呢。   但现在的真实情况,他觉得还是等一等比较好,反正她还小,她不急,急的人是他。   许运昌以为她是开玩笑,“现在就想娶,你敢嫁吗?”   佟珍珠弯了弯嘴角,“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挑个好日子,请个媒人去我姥爷家提亲吧。”   许运昌听了十分心动,“成啊,这个月,十六就不错吧?”   佟珍珠说,“那就说定了啊,我回头跟我姥爷说一声,让老人家有个准备。”   她说到这儿,许运昌意识到不是开玩笑了,“你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   许运昌将她揽入怀,问,“珍珠,你真的想好了?”   佟珍珠点头,“小时候,我特别渴望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也很羡慕别人,现在我长大了,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许运昌轻轻的亲吻了她的额头,“珍珠,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温暖,最幸福的家。”   **********   佟贵民瞅着牛皮纸袋里的五捆钱,仿佛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佟珍珠笑着接过去了,说,“爸,你还是第一次来我们科室吧?”   “要不要我领您看看?”   医院有什么好逛的,佟贵民看着笑得一脸乖巧,穿着护士服的女儿,这心里的憋屈就甭提了。   “不了,我单位还有事儿。”   佟珍珠又说,“爸,通知您一件事儿啊,我和运昌,年底就要结婚了。”   佟贵民气得二佛升天,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许运昌不去云南收药材, 平时的确很闲,所以又去中医学院上班了,不会这班他上的特别随便, 想迟到就迟到,想早退就早退。   学校后勤上的主任,当初还是凭着他二叔许柳之的关系进了学校的,因此, 也不怎么能管他, 对此睁一眼闭一眼的。   反正工资只有十八块, 就不要要求那么高了。   这天,他来到单位,帮着修了一个电路故障, 然后就去找他二叔了。   许柳之以前对这个侄子欣赏有加, 现在则是极为头疼。   他有点不耐烦,“运昌,我不是告诉过你, 尽量少来我的办公室,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不成?”   许运昌说, “二叔,我是有喜事儿告诉你的,我马上要结婚了, 就现在这院子哪能住人, 一场大雪就能把这破房子都压塌了。”   “您帮我再找一处房子吧, 不用太好, 就在天坛公园附近就成。”   许柳之半信半疑, “真的?”   “这还能有假, 我已经让托人去她家提亲了, 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阴历的腊月二十九。”   要按照他的意思,是想要早一点的,可一来需要准备,时间太赶也不成,二来医院工作也忙,唯有过年的时候病号相对比较好,可以休息几天,婚假也容易批下来。   许柳之脸上带了一点笑容,“如果是真的,你爸妈应该很高兴。”   虽说他总怕和大哥一家沾上关系,可到底是亲兄弟,再说了也都是没办法的事儿。   许运昌说,“我会和珍珠一起去一趟河北。”   他又强调,“您帮我找房子,一定要离着天坛近,独门独院最好。”   许柳之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在房管局上班,但许运昌提出的条件,也是有点难办,“你以为那么多空院子等着你去住啊,公房供应可紧张了,天坛公园那个地方,能找到两三间就不错了。”   隔了没有两天,这事儿就顺利解决了,许运昌拿着房管局的租赁协议,去看了看,勉强还算成吧。   房子是三间东厢房,在一个大杂院里,但不像其他地方,到处盖满了乱七八糟的小房,这儿基本没有。   除了他们,也就住了三户人家。   三间西厢房是一家,五间正房分成两家,院子里种了石榴树和柿子树,石榴树上早就光秃秃的了,柿子树上竟然还有红彤彤的柿子呢。   有个住正房的大妈挺热情,邀他进屋喝了一碗糖水,问东问西的,许运昌一听说这家的侄子在建筑上班,立马就跟人家说好了,请这侄子帮着粉刷屋子。   三间西厢房,开间都不算太小,两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   他预备中间最外头一间当厨房,另外两间本来就是通的,正好外面是厅,里头住人。   屋子粉刷好,重新铺了地砖,厨房也都收拾好,就剩下家具没买了,他才领着佟珍珠进来看了看。   “你觉得哪儿不好,现在改都来得及。”   佟珍珠里里外外都瞧了,忽然指着院外说,“这边后头不就是大街吗,那是不是能通下水管,咱们在屋里做个卫生间怎么样?”   现在老百姓大都住平房,无论是单位的家属院,还是老四合院,平日入厕靠得都是公共厕所,打扫及时还行,要是打扫不及时,那味儿就甭提了。   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   只有少数人才能住上楼房,比如他二叔家,楼房一来没有那么潮,二来都有卫生间,相对生活便利多了。   许运昌说,“你这想法不错,如果外头有管子,也不用怎么破路面,就把院子里靠墙挖一下就成了。”   但这事儿说着简单,真正实施起来还有点麻烦,他干脆不去上班了,专门跑这个事儿,花了大半个月,总算办成了。   此时两个人一起选的家具也到场了。   反正这三间西厢房从里到外,都还挺像样的。   沈老爷子和沈大舅也都来看过了,觉得还算行,珍珠虽然嫁得急了点,可小许这一点也没有对付。   其实一开始,他们是不同意两人这么快就结婚的。   沈老爷子的意思,先订婚,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其实佟珍珠自己,之前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但她最近的想法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一来,她是真的喜欢许运昌,二来,她觉得,她都重生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即使以后两个人的感情出了问题。   离婚就可以了啊。   可不会像上辈子那么傻了,明明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却还有为了所谓的财产,面子以及地位而不肯放弃。   对于再活一辈子的人来说,金山银山都是浮云,过得开心就过,过得不开心,那就分开,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旦想开了,她更觉得许运昌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了。   佟贵民对于大女儿这么快就结婚了,特别的惋惜,甚至到了心痛的地步,就珍珠的相貌,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   看不上王市长的儿子,但还有姜司令家的孙子也不错,再就是孙市长的小儿子,也还没对象呢。   这些都是不错的人选。   现在可倒好,偏要跟一个黑五类的子女结婚,真的是太浪费了。   同时还有些后悔,要是早点把这孩子接过来就好了,他们父女之间相处多了,他再带着她多去见识见识,没准就能成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因此,他一回家就黑着脸,要看到佟珍珠那张脸就更烦了。   倒是齐珊珊觉得,反正佟珍珠快要结婚了,估计在家里住不了几天了,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   佟珍珠一概不怎么搭理,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距离婚期大概有一个周左右吧,她搬离了轻工局家属院,去了舅舅家借住。   大舅家好几口人,屋子也不宽敞,但好歹有正屋两间,而且每间都隔开了,沈裕顺占了一小间,他自己去跟沈老爷子挤着,把屋子腾给珍珠住了。   只是这样一来,上下班就远了,无论白班夜班,许运昌都负责接送。   因为他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即便就在医院外头等着,科室里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张明兰很为她高兴,也特别羡慕她。   “珍珠,我第一面见许运昌,就觉得你俩特般配,真的。”   不过这开朗的姑娘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她是早就订了婚的,未婚夫张大志是她和一个胡同的,俩人算是青梅竹马。   可上培训班的时候,她偶遇了一个人,那人叫孙庆友,是中医学院的学生,俩人就有一种熟稔感,还一起去逛了景山和香山。   可她是有未婚夫的人,最终在家人的反对下,还是放弃了这一段感情。   这事儿,佟珍珠是知道的。   “明兰,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跟张大志再谈一谈。”   张明兰叹了口气,“算了,我最近想好了,三年内不结婚,我要好好干工作!”   她是结业考试侥幸拿了高分,又凭着关系才进了天坛医院的,就她现在的业务水准,还差得很远。   平时其他工作完成度还可以,但遇到稍微有些难度的,比如最常见的,给那些静脉血管不明显的人扎针,每次她都很紧张,成功率也就有百分之五十吧,并且扎了第一针没扎上的,她就不敢再下手了。   如果和珍珠一个班,她就会让珍珠帮忙,如果不在一个班,就让科里其他的护士帮忙。   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活儿,指定也是不行的。   现在就连护士长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冷淡。   佟珍珠说,“专心工作其实也挺好的。”   张明兰叹气,“珍珠,我真羡慕你,你看你又聪明又能干,还那么漂亮,还有许运昌这么好的对象!”   结婚前三天,佟珍珠和许运昌去了一趟五七干校。   这边的情况,的确跟他之前说的差不错,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五分场好多了,只是终归是劳动下放,再冷的天,宿舍里也不可能点炉子的。   两位教授的精神面貌倒是很不错。   早在一个月前,许运昌已经写信告诉他们了,因此,他们早就知道小儿子很快就要结婚了。   只是,老两口谁也没有想到,佟珍珠竟是这么出色的姑娘,又漂亮又大方不说,还是党员,还有正经的工作。   许梅之虽然是个教授,但除了自己的专业领域,日常用词特别匮乏,他说了好几遍这可真好,然后就说不出别的词了。   苏教授拉着她的手说,“珍珠,你这个时候愿意嫁给运昌,阿姨和叔叔真心感谢你,谢谢你给予他和我们全家的信任。”   佟珍珠说,“阿姨,您言重了。”   “我听运昌说,您和叔叔这几年总生冻疮,我们科陈医生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疗皮肤病,他配的冻疮膏特别好用。”   许运昌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大罐药油,说,“妈,是珍珠特意跑了两趟才买回来的。”   许梅之本身有风湿病,这边条件再好,屋子里也还是潮的,他的抵抗力不好,比平常人更容易生冻疮,这会儿的手都肿得写不了字了。   他赶紧的说,“真的,那可太好了,运昌,我这就试一试。”   为了这个冻疮,各种法子都用上了,用蛤蜊油,用茄子棵烧水,用花椒水泡,还托农场工作人员买了附近医院的冻疮膏,但都不太顶用。   苏教授是搞艺术创作的,本身就比一般人敏感,虽然这几年她努力让自己变得钝感一些,可这会儿也忍不住了,闪着泪花跟珍珠说,“好孩子,运昌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可惜,你们的好日子,阿姨和叔叔都没办法参加。”   他们老两口收入很高,而且多年生活简朴,即便没下放的时候,也从来不会铺张浪费,因此,存了不少钱。   苏教授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她,“这是阿姨和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佟珍珠捻钱很有经验了,估摸着里头差不多能有两千块,觉得有点多了,许运昌却说,“珍珠,是我爸妈的心意,你收下吧。”   苏教授还给了儿子一个红包,让他张罗婚事用的,“虽然我和你爸不能为你们操持了,但别人有的,咱们也都要有,不要委屈了珍珠。”   两个人的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寥寥两桌客人,在佟珍珠的坚持下,齐珊珊和佟贵山都没能到场。   因为酒席就在天坛附近的一个饭店办的,结束之后,许运昌和佟珍珠走着回到了家。   只有她和他的家。   黄昏将至,夕阳给这平常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色。   许运昌和佟珍珠进了屋子,坐在沙发上你看我我看你的傻乐,终于忍不住抱在一起哈哈笑起来了。   他说,“我和佟珍珠结婚了。”   她说,“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屋子里点着炉子, 还不是那种普通的铁皮炉子,而是收拾屋子的时候,许运昌让人砌了砖火炉, 有专门的烟道通向室外,缺点是炉膛比较大,可以同时放两三个煤球,优点也是正因为此, 所以火力特别旺。   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比这更炙热的是人心。   佟珍珠端起桌子上的热水, 喝了两口水, 抱怨道,“结婚真的好麻烦啊,这一天也没觉得干什么呀, 我还挺累的。”   许运昌盯着她白嫩的脖子, 忍不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小手,还挠了一下她的手心。   佟珍珠甩了一下手,瞪他, “别闹。”   结婚新娘子是要穿红色的,她今天的喜服是一件红色呢子大衣, 已经脱掉了,现在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   这衣服很贴身,她完美的身材也一览无余。   许运昌忽然很想背一背她了。   佟珍珠把水杯放回桌子, 说, “这屋里还挺热的。”   她的俏脸红扑扑的, 一双大眼睛带着笑, 因为刚喝了水, 饱满的嘴唇红艳艳的, 湿漉漉的。   特别诱人。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许运昌再次吞咽了一下, 说,“我也觉得热。”   说完,他竟然把身上的羊毛衫给脱掉了。   佟珍珠简直目瞪口呆,他这人火力大,不爱穿秋衣什么的,毛衣里头就穿了一个背心。   他好像比夏天的时候更壮了一些,胳膊上的肌肉块儿似乎更明显了,就是不知道腹肌是不是也更好看了。   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翘翘嘴角,问,“珍珠,你不是也热,要不要把毛衣也脱了?”   佟珍珠毛衣里头还穿着秋衣,倒是没啥,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还是觉得有点羞。   “不用了。”   这屋里虽然暖和,倒也没有暖和到穿单衣的程度。   许运昌从背后抱着她,侧头和她接吻。   不是那种轻吻,他直接伸出舌头长驱而入,在她的口腔里这儿一下,哪儿一下,弄得她有些痒,他像是知道一般,当她因为痒要躲开,他又会轻轻地撕咬几下,他的舌头简直太灵活了,佟珍珠被他亲得有些浑身发软。   她瞅准机会,狠狠的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许运昌也不觉得疼,反而用目光鼓励她这种行为。   如此亲密的距离,男女体力的悬殊还是很明显的。   佟珍珠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甚至还有些配合他了,她回吻他,也用舌头搅乱他,甚至和他的缠绕在一起。   屋子里的温度炙热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燃烧。   他放开她,嗓音里染满了情嗯欲,“珍珠,你不是累了,我背你。”   佟珍珠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把她背起来了。   比起外面,里屋的温度会低一点。   佟珍珠趴在他的后背上,忽然想起来那次在农场,他背她去卫生室,那个时候,她一边疼得要命,一边还在想,这个男人的后背怎么这么宽啊。   被他背着,还挺舒服的。   那次她是一动不敢动,现在可没有那么老实了,她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调皮的挠了挠他。   许运昌浑身上下的痒痒肉,也就脖子这儿了。   他猝不及防,脖子缩了一下,但身子却还是稳得很,他把她放到里屋的床上,说,“别闹!”   佟珍珠还以为他怕挠,偏要闹,结果最后求饶的是她自己。   他说,“你这样是要受罚的。”   佟珍珠才不怕他,耍赖似的拉开被子盖在身上,然后闭上眼睛装睡。   要是俩人没结婚,许运昌指定不敢打扰她休息。   可现在已经领证了,办过婚礼了,而且,现在是新婚洞房夜,不洞房,怎么能直接睡呢。   他不做声,从她的额头一路亲下去。   此刻,屋子里只有衣物细微的摩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把他推开,红着脸支起身子,打开旁边的炕柜,想要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他拉住她,“别,还早呢,现在你穿了也是白穿。”   她伸出手就拧他,可她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许运昌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亲吻她如同水蜜桃一样的脸蛋,白皙小巧的耳朵,还轻轻撕咬她白嫩光滑的脖颈。   极致的温柔过后骤然就是暴风雨。   佟珍珠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处在龙卷风的漩涡,很快就被碾破撕碎了。   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习惯性的拿起手表看了看,竟然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许运昌从外面挑了门帘子进来,说,“你醒了?”   “要不要起来,还是等一会儿?”   佟珍珠想要起来,可又觉得浑身乏得很,但和以前还不一样,以前在五分场的时候,体力不支是经常的事情。   但现在不止觉得乏,还觉得浑身都酸痛,也不是酸痛,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提了一口气坐起来,但双腿嗯间的疼痛让她打了个颤。   许运昌说,“要不,你还是再躺会吧。”   佟珍珠瞪他,都怪他昨晚不知节制,足足闹了大半宿,到最后看她真的生气了,他才肯停下来了。   但这会儿她不起来也不行。   还没等她说话,许运昌就懂了,“我抱你去。”   她臊得脸一下子红了。   一直到上午十点多,佟珍珠才觉得好点了,只是觉得身上一点儿都不清爽,正好许运昌出去了,她兑了温水擦了个澡。   然后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   刚弄完,许运昌就回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买到一条鲤鱼,还挺肥,中午炖了豆腐鱼汤,那香味儿飘满了整个屋子。   因为是除夕,两个还一起包了饺子。   吃过午饭,许运昌很自然的脱了毛衣午睡,佟珍珠在外间看了会儿书,也觉得有些困了。   她睡意正浓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来摸她的脸,“真滑。”   摸了摸她的脖子,又说,“真滑。”   “你是不是洗澡了?”   佟珍珠说,“对,你不许胡闹啊。”   没想到反而激得他一下子坐起来,咬住她的脖子就亲。   一下午,又在耳鬓厮磨中度过。   按照风俗,新婚第三天要回门,佟珍珠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先去了轻工局家属院。   佟贵民因为是局长,来给他拜年的人还挺多的。   “爸,齐阿姨,过年好。”   许运昌也跟着她说了相同的话。   佟贵民不情不愿的掏出两个红包递给女儿和女婿,说,“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啊,尤其是小许,得抓紧找个正经工作了。”   “中医学院的临时工,一个月才挣十八块,还不如珍珠的工资高呢。”   许运昌说,“好。”   佟贵民的目光看向女儿,这死丫头一看就过得不错,正在剥奶糖吃呢,露出了腕上的新表。   不是他买的那块了,是更贵的浪琴表。   但想到可能是用讹了他的五千块买来的,他这心里又难受的不行。   此时,齐珊珊起身去送别的客人呢,佟珍珠压低声音解释,“爸,你给我的那钱我还一分没花呢,这手表是运昌给我买的。”   不提这事儿还好,提了佟贵民就闹心,因为本来想趁着年底大赚一笔,谁知货源出了问题,陈局长手里没有货,他也不能出货,只能等到年后再看看了。   佟贵民哼了一声,“行了,我这儿今天人多,顾不上你们,赶紧的走吧!”   佟珍珠本来就没想多待,拉起许运昌走了。   外人不知就里,他们走后,还一个劲儿的夸呢,说佟局长的女儿长得漂亮,女婿竟也是这么好看的人,真是挺少见的。   佟贵民听了更闹心。   佟珍珠和许运昌去了南城,也就在枣花胡同打了个照面,就直奔杏儿胡同了。   沈老爷子穿了一件新棉袄,正在跟大孙子沈裕顺下棋,沈大舅和沈二舅在旁边观看。   看到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来了,老爷子就说,“大顺,这局不下了啊。”   沈裕顺却不同意,“爷爷,您怎么又耍赖,那这一局还算你输,您连输三局了啊。”   沈大舅怕落了老人家的面子,“大顺,你也就下棋好点,别显摆了啊。”   许运昌突然说,“大顺哥,要不,咱俩下吧。”   结果沈裕顺被虐得很惨,一连输了五局。   第六局刚开始,佟珍珠悄悄在桌子底下踩了一下他的脚,许运昌立即放水了,沈裕顺终于扳回一局。   回到凌云胡同,也就是他们自个儿的家,一进门,许运昌就紧紧搂住她,一开始还是轻吻,后来越吻越用力,近乎啃噬着她的红唇。   佟珍珠生怕再被他咬破嘴唇,用力推开他,“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许运昌却不放她,“咱们是合法夫妻,管他什么时间,昨晚,你得弥补我。”   今天要回门,他昨晚没怎么折腾她。   佟珍珠说,“我渴了,要喝水!”   喝完水又说要吃点心,可吃完喝完也没逃过,许运昌又舌吻她,很轻易就撩拨的她浑身酥麻,然后他就把她的衣服一件件给脱下来了。   本来按照佟珍珠的想法,她有七天的婚假,还有三天的年假,一共是九天,自从她参加工作以后,还从来没有这么长的假期。   她计划去逛新华书店,计划去一趟图书馆,还计划去看看楚秀兰,她家里人托了关系,把她调回北京这边了,还是在工厂上班,但不是橡胶厂了,而是塑料厂。   但这些事儿,一件也没有办成,   因为除了初一那天,她压根儿都没出门,甚至,都没怎么下床。   正月初十,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吃完晚饭她警告他,“今天不准胡闹啊,我明天要上班。”   许运昌点了点头,“好。”   虽然时间还早,但这些天佟珍珠总觉的自己睡眠不足,体力也不如以前好了,刚过八点钟,她就躺到床上酝酿睡意。   没一会儿,许运昌也进了里屋,他明明答应了,可他却还是一上来就紧紧搂住她了,让她动弹不得,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横冲直撞。   许运昌怕她生气,低声耳语,“你放心,你不明天上白班吗,晚上十点之前,咱们肯定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佟珍珠推着车子出了门,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她包里装了两包喜糖,见到同事就给。   张明兰很认真的观察了她几秒,“珍珠,太羡慕你了,我怎么觉得过了年,你变得更加漂亮了?”   “过年你都在家忙什么了?”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句话,却让佟珍珠莫名有些脸红,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女之情还可以这么热烈,原来竟然有许运昌体力这么好的男人。   “没忙什么,你呢?”   张明兰叹了口气,“烦死了,我家里人,还有张大志的家里人,都催着我们结婚呢,说我也老大不小了!”   “但我才二十二好吧。”   她压低了声音,又说,“珍珠,张大志去我家,趁人不注意亲了我,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佟珍珠说,“明兰,我觉得,你真的应该跟他好好谈一谈。”   这时更衣室又有人进来了,两个人结束了谈话。   上班第一天,佟珍珠的工作积极性很高,下午有一场手术,是王海洋主刀的,他点名让她跟着去。   王海洋还生怕她多想,多解释了一句,“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赶得那么巧,曾姐和小丁都休班了,上次你跟着手术学得还挺快的,所以让你来帮忙。”   佟珍珠是工作和感情分得很开的人,说,“多谢王哥,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王海洋笑了,“合作愉快。”   既然做不成恋人,那成为合拍的工作伙伴也不错。   佟珍珠上班走了之后,许运昌没去中医学院,一个月只挣十八的工作,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他干脆翘班了。   上午去了一趟菜市口,找了他的高中同学胖子,这人从东北农场悄悄跑回来了,户口档案都没跟过来,没口粮,也找不到工作,没办法,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偷偷的贩起鱼来了。   他干这活儿有优势,因为他亲戚在密云水库。   许运昌买了一条挺肥的鲤鱼,还去肉店买了排骨。   下午四点钟他就开始做晚饭了,鲤鱼红烧,排骨和莲藕在砂锅里一起炖,五点钟,饭做的差不多了。   他换上呢子大衣,戴上米色围巾,还不忘捯饬了一下头发,走着去接佟珍珠了。   谁知道在大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   他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着急了,直接来科室了。   这会儿张明兰已经下班回家了,值班的护士姓李,是个护师,她一听说是佟珍珠的对象,挺热情,“快进来等着吧,小佟她跟着做手术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神经外科的手术,在手术台上不可控的情况太多了,这个病人就是,打开之后才发现肿瘤的情况很复杂,原本预计三个小时,但实际做了整整七个小时。   晚上八点,才终于结束了。   佟珍珠从手术室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护士办公室的许运昌,她小跑着过去,笑着问,“你等急了吧?”   许运昌摇头,“没有,等人有什么好着急的,挺好。”   “你累了吧,咱们赶紧回去吧。”   王海洋落在后面,这一幕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以前也见过不少新婚夫妻,也都是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许运昌和佟珍珠这样,太正常不过了。   他和佟珍珠的事儿,也早就过去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他移开目光,闪身快速进了医生办公室。   佟珍珠和许运昌手牵着手回到家,她一进屋就闻到了肉香味儿,问,“你已经做好饭了?”   许运昌翘起嘴角,“有鱼有肉,奖励我什么?”   佟珍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出了正月十五,年也就算过完了,许运昌觉得,虽然他不缺钱,但这么闲下去也的确不太像话。   可他出门找工作,好点的单位不对外招人,差点的工作都有很多人抢,他的档案上不是写着因病返城吗。   人家单位一看这一条,也不看人,就直接给否了。   佟珍珠说,“运昌,你瞎找什么工作啊,要我说,你还不如在家多看看书呢。”   许运昌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成天在家看闲书,靠你养着,不太合适吧?”   她说,“不是,我的意思你多看看高中的书。”   许运昌自小就是好学生,特别喜欢学习,要是他父母没出这档子事儿,他高中毕业后肯定就直接上大学了。   现在都应该大学毕业了。   但现在,他觉得这些都离他很遥远了,几年下乡生活,早就把他曾经的理想和凌云壮志都磨平了。   课本上学来的知识,实际能用到的少之甚少。   “你的意思,还想让我去上学啊?”   “我倒是想上,可没有学校敢收我啊。”   佟珍珠没法儿跟他说得太清,“我的意思,你这是纯粹是自找烦恼,你想想,多少人想要过你这日子,且过不上呢!”   许运昌在她脸蛋上亲了亲,说,“那成吧,我就暂时在家专门照顾你,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   佟贵山很在意佟珍珠的婚礼没让他去,虽然齐珊珊也没去,但他就是不高兴,“玉梅,珍珠这么做,是不是瞧不起人啊?”   自从离家出走过一次,沈玉梅的家庭地位提高了一些,她也敢呛着说话了,“那小三不也没去吗,你瞎计较什么?”   佟贵山又说,“我看珍珠那对象,是挺有钱的,珍珠结婚,佟贵民也指定给钱了,要不,你过去跟她借点,把这窝棚给翻盖了,人家那边可说了,过了正月还不动工,这事儿就黄了。”   佟德胜又不是她的亲儿子,沈玉梅说,“不愿意住窝棚,就别嫁进来呗。”   “不然娶进门也不安生。”   佟贵山关上了房门,忽然说,“玉梅,有个事儿我谁也没告诉,我跟你说一下,这院里的七间房还是咱们的。”   沈玉梅听糊涂了,“你说梦话呢,七间卖了六间,就剩下一间啦。”   佟贵山阴恻恻的笑了笑,这是他的一个秘密,这院里的房子他陆陆续续的往外卖,给每家都签字画押,并且有房契,但实际上,那房契根压根儿就不是真的。   是他找人做得假的。   也就是说,他只要把当年这些人给的房款还回去,这些人就得滚蛋。   “你就找珍珠先借点钱,反正她有工作,小两口那么多钱根本花不完,等房子收回来了,我在房契上加上你的名字。”   “这样即便我走在你前面了,也没人敢把你赶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一开始沈玉梅听了佟贵山的话, 是非常感动的,以为这个男人,别人都说他不好, 但他对她还是可以的,甚至连身后事都安排了。   生怕她以后会受德胜和德花的欺负,房契上都要加她的名字呢。   这可是她自己都没敢想的事儿。   如今在老百姓家里,房子可真是顶重要的了, 像她这种后嫁进来的, 万一佟贵山不在了, 真有可能被赶出门。   附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而且不止一例。   就隔壁胡同就有一个陈婶子,谁都说是一等一的贤惠人, 人特勤快, 可等老头儿走了之后,就被两个继子赶走了。   六十多的老太太了,愣是被赶到娘家住窝棚去了。   谁都知道这样不对, 可谁也不敢替她说句公道话。   可这事儿吧,越琢磨, 越能琢磨出一些不对来。   沈玉梅虽然觉得,房契上加她的名字是挺好,可这房子当初往外卖, 虽然佟贵山说房契是假的, 可也是真的签字画押, 而且人家也都给了钱的。   这么办事儿, 不得被人戳破脊梁骨啊?   佟贵山把这事儿想得挺容易, 给钱人家就会麻溜的搬走了?这房子是以一千块一间往外卖的, 一千块是不少, 可跟安家立命的房子比,不值一提。   何况还不止一户人家,要是都闹起来,他们能闹赢吗?   万一人家就是不要钱,就是要住着房子,你有什么办法?   而且,让她跟女儿佟珍珠要钱,沈玉梅是打心眼里犯怵。   这孩子长大,早就翅膀硬了,压根儿不听她的,她要是就这么去找了,保准不但不给,还会一点不留情面的骂她一顿。   沈玉梅思来想去,把这事儿告诉了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听完,气得真想立即把佟贵山揍上一顿,他看着已经四十来岁的闺女,觉得她又可怜,又实在太傻了。   “佟老八说什么你都信啊?万一这事儿是假的,他让你去跟珍珠借钱,还一张嘴就是六千,这安得什么心?”   “玉梅,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好歹,珍珠是你的亲闺女,这孩子小时候没少受罪,你和佟老三,都对不起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结婚了,你是看她日子好过一点,就眼红是吧?”   “瞧瞧你这出息,净想着跟孩子要钱,这些年你怎么对她的,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啊?”   “孩子不跟你计较,但你以为她能忘了,你为了佟老八的孩子,让珍珠去下乡了,这是一个亲妈能干出来的吗,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沈玉梅委屈的说,“爸,那时候我没说不留珍珠,只是那德花见天的在家里闹,珍珠报名去兵团,也没提前跟我商量,挺突然的就走了。”   沈老爷子决定不跟女儿废话了,这人就这样了,劝不过来了,她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他这个当爸的也都不管了,“行了,别说了,佟老八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且两说,如果是假的,那他就是想坑珍珠的钱,如果是真的,那这人真是坏透了。”   “等着让人骂吧。”   “这事儿你甭管,你也甭掺和。”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佟贵山死了你没处去,你又不是街上要饭的,你是纺织厂的工人,真到那一步了,厂里还不得给你一间房?”   沈玉梅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实际上,她和佟老八算是双职工,按照纺织厂的规定,的确是可以分到两间房的。   可这不是自己有房,佟老八又不想挪窝,所以一直没申请。   沈玉梅得了主意回家了,把老爷子的话原样说了一遍,佟贵山一听,立即说家属院的房子那能住吗,地方偏不说,还又窄又小的。   哪能跟胡同里的老房子比呢?   再说了,老北京人,谁不住自己的房子?   但沈玉梅听了,也并没有怎么动心,现在住的这院子,可有些年头了,老房子想要住得舒坦,就得隔上几年好好修一修。   像她娘家,沈老爷子住的屋子,隔上几年就会修修屋顶什么的,里头也会粉刷一遍,她二哥不是砖厂的吗,哪儿不好立即就给补上了。   今年入冬前,连门窗都换了一个遍儿。   哪像佟老八这房子,好多年没修了,原本屋里就没铺地砖,现在还是没铺,夏天潮得不行,冬天四面透风,冷死个人。   纺织厂家属院的房子,甭管怎么着,屋里是水泥地呢。   她说,“老八,你就别瞎折腾了,咱们就这么凑合着吧,再说了,一个院里住着,都好几年了,都还挺和气的,你这突然撵人家走,那怎么好意思呢?”   佟贵山却冷笑,“你的好闺女嫁人了,我看虽然没嫁到区长市长家,但也嫁得不错,戴得手表至少能值五六百,她有钱,怎么就不能帮我们一下?”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为了德胜和德花吗?他俩都比珍珠大,婚事还没有一个着落呢,你当后妈的不急,我这可是急得不行了。”   沈玉梅还是没松口,“这事儿我可不能去找珍珠,她从小就没怎么在家里住过,再说了,德胜和德花都工作好几年了,平时钱一分没见着,指定是都攒起来了,要不,让他们也出点吧。”   她说得这话合情合理,谁知佟贵山一听就怒了,“沈玉梅,你是怎么能当后妈的,德胜和德花是没妈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还能惦记他们的钱,再说了,他们都是临时工,一个月能挣几个钱?”   “甭管挣几个钱,吃住都在家里,那也得攒了几百吧,能拿出来一点算一点。”   “再说了,我可没惦记他们的钱,从来也没说让他们交伙食费,倒是你,别总惦记珍珠的钱,她有多少,也和你没关系。”   佟贵山一听,就知道这傻女人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恶狠狠的说,“你瞧瞧你,还能有点用处吗,让你管三哥要抚养费,你没要出来,三哥转头给了老爷子,老爷子给了珍珠,你也一分没要出来,但这抚养费,本来就应该有你一半。”   “现在让你出去借点钱,不是要,以后会还的!”   不知为什么,沈玉梅一下子听出来他这话里的毛病了,她十分少有的恼了,“我没有用,那你有什么用啊,家里家外的,你管过什么呀,还不都是我?”   “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再说了,借那么多钱,你拿什么还,还不就是白要?”   佟贵山最讨厌别人说他没用,尤其是这话是他一直看不起的沈玉梅说出来了,她一个傻子,一个倒贴的贱女人,凭什么也这么说?   他想也没想,一个巴掌就甩过去了。   沈玉梅万万没想到他会打人,她这会儿脑子倒是好用了,忽然就想起来了,刚跟佟老八结婚那阵子,有嘴快的大妈曾经提醒过她,说这佟老八打老婆。   当时她还不信,在这之前也不信,不管怎么着,这些年他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真是没想到,到底还是挨了打。   但沈玉梅本身可不是受气的主儿,她这么甘心付出,也是因为佟老八会说一些漂亮话。   没骂过她,更没打过她。   她这会儿不但恼了,还怒了,立马就抄起笤帚打人,佟老八躲不过,还真的挨了两下。   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了。   而且很快沈玉梅逐渐占了上风,她瞅准一个机会,也狠狠扇了佟贵山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还敢打老婆了,你这样的男人就是没用,屁用没有!”   这些年,佟贵山觉得自己一直忍着脾气,为了孩子,为了自个儿,为了回到家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也为了有个免费的保姆,他一直在忍,甚至在外头有人笑他找了一个傻女人,他回到家都不发火。   可现在沈玉梅一遍遍的说他没用,他这脾气就忍不住了,简直恨不得立马打死她。   他的两只眼睛闪着可怕的光,转头去了院里,拎起一个棍子进屋就打,是那种要打死人的架势。   沈玉梅吓坏了,大喊大嚷起来。   这会儿是上午十点,院里的人几乎都去上班了,只有黄家的女儿黄淑平下了夜班,正在家睡觉呢。   她被吵醒了,出门一看,赶紧的去叫人了。   但等她把人叫回来,沈玉梅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了。   沈大舅这天正好休班儿,听到消息就赶紧的跑来了,先顾不上别的,带着妹妹去了医院,好在伤口都是皮外伤,骨头是没什事儿的。   沈玉梅一直都在哭,说,“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天这是要绝了我的后路吗?”   沈大舅叹了口气,“玉梅,你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是得好好盘算一下了,你哪儿也甭去了,跟我回去,在我家住几天吧。”   沈玉梅说,“嫂子能同意啊,德芳怎么办啊?”   沈大舅皱眉,“玉梅,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结婚,你嫂子把压箱底儿的缎面料子都给了你,你都这样了,她怎么会不同意?”   “德芳她有爷爷奶奶,饿不着。”   本来沈大舅的意思,这事儿就不告诉老爷子了,那么大岁数了,跟着生气上火干什么,可这胡同里哪有秘密,老人家还是听说了。   他的意思,还沈大舅沈二舅是一样的,都是让沈玉梅离婚。   在大哥家里住了几天,伤口好了一点儿,沈玉梅就想着赶紧的回家看看,她不是惦记别的,是生怕小女儿有个闪失。   可还没等她回去,德芳就找上门了,看到妈妈一身伤不知道心疼,反而还埋怨上了,“妈,二姐那么有钱,你干嘛不去借呀,反正她也花不了,咱们家的房子,再不翻盖,都丢死人了,我都不好意思领着同学来家里玩儿!”   她都九岁了,这可不是什么童言无忌,这是有人特意教的。   大舅妈冷冷的说,“德芳,你二姐有钱,和你们也没关系,你们家的房子翻盖不了,是因为你爸这些年把钱都输光了。”   德芳还振振有词,“对呀,所以我家没钱,要跟二姐借呀。”   这可真是个小无赖。   大舅妈瞅了瞅她,指着她头上的发夹说,“德芳,你这发夹挺好看,你借给我吧。”   佟德芳吓得赶紧捂住了,“就不给,这是我的,凭什么啊?”   大舅妈说,“是啊,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家没钱,你二姐就得借给你们?”   佟德芳一时愣住了,可很快又说,“因为我妈傻,她也傻呗,傻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下别说大舅妈了,沈玉梅都生气了,啪的给了小闺女一巴掌。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佟德芳哭着走了。   沈玉梅想要去追,大舅妈给她拉住了,说,“玉梅,这孩子已经被教坏了,甭去了。”   “等你伤养好,你就尽早的离婚吧,一家子都是吃人的狼,没有一个心疼你的。”   本来佟珍珠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但佟香兰知道后,告诉了佟贵民两口子,齐珊珊琢磨来琢磨去的,下了班就去找天坛医院了。   佟珍珠上小夜班,正忙着呢,看到她挺意外,“齐阿姨,你有事儿啊?”   齐珊珊羡慕的四下里看,她还是第一次来神经外科的病房呢,瞧这护士办公室,可比他们那小破医院强多了。   她点点头,“对,你还不知道吧,你妈被你后爸打了。”   佟珍珠一愣,“知道了。”   齐珊珊没想到她反应竟然这么冷淡,“她不管怎么着是你亲妈,你还不赶紧的回去看看?”   佟珍珠冷笑了一声,“当初你爬到我爸床上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妈呢,这会儿想起来了,我谢谢你。”   齐珊珊不是没领教过她的厉害,可没想到,好心给她来送信,倒被揭了老底儿,正要反驳,另一个护士进来了。   她只能窝着一肚子气走了。   第二天,佟珍珠还是去看了看沈玉梅,但并没有安慰她,而是说,“妈,要我说,你这是活该。”   “佟老八这些年一步步的压榨你,恨不得把你的血都喝了,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就你自己不知道。”   “我猜,他很快就会跟你道歉,备不住还会给你下跪,他会说他是一时急了才打的。”   “而且,可能还会让你以此威胁我,要是我不给钱,就继续打你。”   “你为了配合他,会同意让他打,反正打不坏,挨了打就能跟闺女要到钱。”   “多好的事儿啊。”   这可不是她瞎说,上辈子佟贵山和沈玉梅就是这么干的。   回回都是沈玉梅带着伤口来要钱,但时候她劝着离婚,她妈不但不同意,还会骂人。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劝了。   大舅妈听了她的话,狐疑的看向小姑子,“玉梅,你这次,不会是跟佟老八商量好的吧,让他故意打你,好让我们这些人都心疼你?”   沈玉梅觉得自己太冤了,“哪有,珍珠,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妈是不如你聪明,可也不会这么干的!”   佟珍珠说,“那就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真有这事儿,你腿被打折了,也甭想从我这儿要到一分钱,我说到做到。”   沈玉梅一听女儿这话就哭了。   大舅妈也觉得说得太过了,冲珍珠使了个眼色,“玉梅,珍珠这是心疼你,生怕以后你还会挨打,孩子们都没经过事儿,吓坏了,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沈玉梅正想说她心疼我就应该给我点钱,可一抬头就看到女儿冷冷的目光,这话生生给咽下了。   沈家人都商量好了,让沈玉梅离婚,她也答应了,可佟贵山跪在她面前,哭着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玉梅,是我一时急了,我保证以后以后绝不动你一个手指头了,德芳还那么小,你就看在德芳的面子上,跟我回去吧?”   沈玉梅左看看右看看,老爷子和两个哥哥都不说话,她想了一阵子,觉得是得回去,不管怎么着,德芳的确是小,没她不成。   可过了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吧,她又被打了,而且这次佟老八下手太毒了,专门往脸上打,弄得鼻青脸肿的。   看着比上次还惨。   但这次,没有邻居报信儿,娘家人也没去接她,是她自己跑来的。   这时候天都黑了。   沈大舅一家人正在吃饭,看到她血呼啦的样子都吓坏了,大舅妈先放下筷子,“大顺,赶紧的别吃了,送你姑去医院。”   沈玉梅却笑着说,“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   沈大舅叹了口气,“玉梅,你这是图什么啊,离了佟老八不能过了?”   沈玉梅站门槛外没理他,“大顺,你不用送我去医院,你送我去找珍珠吧,她有钱,只要给了钱,就没人敢打我了。”   大舅妈皱了皱眉,这事儿可真是透着邪乎,难道还真是被珍珠说中了?   她低声把那天佟珍珠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沈大舅铁青着脸把沈玉梅拽到屋里,“玉梅,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你还真让佟老八故意打你,然后去跟珍珠要钱?”   佟老八一开始这么说,沈玉梅不但不同意,还把他骂了一顿,可后来他说,佟珍珠结婚的时候,佟贵民给了她不少钱,这钱如果要到手,那指定能让佟贵民气死。   还说,要到的钱,会分她一半,就算是她的私房钱了。   说来说去,她就动心了。   但被打了还是不敢直接去找闺女,想要让侄子带着一起去。   沈玉梅不承认。   大舅妈说,“玉梅,你别犯傻了,珍珠当时就说了,一分钱不会给你,你瞧瞧你,这几年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听嫂子一句劝,别跟佟老八过了,真的。”   沈玉梅呜呜的哭,不说去闺女家要钱的事儿了,可没提离婚的事儿。   因为佟贵山吓唬她,她要是敢提离婚,他不但要打死她,也不会放过她家里人。   但过了没几天,佟贵山赌输了钱,夜里回家的时候,被一群人给打了,足有六七个人,下手特别狠,逮住那打哪,血流满地不说,两条腿都给打折了。   那帮人临走的时候提了让他早点还钱。   佟贵山可不傻,他在外头经常欠钱,有时候欠得还多呢,也没人这么打他,简直是往死里打。   这事儿不是沈大舅找人干的,就是佟贵民,要么就是佟珍珠,就这三人,不会有别的。   他心里恨得不行,可他都走不了路了,左手也废了,也就右手还能用 ,这个样子早呢们也打不了别人了。   沈玉梅一开始没想着离婚,可回到家就得伺候一个残疾,德胜和德花还是那么一副德行,她很快也就烦了。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她图什么啊,赶紧的离了算了。   佟贵山自然不肯离婚,德花也说,她爸现在是残疾人,得有人照顾,法院也不会判的。   可这事儿也由不得他们,佟珍珠见沈玉梅是铁了心要离婚,就去找了佟贵民,威胁他要是不帮忙,她就大义灭亲,把他投机倒把的事儿揭发了。   佟贵民没办法,只能帮着疏通了关系,很快法院就判了离婚。   手续办完后,沈玉梅带着小女儿德芳搬去了纺织厂的宿舍。   这天下了夜班,佟珍珠睡到下午才起床,许运昌在外屋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说,“你醒了,饿不饿?”   她点点头,“等会再吃。”   说完冲他勾了勾手。   许运昌笑着走过去,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特没正形的说,“想我了?”   佟珍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妈的事儿,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许运昌说, “咱俩是夫妻,有什么好谢的,不说这个了, 赶紧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喝的鸡汤。”   “你猜,是用什么炖的?”   其实佟珍珠已经闻到了一股子菌子独有的香味,却故意不猜, “山药?”   “板栗?”   许运昌又亲了她一下, “猜不出来不给吃啊。”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 “菌子!”   许运昌笑了,转过身拉起她的两个胳膊,说, “来, 我背你!”   佟珍珠说,“不用,就这两步路。”   许运昌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 “真不用?”   佟珍珠笑了,“那好吧。”   她被他背着也不老实, 左脚踢了好几下他的大腿,许运昌把她放到外面的桌子上,用警告的眼神看她, “别太过分啊。”   他把煨了好几小时的鸡汤从炉子上端下来, 砂锅的盖子一打开, 那种扑面而来的香味儿简直太熟悉了。   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好香啊。”   “高志军他们, 现在还好吧?”   这干菌子是他寄来的。   许运昌说, “挺好的, 他已经不在农场了,回昆明了,说是在一家小学当老师。”   高志军这人,像个泼猴子似的,特别好动,话也多,真不知道他当老师会是什么样,不过也可能因为这个,很受小孩儿欢迎吧。   吃过饭,佟珍珠说,“我跟楚秀兰说好了,一起去逛王府井。”   许运昌有点不满意,“不带我去?”   她笑了,“你一个大老爷们逛什么街啊?”   “你去了,我们说话不方便。”   许运昌也不是真的想去,就是想为自己谋点福利,这星期因为心疼她总上夜班,他已经当了三天的和尚了。   他没再说话,冷着脸子收拾碗筷。   佟珍珠觉得他虚张声势的样子有点好笑,忍不住要逗他,她趁他不注意,挠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后提脚就走。   许运昌仿佛没被挠痒,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低头继续收拾桌子。   等他从厨房回来,佟珍珠已经快换好了衣服。   上身是一件米黄色的羊毛衫,青黑色的直筒裤,裤线笔直,她把黑色的棉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一边穿一边说,“运昌,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帮你捎回来。”   许运昌不理她,扭过头拿起一本书看。   佟珍珠也不在意,拎起包戴上手套推门走了。   她和楚秀兰几乎是同一时间到了王府井。   今年楚秀兰本来是想在北京过年的,可她的调动手续没办完,只能在云南那边多待了几天,正月初五才回来了。   不过在北京待了两三天,就跟着父母去了天津老家,她的爷爷奶奶想孙女都想的不行了。   反正各种原因吧,两人始终没见着。   楚秀兰站在公交站牌下冲她招手,比起在五分场,她的变化挺明显的,原来虽然五官秀气,但皮肤特别黑,现在皮肤变白了,穿衣打扮也讲究了,比之前好看太多了。   佟珍珠也冲她招了招手。   “珍珠!你真讨厌,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佟珍珠笑了笑,“没有吧,我觉得你的变化更大。”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楚秀兰开心的挽起她的手,说,“咱们都回北京了,这可太好了,你不知道,初五那天,我下火车的时候都跟做梦一样。”   她在景洪橡胶厂的工作,比起在农场干活那是好多了,但也算不上多好,本来她以为,很难调回北京了,没想到运气好,通过对调回到了北京。   对调其实就是互换工作,和她对调的是一个云南大姐,是嫁到北京的,丈夫意外去世了,据说也没有公公婆婆,倒是云南那边亲戚朋友不少,考虑再三,她决定回家乡了,因为四个孩子实在没人管。   佟珍珠说,“是啊,当时我回来也有这种感觉。”   楚秀兰抿嘴笑,“你和许运昌结婚了?速度挺快啊,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你还非说不是!”   “那时候我是只想回城,没考虑太多。”   楚秀兰又笑,“你回来的太急了,五分场其他人都没料到,后来崔姐来景洪找我,还说呢,你走了之后,许运昌成天冷着一张脸,谁都不搭理。”   “就那孙娅,冲他撒娇,还掉泪呢,都白费力气。”   佟珍珠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那孙娅,不是喜欢赵建林吗?”   楚秀兰问,“谁知道,你猜她跟谁好上了?”   佟珍珠说,“蒋青山?”   楚秀兰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了?”   “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俩合适。”   “是挺合适的,孙娅本来就嗲,现在连铁锨都拿不动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商场,一边聊天一边买东西,一直逛到天擦黑,才各自回去了。   回到凌云胡同,刚走到院门口,碰上了邻居王大妈,正手里端着一盘子热乎乎的素包子往外走呢。   她瞅了两眼,有点夸张的说,“哟,小佟,又买那么多东西啊?”   还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医院工资可真高!”   这院里统共就住了四户人家,总体关系还是很和谐的,特别有一家,男主人也在天坛医院工作。   大家平时上班都忙,唯独占了北屋三间的这户人家,也就是王大妈家,是祖孙三代住在一起,所以家里总是有人的。   王大爷成天不着家,不是遛鸟就是下棋,天冷了也不耽误出门,王大妈买菜做饭洗衣服照顾孙子,见缝插针的还要串个门,见天的也挺忙。   自从许运昌和佟珍珠搬过来之后,她就特别注意小两口了,因为他们总做好吃的,不是炖鸡就是炖排骨,要么就炖鱼。   日常炒菜,也总少不了肉片。   可王大妈打听过了,小两口工作也算一般,女的在天坛医院当护士,男的据说是电工,但见天儿的不去上班。   护士的工资,王大妈可是知道,她闺女也在医院工作呢,工资也就六十多,养活小两口是没问题,可天天吃得这么好,穿的这么好,那指定是不够的。   那这钱打哪儿来的呀?   王大妈好奇,可人家小两口不肯多说,她也就只能乱猜了。   现在干什么最挣钱,他儿子说了,肯定是投机倒把,现在有那么一帮子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路子,手里有好多花钱都买不着的东西,低价进货高价卖,那钱挣老了。   备不住,这男的就是干这个的。   王大妈又笑着说,“刚出锅的白菜包子,给你一个吃?”   佟珍珠摇摇头,“ 不了,谢谢。”   王大妈有点失望,扭头走了。   许运昌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佟珍珠提醒了他之后,他找了一套完整的高中教材。   也真是奇怪,现在他的想法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觉得课本上的知识学得再好,实际也没什么用,而且也隔了那么多年,可他真正拿起书,却还是喜欢的。   书上的内容,有些他已经忘了,但有不少,他还记得。   许运昌感受到了,久违的学习的快乐。   他听到了佟珍珠的说话声,连忙打开了门口的灯,出了屋子,把挂在车把上的东西都拿下来了。   “真能逛,天黑了才知道回家。”   佟珍珠把外套一脱,脸比他绷得还紧呢,“许运昌,我怎么听楚秀兰说,我来了北京之后,你和孙娅好上了?”   许运昌正准备给她摘围巾呢,手滞留在半空中,俊眉一挑,“这不胡说八道吗,楚秀兰怎么这样,回来了咋还学会传谣言了?”   佟珍珠继续追问,“真的一点事儿没有?”   “她不是还哭了,都倒在你怀里了?”   “她是哭了不假,可我离得远远的,一个汗毛都没让她沾到!”   许运昌说完,外套都不穿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找楚秀兰算账去,她到底安得什么心,成心让咱俩吵架是吧!”   佟珍珠憋住笑,“你回来,我跟你开玩笑呢。”   许运昌一只脚又从门槛外迈回来了,瞪她,“珍珠,你真坏,原来是你成心的!”   佟珍珠吸了吸鼻子,“好香啊,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许运昌晚上做了红烧肉,还有萝卜熬虾皮,菜盛出来,两人才吃了几口,王大妈又来了。   手里还是端着一盘子素包子。   她盯着桌上的红烧肉和白米饭,,“哟,你们小两口这伙食,天天吃肉啊。”   “这是大妈做的包子,虽然是素馅的,可也挺好吃,就着红烧肉吃也成。”   许运昌本来面带微笑,一下子冷了脸,“大妈,不用了,您留着自个儿吃吧。”   佟珍珠也说,“我不爱吃素馅的包子,我们不吃,也是浪费。”   王大妈知道今天的红烧肉是吃不上了,走了。   佟珍珠小声说,“明天还做红烧肉,馋死她。”   许运昌笑了,“成。”   他们咋一搬过来的时候,对着院里的谁都挺客气,王大妈挺热情,先就送了四个花卷。   那天晚上许运昌炖的排骨,给她送了一碗。   后来大妈又送来两个大石榴,那天晚上许运昌做的豆腐鱼汤,又给了她一碗。   尝到了甜头之后,看到晚上许运昌做好吃的,她就赶紧的来送东西。   许运昌又不傻,从那以后就不要了,但王大妈不死心啊,甭管家里做了点啥,还是回回来送。   不过住在大杂院里,这种事儿也很稀松平常。   吃过饭,佟珍珠说,“你坐着,我去刷碗。”   许运昌抿嘴笑了,“知道自己错了,赔罪啊?你先给我倒杯水吧。”   佟珍珠给他倒了杯水,他端起来美美的喝了一口,“甜。”   结果厨房还是两个人一起收拾的。   “运昌,这几天你看书感觉怎么样?”   “挺好。”   “那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学吧。”   许运昌把最后一个碗刷干净,他压低声音问,“珍珠,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这人的脑子转得可真快。   现在是一九七五年的二月底,距离恢复高考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佟珍珠模棱两可的说,“那倒没有,不过我觉得国家早晚会恢复高考的,再说了,多学点知识总还是有用的。”   许运昌点了点头。   本来佟珍珠以为,和许运昌一起学习一定是很愉快的,谁知根本不是,这人可坏了,看著书呢,冷不丁的摩挲她的脖颈。   她有不明白的地方要问他,他却有条件的,要求她主动吻她。   佟珍珠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这人却趁机舌吻她,撩拨了她,却又若无其实的继续看书。   墙上的挂钟敲了九下。   她把书一合,说,“不看了。”   许运昌得逞一般的看着她,耳语,“你着急了?”   “我着什么急啊,每次不都是你着急?”   许运昌也合上书,弯腰来了个公主抱。   也就三天时间,他的确就急得不行了,一上来就开始解她的衣服扣子。   佟珍珠身子软得很,还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她第一次主动迎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他的耳朵,他的嘴唇。   出了三月,天气就逐渐变暖了。   许运昌又去了一趟云南。   这天傍晚,佟珍珠推着车子刚到家,看到院里石榴树下站了一个人,是个大姑娘,一身儿破旧的衣服,还打了不少补丁,旁边地上放着两个行李卷儿。   王大妈从屋里冲出来了,说,“小佟,这人说是找小许的,”   那姑娘笑了笑,“你是珍珠吧,我是许兰华。”   “是运昌的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佟珍珠也笑了笑, 打开了房门,说,“外头冷, 姐赶紧进屋吧!”   其实刚才她瞧着就觉得有点眼熟,上辈子她和许兰华虽然不算是正式认识,但毕竟都住在一个胡同,偶尔也会碰上的。   许兰华赶紧跟她进了屋, 她在外头等了很长时间, 如今虽然算是春天了, 但倒春寒还是挺凉的。   佟珍珠把炉子捅开,给她倒了一碗红糖水。   许兰华也顾不上烫,一口气就喝完了, 四处打量了一下, 问,“运昌不在家啊?”   她已经听那个嘴快的王大妈说了,说一个多星期没看着许运昌了。   佟珍珠说, “对,他单位外派出去干活儿, 去了天津,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许兰华点了点头,多少有点局促。   按理说, 她从东北那么大老远的回来了, 不应该找上弟弟, 尤其许运昌还不在家, 可她也是没办法, 中午下了车她先是去了姑姑家, 姑姑从小就疼她, 可现在不是以前了,根本没给她好脸色。   明明家里有地方,也不肯让她住,说不方便。   没办法她只能根据信上的地址,找到这儿来了,听到邻居说弟弟不在家,这心里还挺忐忑的。   万一没见面的弟媳妇也不收留她,她就得再去下一家了。   佟珍珠说,“姐,您歇会儿,我去做饭啊。”   许兰华赶紧的站起来了,“珍珠,我也帮你打个下手。”   “不用了,我就简单煮点面。”   她把点心盒子从抽屉里拿出来,“您要饿了,就先垫一垫。”   弟媳妇去了厨房,许兰华稍微自在了一点儿。   她先是找脸盆洗了把脸,然后拿了梳子梳头,还翻出行李,把身上破旧的棉袄给换下来了。   换了一件半旧的红色毛线衫,这毛衣还是她下乡之前,自个儿织的呢,在东北一直没怎么舍得穿。   这么收拾了一番,她整个人比之前精神多了。   很快,佟珍珠端来两碗鸡蛋面,用葱花呛了锅,还放了肉丝酱,许兰华一看就更饿了,早饭没吃,因为姑父也在家,中午姑姑只给她热了点剩饭。   她身上倒是有点钱,但没舍得花。   “姐,甭客气,赶紧的吃吧。”   吃过饭,佟珍珠又泡了一壶茶。   来之前,许兰华没想到,弟弟运昌找的对象,竟然是这么的漂亮。   坐在弟妹的旁边,简直让她有点自惭形秽。   而且第一次见面,就是来蹭吃蹭喝,许兰华多少也有点尴尬,但不说话也不成,她抱着茶杯问,“珍珠,我弟他,到底做什么工作?”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说,“就是电工,在中医学院。”   许运昌说过,他去云南的事儿,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一阵子,这边还管得挺严的。   他那个贩鱼的高中同学,最近都不敢露面了,谁要是买鱼,得去郊区找他,非是亲戚朋友压根儿买不着。   据他说,有人因为倒卖收音机被关进去了。   许兰华倒也没有再追问,说起了自己的情况,“珍珠,我是以因病需要休养的原因回城的。”   这点佟珍珠已经猜出来了。   和正常人比,许兰华实在太瘦了,不但瘦,而且脸色特别不好看,不是一般的憔悴,是那种身体缺氧的发紫。   “我得了哮喘,没办法在农场继续工作了。”   她到东北头一年,因为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老感冒,即便穿得很厚出门,一干活儿热了,出汗受风,大多数人没事儿,她不行,很快就会发烧。   这么折腾了好几次,卫生所的医生水平有限,而且每次都是没好利索就下地干活了,积攒下来之后,生了一场重病,被转到大医院治疗,说是得了哮喘。   从那以后,她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每年就没有不犯病的。   特别是今年冬天,特别的严重,都犯了好几场了,有次去医院的路上,差点上不来气,她实在熬不住了,农场看她这样,也不想留她了,倒是很痛快的在返城申请上签了字。   这么的,她就回来了。   佟珍珠说,“哮喘也不是太严重的病,能治好,最起码能治得不影响工作和生活,姐,你就安心住这儿吧,先把身体养好。”   许兰华点了点头,“珍珠,谢谢你。”   “一家人客气什么呀。”   许运昌走后,佟珍珠只要不上夜班,都习惯了早睡,今天科里挺忙,不但收治了几个新的病人,她还跟着王海洋上了一台手术。   眼瞅着九点了,她说,“姐,要不咱早点休息吧。”   许兰华说,“好,我就在外头沙发上睡就行了。”   佟珍珠倒也能理解她,她和许运昌住的这三间屋子,统共就只有里间一张床,许兰华和她不熟,指定不好意思挤一张床。   而且炉子在外头,虽然晚上是封着的,但外间倒比里头还要更暖和那么一点。   她点了点头,说,“好。”   佟珍珠一向睡眠很警觉,半夜里她突然醒了,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像是拉风箱的声音。   她打开灯,轻手轻脚的往外屋走去。   昏暗中,能看到许兰华睡得正香,这呼吸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难怪要在沙发上睡,大概也是怕吵醒她。   佟珍珠又悄悄去了里屋,关灯继续睡。   可能是半夜起来了一次,然后用了好一会儿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   要是上白班,就得赶紧起来了,甚至都没时间吃早饭了,不过她今天上小夜班,不用着急。   佟珍珠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来到外屋,发现许兰华早已经起来了,沙发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她刚洗漱完,许兰华拎着豆浆油条从外面回来了。   “珍珠,是不是半夜我吵醒你了?”   佟珍珠说,“没有,不过,等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医院开点药吧。”   许兰华的确每天都要吃药,她临来也找医生开了的,但这一路上倒了好几次车,比她计划晚到了好几天。   前天她的药就全部都吃完了。   许兰华说,“不用了,你忙去吧,我自个儿去就成了。”   她虽然是刚从牡丹江回来,可她也是北京长大的,哪哪都熟,去医院开个药不用麻烦别人。   佟珍珠没有坚持,“好吧。”   她转身去了里屋,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二十块钱和一些粮票,说,“姐,您先拿着用吧。”   许兰华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可她买了早点之后,几乎身无分文了。   犹豫了几秒,还是有点窘迫的接过来了,“谢谢,珍珠,这钱我指定会还。”   吃过早饭,许兰华很快出门了,佟珍珠又打了个哈欠,去里屋补觉了。   就这么着,大姑子许兰华在她家住了下来,佟珍珠很快就发现,许兰华这人话不多,事儿特别少,而且还挺勤快。   甭管她上什么班,一回来总有热乎乎的饭菜。   家里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甚至有时候她换下来,来不及洗的衣服,她都顺手给洗了。   佟珍珠特别不好意思,“姐,下次我自个儿洗就行了。”   许兰华曾经也是心高气傲的年轻姑娘,可家里遭了变故之后,各种打击接踵而来,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继大嫂退婚之后,和她好了一年多的对象,竟然也提出了分手。   生活的磨砺,早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许兰华说,“嗨,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捎带手的事儿。”   就这点家务,和在农场干的活儿比,根本不算啥,而且她觉得弟妹人真的特好,人家真诚待她,她干嘛不干点力所能及的呢?   回城的第二天,去医院拿了药之后,她就去了附近的知青办,把户口落下来之后,就急着找工作了。   可她是因病回城,而且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根本没有单位用她,即便是扫大街的活儿,也轮不到她。   两人正聊天呢,王大妈又来了,这次她端来了三个玉米饼子,“加了黄豆面的,特别香!”   佟珍珠正要推辞,许兰华却接过来了,“大妈,谢谢您啊。”   王大妈走后,许兰华瞅了瞅那玉米饼子,嘴里念叨了几个数字,还拿出笔在一张纸上算了一下,然后去了厨房,拿了一个昨天她蒸的馒头。   直接送到北屋去了。   就送人一个馒头,她却说得挺热闹,“大妈,这是用我弟妹单位发的小麦面做的,我还放了点红糖,可好吃了,比卖的都好吃,您尝尝!”   王大妈瞅了一眼那孤零零的一个馒头,这年头虽然都不富裕,可他们家日子过得挺好,她和老头都有退休金,儿子和儿媳妇单位都挺好,特别是儿子,在物资局工作,当科长,简直肥的流油。   红糖馒头是好东西不假,可她送了三个饼子过去,是看到许兰华下午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一只挺大的肥鸡,炖鸡的香味儿她都闻了半下午了。   她是想用饼子换一碗鸡肉。   许兰华见她看不上,说,“哎呦,大妈,你不爱吃红糖馒头啊,那算了,等改天我也蒸玉米饼子,送过来三个给您尝尝!”   王大妈的脸色挂不住了,接过去了,“谁说我不爱吃,小许,就是你这面发的,一看就不好!”   许兰华没理她,转身回来了。   佟珍珠隔着窗都看到了,等她进屋就笑了,“姐,你还挺厉害啊。”   许兰华从小家里头住得是独门独院,这种事儿也是第一次做,她最近实在是被这王大妈给烦的够呛。   有时候她正在屋里看书呢,这王大妈也不敲门,直接就进来了。   来了还不走,看见桌子上有点心就吃,还总乱打听,要不就是跟她讲一些她不感兴趣的,附近胡同里发生的一些事儿。   什么谁家的婆媳吵架了,谁家儿子找了个农村媳妇,等等诸如此类。   毕竟是邻居,不好往外轰人,但后来她学精了,只要在家,就把门从里头插上,在厨房做饭都不例外。   许兰华笑了笑,说,“说起来还是她赚了,要是按照价格,一个红糖馒头比三个玉米饼子还贵两分钱。”   佟珍珠问,“姐,我听运昌说,你原来是数学专业对吧?”   曾经这是许兰华不愿提起的往事,当初是她年轻太过狂傲,要是现在,她肯定不会那么做了。   主动从大学退学,是她做出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但现在已经能坦然处之了,“对。”   佟珍珠说,“我和运昌都在看高中教材,有些内容不太懂,你可以教教我吧?”   许兰华特谦虚,“我也不一定记得了,差不多都忘光了。”   但有基础还是不一样的。   以前许运昌在家的时候,俩人晚上一起学习,每次都是没法专心学习,都是草草结束,趁着他不在,正好她可以多学一点。   一旦开了头,许兰华比之前更忙了,除了出去买菜买肉,还有所有的家务,其他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但她的气色却比之前好一点了。   因为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一个人在家,也不会黯然伤神了。   前些天她不是着急找工作吗,因为屡次碰壁,本来情绪就有点失落,还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周志南。   就是当初她谈的对象,也是她的大学同学。   周志南一看就过得很好,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漂亮女人,两个人手牵着手,很快就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当时许兰华是在等公交车。   周志南应该是认出她了,但也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   许兰华当然早就不喜欢他了,可她无论怎么变,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变不了,她不在意碰到以前的对象,在意的是自己落魄的形象。   这让她难过了好几天。   佟珍珠这天上小夜,快十点了,许兰华拿了手电准备去胡同口接她,这边儿胡同挺长,还没有路灯。   还没走出院子呢,就听到了弟弟的说话声。   “运昌,你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许运昌这次去云南, 仅仅只用了二十几天。   这一来,是火车站秩序都正常了,来回坐的都是北京和昆明之间的直达车, 路上节省了不少时间。   二来,就是太想家了,没有一天不想佟珍珠的。   其实他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担心佟珍珠不在家, 所以就先去了医院, 那会儿佟珍珠才刚上班, 让他回来,他却不肯。   一开始在科室外面等着,后来白班的同事们都下班了, 他就去了护士办公室。   佟珍珠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可许运昌还挺好奇,看着她加药,换药, 甚至给病人扎针他也跟着去看了。   还跑到休息室瞧了瞧。   许兰华从东北回来的事儿,他已经听佟珍珠说了, 但这会儿看到姐姐瘦得脱了相,还不仅仅是瘦,好像以前那股子精神劲儿也一下子没了。   那时候他才高中毕业, 满脑子都是学习, 有些事情的份量是不太清楚的, 现在肯定懂了, “姐, 你回来太好了, 上次你在信里说快了, 我还以为至少再等几个月。”   许兰华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了。”   姐弟俩七年没见,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陌生。   许兰华感叹,“运昌,我怎么感觉,你一下子就长大了,姐姐看到你这样,真的挺高兴的。”   那时候一家人匆匆分开,弟弟还是一个只会学习,其他都不太会的高三毕业生,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些天佟珍珠也跟她讲了不少五分场的事儿,许兰华听着都有一种虚幻感,有时候甚至不觉得那个会修电器,会打猎,会做饭,还特别会干活儿的青年是她的弟弟。   唯一觉得符合的,大概就是高岭之花了吧。   他弟弟从小就特别受女生欢迎,但他又不怎么理人。   许运昌笑了,“姐,我都二十六了。”   许兰华也笑了,“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也从二十二岁的大姑娘,变成了二十九的老姑娘。   夜里十一点,四周都变得异常安静了。   许运昌只穿着白色的背心,壮实的膀臂露在外面,佟珍珠伸出手摸了摸那紧实的肌肉,说,“你真的不冷,别感冒了。”   他低声笑了,“不会冷,一会儿会更热。”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而且因为家里住着外人,不敢放开了,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反而更加新奇。   佟珍珠到后困得都不行了,她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他,咬着他的脖子亲,这一招是她通过实践摸索出来的。   非常的灵。   许运昌喘着粗气躺在她的身边,抱怨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那样感觉也很好,可他总觉得还有余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好。   佟珍珠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第二天,许运昌就找来了瓦工,把外面那间厨房给隔成了里外两小间,里间稍微大一点,可以很轻松的放下床和桌子。   许兰华是要长住的,总在沙发上凑合也不行,不但他们不方便,没遮没挡的,她自个儿更不方便,   许运昌说,“姐,地方小了点。”   许兰华说,“挺好的了,我在东北,住的都是大通铺,一个房间十几个人,那才是真挤呢。”   这次去云南,许运昌没有收购药材,而是直接去了瑞丽,从缅甸人手里买了一批翡翠,有手镯也有小件,但只在那边出了一半的货,剩下的都带回来了。   其实也不算太多,也就七八个镯子,十几个小件,但全部种水都特别好,而且颜色也好,都是飘绿的。   年前的时候,许运昌不是收了二十斤石斛吗,一半给了药材站,另外一半,是他找了一家外资贸易公司。   因为铁皮石斛在整个东南亚市场上都很稀缺,他的货品相又好,因此,给了一个特别高的价钱。   为了表示感谢,他请那个姓胡的经理吃了顿饭,胡经理跟他说,他们公司的业务范围很广,只要是好东西,都可以收购。   如果他云南有路子,可以搞一下成色好的翡翠。   有两个玉镯子接近冰种,佟珍珠看了都忍不住夸,“这镯子好漂亮啊!”   许运昌立即说,“要不留着你戴?”   “哪有机会,算了吧,我不要。”   许运昌送她的那个翡翠手链,她偷偷戴过两次,其他人没注意到,但张明兰眼尖看到了,所以她干脆就不戴了。   这东西以后的市价是会涨,但做生意一开始起步,是不能囤货的。   第二天,许运昌先带了一个样品去了,外贸公司给的价还可以,比在云南出货能稍微高一点。   但也不算太高,不过因为这批货质量好,还是赚了一倍的钱。   许兰华觉得弟弟有些奇怪,虽然中医学院的副院长是二叔,可那也不能上班那么随便,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临时工也不能这么没纪律啊。   而且她有两次也出门,分明看到弟弟骑着车子去相反的方向了。   总之,给人的感觉神神秘秘的。   这天她从外面回来,王大妈一边在院子里看着孙子玩儿,一边跟隔壁的陈大妈扯闲篇,看到许兰华来了,说,“小许,你过来。”   “你还不知道吧,最近严查,到处都在打击投机倒把,你赶紧的跟你弟弟说一声吧,千万别让人抓住了。”   “咱们这院里,住得可都是老实人。”   那陈大妈也说,“是啊,咱们都是规矩人,万一真被抓走了一个,那名声多难听啊!”   许兰华对弟弟的工作也听怀疑,也想到这上面了,不然的话,就凭着珍珠一个人的工作,怎么能吃得用的都买好的。   但对着外人,她指定是不能承认的,“大妈,您瞎说什么,我弟就在中医学院当电工,他能干什么投机倒把,还能卖电线啊,他敢卖,有人敢买吗,买了也不敢随便接电线啊。”   王大妈撇了撇嘴,“我就没见过哪个单位的电工那么随便的。”   许兰华说,“那是你没见识!”   说完转身回屋了。   王大妈可不服气,在外头大声嚷嚷,“我没见识,我多大岁数了,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得路还多呢!”   陈大妈说,“算了,别跟这帮年轻人一般见识,反正,他们的钱是有点来路不明。”   “要不,咱们去居委会反映一下?”   王大妈说,“也成,虽然没有证据,但可以让人盯着点儿!”   两个大妈一前一后的走了。   许运昌把手头的翡翠都卖了,算算这一趟一共赚了三千块,比上次赚的还多,也就更看不上那电工的工作了。   干脆跟他二叔说了一声,不干了。   虽说佟珍珠让他多看书,他也会在家学个一半天的,可他现在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放在如何赚钱上。   因此,也经常出去闲逛,有时候碰到合眼缘的,也会多聊一聊,想多找几个赚钱的路子。   这天,他在后海碰上了崔建强。   其实他们不算太熟,但之前都在南明胡同住着,是邻居,也是校友,而且崔家父母也被下放了,崔建强也去了河北下乡,也是刚回来没几个月,所以两个人还是挺有话聊的。   说起攒钱,崔建强挺得意,说自己亲戚有路子,可以搞到收音机录音机,甚至电冰箱电视机都能弄到,就是他没有本钱,所以都是小打小闹。   两个人聊了挺长时间。   下午四点多,许运昌回到家,将挂在车把上的肉和菜拎下来,正要去厨房做饭,许兰华叫住他,“运昌,我有事儿要问你。”   许运昌早就料到她姐会起疑心,“什么事儿啊?”   许兰华挺严肃的问,“运昌,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一天天的都干了些啥?”   许运昌以前上学的时候,最看不上胡同里的小混混,成天没事儿就瞎逛,可现在他也变得差不多,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适应性良好。   “没干嘛啊,怎么了?”   “你一个大男人,是不是应该找个工作?”   许运昌说,“姐,现在工作不好找,您肯定也知道,就那中医学院的电工,临时工,一个月才十八块。”   “这么点钱,够干啥的呀,所以我辞了。”   现在工作的确不好找,昨天许兰华还去了一趟知青办,那办手续落户口的都排了挺长的队。   一个临时工都特别抢手。   十八块是少了点,那也比没有强吧?   许兰华说,“你怎么能随便辞工作呢,这事儿珍珠知道吗?”   许运昌之前不告诉他姐,是因为怕她瞎担心,但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就告诉了她实话,“姐,你是不是怀疑我投机倒把,要这么说也没错,我从云南回来,又去了两趟,采购后那边的特产赚点钱,不过,你放心,我都是很快就把货出了,而且都是正经的公司,不会有问题的。”   许兰华追问,“什么特产啊?”   “药材,玉石都有。”   许兰华皱了皱眉,“运昌,非得靠那个挣钱,咱们现在本来就是黑五类的子女,你要是再出了事儿,咱们家可怎么办?”   许运昌说,“姐,你放心,不会出事儿的,我跟你保证。”   许兰华不信,“你自个儿保证有啥用,王大妈说了,有个倒卖收音机的,就被抓起来了!”   这事儿许运昌知道,“那人是太猖狂了,一点也不遮掩,被人举报了也正常。”   “我这可不一样,好长时间不出一次货,出货也都是公司,不对个人。”   许兰华说服不了他,就找上弟妹了,这天,她趁着许运昌出去买粮了,说,“珍珠,运昌投机倒把的事儿,你都知道?”   佟珍珠点了点头,说,“姐,严格来说,运昌这不叫投机倒把,这就是正常的做生意,只不过现在的政策不合理而已。”   许兰华所在的农场思想工作抓得很紧,这话一出,把她给吓坏了。   “珍珠,你可别瞎说,这话也就在家里,咱们自己人听了没事儿,到了外头,万一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那可大可小的。”   他们农场就有一个知青说错了话,被一直跟他不对付的人利用了,为此收到了眼里的批评,还被罚了半年的工资。   这边可是首都,那就更得主意了。   佟珍珠说,“姐,我知道了。”   “我会让运昌注意的,不过你也放心,他那么机灵,不会有事儿的。”   这两口子,一个她也没说服,许兰华不放心,可也没有办法。   这天上午,许运昌等佟珍珠上班后,正也想出门,许兰华把他叫住了,语气带着一点痛心,“运昌,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和街串子有什么区别,咱爸妈要是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你今儿别出去了,就在家学习。”   许运昌倒也不是不想学习,只是觉得学了用不上,所以也不着急,佟珍珠一般是休班或者晚上学习,他也跟她保持了一致的步调。   往常他有时候去闲逛,但今天他的确真有事儿,他跟崔建强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看收音机的样品。   “姐,我都很人家约好了,明天我在家学习,成不成?”   许兰华不同意,“不成!”   许运昌其实对崔建强多少也有点怀疑,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但有一种这样直觉,干脆晾一晾他也挺好。   “好,我听你的,我不去了。”   许运昌在家看了一天书,其实学习的感觉也挺好的,但第二天还是一大早就溜了。   谁知,他找到崔建强后,那小子哭丧着脸,说,“许哥,咱们这生意恐怕不成了?”   “怎么了,被人举报了?”   崔建强说,“那倒不是,这货源背后的人厉害着呢,没人敢查,昨儿你没去,我一人去了。”   “人家本来就看不上咱们这些小打小闹的,结果货还让别人全给包了。”   “我那亲戚说,以后想买一两件自己用可以,想要进货就不成了。”   “许哥,你说咱们寸不寸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赚钱的道儿,这就没了。”   “没就没了呗,再想别的辙。”   许运昌认真考虑之后,决定暂时不再做投机倒把的事儿了。   其实姐姐许兰华的话,许运昌是认同的。   他们家这种情况,的确不能再出别的意外了。   而且的确人心都是贪的。   比如他一开始到了五分场,他学着上山打猎,学着挖药材,为的是能让自己吃得好一点,后来就想攒一点钱。   那时候觉得手里有几千块就很满足了,可现在他和佟珍珠所有的钱加起来,已经两万多了,可他还总想挣更多。   但他这些天成天瞎转悠,其实也没找到什么靠谱的挣钱路子。   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最近,许运昌很少出去了,除了偶尔买买东西,都是在家和姐姐一起学习。   佟珍珠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不过她实在太忙了,而且业余时间,也要分不少学习专业知识。   这天傍晚,三个人正在吃晚饭,沈玉梅忽然来了,还领着佟德芳。   她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原来头发总乱蓬蓬的,现在剪短了倒显得利索了,也年轻了一点儿。   佟珍珠问,“妈,您怎么来了?”   自打离了婚,沈玉梅对着大女儿说话客气多了,“这不有点事儿跟你商量,怕你白天不在家。”   说着,把带来的几个大石榴放在桌上,“这是你大舅特意给你打的,说你爱吃。”   佟德芳盯着桌子上的饭菜,说,“二姐,我们还没吃饭呢。”   许兰华不知就里,特别热情,“婶子来了,这是小妹妹,快坐下一起吃吧!”   今儿的晚饭是她做的,有菌子鸡汤,有清炒萝卜,还有热气腾腾的葱油卷。   沈玉梅和佟德芳坐下来一起吃饭,佟德芳低着头猛吃肉,沈玉梅却是一边吃一边叨叨, “那边宿舍太不方便了,都到了西郊了,买个东西挺费劲。”   “最近腰疼的厉害,也不敢请假,怕被扣工资。”   佟珍珠没太在意,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吃过饭,许运昌和许兰华都去收拾厨房,沈玉梅才说了,“珍珠,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妈觉得还不错。”   德芳也插嘴,“二姐,季大爷挺好的,每次都给我买好吃的。”   佟珍珠说,“觉得好就先处着呗。”   沈玉梅有点不好意思,“珍珠,我这都多大岁数了,那能还跟年轻人似的,媒人的意思,要是觉得差不多,就干脆领证结婚。”   佟珍珠叹了口气,自个儿的亲妈,哪怕再混,她也不能不管,万一再跳进一个陷阱,到时候还得她操心。   “急什么呀,凡是这么着急的,保准是有事儿瞒着,等哪天我有空,我去见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过了七八天, 佟珍珠去大舅家见了那个季大爷,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靠谱,果不其然, 一番刨根问底之后,季大爷说实话了,他在大栅栏是有三间房子不假,但不是他的, 是他帮人看房子。   真正的房主, 在昌平呢, 嫌弃三间厢房住得憋屈,回村里住大院子去了。   至于工资,也不是一个月一百, 而是五十。   不用别人, 沈玉梅当场就把人给骂走了。   沈大舅叹了口气,说,“玉梅, 你别急,你要是想再走一步, 我帮你张罗张罗吧。”   其实他们车间就有一个去年死了老婆的,人挺不错,一直到现在也没找, 但沈大舅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妹妹, 怕不能好好过日子。   沈玉梅一听眼睛亮了, 钢厂可是好单位, “大哥, 这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 你千万赶紧的!”   对此, 佟珍珠有些无奈,可也干涉不了,说,“大舅,舅妈,我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她骑着车子路过天坛公园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她。   “佟珍珠!”   她扭头一看,道边儿上站着赵建林和刘爱玲。   真是晦气!   佟珍珠不情不愿的停下了,刘爱玲还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佟珍珠,我昨天碰见陈红了,听她说你在天坛医院上班啊?”   “对。”   “那可是真好,我和建林才刚回来,正商量订婚的事儿呢,工作还没着落呢。”   她这话听着是夸别人,实际上是臭显摆呢,赵建林家世那么好,但她马上就要跟他订婚了,她真是太得意了。   至于工作,那就更不用愁了,反正赵家会给安排的。   佟珍珠连面子话都懒得说,“那你们逛,我先走了。”   赵建林一直盯着她看,心里又有了久违的懊恼,他也是才听说,佟珍珠已经跟许运昌结婚了。   而且,佟珍珠也不是什么南城住窝棚的丫头,人家是区轻工局局长的女儿,这家世,比刘爱玲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赵建林说,“佟珍珠,这么见外啊,怎么着也是一个农场回来了的,对了,还有个事儿呢。”   “你回去告诉许运昌,就那笔收音机的生意,让他甭想了,我全都给包下来了。”   上辈子他的确是靠电器起家的,但一开始是他的堂哥把他带入行的,后来就跟别人合伙,但合伙人都被他挤掉了。   在后来改行做房地产,也是吞并了好几个公司。   赵建林这人,做生意的确算是有点眼光,可也是出名的手辣心黑。   佟珍珠没听许运昌说过要做这个生意,不置可否,跳上车子走了。   等她走远了,刘爱玲气呼呼的说,“神气什么呀,不就是嫁了一个黑五类子女?”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佟珍珠问他,“许运昌,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许运昌一愣,“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佟珍珠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少贫,我今儿碰见赵建林和刘爱玲了。”   “他说有一个电器生意,让他全包下来了,让你甭想了。”   许运昌哼了一声,“原来是他啊。”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佟珍珠说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是生意没能成,所以没告诉你。”   佟珍珠说,“现在投机倒把的确查得很严,别的生意就算了吧。”   “再说了,我们也不缺钱。”   许运昌从后面搂住她,说,“要不说夫妻同心呢,我也是这么想的。”   佟珍珠说,“你要实在闲得慌,还是回去干电工吧?”   许运昌才不想去呢,实际上,现在的日子他觉得挺好,特别满意,比他之前任何时候都幸福。   周五,佟珍珠十分罕见的去了一趟轻工局,佟贵民也挺意外,他现在对这个女儿真是恨得牙痒痒。   可见她来了也有点高兴。   佟珍珠关上办公室的门,上来就问,“爸,您最近还在倒卖东西啊?”   佟贵民一听,赶紧的压低了声音,带着两分恼怒说,“你又想干嘛?”   佟珍珠说,“不想干嘛,就是想问问您,是不是最近到了一批新货?”   佟贵民点头,“收音机,也有几台收录机,你想买?”   佟珍珠摇头,“不是,我是听人说,这一批货被人全包了,是不是赵建林?”   佟贵民虽然不直接出面,但货卖给谁,他是知道的,“不是。”   “赵建春?”   佟贵民这下惊讶了,“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听谁说的?”   佟珍珠说,“您甭管我从哪儿听来的,爸,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以把货给赵建春,但千万别给赵建林,以后也别跟他做生意。”   佟贵民问,“你认识这个赵建林?”   “对,他原来也在五分场。”   “版纳不是边境吗,知青里也有一帮人往外倒腾东西,这个赵建林不老实,跟别人搭伙总坑人,赚的钱都到了他自己的腰包里。”   “您要是出货给他,恐怕以后有要不到货款的危险。”   佟贵民做事向来谨慎,现在货物紧俏,都是现款现货,只有极个别的几个人,可以先拿货,但最多也就能拖欠一个周,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的。   对于赵建林这种,本来就不熟,还私德不好的人,不合作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   又问,“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没有别的事儿?”   佟珍珠说,“对啊,我是怕您吃亏。”   佟贵民笑了,“那爸爸还得感谢你专门跑这一趟了。”   又问, “小许最近在忙什么呢,还没找到工作?”   佟珍珠说,“爸,你挺关心你女婿啊,要不,你帮着张罗一个工作?”   佟贵民哼了一声,“没别的事儿了吧,我忙着呢。”   佟珍珠指了指网兜里的橘子,“爸,特意给您买的,那我先走了啊!”   周日休班,她和楚秀兰约好了一起逛街。   楚秀兰说,“你听说了吧,赵建林和刘爱玲也回来了。”   佟珍珠点头,“我前几天还碰上了,据说要订婚了?”   楚秀兰抿嘴一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他们订婚,赵建林家里不同意,刘爱玲她妈就领着人过去闹了。”   “附近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刘爱玲她妈也真够豁出去的,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她家一个亲戚在那边住,要不然她也不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佟珍珠笑了笑,“其实那俩人挺合适的,省得祸害别人了!”   赵建林这几天过得的确很烦,本来说好了先订婚,谁知道他爸妈又都改变主意了,说刘爱玲长得不像正经人,而且家里条件也太差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   刘爱玲跟他又哭又闹不说,刘爱玲家里人还都来了,又吵又嚷的,惹得胡同里的邻居都知道了。   现在,他家倒有点骑虎难下了。   不订婚的确说不过去,可要是订婚吧,就刘爱玲家那样的,也的确丢人。   这事儿已经够糟心的了,没想到他堂哥又忽然说,做生意不能带他了,让他再想别的路子。   赵建林这下是真的难受了。   他这人总想一把就抓个大的,在农场一帮子人倒腾东西,什么杜仲香烟打火机之类的,他都瞧不上,觉得是小打小闹。   回城以后,也是到处打听,再加上自己琢磨,才选了电器生意,堂哥答应得好好的,带他入门,却又临时变卦了。   难道是怕他分钱,或者抢生意?   既然这样,那他还非得抢上一回不可了。   可赵建林四处托关系,请人吃饭喝酒,钱花出去不少,但还是没找到货源。   不过他和刘爱玲的事儿,俩家倒是达成了一致,干脆不订婚了,直接结婚。   六月里,苏教授忽然被调回北京了,而且立马就恢复了工作,去工艺美术学院授课去了。   按照相关政策,他们在南明胡同的房子也应该被归还。   但实际执行起来,是非常麻烦的。   因为许家的院子,大大小小十三间房子都住满了人,这些人还不是私自占的房子,是房管局把房子租给单位,单位又安排给职工的。   因此,虽然大门口贴了通知,但没有一户往外搬的。   没办法,许运昌和许兰华挨家挨户去做工作,但所有人的态度都十分恶劣,认为这房子现在是公房,原房主无权赶走房客,不然他们就去找政府告状去。   这么去了两三趟,都是这样结果。   苏教授从来的都是个大方人,说,“要不算了,我就在这宿舍住,也挺好的。”   工艺美院念及她的岁数大了,临时给她安排了一间宿舍。   就连许兰华也觉得,自家的房子恐怕是要不回来了,她打听了胡同里有两三户人家,都是这种情况。   有的是下乡插队回城,回来一看,自家房子里住满了陌生人。   有的是像他们家,出了点事故,房管局就把房子归为公有了。   但许运昌不这么认为,佟珍珠也说,“现在不赶紧要回来,以后恐怕就更难了。”   客客气气的请人搬走,没人搬,那只能用不客气的办法了。   现在北京胡同里,别得不说,待业青年最多,许运昌找了几个同学,还有发小,还有从五分场回来的知青,请他们在饭店搓了一顿。   这帮子年轻人就去了许家,进了院子什么也不说,就专门敲锣打鼓,没日没夜的敲。   房客被吵得不行,去居委会反映了,可许运昌能提供房产证明,还有要求搬走的通知。   但在自己的房子里弄这么大动静,也是惊扰四邻,居委会上门管了几次,一去小伙子们就不敲了,还态度特好。   可一旦走了,立马就敲上了。   这么一来,居委会也头疼,也不爱管了。   最先扛不住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大爷,其实他住的是儿子的房,儿媳妇另外还有房,有三间呢,就把他给扔下了。   大爷有心脏病,这锣鼓敲得他心慌气短,上不来气,而且他本来也想跟着儿子一起住。   有一户搬走了,陆陆续续又有六七户搬走了。   剩下的三户人家,是的确没地儿搬,只能硬撑着,但成天敲锣,睡不着觉也不成,就跟许运昌商量,说要继续租赁房子,而且房租可以加点钱。   房管局往外租房子,价格都特别便宜,一间房也就一两块钱,加钱也多不了哪里去,许运昌才看不上这点钱呢。   “既然都可以租房子了,那别处租去,我们家的房子不租!”   前前后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人都赶走了。   只是房子院子都被糟蹋的不能看了,自家住进去,必须得好好的修缮一番才行。   不过,也不敢太招摇了。   许运昌把屋子里粉刷一新,门窗都重新上了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扔了,种上了花花草草。   原来的家具东拼西凑,也还是少了,补了一部分新的。   这么忙乎了大半个月,都六月了,这院子才有了一点以前的模样。   为了防止房子再次被占,一家人赶紧的搬进去了。   在凌云胡同他们小两口是三间东厢房,如今还是住了三间东厢房,但因为有专门的厨房,实际上是多了一间。   比原来住的更加宽敞了。   七月中旬,许教授也从五七干校回来了,而且也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职位—北大化学系的系主任。   全家人只差许运昌的大哥没回来了,不过他是有特殊原因的,因为他在下乡的地方成家了。   因为时间太短,屋子里还有一股子粉刷的气味和油漆味,因此,窗户一天到晚都是开着的。   佟珍珠在家的时候,也尽量在屋子里少待,许家的院子很大,西南角有一棵挺大的桂花树,苏教授说至少有百年左右了,树干有一人粗,树冠高达数十米。   树下摆了桌椅,在这树下喝茶聊天,或者看书都特别好。   这天中午,许兰华下厨做了一盘子红豆饼,看起来不如商店里的精致,但吃起来味道是很好的。   苏教授和许教授老两口在午休,她和佟珍珠在树下吃点心聊天。   搬回了自己的家,许兰华的心态比之前好多了。   她咬了一口红豆饼,挺高兴的说,“珍珠,跟你说一件事儿。”   因为长辈不在,俩人都特别随便,佟珍珠把白嫩的脚丫踩在小凳子上,懒洋洋的问,“什么好事儿?”   许兰华笑了,“我可能可以恢复学籍了。”   当初她从北大数学系退学,固然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可当时的情况,其实也是有些人故意为之,学校一些领导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现在许梅之没什么问题了,那她的学籍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佟珍珠又惊又喜,“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许兰华点头有,“就是得从大一开始重新读了。”   和她一届的同学,都已经参加工作好几年了,有些还留校当了老师,唯有她,却又要当大一新生了。   不过对她来说,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已经非常好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珍惜时光,心无旁骛的专心用来学习。   两人正在开心的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许兰华去开门,一看是胡同第二家赵家的儿媳妇,打扮的可真是够洋气的,穿着一件大红色掐腰的连衣裙,头发也烫成了大波浪。   但此刻,她的眼圈是红的。   许兰华跟她不熟,问,“你有事儿吗?”   刘爱玲点点头,“我找珍珠。”   许兰华闪身让她进来了。   佟珍珠微微皱眉,刘爱玲说,“珍珠,以前的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么做,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可我那么做,也是因为太喜欢赵建林了。”   佟珍珠冷冷的说,“以前的事儿早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要是就为了这个来的,那我知道了,请你回去吧。”   刘爱玲自然不肯回去,她虽然和赵建林结婚了,可这过程不太顺利,也不太愉快,婚后生活也跟她想象的差了太多。   首先赵家人都不待见她,婆婆更是话里话外都嫌弃她,小姑子也成天阴阳怪气的,还有赵建林的大嫂,仗着娘家条件好点,也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尤其气人的是,赵建林现在成天不着家,下了班也特别忙,问他忙什么他不说,还冲她急。   昨天不是周末吗,她跟表姐去王府井,竟然看到赵建林和一个漂亮姑娘在一起,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这可把刘爱玲气死了,因为她前一天晚上撒娇卖痴,想要赵建林陪她逛街,赵建林都没同意,说是有事儿。   她其实也挺泼的,而且觉得自己是明媒正娶,立即冲上去把人姑娘给骂了。   刘爱玲都委屈的不行了,但婆家人听了,没有一个人为她说句公道话,后来赵建林回来了,反倒把她说了一顿。   说那个漂亮姑娘是他们单位的同事,也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帮他找货源的人,这下全都被她弄砸了。   刘爱玲说完,抹着眼泪说,“珍珠,你帮帮我吧,赵建林他谁的也不听,可能你说他还有点用!” 第四十三章   佟珍珠愣了一下, 怀疑她的脑子里全是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是不是有病啊你, 真要是生病了赶紧的去医院。”   “来这儿发什么疯?”   刘爱玲其实也不是太想来,但她实在没地儿说去,不能回娘家,她爸妈一心盼着她嫁高门, 现在目的达到了, 指定会让她忍着, 没准儿还会替赵建林说话,因为她爸妈这一阵子还想让赵家给他弟弟换工作呢。   娘家不能去,她的朋友也并不多, 而且即便跟她一个立场, 那和赵家也说不上话。   想来想去,唯有住在一个胡同的佟珍珠比较合适。   之前,对于许家人搬回来, 她心里还挺不舒服的,这佟珍珠可真是运气好, 本来是嫁给了一个黑五类子女,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身了。   许家的四合院,瞧着比赵家的还大呢!   可这会儿她又挺庆幸, 大家都是邻居, 这点面子应该还是要给的, 而且佟珍珠去劝了赵建林, 那也就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了。   那就相当于, 佟珍珠和赵建林的关系就是对立的了。   不是她太爱吃醋, 实在是她很清楚的知道, 赵建林其实一直没忘了佟珍珠,就那天在天坛公园碰到了,人家都走远了,他那眼神还盯着人家不放呢!   前些天两人为了一点小事儿拌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着佟珍珠。   没想到赵建林竟然承认了,还理直气壮的说,她就是不如佟珍珠漂亮,也不如佟珍珠聪明,甚至,连家世都不如人家好。   赵建林和佟珍珠的关系,其实刘爱玲是清楚地,就是赵建林单方面的没追上而已。   她妈说过,男人嘛,和狗似的都喜欢犯贱,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着。   所以她觉得,佟珍珠的话,赵建林没准儿能听进去。   刘爱玲却还是说,“珍珠,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赵家谁都不帮我,别看我表面上过得挺好,人人都羡慕我,其实这里头的委屈,谁能知道呢?”   说完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佟珍珠冷笑了一下,“刘爱玲,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因为我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人。”   “我和你不是朋友,和赵建林也不是朋友,你俩吵架闹矛盾,凭什么让我去劝啊,我有那功夫,干点啥不好,我给你指一条明道,你们要是真有调和不了的矛盾,我建议去街道,居委会的大妈劝人都是专业的。”   刘爱玲哭着说,“他未必能听进去啊!”   许兰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似乎听懂了,但似乎又没听懂,但她看出来了,佟珍珠并不想搭理赵家的这个儿媳妇。   “干嘛呀这是,哭哭啼啼的,把我们家当什么了,管不了自己的男人是很有脸的事儿吗,自个儿管不了,这还赖上了,非要别人管,有这个劲儿你该冲着你男人使啊。”   “这么想要别人替你管,要不你这样,你和赵建林离婚吧,我帮你管!”   刘爱玲一惊,还真的认真打量了两眼许兰华,许家人相貌都很好,许兰华也不例外,她的哮喘现在已经调理好了,脸色白皙红润,五官十分秀丽。   虽然不是让人惊艳的大美人,但也在刘爱玲之上了。   要是别人敢这么说,刘爱玲保准就骂开了,可面对许兰华她不敢。   许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胡同里人缘特好,刚搬回来的时候,不少邻居都拎着礼物上门探望。   就连她的公公婆婆提起许家,都是用十分尊重的语气。   刘爱玲不但不敢骂人,还勉强笑了笑,“许家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人不会说话,我这才结婚一个多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就是太着急了,所以才……”   许兰华不等她说完,“够了,你的事儿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珍珠也说了,和你不是朋友,别在这儿傻杵着了,赶紧的走吧!”   她没达到目的不想走,还想说什么,佟珍珠忽然笑了,“刘爱玲,你真的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吗?”   “还是说,觉得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自尊心?”   刘爱玲听到这话,终于变了脸色,不情不愿的走了。   她走后,佟□□动说,“以前在农场的时候,赵建林追过我,我没看上他,后来他跟刘爱玲好上了。”   许兰华半开玩笑,“珍珠,你这么漂亮,你当初为什么选了我弟弟,是不是因为运昌长得帅?”   他们姊妹三人都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但最好看的还是许运昌,完全是照着优点长的。   佟珍珠笑了笑,“还真不是 ,我选了他,是因为他力气大,会干活儿,在农场,他各种活儿都干得可好了。”   许兰华听明白了字面的意思,但总觉得应该不仅如此。   恰在此时,许运昌从外面回来了,问,“你们说什么呢?”   许兰华说,“没什么,这会儿还真困了,我进屋躺会儿去啊。”   院子里只剩下了小两口,许运昌拉着她的手也进了东厢房,翘了翘嘴角,“别以为我没听见啊。”   “你就喜欢我力气大,会干活儿,别的没了?”   佟珍珠说,“那你喜欢我什么?”   许运昌不假思索,“漂亮。”   “就这,没了?”   许运昌想了想又补充,“厉害,敢拿板砖砸人,还敢拿刀子捅人。”   佟珍珠特别不满意,“你这都说的什么呀,我平常可不这样啊!”   许运昌搂住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我喜欢你的一切,优点和缺点都喜欢。”   佟珍珠瞪他,“我这么完美的人,我还有缺点?”   许运昌轻笑,“对对,你没有缺点,全是优点,还都是我喜欢的。”   佟珍珠这才满意的笑了,主动亲了亲他坚毅的下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都还顺利吧?”   许运昌说,“医院已经开了痊愈的证明,但要想从档案上去掉,恐怕不太容易,知青办的人说,只要有这个证明,一般就不会影响找工作了。”   他本来就没有糖尿病,去医院查了好多次血糖都是正常的,自然很容易的就拿到了痊愈的证明。   不过开这个证明不是为了找工作,而是想要报名参加红旗夜大,专业还挺多的,他想学的是机械制造。   对于他这个想法,佟珍珠还挺支持的。   许运昌说完正事儿,又拐到刚才的话题,“珍珠,你刚才说,你喜欢我什么来着?”   佟珍珠不肯再说了,“好了,我也得歇会了,晚上还上夜班呢。”   许运昌吻她的脸,一只手却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脖颈。   他的动作很轻,佟珍珠有些痒,笑着说,“别闹了!”   许运昌放开了他,却刷的一下拉上了窗帘。   佟珍珠说,“大白天的干嘛呀,别这样啊。”   许运昌躺到床上,说,“能干嘛,睡觉呗。”   天热,佟珍珠在家只穿了一件长度到膝下的裙子,这么穿着还好,可一躺下,裙摆就会往上翻,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许运昌闭上眼睛,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佟珍珠往里缩,一直到了床边儿上,再差一点就能掉下去了。   她闭着眼睛抱怨,“你干嘛呢,成心的?”   许运昌一下子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质问她,“除了力气大,还喜欢我什么?”   佟珍珠吃吃笑了,“你刚才回来,我在院里就听到了,你骑车子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   “我故意那么说的。”   “我也喜欢你的一切,所有的优点和缺点。”   许运昌这才满意了,却又俯到她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佟珍珠推他,怎么也推不动。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人还在午休,许兰华不好打扰,也没去叫,好在许运昌很快过来了,说,“珍珠上夜班,让她多睡会儿吧。”   佟珍珠这会儿其实刚睡着,她又累又乏,睡得特别沉。   第二天上午她下夜班,竟然在胡同口碰上了赵建林,他看起来有点没精神,“你这刚下班?”   她点了点头,车子都没停,赵建林却又说,“佟珍珠,我有个事儿要麻烦你,咱俩找个地儿聊聊成不成?”   佟珍珠跳下车子,“你们夫妻真挺有意思的,昨天刘爱玲去找我,今天你又找我啊,这是想干嘛啊?”   赵建林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就是心烦,就是看刘爱玲不顺眼,偏别人都不知道他和刘爱玲怎么回事,但佟珍珠是知道的,所以他就想找她说说。   “我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   佟珍珠嗤笑了一声,“这可真新鲜,说不到一起,怎么能搞对象呢,你俩当初不是发展挺快,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赵建林,你不会,才结婚一个月,就变心了吧?”   “这样可不对啊,这是作风问题。”   说完,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推着车子往家走了。   赵建林皱了皱眉,也骑上车子上班去了。   佟珍珠回到家,倒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儿,上一世,赵建林的第一桶金就是因为电器生意,而且是在改革开放之前,就赚了挺大一笔钱。   他后来是搭上了市里物价局局长的女儿,这人叫郑欣欣,是个人物儿,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反正特别有路子,无论是香港货还是日本货,都能弄到,她负责货源,赵建林负责出货,出货量比佟贵民多太多了。   而且品类也多,洗衣机电冰箱电视机都有。   可惜后来郑欣欣在婚姻上吃了亏,搭进去不少钱,身家折损了不少,但比起一般人,那仍然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   这辈子,她要抢在赵建林之前认识郑欣欣。   郑欣欣这会儿应该还是个待业青年,倒不是她找不到工作,而是看不上。   去哪儿找她呢,当然是去她家附近了。   下午三点多钟,佟珍珠骑着车子去了雪花胡同,这边也是东城,离得并不远。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大头针,车胎上扎了几个,然后就去了胡同对面的修车铺。   师傅看了看,“哎呦,这打哪儿扎了这么多针,还是有人缺德故意的,姑娘,你这得补好几个地方了,要不然,你干脆换个内胎得了。”   佟珍珠说,“不换!”   师傅说,“那也成,不过你就得多等一会儿了。”   佟珍珠笑了笑,“没事儿,我不急,您慢慢补就成了。”   她搬了一个高马扎,翘着二郎腿坐那儿,带来的滑冰鞋就随便放在旁边的地上。   四点多钟,从胡同里走出来一帮子年轻人,约有六七个人吧,为首的是个姑娘,打扮的特洋气。   有个卷毛小青年一眼看到了佟珍珠,不由吹了个口哨,说,“哟,一出门就碰上这么一尖果,面生,也不知道打哪来的。”   另一个小伙子起哄,“你过去问问不就成了?”   卷毛真的把车子一放,跑到对面来了。   他故意瞅着佟珍珠看,想着先把大姑娘看得不好意思了,然后再上前搭话,没想到佟珍珠竟然主动说,“看我干嘛,我也不认识你啊。”   美人这么大方,卷毛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是不认识,但看着面熟,你这是准备滑冰去,车子坏了?”   “对啊。”   卷毛说,“我们这也准备去呢,跟我们一起去吧。”   “成啊,不过你们要等我一会儿,等车修好。”   “没问题。”   卷毛吹着口哨去说了,那一帮子人立即都过来了。   这么多人,佟珍珠只盯着郑欣欣看,笑着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你叫什么名字?”   郑欣欣乐了,经常有人这么搭讪她,但都是男的,这么一个大美女这么说,倒还是头一回,真新鲜,“我看着你也眼熟,你叫什么,打哪来的?”   “我家佟珍珠,就从南明胡同路过这儿。”   “那不远,没准儿咱们真见过呢,我叫郑欣欣。”   师傅终于把内胎修好了,佟珍珠推起车子,“不是要滑冰吗,那咱们赶紧走吧,去晚了不好占地方!”   郑欣欣笑了,觉得和新认识的大美人挺投缘,她就喜欢直性子的人,不喜欢弯弯绕的那种。   大家一起在后海滑冰,划船,大呼小叫的还挺热闹,这帮子人看着像混子,实际上还挺好相处的,佟珍珠也玩得特别开心。   回去的路上,郑欣欣和她闲聊,“你不像是无业游民,在哪儿上班?”   “天坛医院,护士。”   就这么着,佟珍珠很快和郑欣欣熟悉起来了,而且关系迅速升温,她休班的时候,还会约在一起逛街。   这天,两人一起逛东单,买完东西觉得累了,坐在马路牙子上歇口气,佟珍珠说,“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想告诉你。”   “保管你听了大吃一惊。”   郑欣欣嘁了一声,“别蒙我,姐们儿可是吓大的!”   “我结婚了。”   郑欣欣瞪大眼,“真的,看着不像啊?”   佟珍珠笑了,“什么叫不像,我都结婚大半年了。”   郑欣欣说,“那你对象对你挺放心啊,就这么允许你在外头瞎玩儿啊?”   “他管不着我,他自己也是成天瞎溜达。”   “你对象干什么的?”   佟珍珠撩开衣袖,露出一个精美的翡翠手串,“就倒腾这个的,好看吧?”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郑欣欣拽过她的手腕认真看了看, “真漂亮哎,倒腾这个赚不少吧?”   “还行,就是有点麻烦, 因为要去瑞丽进货,来回一趟就得一个月了,一年也去不了几次,其余时间, 他都闲得长草。”   “最近还想琢磨干点什么呢, 可一般的工作又看不上, 也是犯愁。”   郑欣欣笑了,“嗨,这不巧了吗, 哪天你带出来见见, 跟我合伙干吧。”   佟珍珠用质疑的目光看了她两眼。   郑欣欣笑得更大声了,“你还真以为姐们儿是无业游民啊,你可真是的, 我这,买卖做的大着呢。”   “说出来真能吓你一跳。”   佟珍珠立马好奇地问, “什么生意?”   郑欣欣特得意,“进口电器,什么录音机录放机, 电视机冰箱洗衣机, 这些要什么有什么, 我只管负责货源, 不负责出货。”   佟珍珠说, “那成, 我回去就跟他说!”   回到家, 她把这事儿说了,许运昌说,“你不是不让我沾手别的生意了,怎么还帮我联系人啊?”   佟珍珠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爸妈都回来了,而且都会恢复了原职,那说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就不需要顾忌这方面了。”   “能轻松就赚到的钱,干嘛不赚啊?”   许运昌亲了亲她的脸蛋,“珍珠,你说咱俩怎么这么默契呢,你说这话,简直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佟珍珠笑嘻嘻的说,“是吧,我也觉得。”   过了几天,佟珍珠带着许运昌一起去见郑欣欣,没想到俩人竟然是认识的,都是四中的高中毕业生。   不同的是,许运昌是好学生,郑欣欣是差生。   她特别夸张的说,“哎呦,你们两个可真是,好气人啊。”   “两口子都长得这么好看,让别人怎么活啊?”   郑欣欣和许运昌聊合作,聊得特别详细,每个环节都考虑到了,她提供货源,许运昌负责出货,现款现货,但提货量比较大的时候,可以允许拖欠百分之三十的尾款,但也不能超过一个周。   没有货源发愁,有了货源也是发愁,因为要找仓库,还要找可靠的人看着,佟珍珠第一个想到的是大表哥沈裕顺和二表哥沈裕兴。   大表哥虽然有工作,但在钢厂是临时工,她大舅说过,怎么也得再熬上两三年才能转正了。   都说钢厂是好单位,但其实临时工待遇也不高,一个月三十多,转正后七十多,算是高一点。   二表哥沈裕兴是二舅家的,他目前还没有固定工作,就是稳定的临时工也没有,都是在砖厂干小工。   工资低不说,还特别累。   许运昌也觉得她的两个表哥不错。   佟珍珠抽空去舅家说了,果不其然,二表哥二话不说就应了,还说,“珍珠,你看你哥我多壮,小偷看到我先就怕了。”   大表哥其实也想去,但一番衡量之后,觉得还是打算在钢厂熬着,只要熬成了正式工,以后工资待遇什么的都会提高一截子了。   许运昌上的是夜大,授课时间都是晚上,白天也不耽误他张罗事儿,他办事速度很快,在东郊附近找了一处院子,把围墙都加高了,里头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算是仓库了。   要说最好出得还是收音机和收录机,所以第一批货都是这些,大件儿比如电视机之类的,只有零星几件。   许运昌不像其他人,满大街的瞎转悠,遇到人就说能买到电器,他不是上了夜大吗,先从同学入手,佟珍珠这边,也跟医院的同事说了,一开始货出得很慢,后来传开了,生意也就好做了。   沈裕兴吃住都在郊区,和他一起干这个活儿的还有崔建强,但他们不可只是看仓库,还负责给买家送货。   都是送货上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开始不忙,后来俩人也挺忙活,有时候甚至饭都顾不吃,啃个干饼子就赶紧的走了。   月底一算账,刨去所有的支出,净赚了一千,许运昌分给沈裕兴和崔建强一人一百。   崔建强接过钱差点都哭了。   他谁都没告诉,其实他是从农场偷偷跑回来的,户口和档案都没转回来,别说找工作了,就连口粮都是问题。   挺大的人了,还得靠着爷爷奶奶过日子。   上次他虽然找到了路子,可手里没钱,所以冲着许运昌好一顿忽悠,后来许运昌没去,而且货被人包了,他这心里老难受了。   没想到许运昌这么快又找了别的路子。   他把钱放到口袋里,“许哥,今儿我请你吃饭吧,咱们是去吃东来顺,还是吃全聚德?”   许运昌说,“别有两个钱就烧得慌,就你这点钱,还是好好留着吧,自个儿拿不住,就交到家里。”   “今儿我请。”   仓库里的货都卖完了,新货暂时没来,许运昌就给放了两天假。   沈裕兴回到家,特豪气的把八十块给了二舅妈,自己揣了二十块,等到沈裕顺下班,特别炫耀了一把。   “大哥,咱们这妹夫真挺敞亮的,人特大方,我琢磨着,下个月指定更忙,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沈裕顺的确挺心动,这一百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工资了,要是干上一年,那就能挣一千多,刨去吃用,怎么也能落下七八百了。   那他明年结婚的钱就全都有了。   沈大舅还是不同意,谁不知道投机倒把赚钱,可这钱赚的不长远,备不住哪天被举报了,连货带钱都要遭殃。   还不如安生上个班呢。   沈裕顺急得不行,跑去跟爷爷商量了。   沈老爷子是光绪年间生人,从民国到解放,经历的事儿那可太多了,见得也多,作为一个小老百姓,他的想法特别朴素,觉得哪朝哪代都是先穷后富,国家现在就是日子一天天变好。   这日子变好了,可不就得买东西吗?   他没什么用电器的经验,但觉得收音机真的是个好东西。   “大顺,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主意,不过,我觉得你还年轻,想去就去吧,万一干不成,你爸好歹也是个车间主任,下次厂里招临时工,你想去,应该也能去成。”   沈裕顺一听,爷爷说的对啊,他现在虽然是临时工,但各种活儿都干得不错,这是个优势,厂里招工肯定也愿意要他这样的。   于是他这么个听话的老实儿子,第一次没听沈大舅的话,隔了一天就把工作给辞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第一批货顺利销售完之后,第二批货许运昌胆子就大了,收音机当然还有,但他进了更多的收录机和大件的电器。   这下送货一个人往往都不成了,比如说电视机,那么贵的东西,生怕出点闪失,一个人去指定不行。   现在是三个人了,正好来两个人去送货,另外一个人守着仓库。   这边许运昌赚钱和学习两不误,赵建林却是什么都没抓着,工作就是混日子,反正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他心心念念想要做大生意,却一直没找到路子,本来他有个朋友说帮他介绍货源,也找到了郑欣欣,可人家别跟他合作,说是已经有固定的合作伙伴了。   这可真是,干看着人家挣钱自己挣不上。   可忒难受了。   因此,赵建林火气特别大,可在单位他不能乱发脾气,回到家冲着别人那也不行,那就只能是刘爱玲了。   他见天儿的跟刘爱玲吵架,有时候是为了一点儿小事,有时候是因为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他就是单纯的要发火。   刘爱玲本来就委屈着呢,本来她以为婚后赵家能给她安排个好工作,没想到谁也不提这事儿,给她弟弟换工作那就更不可能了。   回到娘家,父母也都是不满意的。   一开始,她不敢跟赵建林对吵,后来也豁出去了,反正都这么着了,还能更坏到哪里去,就跟赵建林对吵。   反正两人不骂上一架,这一天就过不去。   这天下午,刘爱玲刚跟赵建林吵了一架,不愿意听公婆和小姑子的那些指责她的话,干脆走出了家门。   然后就看到了许运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崔建强。   崔家也在南明胡同住,只不过崔建强的父母都还下放没回来,崔家的房子早就被人占了。   据说崔建强是跟着爷爷奶奶挤在两间小房里。   按说起来,许运昌和崔建强本来就认识,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勉强也算是发小了,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可刘爱玲这人,一下子想起来之前赵建林提到过,说堂哥赵建春那批货,崔建强那穷蛋也想要呢,还说他是跟许运昌合伙。   后来碰上佟珍珠,赵建林不也特嚣张的说,让许运昌不要惦记那批货了。   那现在许运昌和崔建强是不是找了其他的路子。   带着这种疑惑,接下来的两天刘爱玲什么也没干,专门跟着崔建强了,见他后来去了郊区,她一咬牙也上了公交车。   到了郊区,看着崔建强往旁边的院子走了,她却没敢跟着,毕竟她一个弱女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刘爱玲躲在树后面等,果然让她等到了,她看到崔建强蹬着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但外头被破布遮住了,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不过这些信息带回去也够了,她全都说了之后,赵建林十分气恼的说,“我都找不到货源,倒让他们占了先了。”   真是太可恶了。   刘爱玲说,“反正我知道地方,要不,我去举报他们?”   这种投机倒把,一报一个准。   赵建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去举报了,除了得罪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爱玲摸不清他的心思,也生气了,“那你不让举报,就看着人家挣钱吧,我说佟珍珠怎么看着那么滋润,原来这许运昌还会做生意呢!”   赵建林听不得这个,又火了,“你要是觉得他好,就去找啊,可惜就你这样的,人家连正眼都不会看你!”   刘爱玲也火了,她这两天跟踪人,而且还不能被发现,也挺累的了,赵建林不但不感激她,还要说这种话?   这日子过得真的是太没意思了。   她也发火了,“我干嘛找他呀,我又不喜欢他,要叫你这样说,结了婚还可以乱搞,那干嘛结婚啊?”   她这话里有话,是敲打赵建林的意思,赵建林当然也听出来了,不过又懒得跟她吵了。   刘爱玲见他沉默不语,越发生气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上星期,你是不是又跟范青青出去了?”   范青青就是那天在东单,和赵建林有说有笑的漂亮姑娘。   这些天因为老吵架,二人的夫妻生活变得特别少了,即便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赵建立在家里得不到温暖,的确去外面找了,但这个人不是范青青。   大多数的年轻姑娘对已婚男都是有戒心的,赵建林找人,只能找以前和他好过的姑娘。   这个叫王雪巧的,是他下乡之前拍得最后一个婆子,盘靓条顺,而且还挺喜欢他,得知他要去云南,还哭了一鼻子呢。   前些天两人又碰上了,王雪巧年龄还挺小,那时候刚高中毕业,经过推荐上了大学,现在也才上大二。   清纯的大学生和俗气的泼妇,赵建林肯定喜欢前者,特别是得知王雪巧现在也没有对象,还想着他的时候,他这心里就别提多后悔了,觉得当初真不应该跟刘爱玲好。   王雪巧虽然也是工人家庭出来的,可人家一看就是好姑娘,而且还读了大学,这样的人,才是他应该娶的。   他怒气冲冲的说,“你少来了,成天瞎想什么呢,人家范青青有对象的,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她一点儿事儿的都没有,就是正常的同事关系!”   刘爱玲知道,赵建林这人,在生气的状态下,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这么急,这么生气,看来是真没事儿。   她连忙倒了杯水,说,“建林,你也不用太着急了,咱们的日子,不缺吃不却穿的,就不要那么要强了。”   “钱可以以后慢慢赚。”   赵建林皱眉,第二天下了班,他也去了郊区,结果没一会儿就看到崔建强蹬着一辆三轮出来了,车上放着的东西,虽然用破布盖上了,但他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那应该是一台电视机。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赵建林大步走过去, 问,“崔建强,这干嘛呢, 车上什么东西啊?”   他黑着一张脸,说话还挺冲,骑着车子跟在后面的沈裕顺立即就跳下车子了,冲他瞪了瞪眼。   这活儿干了都半个多月了, 还真没碰到找茬的呢, 不过来了他也不怕, 甭说一个人,他这拳脚功夫,可是从小跟爷爷学的, 实打实的练了七八年, 两三个人都不在话下。   其实以前崔建强总跟着赵建林混,关系还算可以,自从他父母被下放了, 赵建林才不怎们搭理他了。   他赶紧的说,“大顺哥, 没事儿,是我一朋友。”   “稍微耽误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他把三轮车停到路边, 问, “赵哥你咋来了?”   赵建林冷笑了一声, “强子, 你挺能耐啊, 长本事了, 这三轮车上的电视机, 从那弄来的?”   毕竟货就在这眼前呢,瞒是瞒不过去了,崔建强说,“这可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货源,这都是许哥的货,我就帮着跑跑腿什么的。”   赵建林从包里拿出一沓大团结晃了晃,“真不知道?”   “你要是告诉了我,这些钱都是你的了!”   崔建强看着那些钱十分眼馋,可也知道,如果他为了钱出卖朋友,那就太不是东西了,这姓赵的虽然大方,但翻脸也快。   这样的人,还是离得远点吧。   他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帮着干活儿的,赵哥,你不是有货源吗?”   “上次,不是还包了一批货?”   赵建林上次那是吹牛,那批货实际上是他堂哥赵建春的,他一点也没沾着。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你不用怕,只管告诉我就成了,一百还嫌少啊,给你二百成不成?”   崔建强这下是真的犹豫了,他说,“赵哥,您别急,我是真不知道,要不这么的,您等我套一套话,看能不能问出来,然后我再告诉你。”   赵建林笑了,挺大方的把手里的一百带给他了,“成,先给你这一百,明儿你告诉我了,还有一百!”   崔建强有些忐忑不安的把钱收下了。   中午送完货,他和沈裕顺一起去了南明胡同。   佟珍珠上班去了,许运昌在屋里很认真的看书,看了一上午的高中教材,他的进度特别快,已经在看高二的数学了。   有些内容他以为已经忘了,但看过一遍之后,就能熟练的运用了。   他不是已经被夜大录取了,学的还是机械专业,很多地方其实也要用到数学知识的。   夜大虽然是业余授课,但老师也都是各大高校的,而且特别负责,不会上来就讲专业课,因为学生水平良莠不齐,头一年也都是各种基础课。   他放下书,问,“今儿又出了大件?”   沈裕顺点点头,把两卷钱交给他。   许兰华的学籍还没有办好,暂时还没有去上学,她挺热情的说,“中午在这吃饭吧,一会儿就好了。”   沈裕顺拒绝了,“不了,我这就就家去一趟。”   他是老实人,可也撒了谎,他并不是回家,而是去见他的未婚妻张丽萍,以前都在钢厂上班,天天都在一块也没觉得有啥,这咋一分开了,还真挺不喜欢的。   他都三天没见着张丽萍了。   崔建强也不太好意思总蹭饭,可他没地儿去,就笑着说,“兰花姐,那就谢谢啦,中午做的什么好吃的?”   许兰华说,“炸酱面。”   许运昌坐了一上午,正要去院里活动一下,顺便浇浇花,天热,两天不浇水叶子都打蔫了。   没想到崔建强叫住他,“许哥,我得跟你说件事儿。”   许许昌停在门槛,“什么事儿?”   “赵建林今天找过去了,就在那边路口把我拦住了,他看出来是电视机了,追着我问从哪儿进的货。”   “你告诉他了?”   崔建强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儿,我能随便乱说吗?”   许运昌说,“没关系,他要再问你,你告诉他就成了。”   崔建强挺痛快的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崔建强跟赵建林找了个死胡同见面,赵建林着急的问,“打听出来了吗?”   崔建强点点头,“是从郑姐那边进的货。”   “郑欣欣。”   赵建林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崔建强扯住他的衣服,“哎你这人怎么没有诚信啊,不是说好的再给我一百吗?”   赵建林一把推开他,“边儿去,这人我本来就认识,要早知道,那一百都不该给你!”   崔建强问,“你认识干嘛不去找郑姐进货,别是诓我吧?”   赵建林不理人,大踏步走了。   也真是奇了怪了,自打他回城,什么事儿都不顺利,简直都可以说是点儿背,以前可从来不这样啊。   回到家,他冷着一张脸吸烟。   刘爱玲扭着腰肢走过来,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她大概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是半干的,倒显得比平时好看了那么一点儿,赵建林把烟掐了,搂住她的细腰说,“咱俩是不是八字犯冲啊,怎么我娶了你,净遇上倒霉的事儿了?”   这话刘爱玲不爱听,但今儿是赵建林发工资的日子,她也就忍了,主动凑上前亲了亲他,“建林,真看不出来,你还信命啊?”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神婆子还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呢,我现在不也好好的,身体比谁都好。”   “我知道你是着急倒腾东西,可这事儿,还真不能急。”   一边说,一边往他身上凑。   赵建林以前喜欢她的骚劲儿,现在却有点腻歪了,他把衣兜里的钱都掏出来,“就这些了。”   “省着点花,别成天乱买东西。”   说完,他推开她,骑上车子出去了。   “那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赵建林先是在大街上胡乱骑了一阵,在路边吸了支烟,天擦黑的时候,才去了西城印染胡同。   王雪巧家就住这儿,不过她家情况有些特殊,他父母都在郊区工作,平时住那边宿舍,只有休班才会回来。   平时家里只有她和她奶奶。   不过他没敢从胡同口进去,而是从旁边绕过去,这边的胡同四通八达,一大片都是串联起来的。   他正犹豫着要敲门,没想到王雪巧拎着酱油瓶子出来了。   这姑娘一下子就笑了,带着几分娇羞问,“建林哥,你怎么来了?”   赵建林也笑了,“随便溜达,就到这儿了。”   王雪巧也不打酱油了,说,“那去我家坐坐吧。”   赵建林犹豫了一下,“这不合适吧?”   王雪巧低声说,“我奶奶眼睛不好使,耳朵也聋,你悄悄的跟着我就成了。”   她家住的也是大杂院,只不过有点特殊,她家的房子原来是门房,因为院子里盖满了房子,她家前头只留下一个两米左右的过道,也用破砖头围起来了,还另外弄了院门,看起来像是独门独院似的。   王雪巧推开门,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雪巧回来了?”   “奶奶,我去晚了,人家商店关门了,明儿一早我再去打酱油。”   老太太嗯了一声没动静了。   王雪巧把赵建林领到另一间屋子,笑着说,“请坐吧。”   因为她弟弟下乡了,她一个人住一间,挺宽敞的,收拾的也挺干净。   赵建林压低声音问,“你们还没吃饭是吧?”   王雪巧点点头,“我正做呢。”   她转身要往外走,赵建林却一把拉住了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王雪巧的脸一下子红了,说,“你别急,你等着。”   赵建林像是着了迷似的,下了班就跟王雪巧厮混在一起,有天在床上结束之后,赵建林把回城以后的苦恼都说出来了,“也真是邪门了,是不是刘爱玲妨我啊。”   王雪巧听到这个名字有点难受,紧紧搂着赵建林说,“你说的郑欣欣,是不是住在雪花胡同啊。”   “你也认识?”   王雪巧说,“对啊,她是我表姐。”   赵建林一下子坐起来了,“真的?”   “那还能有假,她妈是我大姨,不过我大姨前年就生病去世了,平时我跟她联系也不多。”   赵建林捧着她的脸就亲,“明儿你带我去找找她,成不成?”   其实对郑欣欣来说,多一个销货的也没什么,只不过之前赵建林是托了两层关系才找到她,不算知根知底,她不放心。   但现在表妹领着来了,她也就答应了。   赵建林有了货源,一下子就忙起来了,天天不到半夜不回家,刘爱玲心里觉得不对劲,可也懒得跟他吵了。   她对现在的日子不满意,可她也不能回头了,都已经跟赵建林结婚了,还能怎么着啊,再说了,不嫁到赵家,嫁到普通人家,也不一定就不吵架。   上次她回娘家,隔壁李大爷家的儿子,就跟刚过门的媳妇吵架了,还打了呢,新媳妇披头散发的,那样子,可太丢人了。   赵家人虽然对她不好,但还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公婆和小姑子的阴阳怪气她就当听不见,赵建林只要交给她工资,她也不管了。   这么想,她的日子过得还成,不上班就有钱花,因为家里有保姆,也不用干家务活儿,多好啊。   但郑欣欣多精明的一个人,瞧出来表妹和赵建林关系不一般了,她也就多问了几句,王雪巧就全招了。   她听了气得不行,“你是不是傻啊,他结婚了,你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不知道多少人骂你呢。”   “听我的,赶紧的跟他断了。”   王雪巧却抽抽搭搭的哭了,“姐,我和他前年就好上了,他去云南下乡,我还去送他了呢。”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结婚了。”   郑欣欣恨铁不成钢,又去找了赵建林,“我以后还是给你供货,但你不能再招惹我妹妹。”   “你都结婚了,你这么干太缺德了!”   赵建林担心不答应,郑欣欣会断他的货源,可要是答应了,也怕会断他的货源,左右为难。   “郑欣欣,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当时和雪巧分手,也是因为我不知道下乡多长时间,我怕耽误她,再就是我现在的对象,跟我死缠烂打,我俩才好上了,结婚也是他家老是来闹,没办法,才结婚了。”   郑欣欣一听更生气了,“真新鲜,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你要真不想结,别人还能强迫你啊?”   赵建林叹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让我立马离婚都成!”   郑欣欣说,“成啊,你自己说个时间。”   赵建林踌躇了一下,“两个月吧。”   话虽这么说,可他回到家,看到刘爱玲小心翼翼的给他端茶倒水,他多少有点开不了口。   “我听小孟说,最近生意不错?”   赵建林喝了口水,点了点头,“还行。”   刘爱玲最擅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总说我冲你,我前几天找人算了算,你是金命我是土命,土旺金,这不就应验了吗?”   其实,赵建林不过是说着玩儿的,而且他顺利拿到了货,是王雪巧从中搭线,和刘爱玲可半点关系没有。   他冷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信这个呀,你不是党员,但也要有点觉悟,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赵建林转身去了正房,他妈方淑娟撇了撇嘴,“又吵架了?”   附近胡同所有的人家都算上,也没有他这个儿媳妇这么爱找别扭的,一句话都不让说,现在好点了,但多说几句也是不行。   “没有,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们都觉得她不好,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离了吧?”   方淑娟一听,立马说,“那怎么能行,她再怎么着也是正经娶进门的,这才几个月就要离,你以为结婚是过家家,闹着玩儿呢?”   “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好歹给她找个工作,要不然成天闲着,没毛病也能有毛病了。”   赵建林说,“妈,您怎么听不懂我的意思呢,我就真的不想跟她过了,我看见她就烦!”   方淑娟正要发火,赵建林的爸爸赵成国拉着儿子去了书房,一进门就问他,“建林,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那么晚,外头有人了?”   赵成国年轻的时候花花肠子也挺多,那时候他被铁路局外派到不同的地方,跟好几个女下属好过。   后来回到北京才算是有所收敛。   赵建林不肯承认,“没有,我本来看上的也不是她。”   那时候在五分场,他追佟珍珠那么长时间没追上,也是没耐心了,所以才跟刘爱玲好上了,那时候觉得她还不错,现在来看,真是看走眼了。   一般的正经姑娘,哪能那么快就让人得手呢?   赵成国语重心长的说,“建林,你还年轻,不知轻重,这里离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爸理解你,你要外头真有人,别的我不管,可不能闹到家里来,那样咱们家的面子就丢尽了。”   赵建林挺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刘爱玲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脸,说,“我还有个好事儿没告诉你呢。”   “我有了!”   赵建林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了?”   刘爱玲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有孩子呗,我怀孕了。”   赵建林一惊,立马说,“咱们这刚结婚,要什么孩子啊,去医院流了吧!”   ***********   傍晚,佟珍珠下了班,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许兰华和许运昌,赶紧的过去帮忙了。   许兰华说,“再炒个菜就成了,珍珠,你去歇着吧。”   她的学籍已经解决了,不过正式入学要等九月份了。   “医院今天还好,不算太忙。”   因为天热,许运昌只穿了背心,已经被汗湿了大部分,此刻他在背对着她炒菜,但佟珍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破了洞的那件。   她早就发现了,许运昌这人,对着别人都挺大方,唯独对他自己有点抠,能凑合就不会去买新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他,许运昌笑着回头,扔给她一头蒜,“帮着剥一下呗。”   晚饭很快做好了,两荤两素,有汤有饭,算是很不错了。   许梅之的胃也不太好,他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说,“运昌,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这几天就抽出一个时间,专门去拜访一下珍珠的父母。”   小儿子结婚他们没到场已经很失礼了,现在都已经回来那么长时间了,不去见见亲家那就说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许运昌点头, “好。”   佟珍珠说,“那我明天回去,跟我爸妈都说一下。”   次日是周末, 她和许运昌先去了轻工局家属院,佟贵民和齐珊珊都在家。   两口子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齐珊珊说,“哎呦,珍珠来了, 小许快坐, 天儿热, 我给你们切点西瓜啊。”   佟贵民也笑道,“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我正要找你们呢。”   “轻工局要招一批临时工, 表现好会有机会转正, 小许感不感兴趣?”   许运昌说,“爸,我最近在上夜大, 忙着学习,工作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佟贵民本来也就是客套一句, 听到许运昌在读夜大,说,“不错, 能有一技之长更好, 现在技术岗位普遍缺人。”   佟珍珠说, “爸, 运昌的父母想要跟您和我妈见一见。”   佟贵民的消息很灵通, 早就知道许家父母从五七干校回来了, 并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工作。   和黑五类分子做亲家没面子, 但珍珠的公婆,现在一个是北大的教授,还是系主任,另一个是工艺美院的教授,那就非常有面子了。   佟贵民甚至都想到了,以后儿子佟志伟上大学,备不住还要用到亲家的关系网呢。   人家那可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他欣然同意,“好啊。”   又补了一句,“两位教授岁数都不小了,到时候我派车过去接吧。”   佟珍珠说,“不来这儿。”   佟贵民愣了一下,很快想明白了,也是,要是来了这儿,那肯定还要去西郊沈玉梅那儿,珍珠是老爷子养大的,按理也应该去看看。   但这又是西郊又是南城的,的确有点太折腾人了。   “也好,那你们订好地方了吗?”   许运昌说,“就去北京饭店吧。”   第一次见面,还是隆重一点比较好。   佟贵民笑了笑,“好。”   佟珍珠和许运昌又去了西郊。   纺织厂的家属院其实盖得还不错,本来沈玉梅的情况,也就能分一间屋子,这不额外照顾她,给了她两间。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沈玉梅听到后,第一反应是问,“那小三去不去?”   佟珍珠摇头,“不去。”   沈玉梅立即特别高兴的说,“成,我去!”   起初她还不习惯,就最近才觉出一个人过日子的好处,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工资虽然还是六十多,但手里的钱似乎一下子多了。   她和德芳吃喝用不了几个钱,即便偶尔嘴馋了买点肉吃,一半也够用了,剩下的三十来块,都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沈玉梅以前特别爱美,自打和佟贵民离了婚,又跟佟贵山结了婚,越来越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现在,她又想起来打扮自己了。   的确是比以前显得年轻精神了。   眼瞅着中午了,沈玉梅说,“珍珠,小许,你们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做烫面包子吃,有现成的白菜和粉条,很快就能做好了。”   佟珍珠点了点头。   吃过简单的午饭,他俩又来到杏儿胡同。   沈老爷子的病治好之后,又惦记着挣钱的事儿,他的木匠活本来做的就挺好,价格还低,因此也不愁接到活儿。   屋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做好的椅子和凳子,有的甚至摞在一起,不然都放不下了。   沈老爷子乐呵呵的说,“我约莫着你俩这两天能来,吃过饭没有?”   佟珍珠说,“我们去西郊了,已经吃过了。”   沈老爷子问,“你妈过得还成吧,缺不缺东西?”   “挺好的,比原来精神多了。”   沈老爷子点了点头,“你妈就是想不开,早这样多好。”   要是早离了,也不至于被耽误那么多年,不过佟贵山也没落到什么好,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那佟德胜和佟德芳本来就不怎么样,下了班回到家都跟个石头似的,一动都不动,几乎全指着沈玉梅。   现在沈玉梅不在了,什么都要靠自己,而且还多了一个动辄骂人的病人,这谁能受得了?   反正佟贵山的两条腿都没长好,听别人说,走起路来七摇八晃,半天走不了几米远。   佟珍珠说,“姥爷,运昌的父母想要见一见您,到时候我过来接您。”   沈老爷子觉得多此一举,“我前几天还去了景山公园呢,爬山比年轻人都快,你说去哪儿,我自个儿去就成了。”   佟珍珠笑了,“姥爷,我知道您腿好了,可这时间没定下来不是。”   因为要照顾每个人的时间,最终定下来的时候是八月底了。   这天上午十点多,一家人就出发了。   在许运昌的坚持下,佟珍珠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连衣裙,今年特别流行红色,大街上不少姑娘都穿了红裙子。   但在他的眼里,谁都不如佟珍珠穿着漂亮。   她的皮肤本来就特别白,在红色映衬下,更为瞩目,宛如阳光下最艳丽的那朵玫瑰花。   许运昌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脚上的皮鞋锃亮,神情带着点倨傲和冷漠,走在她的身边,心情特别美。   他们刚到饭店门口,沈老爷子就背着手溜达着来了,他其实早来了,不过想着多少年没逛王府井了,顺着那条街绕过来的。   佟珍珠做了简短的介绍之后,苏教授说,“老爷子,您这身体挺好啊。”   许教授点头,“是挺好,瞧着比我还硬朗呢!”   沈老爷子哈哈大笑,说自己身体好的秘密就是尽可能多干活,不能偷懒,然后也不能生气。   没一会儿,沈玉梅也来了。   反倒是有专车的佟贵民来得最晚,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佟志伟和佟珍琳。   别人都没说什么,唯独沈玉梅一下子就不高兴了,狠狠瞪了前夫两眼,那小三可真是太坏了,自个儿不能来,但把两个孩子带来了。   这不成心恶心她吗,要知道今天可是跟珍珠的公婆见面,有两个孩子什么事儿啊。   难道是图了吃一顿好的?   这北京饭店都知道饭菜好吃,可也是贵得吓人。   早知道她也带上德芳好了。   佟贵民一进来就道歉,“许教授,苏教授,太对不住了,这第一次见面,我就来晚了!”   他指了指手里的茶叶盒,说,“听说两位教授都喜欢喝茶,所以我托朋友弄了点正宗的大红袍。”   许梅之的确特别爱喝茶,最喜欢乌龙茶,这其中,又最喜欢大红袍,可惜市面上不好买到。   要么就是以此充好。   许教授笑着说,“佟局长太客气了,有心了,谢谢。”   沈玉梅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佟贵民真是会巴结人,一般来说,都是男方给女方准备礼物,到了他这儿,完全相反了,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当老丈人!   苏教授得知了佟珍珠父母的情况之后,生怕冷落了沈玉梅,笑着说,“亲家,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   沈玉梅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说,“亲家,,您才是真显得年轻呢。”   苏教授因为是教授艺术的,本身审美就比普通人就高,她平时的穿衣打扮也不太一样,衣服的款式咋一看似乎差别不大,但穿上的效果不太一样。   她今年六十多岁了,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吧。   因为是跟亲家第一次见面,她穿了一身儿挺大方的灰色套装,就挺普通的款式,但衣服质地是重磅真丝的,看起来就不太一般。   这次见面,沈老爷子没说多少话,其他人也都是,唯有佟贵民和沈玉梅,这俩早就离婚的夫妻,简直就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能说。   佟贵民把佟志伟和佟珍琳带过来的意思,自然是想混个脸熟,女儿倒罢了,不是读书的料,但佟志伟这孩子,真的挺好的。   比他小时候聪明,而且学习特别认真,很有自觉性,回到家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用来学习了。   他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四个班里能排前十。   佟贵民跟许梅之简单介绍了一下儿子的情况,许梅之说,“不错,一定要继续努力,以后来我们北大读书。”   佟志伟得到鼓励,少有的一脸兴奋,说,“我会的。”   佟贵民的目的达到了,十分开心,又看到佟珍琳拉着姐姐的胳膊聊天,觉得真得挺好。   沈玉梅瞅准一个机会,看到佟贵民出了包间,也跟着出去了,她不高兴的质问,“你怎么能带他们来呢,这不裹乱吗?”   佟贵民没回答她,而是说,“玉梅,你要是想再走一步,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人!”   其实他并没有给前妻介绍对象的爱好,但这不是没办法吗,齐珊珊为了这事儿总跟他闹,生怕沈玉梅离婚了,再出什么幺蛾子。   佟贵民也怕这个,最怕的就是万一前妻去找他,或者缠上他,那可就麻烦了,虽然那这种事儿还没有过。   所以绞尽脑汁的扒拉了好多人,总算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   沈玉梅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哼了一声,“不用你操心了!”   佟贵民却还是坚持,“我帮你找的人,还是特别靠谱的,是正经儿干部身份。”   沈玉梅听了却恼了,“干部身份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当饭吃啊?”   前几天,沈大舅把同事老李介绍给她了,老李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她看着也挺顺眼的,不过才开始接触,以后怎么样也说不准。   但她这会儿就是特讨厌佟贵民非要给她做媒的样子,她就是找不到男人了,也不会让前夫给她介绍。   传出去岂不是要丢死人了?   这次见面,总体还是和谐的,彼此留下的印象也还算好。   下午,佟珍珠去上小夜班,许运昌非要去送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发现胡同里这会儿挺热闹。   不少人都站在自家门口看得挺兴奋。   刘爱玲披头散发的,眼睛又红又肿,当着邻居们的面又哭又骂,“你们赵家有什么了不起的,瞧这一个个的,怎么,还看不起工人家庭啊,成天阴阳怪气的,真是受够了!”   “我怀了孕不让生,想要断子绝孙啊,还是外头养了人,想要丫头养的野孩子?”   换在平时,她是不敢这么骂的,但今天赵家其他人都不在,只有赵建林在家,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喝的醉醺醺的。   一张口还是要让她去做流产,她不同意后,甚至还对她推推搡搡的。   刘爱玲虽然觉得赵家人不好,赵建林也完全变了,可她还是想生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按照她妈的说法,有了孩子就算是站稳了脚跟。   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可要是离开了赵家,指定过得更不好。   别人都伸着脖子看,佟珍珠却是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刘爱玲本来就气得不行了,看到佟珍珠那么漂亮,那么体面,大白天的去上班,许运昌都要跟着去送她。   心里又妒又忌,竟然说道,”你们知道赵建林为什么这么对我吗,因为他心里有别人,这人也在咱们胡同住,就是许教授家的儿媳妇!”   伸出手指了指佟珍珠,“就是她!”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了,这走向太意外了。   佟珍珠停下车子,“刘爱玲,你是得了失心疯吗,没错,你的丈夫赵建林以前是追求过我,可我没看上他,怎么着,这点婚前的事儿要拿出来说一辈子啊?”   “我劝你管好你那张嘴,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高一的时候就谈对象了,在农场和孙富成眉来眼去的,还收了人家特别多的东西,这些,你不能不承认吧?”   许运昌也说,“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想碰瓷啊?”   他一脚踢开了赵家的门,“赵建林,这样都不管,你要当缩头乌龟啊?”   赵建林没想到,她竟然跑到外头大喊大嚷,只觉得整个头皮都疼,这些天,他一直试图说服刘爱玲,让她去流掉这个孩子,并且主动允诺了很多条件,比如给她找好一点的工作,比如每个月的生活费给她提到一百,但这些统统都没有用。   刘爱玲就是不答应。   他铁青着脸出门,拽住刘爱玲的衣领子,“你要干什么,还不觉得丢人啊,赶快回家!”   刘爱玲总觉得他在外头有人了,但这么闹下去也的确没有意义。   而且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让邻居们都知道,现在已经达到了,也就满脸是泪,特别委屈的跟着赵建林回家了。   到了医院门口,佟珍珠说,“好了,你回去吧。”   许运昌却没走,拉着她的胳膊往旁边的树下,一低头就吻到了她的额头,说,“珍珠,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佟珍珠抿嘴笑了,“好。”   她刚抬脚往里走,冷不丁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看是张明兰,她穿着护士服,可见还在班上。   “哎呦,我可都看到了啊,大白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   佟珍珠打了一下她的胳膊,“明兰,你怎么上班跑出来了?有急事儿啊?”   张明兰有些心虚的说,“对,一个朋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快走到科室门口, 张明兰却又忍不住说,“是孙庆友来找我了。”   孙庆友已经毕业了,分配到了北京中医院。   佟珍珠问, “你还喜欢他?”   张明兰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连忙看了一下四周,说,“我喜欢他, 可张大志不同意退婚。”   而且这几年, 因为两个哥哥都成家搬出去住了, 他家的不少体力活儿都是张大志帮着干的。   比如修房子,冬天买煤球,还有平时买粮食, 都是他张罗的。   张大志的父母, 对她也特别好,家里做点什么好吃的都要跟她送过来。   越是这样,她越是开不了口。   于是事情就只能这么拖着。   张明兰点了点头, “对。”   这种人生大事儿,如何做还是靠当事人, 外人的意见只是参考,佟珍珠说,“你摊牌的越晚, 可能事情越难收场。”   张明兰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她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   五点交接班完成之后, 护士站只剩下了佟珍珠一个人, 因此事情很多, 换药配药忙个不停。   六点钟, 从别的医院转过来一个病人,是一个知青,下乡期间脊椎受伤,下半身完全瘫痪了。   七点半,佟珍珠才有时间吃晚饭。   她把从家里带来的饭盒用开水烫了烫,里头是许运昌给她做的炒米饭,放了火腿和鸡蛋的,特别香。   刚吃了没几口,有人来敲门了,她还以为是病人家属,赶紧的放下了筷子,问道,“几床的,什么事儿啊?”   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了,冲她笑了笑,说,“佟珍珠你好。”   她认出来是孙庆友。   以前在培训班的时候,他总在学校的操场等张明兰,佟珍珠跟她打过几次照面。   “你好,坐吧,我听明兰说,你分到中医院了?”   孙庆友点了点头,略有点局促的说,“我知道可能不太合适,但明兰的朋友,我就认识你一个,所以想跟你谈一谈我和明兰的事儿。”   佟珍珠已经料到了,“可是感情的事儿外人不好插手,你还是和明兰商量一下比较好。”   孙庆友叹了口气,“明兰她,她能做到的就是不理张大志,其他的事儿,她做不出来,说是不想跟邻居闹翻。”   佟珍珠说,“孙庆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兰她不想闹翻,那就代表,她其实是想要跟张大志维持婚约的。”   “他们是未婚夫妻,过两年肯定是要结婚的。”   孙庆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说,“可明兰她喜欢的是我,她和张大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单独出去了。”   佟珍珠说,“那还不是你的原因,如果你主动退出,可能他俩的关系就会好了。”   孙庆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佟珍珠说,“孙庆友,你来,是想让我帮着出个主意是吧?”   孙庆友点了点头,“对,我本来是想,直接提着礼物去明兰家里,她没同意。”   佟珍珠说,“明兰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是很讲义气的一个人,她妈身体不好,前些年她爸爸还在外地工作,可能张大志真的帮了她家不少。”   “我觉得,你不如主动退出。”   “如果明兰能意识到,男女感情并不是知恩图报,她一定会回头找你,如果她接受了你的退出,那你也不要再打扰她。”   孙庆友没想到得了这么个主意,脸色都白了。   “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啊?”   孙庆友沉默良久,此时佟珍珠已经吃完了晚饭,有病人家属进来了,她赶紧的洗了手去给病人换药。   换完药,又有病人需要拔针。   等她重新回到护士办公室,孙庆友才说,“我们医院正在组织去山西的医疗队,我明天就报名参加,最短需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最近家里给他张罗对象,医院同事也有介绍的,孙庆友全部都推掉了,连见面都不肯,他妈猜出来他有喜欢的人,三天两头催着他把姑娘领回家看看。   真是烦都烦死了,去外地出差正好躲了清净。   “那提前祝你一切顺利。”   和佟珍珠猜想的完全一样,没过几天张明兰就承受不住了,这天两人都是白班,下了班一起逛东单。   张明兰买了两支奶油冰棒,递给佟珍珠一支,“珍珠,我真的好烦啊。”   佟珍珠说,“有什么好烦的,今天护士长不是还夸你了?”   虽说在感情上比较纠结,但张明兰在工作上要求是很高的,她现在的业务水平比刚奋进医院那会儿,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为了练习扎针,她给自己扎,有一段时间,左手背总是青的,而且特别勤快,科里的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她都抢着干。   这样遇到了什么难题,其他护士也都愿意帮她。   今天上午,科里一个老病人打吊瓶,因为手背密密麻麻都是针眼子了,每天扎针都是问题,偏他的病房是张明兰负责的,以前她都是请佟珍珠或者其他护师帮忙。   但今天她自己给病人扎上了,而且是一针见血。   张明兰说,“少来,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佟珍珠轻笑,“你是为了孙成友,他这几天没来找你?”   “那你不会去找他?”   张明兰特别不高兴的说,“我去了,他不在,他同事说他去山西了。”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不跟她商量,不但不商量,还不辞而别了,而且那天告诉她的护士,还挺漂亮的。   看她的目光是那种试探性的。   反正有些事儿年轻姑娘都懂,不用说出来,她有一种直觉,觉得那漂亮护士可能喜欢孙成友。   他们的感情,一直都是孙成友主动的,他给她写了很多炙热的情书,那上面的语言,现在她想起来还会脸红心跳。   也因此张明兰从来没有危机感。   但现在,她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其实孙成友,长得不错,脑子又聪明,以前在学校就很受欢迎,现在分到了医院,指定也是这样。   佟珍珠说,“那不正好,他走了,你接着跟张大志好就成了。”   张明兰气呼呼的说,“珍珠!你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啊?”   佟珍珠说,“赵成友去了山西也不是坏事,正好趁这一段时间,你可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取舍。”   “你只能在两个人里选择一个。”   回到南明胡同,许运昌不在家,许兰华已经去北大上学了,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她选择了住校,平时是不回来的。   她的公公许梅之参加了一个考察团,去了美国,估计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家里只有婆婆苏教授在家。   这会儿,她正坐在石榴树下,挺认真的在画板上画画呢。   佟珍珠放好自行车,随口问道,“妈,您画什么呢?”   苏教授冲她笑了笑,说,“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雪白色的宣纸上,画里的背景就是自家的院子,石榴树下,一对年轻男女手拉着手。   是她和许运昌。   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身段窈窕,侧头笑的特别开心。   苏教授把她画的真的太好看了,眉目神采简直宛若真人,不过一旁的许运昌就有点敷衍了,只是画了背影。   “珍珠,喜欢吗?”   “我听运昌说,你的生日快到了,妈妈准备把这副画送给你当做生日礼物。”   佟珍珠说,“我可太喜欢了,妈,谢谢您。”   苏教授画了半天也累了,放下画笔,拉着她的手说,“珍珠,妈以前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能有你这么好的儿媳妇。”   佟珍珠以前是不习惯这种来自长辈的亲昵的,因为记忆中她妈沈玉梅总是对她各种挑剔的。   甚至因为附近的小混混总缠着她,还骂过她,并且不允许她笑,说她笑得太勾人了。   但可能也好过吧,估计在她五岁之前,她爸妈没离婚的时候,应该都对她不错。   可惜现在都不记得了。   苏教授站起身,拍了拍儿媳妇的肩膀,笑着说,“今儿就剩下咱娘俩了,运昌临走说做好了饭,咱们吃饭吧。”   许运昌做的饭很简单,白菜粉条炖了一大碗,里头放了肉丸子,是前几天买了肉他俩一起做的。   因为做的是电器生意,现在家里不但有电视机和洗衣机,还有冰箱。   不得不说,有个冰箱真的太方便了。   夕阳西下,凉风习习,佟珍珠在石榴树下摆了一只小圆桌,婆媳俩就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苏教授总觉的儿媳妇有点瘦,不停的给她夹肉丸子。   吃过饭,两人仍在院里乘凉。   大门是虚掩着的,张淑娟也就推门进来了,正看到佟珍珠将削好的水果递给苏教授,她羡慕的不行了,“小苏,还是你有福气啊。”   她比苏教授几岁,和苏教授的娘家算是沾点远亲,又一直在一个胡同里住着,没有深交,但平时关系也算不错。   苏教授招呼她,“淑娟姐,过来坐。”   张淑娟一屁股坐下了,说,“你们家珍珠可真是好,我就没见过她和运昌红过脸,我们家那个,又吵起来了。”   “天天吵,烦都烦死了。”   苏教授说,“娶进门就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张淑娟叹了口气,“现在吵成这样,谁都不听劝,没办法,让他们自己闹去吧,我和他爸都不管了。”   小夫妻拌个嘴也正常,但她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逼着刘爱玲去流产不说,还天天嚷嚷着要离婚。   说实话,她也没看上这个小儿媳妇,可现在好歹都怀孕了,这时候给赶出家门,那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她年轻的时候什么没经历过,她也猜出来儿子外面怕是有人了,但她始终觉得,外头那些相好,都是玩意儿,上不得台面,为了这个离婚,那就更让人笑话了。 第四十八章   但不管怎么说, 张淑娟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儿子的。   她觉得儿子变成这样,刘爱玲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她能忍一忍, 没准儿就吵不起来了。   吵架是很伤感情的。   她说,“建林这孩子不懂事儿,从小被惯坏了,脾气是有点不好, 小刘也是的, 成天跟他呛着来, 这小夫妻就这样,一辈子长着呢,我真是替他们犯愁。”   “珍珠, 你们都是一个农场的, 这刘爱玲和建林好之前,真的跟别人好过啊?”   方淑娟本来还不知道,还是听邻居说的, 说刘爱玲在胡同大吵大嚷,说儿子真正喜欢的是许家的儿媳妇。   这倒让她生出几分感慨, 许家的小儿媳妇的确很好,各方面都比刘爱玲好,她儿子怎么就没追上呢。   佟珍珠一直没说话, 本来都想回屋了, 有些冷淡的说, “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 当初在农场, 她和赵建林搞对象, 全农场的人都知道,两个人成天在一块儿,如胶似漆的,感情挺好的。”   苏教授有点不高兴,“老方,这些事儿你可以直接去问问你家建林,珍珠她在农场是党员,是先进,不会太留心这些事儿。”   “而且她条件这么好,追她的人多得很,但她只看上了我儿子。”   言外之意,别以为赵建林曾经追求过佟珍珠,就胡乱攀扯。   方淑娟有些讪讪的,见问不出来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走后,苏教授不高兴的嘀咕了一句,“什么人呢。”   方淑娟这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跟她比,比工作,比对象,她觉得工作婚姻都很好,但方淑娟总觉的她嫁的更好,现在有了儿媳妇了,又要比。   不过这次她赢得很彻底,那个刘爱玲,比佟珍珠可是差太多了。   先不说小两口怎么着,到底谁对谁错,但泼妇骂街的人,指定素质高不到哪里去。   佟珍珠笑着说,“妈,不用理她,咱们就看个笑话就成了。”   苏教授点了点头,的确,赵家小儿子闹离婚的这个事儿,全胡同的人都在看笑话呢。   八点来钟,许运昌回来了。   他看到苏教授和佟珍珠有说有笑的,好奇地问,“妈,珍珠,你们聊什么呢?”   佟珍珠笑了笑,“正在说你穿破洞背心的事儿。”   许运昌也笑了,“我以后不穿了,但你也没必要给我买一打背心吧。”   苏教授说,“这脾气随了他爸,衣服穿烂了都不舍得扔。”   “妈,我和我爸可不一样啊,我也就在家,在外头可不这样啊。”   苏教授笑了笑,“不早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许运昌一把抓住佟珍珠的手,用力握了握,低声问,“你在我妈面前说我坏话?”   佟珍珠说,“这怎么算是坏话呢,这不是事实吗,我还没问你呢,我给你买的新背心,干嘛不穿?”   “穿,一会儿就穿。”   “走,咱们一起去洗澡吧”   许家院子的东南角,专门盖了一间房子作为洗澡间,虽然没有热水器,但屋顶上晒了水,晚上用还是热的。   算是最简单的太阳能了。   佟珍珠不太想去,但被他大力拉着,也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狠狠瞪着他,说,“洗澡就洗澡,不准胡闹。”   许运昌虽然答应了,却还是阴奉阳违,说话并不算数,而且洗澡间那么狭小的空间,躲也没处躲。   洗完澡出来,佟珍珠腿脚发软,都有些站不住了,还是许运昌把她抱进屋子里的。   他半开玩笑的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农场的铁姑娘吗,怎么现在这么娇气了,这能有多累,以前你干一上午活儿,还跟着我上山挖药材,也没见你腿软啊?”   佟珍珠气得拧他的耳朵,“那能一样吗?”   偏许运昌还要再说,“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体力劳动吗?”   佟珍珠干脆不理他了,许运昌却又贴过来,说,“珍珠,我其实,更喜欢你现在这样。”   那时候她太要强,他都替她觉得累,也特别心疼。   佟珍珠说,“是吗,我正好相反,我喜欢以前的你,不喜欢你现在这样。”   许运昌紧紧搂住她,低声威胁道,“真的,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佟珍珠真是怕了他了,怕他再来一回,那样晚上又会休息不好了,只好改口说,“好了,我都喜欢,成了吗?”   还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   **********   十月中旬,许教授从国外访问回来了,一进家门就特别兴奋,说了不少国外的见闻,还提到一件事儿。   “现在选上来的大学生,普遍基础都太差了,一半以上都是初中生,这导致入学以后还要补学高中知识,有的学习态度也不认真。”   “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即便毕业了也不堪大用。”   “国家现在重视人才,估计以后的招生政策要变了。”   苏教授半信半疑,“是真的吗?”   她现在教的学生,也没几个资质过得去的,天分好那更是妄谈。   许梅之说,“还没有定论,但这是大势所趋,在研讨会上,已经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了。”   “什么规格的研讨会啊?”   “就我们这次考察团的,也有你们工艺美院的副院长。”   苏教授一听就摇了摇头,“你们这不过是内部说说而已,学校只是负责培养人才,如何选拔是教育部和国家的事,政策那能是说变就变的。”   “梅之,你这乱讲话的毛病得改改了。”   许教授歉意的笑了笑,“你放心,我也就在家里说说,指定不会到处乱说。”   佟珍珠好奇地问,“爸,您说的招生政策变了,是要恢复高考了?”   许教授先看了看老伴儿,谨慎的点了点头。   佟珍珠说,“那真是巧了,我也听到风声了。”   许梅之激动的问,“是吗,从哪儿传出来的?”   佟珍珠撒谎,“是我们科主任说的,就是聊天无意间说到的,说以后可能会恢复高考,大学里的硕士点博士点也都会开放。”   苏教授探究的看了她两眼,问,“你们科主任什么背景?”   佟珍珠说了一个名字。   她说的是个重量级的人物,苏教授有些信了,教授更是觉得,这指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说,“运昌,你那个夜校干脆别上了,学习时间太短,专业也不算好,干脆从今天开始,把你的高中课本都捡起来,认真复习。”   “等到政策一变,别人都没有准备,你准备好了,那就能考高分。”   许梅之一直觉得,儿子这么聪明,没有人比他更应该读北大。   许运昌有些犹豫,这夜大的名额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就放弃了,也挺可惜的。   没想到佟珍珠也说,“运昌,我觉得爸爸说的对,夜校的牌子的确不怎么响,配不上你。”   许运昌侧头冲她微微一笑。   苏教授一锤定音,“运昌,你爸和珍珠说的对,做事情就要专心,夜大的课别上了,专心复习高中课程。”   其实现在许运昌虽然上了夜大,白天也在复习高中课程,只不过没抓太紧。   为了让许家人有个心里准备,佟珍珠笑着说,“那如果真的恢复高考了,我也想参加。”   苏教授说,“那挺好的呀,年轻人就要多学点知识。”   许梅之也点头,“挺好,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周末兰华回来了,可以让她帮忙。”   许运昌不谦虚的说,“不用我姐,我就成了。”   就在许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吃晚饭的时候,赵家这边儿又吵翻了天。   赵建林现在发了疯的刘爱玲吵架,一方面的确是感情变淡了,具体来说,刘爱玲的妈带着人来家里逼婚,他心里是觉得不够体面地的,从那时起,已经迁怒刘爱玲了。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因为郑欣欣催得紧。   刘爱玲又不傻,早就觉出枕边人不对头了,只不过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变心了,她扛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娘家说了。   她妈趁机会好好把女儿骂了一顿,说她太笨了,出了这种事儿不早说,第二天就找了娘家的侄子盯着赵建林。   没用几天就知道了,赵建林的确在外头有情况了,那姑娘叫王雪巧,长得挺漂亮,而且还是个大学生呢。   刘爱玲本来心里就藏不住事儿,而且因为怀孕了,更容易生气上火,虽然父母都嘱咐她,叫她不要跟赵建林闹,他们会出面跟赵家谈。   但她回到家,看到赵建林还是那副样子,给他倒的水不喝,她主动问他都忙了什么,还不搭理她,她立马就生气了。   两个人这就吵起来了,赵建林说话特难听,骂她是骚货,刘爱玲也跟他对骂,不过骂的不是赵建林,而是王雪巧,说她不要脸,说她犯贱。   王雪巧现在是赵建林心尖上的人,不仅是因为帮他找到了可靠的货源,更因为她那么温柔单纯。   哪里像刘爱玲,动不动就骂街,简直和泼妇没什么两样。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人。   愤怒之下,他给了妻子两巴掌。   刘爱玲立马哭着去找公婆了,方淑娟一开始是觉得儿子不对,可听到赵建林详细说了王雪巧的情况,又觉得的确不错。   “建林啊,你说你也是的,当初招惹这么一个人干什么,现在她都怀孕了,你还能怎么办,就这么凑合吧。”   “小王再好,你们也是没缘分,别耽误人家了,干脆断了吧。”   赵建林可不傻,听出来他妈语气里的惋惜了,他说,“妈,您真这么想啊,我要这么过一辈子,您不心疼我啊。”   “您得帮我。”   方淑娟叹了口气,“抽个时间,我见见小王姑娘。”   第二天,赵建林领着方淑娟,在朋友家见了王雪巧。   !   她一看这姑娘果然又漂亮又乖巧,的确是比刘爱玲强多了,心里的天平就更加倾斜了。   回来的路上,赵建林说,“妈,其实我和雪巧,在我下乡之前就好上了,我没想到她还等着我。”   “在农场的日子太苦,所以才找了刘爱玲。”   方淑娟听懂了,儿子是说,刘爱玲不过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这混账孩子,简直和他爸一个德行。   她气呼呼的说,“早知道这样,不管刘家怎么闹,也不应该结婚的,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这可怎么办!”   赵建林笑嘻嘻的,“妈,您指定有办法,反正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就掌握在您手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张淑娟思来想去, 决定绕开刘爱玲,直接跟她的家里人谈。   也是巧了,刘爱玲的父母正因为这事儿找上门了。   因为有了赵建林的把柄, 刘家两口子说话都特别不客气,“你们还都是高级干部,你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家风这么不正啊, 这才结婚还不到半年呢, 在外头都有了相好了, 这要是外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   张淑娟一听也不高兴了,“我承认我们建林做的不好, 可他们见天儿的吵架, 现在的确过不到一块儿,硬往一起凑也没意思。”   刘爱玲的妈一听急了,“亲家母, 你这话说的不可对啊,俗话说宁拆十座庙, 不破一桩婚,何况,我们爱玲还怀孕了, 这可是你们赵家的孩子。”   赵家一共有三个儿子, 赵建林的大哥二哥早就成家了, 而且每家都生了三个孩子, 所以, 张淑娟不缺孙子孙女。   刘爱玲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不是很稀罕。   她说, “要是能过下去,那就凑合过了,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很难,这男人要是生了二心,即便不离婚也难受呢,我们倒是都希望爱玲留下来,可她还这么年轻,这守活寡的日子,可不好过。”   “倒不如趁着年轻,把孩子流了,再重新开始,要是有了孩子,那就难办了。”   刘爱玲的妈妈听了气得要骂人,张淑娟又说,“但你们放心,我们肯定会有补偿的。”   “我们会给爱玲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也会在钱上补偿,不过建林刚参加工作,手头也没多少钱,就让他把明年一年的工资给爱玲吧。”   这下,刘爱玲的妈妈不想骂人了,她和刘爱玲的爸爸对视一眼,立即说,“光给爱玲找工作不行,还必须给她弟弟调动工作,要求是机关单位,正式工!”   刘爱玲的爸爸也说,“一年的工资也太少了,最起码得一千块钱。”   张淑娟知道,刘家这是同意了,和她预料的差不多,这些个穷人家,只要给了好处,指定就会答应得。   她这会儿开始拿乔了,“有些情况你们可能不太知道,各地的知青都回城了,这工作可难找了,别说正式工,好点的临时工都强破头了,我和建林他爸虽然有些关系,但一下子安排两个正式岗位,那也是有难度的。”   刘家两口子又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说,“爱玲的工作可以差点,但她弟弟必须是机关单位,正式工。”   张淑娟问,“他弟弟是什么学历?高中?”   刘家爸爸有点心虚的说,“初中。”   实际上初中也没好好上完,最后一年老逃课,是托人才拿到了毕业证。   张淑娟叹了口气,“这就有点难办了,现在国家越来越重视学历,要是高中毕业,那就很好办了。”   刘爱玲的妈正要摞狠话,张淑娟却又说,“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办妥的。”   “也可以补偿给你们一千块钱。”   他儿子最近做电器生意,一个月都能挣六七百,不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赚回来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的把他们给打发了。   可怜刘爱玲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但她下次回娘家的时候,发现她妈的口风完全变了,之前都是让她别离婚,赵家那么好,赖也要赖一辈子,反正不管赵建林在外头怎么着,她才是正儿八经娶进门的。   只要吃穿住样样都好,还有孩子立足,不用去管别的。   但现在她妈又说,她还年轻,这么着太可惜了,虽然吃穿不愁,可心里不痛快,时间长了人会闷出病的。   倒不如赶紧离了,孩子也不要了,就凭她的相貌,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刘爱玲被爸妈劝得有点动摇了,本来她也不是死心眼的人,而且回到赵家,赵建林的态度比之前更冷淡了。   她说什么他都不理,也不跟她吵。   婆婆张淑娟也说,“爱玲,我倒觉得,是我们建林配不上你,他从小被惯坏了,做什么事儿都没有长性,你们这样也不是过,还是趁早分开吧。”   “你放心,你虽然是几乎光身嫁进来的,但指定不能让你这么走,我会帮你找个工作,另外再补偿给你一千块。”   刘爱玲这下是真得动心了,但她没有立即答应,“妈,您让我再想想。”   张淑娟觉得大局已定,她并不着急,笑着说,“你是应该好好想想了。”   隔了几天,刘爱玲主动跟赵建林说可以离婚,她也可以流掉孩子,但必须补偿给她两千,一分不能少。   赵建林最近手里有钱,他不是做生意吗,父母和两个哥哥都给了不少本钱,两千虽然有点多,但他也一口答应了。   “你什么去医院?”   刘爱玲抬起头,很认真的看了看他,想起以前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特别是佟珍珠回城之后,她和赵建林都参加了营部的宣传队,只需要半天劳动。   那时候,每天过得可真是太开心了。   那时候,农场的女知青谁不羡慕她?   眼前人没变,但很多事情已经变了。   她自认不算是一个长情的人,但也是没料到人心能变得那么快。   她笑了笑,“明天?”   赵建林别别扭扭的说,“那成吧,明天我陪你去。”   做了流产手术之后,刘爱玲甚至都没在赵家做完小月子,就办好了离婚手续,她把赵建林给她的两千块都存到了自己的名下,接受了张淑娟给她安排的在五金厂的工作,并且搬到厂里的宿舍了。   刘家父母虽然没得到钱,但儿子被调到了工商局,而且是正式工,也还算满意了。   一桩婚姻就这么彻底解体了。   过了一阵子,王雪巧开始在赵家进进出出,不过她还是化学纤维工学院的学生,明年才能毕业,所以暂时不结婚。   但胡同里都知道,赵家小儿子刚离了婚,就找了一个大学生对象。   这天傍晚,方淑娟又来家里闲坐,特别得意的说,“咱们这些人啊,总是老思想,总觉的离婚不好,可我们建林自打离了婚,整个人都变了,这两口子要是不合适,还是趁早飞凯比较好!”   “他现在找的对象,不但长得漂亮,脾气也好,还是个大学生呢。”   苏教授淡淡的说,“那挺好的。”   方淑娟眨眨眼,问,“兰华又去北大上学了,如果我没记错她都三十了吧,这要是毕业了,那就三十多了。”   “找对象也得抓紧了。”   苏教授说,“我女儿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不考虑找对象的事儿,而且她眼光高,一般人也看不上的。”   “不是清华北大的免谈。”   方淑娟这人,总是自作聪明,她一提到兰华,苏教授就知道她是要给女儿介绍对象了,她这样的人,真要有优秀的男青年,才不会给兰华介绍呢。   十有八成是条件不怎样的。   方淑娟一愣,她今天的确是来当媒人的,她的一个表侄儿,在水利局工作,学历虽然只是中专,但现在已经是正科级了。   三十来岁的男人不可能没结婚,她表侄儿媳妇去年得了病死了,不过并没有孩子,这条件其实也很不错了。   有的是大姑娘愿意嫁,没想到苏慧敏还看不上!   方淑娟皮笑肉不笑的说,“兰华自小聪明,这眼光也是真高。”   佟珍珠来正房拿东西,听到后说,“我姐条件那么好,眼光高很正常啊。”   方淑娟不太高兴的走了。   赵建林离婚以后,自以为有了资本,找郑欣欣谈了好几次,想要把她手里的货全包了。   但郑欣欣不同意,虽然他现在是离婚了,可以正大光明的跟表妹来往了,但她不知为什么,还是不太喜欢赵建林这个人。   她冷笑了一声,“全都给你,你能吃得下吗,你知道一个月里,我手里会过多少货吗。”   “每月至少都七八万的货。”   “你要是销不完造成了积压,那咱们都难办,还不如就现在这样,你能卖多少,我就给你供多少。”   赵建林却十分坚持,他说,“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手里有钱,而且销货也不愁,一个月跟着一个月走就成了。”   他的野心很大,不但想借此挤掉许运昌和其他人,还想要垄断一半以上的市场。   很多小打小闹的人进不到货,指定会找上他,这样他不但可以挣零售的钱,还可以当中间商,赚点差价。   等他逐渐摸清这里面的套路,或者找到合适的路子,甚至都可以一脚把郑欣欣踢开,去进真正的一手货。   他没有做通郑欣欣的工作,又让王雪巧去说。   但这个不是别的,王雪巧因此哭了两场,郑欣欣也没答应。   但赵建林还不死心,退而求其次,不说把货全包下了,但要求踢走许运昌。   郑欣欣经不住表妹的哀求,答应了。   可她不是那种随便冲朋友插刀的人,特别的讲义气,赵建林和许运昌有过节,但许运昌给她印象还挺好,她虽然不供给许运昌货了,但立即把另一个朋友介绍给他了。   这人叫徐佳晨,和郑欣欣是发小,关系特好,他是真正有海外关系的,郑欣欣的一部分货,是从他手里拿的。   如此一来,许运昌的生意还是照做,而且比之前还更好了一些。   赵建林气得牙痒痒,但没有任何办法。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许运昌现在不去夜大上学了,时间上更自由了,他跟佟珍珠商量好了。   决定还是去一趟云南。   现在他手里的本钱多了,可以多买一点翡翠了。   如果成色好,销路压根儿不用愁的。 第五十章   这天一大早, 许运昌就坐上了从北京直达昆明的火车,第四天顺利到了昆明,不过他没有直接去瑞丽, 而是先去找了高志军。   高志军和以前在农场的时候差不读,还是一副话特别多的样子,他说,“许哥, 你来看我可太好了, 我上个月还去了一趟五分场, 好多知青都不在了。”   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他们这些人,彼此都走得匆忙, 甚至都没有好好的道个别。   许运昌说, “我这次也先到五分场看看。”   主要是去看看刘书记一家,上两次都没来得及。   “志军,黄明全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黄明全就是高志军的那个同学, 之前几次去瑞丽,许运昌都是跟他一起合伙儿买翡翠的, 但这次他按照以前的地址发了个电报。   等了一个星期黄明全也没回。   高志军叹了口气,“许哥,你还不知道吧, 他出事儿了, 去年跟着缅甸人去赌石, 买的时候觉得都不错, 回来开得都是废石。”   “有人把他的东西调了包。”   “这一下赔进去不少钱, 这不他的儿子又病了, 他老家是保山的, 你发电报到瑞丽,他指定收不到。”   “他儿子得了脊髓炎,估计现在也没心思做生意了。”   许运昌先去了版纳,一大早就出发,傍晚才到了五分场。   刘书记一家都又惊又喜,几个孩子都围着他说话,刘大嫂也说,“运昌,真是想不到,这一年走的知青可太多了,天南海北的,出了本地的,还没有回来看看的。”   她倒了一大碗红糖水,糖放的有点多,许运昌不想喝,说,“嫂子,给我来一碗白水就行了。”   刘书记现在还觉得许运昌装病的事儿不对,他只要多等半年,上边的政策就下来了,无论是招工还是招生,最重要的是在农场的表现,不太受家庭的影响了。   推荐许运昌上大学他没有把握,但招工回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可倒好,档案上多了一条慢性病。   刘书记冷笑了一声,“糖水都不能喝了,这是真病了?”   许运昌笑了笑,“我病好了,大夫已经给我开了痊愈的证明了。”   刘书记又问起老师和师母。   其实许教授给他来过一封信,在信里说了已经调回北京了,但因为老师总是报喜不报忧,刘书记还是不放心。   但听到许运昌说得那么具体,也就放心了。   刘大嫂则问起了佟珍珠的情况。   许运昌说,“她也好着呢,在天坛医院工作。”   刘大嫂笑着说,“要不是许教授,我们都还不知道你俩早就结婚了,运昌,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信里不说啊?”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许运昌坚决不要,翘了翘嘴角,“我要是说,我其实已经来了云南两趟,你们是不是会特别生气啊?”   刘大嫂没说什么,但刘书记立马拉了脸,“来云南怎么不来农场看看,你来这边干啥来了?”   许运昌说,“北京那边有些药材特别缺,药材站的同志委托我过来收购药材。”   他之前在农场,不但很会挖药材,还在山上种三七,这事儿刘书记其实是知道的,许运昌临走,还把三七的详细种植方法写成资料给了他。   五分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军事化管理了,部队都撤了,又改成农场管理了,刘书记现在的身份就是农场的书记。   为了改善农场的条件,他把资料给了田场长,现在后山上已经种了不少的三七,长势欧变还不错。   预计三年以后的产量不会差,到时候农场就有钱了,换电机修房子都不是问题了。   刘书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在农场待了两天,许运昌就去了景洪,从景洪坐车到了保山,但按照高志军给的地址,却没有找到黄明全。   他只能从保山坐车,一个人去了瑞丽。   好在他运气不错,第二天就在街上碰上了卖报纸的大妈,以前黄明全都是通过她,联系缅甸玉石供应商的。   大妈带着他见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倒还记得他,比比划划的说着话,大部分是缅语,偶尔蹦出了一两个汉字。   许运昌连蒙带猜听懂了。   这缅甸中年人的意思,是让他跟着去看货。   以前和黄明全在的时候,都是由他指定看货和交易的地点,一般都是在黄明全的临时住所。   许运昌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瑞丽这边对于民间贸易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但也因此人员混杂,日常治安有些乱,在大街上不敢,但在小巷子里或者偏僻的地方被抢,是特备平常的事儿。   许运昌十分警惕的跟着中年人一起上了三轮车,七拐八拐,很快到了一个破旧的大院子里。   这地方倒也不算太偏,之前黄明全就是租住在这一带。   许运昌略略放心。   走到院内,中年人关好大门,笑嘻嘻的从屋子里搬出来两个箱子,请他看货。   大部分都是翡翠镯子,有的成色还不错。   许运昌挑挑拣拣,很快选出来三十多个镯子。   缅甸人大概没想到他这次能拿那么多货,而且都是好货,也挺痛快,虽然价格上没怎么让步,但和以前一样,送了不少边角料做的小件。   许运昌把所有的翡翠都装到特制的袋子里,然后把成捆的人民币拿出来。   缅甸人笑颜逐开,把钱收了,用磕磕绊绊的汉语提醒他注意安全。   许运昌点点头,背着包出了院子。   这地方虽然算不上真正的郊区,但也是城区边缘了。   他刚走到外面的路口,就看到身后跟着两个小伙子,穿着少数民族的服装,看起来年龄不大,又矮又瘦,估计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吧。   但黄明全曾经说过,几乎所有的抢劫,都是这帮小混混干的。   许运昌并没有加快速度,还是照着平常的步子走。   见他这么镇定,后面的两个小伙子倒也没有轻举妄动。   在千色村,几乎天天都会有生面孔,不少都是外地来的腰包鼓鼓的生意人,抢着这些人,要么能抢到钱,要么能抢到货。   但也有些人,一看就特别穷酸,包里压根儿没钱,有钱也是可怜的一点,来这里不过是想便宜买一些劣质的玉石,完全没有种水,只要带点颜色的都要。   这种人抢了也是白抢。   而且要是遇到硬茬子,真敢跟他们对打,上个月就碰到了一个,结果不但一点便宜没占到,有个小兄弟还被打伤了。   许运昌穿着破衣烂衫,背包也是破的,看起来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刚才虽然跟着缅甸人吴老三进了院子,但很快就出来了。   吴老三的货可都不便宜,如果是真的买家,指定要好好挑一挑的,这就说明他没有买货。   十有八九是个穷鬼。   许运昌神色自若的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很快过来了一个三轮车,他招招手,一闪身坐了上去,有些抱怨的说,“这边的翡翠可真贵,兄弟,知道哪儿有便宜货吗?”   蹬三轮的笑着说,“你要便宜货啊,你来错地方了。”   后面跟着的那两个小伙子一听,转身就走了。   就说不是个有钱人,真让他们猜对了。   顺利买了翡翠之后,许运昌没有停留,立即回了昆明,在昆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搭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这次跑云南,用时最短,前后加起来,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下了火车坐三轮回到南明胡同,此时已经中午了,他家大门紧锁,估计所有人都去上班了。   许运昌冲了个澡,给自己简单煮了一碗面,刚躺下没有几分钟,就有人敲门了。   “许哥,你回来了?”   崔建强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沈裕顺。   “许哥,出事儿了,咱的货这两天总有人买了退货,嫌弃贵。”   沈裕顺补充,“还都是电视机这样的大件儿。”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许运昌问, “不要急,把详细情况说一说。”   沈裕顺说,“前几天有个人找到我们, 说是朋友介绍的,也没看货,直接要一台电视剧,我和建强给他送去之后, 他也很痛快的付了钱。”   “可昨天这人又找上我们, 说电视机信号不好, 一模一样的型号,还比别人贵了八十块,非要退了。”   “当时嚷嚷的整个胡同都知道了, 许哥你不在家, 我们就做主给他退了。”   “谁知昨天又有退货的,到现在为止,已经退了三台电视机了。”   许运昌这些没办法休息了, 一起去了东郊的仓库。   他把退回来的电视机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 至于信号问题,因为都是无线信号,若是不安装室外天线, 时好时坏都特别正常。   也就是说, 电视机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   现在很多人都说投机倒把最挣钱, 但其实倒腾电器的利润并不算太高, 比如电视机的售价, 许运昌当初定价的时候, 参考了商场的价格, 以及同行的价格,自然比商场要便宜不少,和同行的价格则是基本持平的。   但有个优势是,承诺会有一年时间的售后,在这期间,电器出现任何问题都是可以免费维修的。   不少行业都是这样,虽然大家没有公开约定,但价格都是大差不差的,比如一台售价六百的飞利浦电视机,他们拿到的价格大概是五百左右,一台差不多能有一百块的利润。   要是一下子便宜了八十块,那就基本没什么赚头了。   除非货不是一手,从国外低价买回来一些旧机,翻新之后按照新机买,那利润可就不止一百了。   差不多能有一倍的利润。   徐佳晨手里也有这样的货,但他觉得这样有些坑人,而且旧机子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到时候他也维修不过来的。   从来没有进过。   如果有人敢打价格战,而且还是针对他的,想来不会有别人,肯定就是赵建林了。   只是据他所知,赵建林是搭上了郑欣欣,郑欣欣手里并没有这些货,那他的货源从哪里来的呢?   许运昌说,“你们都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买大件的电器,暂时不要出货了,就说卖得太火缺货了。”   崔建强和沈裕顺沈裕兴都急了,“咱们还有不少货,不出的话,那不是压了不少库存吗?”   关键是卖得少,他们月底拿到的工资指定也少啊。   许运昌笑了笑,“都不用急啊,不用几天就能解决了,正好你们可以轮着休息一下。”   从东郊回来,他直接去找了徐佳晨。   这人除了做生意,平时最喜欢喝两口,许运昌请他去了北京饭店,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喝光了一整瓶茅台。   徐佳晨人菜瘾大,其实酒量不怎么太好,这会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小许,你这人够意思,刚从云南回来就请我喝酒。”   许运昌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说,“徐哥,您那些组装的机器,最近还出货吗?”   徐佳晨以为他是要进货,大着舌头说,“兄弟,对不住了,这事儿你说晚了,有人全包了我的货。”   许运昌猜测,“是谁,赵建林?”   徐佳晨哈哈笑了两声,“对,没错,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们住一个胡同,之前下乡还在一个农场。”   徐佳晨说,“那这关系挺铁啊,要不我跟他打个招呼,你也去跟他说说,让他匀点货给你?”   许运昌摇头,“不用了,我就随便问问。”   聊完这些,两人又说起玉石生意,但说了没几句,徐佳晨就一头栽到桌子上,彻底喝醉了。   许运昌摸清了赵建林的路数,还让沈裕顺盯着他家送货的,有一户住在西城的人家,花了七百多买了一台电视机。   北京的地界虽然大,但七绕八绕,有些也总能找出点关系来,也是巧了,这户人家的儿媳妇,是崔建强表姐的同学,崔建强直接搬了一台同样型号的电视机给人家看,外观上虽然区别不大,但把后面的机壳卸掉,即便是外行,那也能看出来区别了。   一个里头的零件全是崭新的,另一个有新有旧,一看就知道是二手货组装的。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还是机械厂的干部呢,一下子就急了,真没想到多花了钱,买的进口电视机竟然是破的。   第二天就要求退货了。   赵建林吃下了徐佳晨所有的二手货,拿了一个特别合适的价格,一台机子能赚两百多了,偶尔有一个退货的也不在乎。   倒是挺爽快的给退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又有好几单退货的,而且也不知道谁传的,说他是手里的货都是二手的。   这下他急了,直接上门来找许运昌了。   傍晚,许家人吃过晚饭,一家子围在一起喝茶聊天。   因为是周六,许兰华页从学校回来了。   苏教授特别买了女儿爱吃的绿豆糕,但她却说,“兰华,这点心我吃着,怎么还没你做的好吃啊,改天你教教妈,下回我做给你们吃。”   许兰华摇了摇头,笑着说,“妈,您还是算了吧,我明儿没事儿,专门做一上午点心,您想吃什么?”   苏教授跟女儿不客气,“枣泥山药糕,上次你做了,可真是好吃。”   许教授也说,“山药糕的确不错。”   “姐,那我给你打下手吧。”   许兰华点头,‘成,珍珠,你明天小夜班吧,咱们赶紧的做完了,一起去王府井逛逛吧?”   “好啊。”   许运昌瞅了佟珍珠一眼,说,“你昨天的题还没做完吧,这会儿去做了吧。”   小两口手拉着手从正房出来,恰好赵建林进了院子。   大门是虚掩的,他也就没敲门。   许运昌皱眉,“赵建林?你有什么事儿吗?”   赵建林现在已经有了王雪巧,两个人好得简直跟一个人似的,王雪巧又漂亮又乖巧,他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佟珍珠和许运昌竟然这么亲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阴沉着脸说,“当然有事了,这几天我的客户总是退货,是不是你搞得鬼?”   许运昌说,“你可真有意思,无凭无据的,这不是诬陷人吗,那要这么说,我这边也有退货,那就是你搞得鬼了?”   赵建林一点也不心虚,“你的货卖的贵,这是事实。”   许运昌冷笑了一下,“赵三,你别在这儿装糊涂,你那些都是什么玩意,自己不清楚啊,都是些二手烂货,旧机子重新组装的,能跟新货比?”   “你新的旧的掺着卖,我可不做这缺德事儿。”   赵建林还挺嚣张,“我怎么卖货是我的事儿,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许运昌说,“是没关系,但你要是敢拿你的旧货跟我的新货比,信不信不出一个星期,我会让你所有的客户,包括从你那儿拿货的小倒爷,都知道你出的是旧货。”   赵建林心里其实有点怕了,但嘴上还挺硬,“成了,那咱们以后走着瞧!”   许运昌不理他,去了西厢房很快又回来,手里拿了一张纸,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剩下的客户都找出来!”   赵建林只瞅了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曾经买过他打电器的客户地址,他这下慌了,立马就认怂了,“许哥,我这跟你逗乐子呢,您别当真啊。”   “明儿我就告诉手下人,不许他们瞎说,说什么便宜贵的,从此以后,咱们谁也不沾上谁,各自卖各自的货。”   他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怂的时候一定不能硬,反正想要扳倒这个许运昌,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许运昌却说,“如果你不找事儿,本来就是各卖各的货,但你现在的做法,是以低价恶意竞争,尤其你的货还是二手的,那就是以次充好了。”   “如果你还想真假掺着卖,那我就把这事儿告诉所有的同行。”   赵建林脸色微微变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你那堂哥,赵建昌也卖二手货,可他是跟新货分开的,旧货价格便宜不少。”   “行有行规,你这么干赚的是昧心钱。”   赵建林见他揪着这一点不放,挺生气的,但他不占理,也没法继续狡辩了,扔下一句,“成,我以后也分开卖。”   然后转身就走了。   许运昌的好,心情一点没受影响,拉着佟珍珠进了屋,拿起桌子上的书和题,说,“我给你掐着时间啊,做不完要罚你!”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那你不许捣乱,如果你捣乱,那受罚的就是你了!”   许运昌笑了,“好啊,你打算怎么罚我?”   佟珍珠没好气的说,“打你三巴掌。”   她展开题目开始做题,平时她的学习时间不太充分,但每天都会尽量挤出一点时间来。   学习贵在坚持,而且还有许运昌和许兰华给她讲课,因此最近的进步还挺明显的。   许运昌让她做的,是高二的数学题。   这是一份很标准的卷子,是许运昌的姥爷让人送过来的,佟珍珠前面做的都很顺利,唯有最后一道题想了好几分钟还没有思路。   许运昌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要不要我帮忙?”   佟珍珠摇头。   但又过了两三分钟,佟珍珠还在分析题干,许运昌就急了,低头亲了亲她白嫩的脖颈,“我帮你?”   佟珍珠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别捣乱!”   她翻了课本,吭哧了一会儿,终于是把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   许运昌说,“虽然你没超过时间,可你看了课本,这又不是开卷考试,不能算啊,你输了!”   佟珍珠白他一眼,“那你还捣乱了呢。”   “成,我甘心受罚,那是你先罚我,还是我先罚你?”   、   佟珍珠抬起手给了他三下子,但他躲了,也就只打到了一下,许运昌揉了一下被打疼的手臂,“下手真挺狠啊!”   然后就特别不要脸的说,“该我罚你了,罚你亲我三下啊。”   佟珍珠猜就是这个,她特主动的搂住他的脖子,深深浅浅的吻,落在他的脖子,他的下巴,以及唇上。   当她感觉到某种变化,立马推开了他,小跑着走到门边,说,“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找姐有点事儿!”   说完就出了屋子。 第五十二章   许兰华正在屋子里看书, 看她突然进来了,还有些意外,“珍珠, 找我有事儿啊?”   佟珍珠笑道,“没什么事儿。”   许兰华放下书,跟她商议明天一早去买东西,现在市郊有个早市, 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就是得早去, 去晚了就散了。   “那咱们六点就去吧,反正现在天亮的早了。”   佟珍珠点点头,“好。”   许兰华指了指她身上的衬衫, 说, “你这衣服可真好看,哪儿买的?”   初夏的天气,佟珍珠穿的是那件鹅黄色的衬衫, 这衣服谁见了谁说好,科里的同事也有好几个问的。   外人问, 她都一概回复是让人从上海捎来的。   她笑道,“我自个儿做的。”   许兰华特别意外,“真的, 你的手可真巧!”   之前佟珍珠包上挂着小布偶, 她觉得好看也要过一个, 但没想到弟妹还会做成年人的衣服。   许运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不想刚才只穿着背心, 这会儿老老实实的穿上了衬衫。   他得意的指了指, “姐, 我这衣服也是珍珠给我做的。”   “而且是我没回城之前,她做好了,给我寄到云南的。”   许兰华虽然一心只想学习,压根儿不考虑找对象的事,而且她也不是那种自己没有,就嫉妒别人的人。   但弟弟这么炫耀,还是让她特别羡慕的。   她现在不考虑找对象,不代表没有对爱情的憧憬,她希望她也会有一份纯粹的感情,不受任何外在条件的影响。   佟珍珠说,“姐,你要是喜欢,我抽空给你做一件吧。”   许兰华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了?”   佟珍珠说, “不会。”   她正想再问许兰华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许运昌拉着她的手说,“这么晚了,别打扰姐了,咱走吧。”   初夏的夜很是凉爽,院子里树影闪动,能听到正房隐约传来一阵笑声。   佟珍珠说,“也不知道爸妈说什么呢,咱们去看看。”   许运昌黑着脸把她拽到厢房,一进屋就反锁上门,然后帮她脱衣服,“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   **   次日一大早,佟珍珠没去早市,是许运昌和许兰华姐弟俩去的,三个人忙活了半上午,做出来好几样点心。   有绿豆糕,有山药大枣糕,还有北京人都爱吃的豌豆黄。   佟珍珠上小夜班的时候,带了一饭盒分给同事,王海洋正好刚下了手术,又累又饿,半盒子都让他吃了。   “珍珠,这你自个儿做的,手艺挺好。”   佟珍珠笑了笑,“不是我,是我大姑姐。”   王海洋瞅了一眼她娇艳的脸蛋,又很快转移了目光。   佟珍珠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显而易见,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不过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他们就是正常的同事关系。   王海洋眼疾手快,抢了最后一块儿,说,“你这大姑姐做的点心真挺好的。”   “替我谢谢她啊。”   佟珍珠笑了笑,“你谢她,她也不认识你啊!”   不过有些事儿也挺巧,隔了几天,她上白班,科里收治了一个十几岁的病人,是从其他医院转来的。   初步诊断是脑瘤。   这天中午,佟珍珠给量了血压,换好了药,刚走出病房,竟然看到了许兰华。   她是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一起来的。   “姐,你怎么来了?”   许兰华指了指旁边的姑娘,“这是我同学张汇芳,她的弟弟转到你们医院来了,我陪她过来看看。”   “张汇军?”   张汇芳脸色特别憔悴,点点头,“对,是我弟弟。”   这时有病人来找她换药,许兰华说,“珍珠,你去忙吧。”   张汇军是归王海洋管的,上午病人被送来了,手续办完之后,竟然没有一个家属留下来陪着。   这会儿看到家属来了,就把张汇芳和许兰华叫到了医生办公室。   “你们是病人的什么人?”   张汇芳说,“我是他姐。”   “病人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能再拖了,需要尽快手术。”   张汇芳低下头,“我知道了。”   王海洋特别不喜欢家属这种态度,什么叫知道了,就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皱了下眉,问,“你是病人的姐姐,你父母呢?”   “他们工作忙,不方便。”   王海洋无法想象,什么工作能比儿子做手术,尤其是这种开颅手术更重要,“那你们商量一下,尽早决定吧。”   “再拖下去,瘤体可能会压迫神经,会对病人造成一些不可逆的损伤,比如永久性的智力损伤,失明,等等,都是有可能的。”   张汇芳点了点头。   病人家属走后,王海洋一边写病历一遍叹气,这个病人是山西转过来的,可能之前在当地已经治疗很长时间。   估计家里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你好,王大夫。”   王海洋抬头看了看,是刚才跟着张汇芳一起进来的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许兰华问,“我是想问一下,张汇军的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王海洋瞅了一眼她腕上的手表,觉得有些眼熟,“全部加起来,大概需要五百左右吧。”   许兰华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不过回家跟父母说一说,应该是能筹到的。   她说,“那这笔钱我明天就过来交上,麻烦您尽早安排手术吧。”   王海洋挺意外,问,“你是病人姐姐的朋友?”   许兰华点了点头。   王海洋笑着说,“像你这么讲义气的朋友,不多见了。”   许兰华也笑了笑,正准备转身就走,佟珍珠拿着一大摞病历进来了,“姐,我正找你呢,我马上就下班了。”   “我带你去我们医院食堂吃饭吧。”   察觉到王海洋探究的目光,佟珍珠笑着介绍,“王哥,这是我姐,那天你吃的点心,就是她做的。”   王海洋哈哈一笑,“那可真是够巧的,我这马上完事儿了,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啊。”   没去医院大食堂,而是去了小餐厅,这边儿饭菜质量更好,但价格也贵一些。   现在正值用餐高峰,但这边人并不多。   王海洋特大方,点了好几道菜,三人边吃边聊,得知许兰华正在上北大,王海洋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其实之前许兰华和张汇芳一起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姑娘了,她长得是那种清丽的美,咋一看似乎不惊艳,但看着特别顺眼。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人一种特别聪敏的感觉。   没想到果然如此。   虽说现在上大学不需要考试,但北大的数学系也不是谁都能读的,他听朋友说,很多人都是读不到一学期就转了专业。   还有,佟珍珠的公婆,也就是许兰华的父母,那都是教授级的。   人的智商遗传不是决定性因素,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这人知识面涉猎比较广,谈吐还是非常吸引人的,许兰华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当王海洋说,想要下周休班的时候去北大校园逛逛,顺便让她请吃北大的食堂,她很愉快的答应了。   隔天下午,佟珍珠学习学累了,想要换一换脑子,就把许兰华买的那块藕荷色的布料拿了出来。   尺寸早就量过了,她拿起画粉认真划了线,然后就开始裁了。   因为许兰华要的款式,和她那件鹅黄色的衬衫一模一样,俩人身材也差不太多,她做起来还挺顺手。   刚把两只袖子裁好,许兰华回来了。   佟珍珠觉得有些奇怪,以往都是周六才回来的,今儿是周三,怎么就回来了,不过,她也没有过去问。   许兰华先去正房跟苏教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来东厢房找弟妹了。   她把路上买回来的一瓶酸奶放到桌子上,又惊又喜的说,“珍珠,你在帮我做衣服啊?”   佟珍珠说,“你来的正好,我再量一下你的腰围。”   许兰华赶紧拿了软尺,又忍不住问,“珍珠,大概得几天能做好啊?”   “你着急穿啊?”   许兰华向来不太注重打扮,不过她身材不错,普通的衣服穿着也好看,但也没有很出彩就是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倒也不急。”   佟珍珠看出来她是口是心非,但也不戳破,说,“我尽快吧,明天我休班,如果不出门,估计就能做好了?”   许兰华今天来,其实就是催佟珍珠做衣服的,只这事儿不好明说,“珍珠,那太谢谢你啦。”   她觉得不能白让弟妹帮忙,但佟珍珠似乎也没有让她帮忙的事儿,沉吟了片刻,她说,“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题,攒到一起问我,我可以给你至少两种解法。”   佟珍珠想笑,但憋住了,“好,我也觉得运昌给我讲题讲得不好。”   做衣服这事儿,真的是熟能生巧,当初她给许运昌做第一件衣服的时候,她犹豫了好几天都不敢下剪子,现在她裁起衣片子都不带迟疑的。   第二天忙了一上午,衣服就做好了。   傍晚许兰华回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院子里挂着的漂亮衬衫,已经熨好晒干了。   她赶紧的拿到屋里试了试,感觉自己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她跑去正房,苏教授眼睛一亮,“哎呦,兰华,这衣服特别衬你,颜色好,款式更好!”   许兰华笑着问,“妈,珍珠呢?”   “她去南城了。”   佟珍珠这会儿,正和姥爷聊天呢,自打病好了,沈老爷子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成天笑呵呵的。   房前的不大的空地上,摆满了做好的白茬桌子。   “姥爷,您怎么又接活了,不是说要歇上半个月吗?”   沈老爷子说,“我不累,不过再有半个月天就热了,到时候我就歇着。”   “整个夏天都不准接活儿,等过了九月再说。”   北京的夏天热着呢,这小院里虽然有棵树,可日头也晒,干木匠活儿太遭罪了。   沈老爷子说,“成,姥爷都听你的。”   大舅妈送来了刚出锅的大包子,不是素馅的,是酱肉的,只放了一点儿萝卜和葱花,咬一口特别香。   佟珍珠熬了棒子面粥,切了小咸菜, 这才吃上,沈玉梅带着德芳来了,她现在的变化更大了,特别注重穿衣打扮了。   瞧着有了一丝年轻时候的影子。   佟德芳看到有肉包子,拿起一个就要吃,被她拍了一下手,“没规矩,不知道跟姥爷和姐姐打招呼啊?”   以前她根本顾不上,现在她带着小女儿过,发现这孩子身上毛病特别多,特别是带出门的时候,一点儿规矩不懂。   当然了,以前她这个当妈的也不在意这些,可现在她不是跟陈大哥处着对象吗,陈大哥是个特别正派的人,教出来的儿子也好,每次都特别礼貌的喊她沈阿姨。   这么一比较,德芳就太没教养了。   佟德芳敷衍的喊了人,然后问,“妈,我能吃一个包子吗,我饿了。”   沈玉梅说,“吃吧,别吃太快啊。”   说完,自己也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爸,这是嫂子送来的?”   沈老爷子点了点头。   沈玉梅又看向女儿,羡慕的说,“大顺二兴现在可是挣了钱了,我听你大舅说,一个月能有一百多了。”   “珍珠,小许这一个月,怕是至少能挣三四百吧?”   以前她还遗憾,觉得女儿没嫁到区长市长家,可现在瞧着,嫁得也着实不错,教授两口子那么和气,女婿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能挣钱啊。   过日子什么都是虚的,有了钱才能过得舒坦。   沈老爷子瞪她,“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沈玉梅有点讪讪的,“我就随便问问。”   佟德芳狼吞虎咽吃完了一个包子,正要说话,被她妈瞪了一眼,“吃那么快干什么,还不喝口汤?”   小姑娘赶紧低下头喝汤了。   沈玉梅欲盖弥彰的说,“爸,您不用担心,珍珠再有钱,那是她的,我现在有工作,工资也不低,我不会跟她要钱的。”   沈老爷子问,“佟老八的那两个孩子,没再去找你闹吧?”   佟贵山骨折没恢复好,成天躺在家里骂人,德花和德胜基本不管他,可下了班总要回家的。   这俩没脑子的玩意儿总觉的是沈玉梅遗弃了她爸,沈玉梅对不起他们全家,去了纺织厂家属院闹事儿。   沈玉梅可不是吃素的,她现在最恨的就是佟老八了和他前头的两个孩子了,都给狠狠骂走了。   但最近两次,德胜和德花去了倒是不吵了,但张口就是借钱。   沈玉梅想起之前为佟老八一家贴的那些工资,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可能再掏一分钱。   她说,“没有,再闹我也不怕。”   佟德芳喝完了汤,说,“姥爷,我哥和我姐跟我妈借钱了,我妈不给,我姐说,我爸都没钱吃饭了,快要饿死了。”   沈老爷子眉头紧皱,沈玉梅呵斥她,“肉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哥和你姐都有工资,你爸也有厂里给的补助,怎么可能饿死呢?”   “那都吓唬你的。”   “你要是想你爸,那你就回枣花胡同吧,别跟我了!”   佟德芳这下才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玉梅笑了笑,“爸,陈大哥那边早就催我了,说想托了媒人来家里提亲,您帮我拿个主意吧?”   沈老爷子说,“这事儿不急,等过两天,我先见见。”   沈玉梅点头,“成。”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陈国华是沈大舅帮着介绍的, 五官相貌还算端正,一看就是个正派人。   他是钢厂的技术员,虽然够不上工程师的级别, 但参加工作比较早,工龄很长,工资一个月也有一百出头。   他的妻子是前年因病去世的,留下了一个十岁的男孩。   陈国华来见未来的老丈人, 拎了满满一网兜的东西, 把儿子陈晓秋也带上了。   因为沈玉梅给他缝过书包, 这孩子一点也不见外,进门就喊沈老爷子姥爷。   佟珍珠在旁边看着,觉得这父子俩也算不错。   陈国华倒是很说实话, “晓秋的妈妈病了好几年, 钱都花光了,还跟亲戚借了钱。”   “不过现在都还上了。”   “要是玉梅以后跟我过,工资我都交给她。”   沈玉梅已经结了两次婚, 第一个前夫佟贵民精得跟个鬼似的,从来不上交工资, 第二个前夫,那还不如佟贵民呢,不但不交工资, 还总惦记她的钱。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承诺, 心里感动的不行了, 她正要说话, 抬头就被佟珍珠瞪了一眼。   沈大舅说, “真要在一起过日子, 就得互相体谅, 不能因为都有各自的孩子,心眼就不往一处使。”   这话陈晓秋听懂了,“大舅,您放心吧,等我爸和沈阿姨结了婚,我就改口喊妈。”   沈玉梅感动的都要掉泪了。   佟德芳瞅了瞅陈晓秋,不服气的说,“要是我妈跟陈叔叔结婚了,我也改口叫爸爸。”   改个口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的亲爸,前些天她大姐德花硬拉着她去看了,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一瘸一拐的不说,还老了还丑了,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人呢。   两下里比较,她觉得还是有陈叔叔这样的爸爸比较好。   对她特别客气,而且从来不会骂人。   既然家里人都没意见,沈玉梅和陈国华很快就结婚了,因为都不是头婚,也没有大操大办,扯了证之后,在钢厂宿舍前头扎了两个棚子,请亲戚朋友吃了顿饭,就算是婚礼了。   佟珍珠和许运昌也没有多待,其他宾客吃完就散了,他们也往回走了。   许运昌说,“这个陈叔叔看着不错。”   佟珍珠点了点头,“是不错,看着不像有坏心。”   说起来她妈沈玉梅也是运气不好,她自己固然很傻,但也是两任前夫都太精明了,也都太坏了,她根本不是对手。   如果她年轻的时候,能碰上陈国华这样的老实人,估计会生活的很幸福。   不过,这已经比上辈子好太多了。   上辈子她被佟贵山和两个继女继子吃得死死的,还三不五时的挨打,谁劝都还不听,简直跟受虐狂一样。   后来佟贵山死了,她也没有解脱出来,没几年就去世了。   ********   许运昌上次从云南买回来的翡翠,一半出给了徐佳晨,另一半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倒不是没人要,恰恰相反,有两个贸易公司都很想要,但他们的出价和徐佳晨差不多,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利润,算下来也能挣不少钱了,但他还想再等等。   徐佳晨和贸易公司说白了都是二道贩子,甚至都有可能转手好几次,他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直接卖给香港的老板。   这天上午,他正在修一台电视机,崔建强匆匆跑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马青山。   马青山就住在隔壁胡同,和许运昌是高中同学,以前彼此都还算熟,前几年他装病没去下乡,家里托关系给他找了商业局的工作。   但他业余时间,一直在倒腾东西,只要赚钱,什么生意都做。   他一进门就递一支烟,还主动拿住打火机帮着点了,笑着问,“许哥,听说你手里有一批翡翠?”   许运昌把烟给了崔建强,说,“你怎么知道的?”   马青山嘿嘿笑了两声,“这不巧了吗,就那个大丰公司的陈经理,是我一表哥,我俩合伙儿做了不少生意了。”   “我是听他说了一嘴子。”   回城后,许运昌和马青山还没有打过交道,他谨慎的说,“这翡翠和别的生意不太一样,不懂行不成,还要有眼缘,我拿得这批货挺贵的。”   马青山的确不懂这个,可甭管是什么,对他来说,只要能赚到钱就成了,“许哥,我是不懂,不过,我前几天刚认识了香港来的老板,财大气粗,估计对你的货感兴趣。”   这也是他来找许运昌的原因。   “要不,你让我先看看货,我回头帮着牵线?”   许运昌洗了下手,从屋里拿出一个翡翠镯子。   种水细腻,还飘着一抹绿色。   即便崔建强和马青山不懂行,也看出来这镯子的确特别好。   马青山小心的拿在手里认真的看了看,“这镯子是不错,许哥,什么价啊?”   许运昌说,“这个不单卖,要出全部都出了。”   马青山笑了笑,“成,要不这样,我抓紧联系那个香港老板,您亲自跟他谈,这笔生意谈成了,给我点介绍费就行了。”   许运昌说,“好。”   但任谁也没想到,第二天,许运昌的另一个同学田明程又找上门了,他和许运昌相对更熟一点,高中的时候是前后桌。   田明程今年春天刚从东北回来,找了一个食品厂的工作,三不五时的往家里带点心,小日子过得还挺美,和许运昌在胡同里碰上过好几次。   他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显摆,“运昌,我告你一件事儿!”   “我在香港的堂叔回来了,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说着抬了抬手腕,还跺了跺脚。   许运昌瞅了一眼他的新手表和新皮鞋,“是挺好,你小子走运了啊。”   “你堂叔做什么生意的?”   田明程特得意,“生意做的老大,有好几家电子厂呢。”   许运昌点了点头,“那是挺厉害的,你堂叔这次来,就是为了探亲?”   “不是专门为了探亲,我三叔是跟着香港来内地的考察团来的。”   现在不像前些年,两地之间会有些文化和其他方面的交流,但还是不太允许私人随意往返的。   田明程又说,“许哥,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儿。”   “马青山是不是来找过你?”   许运昌点了点头。   田明程气得立即变了脸色,“这混账玩意儿,现在纯粹是钻到钱眼里了。”   “我一个表哥不是在大丰公司上班吗,前几天跟我三叔聊了聊,说起翡翠生意,我三叔特别好这个。”   “我表哥就提起你手里可能还有一批翡翠。”   “那天马青山也在我家,被他听去了,今儿早上他忽然找上我了,说要是我三叔买了你的翡翠,他会分我一点中人钱!”   “这人怎么谁都坑啊,咱们是什么关系,还中人费,当场就让我给骂走了!”   许运昌笑了笑,“那小子真能瞎吹,他跟我说,他表哥是大风公司的经理。”   田明程嘁了一声,“这也忒能瞎掰了。”   “不过,我三叔倒是很想看看你手里的翡翠。”   许运昌说,“成啊,你定个时间。”   田明程点了点头回去了,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领来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运昌,我三叔过两天就走了,着急,这就来看了。”   许运昌把人请到正房,倒了杯茶,客套了几句,然后把所有的翡翠镯子都拿过去了。   田三叔一看眼睛就亮了,他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对翡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香港市面上的货都特别乱,鱼目混杂,稍微好点的货要价都特别狠。   他特别认真的把每一个镯子都看过了。   香港也就这几年废除了妻妾制度,他家大业大,共有三房妻妾,儿女也多,收点好一点的翡翠,用处多了去了。   比起金子,玉石更雅致也显得更有底蕴。   田三叔在屋里看了还不够,又去院里对着阳光看了一遍。   然后挺意外的说,“真没想到能在内地看到这么好的翡翠,虽然有几个种水不算太好,但整体都还是不错的。”   不过他是做生意的老手了,以前在玉石上吃过亏,现在指定不会了,他给了一个自认为不高不低的价格。   但即便如此,也比大丰公司的报价高出不少。   许运昌心里是满意的,但还是说了一个更高的价格。   最后的成交价,比大丰公司高出百分之六十。   钱货两清之后,田三叔很高兴,这批翡翠成色好,价格低,如果不留着自用,转手就能挣一笔钱。   当然了,以他现在的身家,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佟珍珠傍晚下班,刚放好车子,就被许运昌拉到了东厢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普通的手提包,然后一下子拉开了,“瞧瞧,这是我今天挣的!”   佟珍珠看到满满一兜子的钱,都是成捆的人民币,问,“那些翡翠都卖了?”   许运昌点了点头。   他这一趟去云南赚的最多,六万块的货,一共卖了十二万,正好翻了一倍。   佟珍珠说,“我总觉得,我在云南呆了好几年,都白瞎了,怎么就没想起来去瑞丽一趟呢。”   “我明明也有同学在那边的兵团。”   许运昌笑了,“这钱都是你的,明儿存起来吧。”   “你真想去啊,要不,下回咱们一起去?”   如果是别的工作,请上半个月的假期或许能成,他们医院,尤其他们科室,那指定是不行的。   昨儿她们护士聊天还说呢,他们神级外科,因为实在太忙了,谁都不会轻易请假,陈姐,就是他们科的护士长,当初怀孕了根本都没休息,一直坚持到临生的前两天。   现在科里也有个怀孕的护士,也八个多月了,除了大夜班,也还是正常工作呢。   她这什么事儿也没有,就为了去一趟云南请假,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佟珍珠叹了口气,“恐怕要等两年以后了。”   许运昌觉得她说的这个时间有点奇怪,“两年以后?”   佟珍珠说,“对啊,我在攒假期,节假日不休的话,攒上两年,就差不多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许运昌说, “两年以后也挺好,说不定那个时候可以坐飞机了,几个小时就能到昆明了。”   现在北京也有飞往昆明的航班, 但没有固定的时间,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票的,要么是达到一定级别的干部,一般至少是县团级, 要么是政府单位组织的各种团体活动。   普通人坐飞机想都不要想。   佟珍珠翘了翘嘴角, “那也没准儿, 估计到时候真能坐飞机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银行存钱,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肉店, 许运昌用钱换了不少肉票, 用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一下子买了好几斤排骨。   这刚走到胡同口,就碰上了许二叔。   “二叔, 您怎么来了?”   虽然许教授两口子都已经调回北京了,许家的亲戚朋友上门来看的也不少, 但大多还都是小心翼翼的。   许二叔也来过一趟,是天黑透了才来的,最多也就一刻钟吧就走了。   许柳之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瞟了一眼侄子手里拎着的排骨, 哼了一声, 大步流星的, 先于两人进了哥哥家的院子。   佟珍珠觉得奇怪, “二叔这是怎么了?”   许运昌大致猜出来了, 低头耳语了两句。   佟珍珠听完不敢相信, “真的?”   许运昌说, “我还能骗你?我亲眼看到的。”   当初从云南回到北京,家里的房子不能住,他先去了姑姑家,被姑父给赶出来了,后来又去找二叔,二叔也不敢让他住在家里。   好在那个时候天热,许运昌在公园里住了两晚,后来他就跟踪他二叔,跟了三天,发现了一个挺大的秘密。   他二叔这个人,别看是级别挺高的干部了,个人作风的确容易出问题,以前就跟学校一个女老师好过,二婶为了这个还闹了好几次,嚷嚷着要离婚。   那时许家老爷子还在,亲自去找了学校,把那个女老师调走了,还逼着许柳之写了保证书,事情才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现在又犯了老毛病。   许运昌甚至连那个寡妇的情况都摸清了,这女的不简单,家是密云的,原本就是个小保姆,不知怎么就跟他二叔好上了,他二叔给她安排了工作,单位还挺好呢,在水利局上班。   最好笑的是,这女的住的,就是原来三叔家在西城的房子。   许柳之真的气坏了,许教授给倒的茶也不喝,“大哥,我上次也说了,这运昌从云南回来的时候,连个住处都没有,更没有工作,这都是我帮他解决的,后来他跟小佟结婚,嫌弃院子太破,天坛医院后边那三间房子,也是我帮着找的。”   “那个位置的房子可抢手呢,我和老费虽然关系铁,也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我送了他两瓶迎宾茅台!”   “运昌现在这么办,也太没良心了!”   许梅之把茶壶稳稳的放下,问,“老二,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会儿大嫂苏教授不在,许柳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哥,艳红的脾气你也知道,动不动就撒泼骂人,都这么个岁数了,还一点儿不改,真的是没法忍了,我这还有心脏病,要是另外没人照顾着,那更不行了。”   “小王人特别好,特别温柔,改天你见一见就知道了。”   许教授和许二叔是双胞胎,就差两炷香的功夫,他们是同一年上大学,又是同一年参加工作。   许梅之虽然是哥哥,但什么长兄为父是不存在的。   哥俩的关系没有太好过,许梅之从小聪明过人,很得许老爷子生前看重,许柳之相对平庸,总是暗中跟哥哥各种较劲儿。   许教授瞬间冷了脸,“老二,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许柳之哼了一声,“你的确管不着,可运昌这小子太坏了,他跟踪过我,知道有这事儿。”   “现在可倒好,大青二林三春都知道了,都跟我闹呢!”   “这指定是运昌跟他们说的。”   要不然怎么可能六七年了都好好的,现在忽然被人知道了。   许运昌大步走进屋子,“二叔,你可不能无故冤枉人啊,我可压根儿没说。”   他不说,倒不是为了他二叔,而是因为堂哥和堂妹,虽然现在彼此来往不多了,但小时候关系还不错。   两个堂哥都已经成家了,孩子都有了,堂妹还在上大学,要是知道了二叔在外头养人,那指定会非常生气。   虽说早晚会知道,但他是不会说的。   许梅之眉头紧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二,运昌可不是嘴上没把门的,你别冤枉他。”   许柳之说,“不是他能是谁,别人都不知道啊!”   许运昌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也就你觉得别人都不知道,虽说那边胡同不少人家都搬走了,对外说是赁给她的,可你总去,即便摸黑去,也还是有人知道。”   “我跟周大妈打听了,人家没有明说,可也能猜出来的。”   “就连二婶,没准儿也知道。”   许柳之脸色一下子变了,的确,这次出事儿,是大儿子回去先找他的,兔崽子翅膀硬了,敢跟他那样说话了。   意思外头的不断掉,就跟上级揭发他。   生活作风问题可大可小,闹不住来就没人管,要是被所有人都知道了,撤职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三个孩子现在轮番上阵批评他。   倒是苏艳红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没有闹,甚至都没有多说他一句,当然了,变化也是有的。   不给他做饭,不给他洗衣,也不搭理他了。   说话间苏教授下班回来了,看到许柳之有些意外,“二弟来了,一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吧。”   她年龄大了,工作现在不需要坐班,一般上半天课就回来了。   许柳之鼻子尖,已经闻到了烧排骨的味儿,这几天他睡不好也吃不好,孩子们知道了,他也不能去找小王了,家里没饭,只能吃食堂了。   那饭菜不是一般的难吃。   这肉香味儿真是馋人啊。   许柳之正要答应,许运昌说,“妈,二叔忙着呢,他不光要应付二婶,外头还有个小王阿姨呢。”   苏教授一愣,“那我就不留客了,柳之,你赶紧的去处理吧,别晚节不保,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和妯娌的关系也很一般,可甭管是谁,她最看不惯的就是男的结了婚还乱搞,还要以各种理由。   最常见的就是因为妻子各种不好。   在苏教授看来,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不合格的妻子或许不少,但不合格的丈夫更多。   甚至打骂老婆的也不罕见。   可绝大多数女同志,也没有因为丈夫不好出去乱搞啊。   只有极个别的,或许会给丈夫戴绿帽子,但那种情况,一般丈夫知道了,指定都是要离婚的,而且女同志会因此一辈子抬不起头。   但男同志出现这种情况,别说男的,竟也有其他女的会说,指定是妻子做的不好,如果妻子足够好,男的不会在外沾花惹草。   说的好像只要你足够善良,就碰不上坏人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柳之磨磨蹭蹭的还不想走,苏教授动气了,“都这个年纪了还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嫌丢人,赶紧的走吧。”   许梅之看了一眼老伴,“老二,你赶紧走,你看看你都惹你嫂子生气了!”   许柳之只好灰溜溜的往外走,走至院中,佟珍珠正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烧排骨往正房走。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去找王玉芝了。   苏教授还有点生气,许梅之劝他,“算了,反正早就分家单过了,父母也都不在了,他怎么样,随他去吧。”   佟珍珠把排骨放到餐桌上,笑着说,“爸,妈,赶紧的洗手吃饭了。”   对上儿媳妇的笑脸,苏教授立马就高兴了,她说,“哎呦,珍珠,你做的这排骨格外香,比运昌和兰华做的都好。”   许梅之也说,“色泽是要更好一些。”   许运昌摇了摇头,“爸,妈,不带你们这样的啊,珍珠才做几次饭,平时都是我做的好不好?”   儿媳妇上班比较忙,小儿子其实也忙,苏教授早就想请个保姆了,她说,“运昌,你事情也挺多的,要不,明天你跑一趟东郊,去看看你张阿姨?”   她说的张阿姨,是许家的保姆,之前做了七八年,彼此处的都挺好。   许梅之有些担心,“这么做妥当吗?”   胡同里倒也有两户人家用着保姆,一个是赵家,一个是郑家,但人家都有部队的背景,身份完全不一样,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们下放劳动改造,调回北京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这么做合适吗?   苏教授的政治警惕性是很高的,立马就改口了,“总让孩子们做饭也不像话,你我都不算太忙,也应该抽时间学学做菜了。”   许梅之有点勉为其难的说,“要不,我帮你打下手吧。”   夫妻俩别的都好,就是都不喜欢做饭,年轻的时候吃食堂,后来有了孩子两边儿的父母帮着带,再后来家里就雇了保姆。   许运昌却不赞同,“妈,您还是算了吧,要是再把厨房给烧了,那不成了笑话了?”   以前用的还是柴火灶,苏教授曾经熬过一次粥,结果因为画画给忘了,不但粥糊了,灶底的柴火没清理干净,火势蔓延到外头,整个厨房的一面墙都烧黑了。   那时候许运昌七八岁,放学回来看到家里浓烟滚滚,吓坏了。   苏新兰有些不好意思,“运昌,妈这次指定不会了,我明儿就去买一本菜谱,就按照上面一步一步的,保准能做出差不离的菜。”   “这做菜总不见得比学画还难吧?”   许梅之挺赞同,“是这个道理。”   佟珍珠却说,“妈,玉屏胡同那边有个姓吴的人家,也是下放刚调回来,家里请了保姆的,没人管。”   苏教授立马眼睛一亮,“真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我和这家的女儿吴淑月认识。”   “她在工厂工作,三班倒,她的母亲不善于料理家务,所以请了保姆。”   苏教授说,“这不和咱家里情况一样吗,运昌,明儿你还是去一趟东郊,看看你张阿姨方不方便。”   许运昌答应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去了东郊,刚走进青水大队张家村,就碰上了张阿姨,她扛着铁锨,看样子正准备下地干活儿。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运昌啊,你爸妈从河北调回来没有?”   许运昌点点头,“除了我大哥,都回来了。”   张翠香又惊又喜,“那可真好。”   两个教授都是大好人,这些年帮了她家不少,一次他病重急需要钱,苏教授二话没说就支给她了半年的工资,还有她的大儿子,如今在机械厂上班,是许教授帮着托关系去的。   就连大队书记家都羡慕呢。   张翠香跟旁边人说了一声,转头回家,刚进了院子她就急急的问,“运昌,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   她娘家村里有户人家,女儿女婿也被下放了,据说去的地方条件特别艰苦,吃不抱穿不暖,住的屋子还漏雨。   硬生生给作出来一身病。   许运昌说,“张姨,您甭担心,都挺好的。”   张翠香这才给他倒了一碗水,问,“那你这么急找来,是有什么事儿啊?”   “我妈想吃你做的饭了,让我过来问问,能不能还去我家帮忙。”   张翠香又惊又喜,“能啊。”   村里现在都是挣工分,她有三个儿子,每年的工分挣得倒是不少,可到了年底也分不了多少钱。   大儿子在机械厂工作,已经成家了不用管,但老二和老三都正到了说亲的年龄,这一下子两个儿子要结婚,那家里最缺的还是钱。   她去城里当保姆,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二十多,一年下来,比全家种地分的钱都多。   “那我准备准备,明儿就去?”   许运昌说,“好啊,那我妈指定高兴。”   家里有保姆就是不一样,这天佟珍珠下班回家,因为天热先去洗了个澡,然后端着盆子要洗换下来的脏衣服,没想到许兰华叫她,她洗衣服不急,也就去了。   许兰华最近变化有点大,成天容光焕发的,不但变得更漂亮了,而且性格也外向多了。   她先是问了问佟珍珠的学习进度,然后又说起他们科室,最后有点牵强的扯到王海洋身上。   “珍珠,你上次带了我做的点心到医院,大家都挺喜欢吃是吧?”   佟珍珠翘了翘嘴角,说,“对啊,尤其是王哥,他自个儿吃了能有一半多。”   许兰华趁机问,“那他最喜欢哪一种啊?”   佟珍珠憋住笑,“那我真的没注意,要不明天我帮你问问?”   许兰华佯装生气,“不用你,我自己去问。”   佟珍珠笑了几声,忍不住好奇地说,“姐,你和王大夫,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上个周末,你是不是跟他出去了,吃饭了?看定影了?还是逛商场?”   许兰华自个儿也抿嘴笑了,“都有。”   佟珍珠打趣她,“哟,那是在外头逛了一天啊?”   许兰华拍了她一下,说,“明儿你上小夜班对吧,我跟你一起去。”   “成啊。”   佟珍珠笑着走出西厢房,准备继续洗衣服,可抬头一看,衣服都洗好晾上了。   她赶紧的去了厨房。   这会儿张翠香正在准备明天的早饭呢,做的是豆沙包,她做这个是一绝儿,下午就熬好了红豆沙,豆沙是去了皮子的,拌了红糖,还用猪油炒过了。   一个个雪白的剂子擀得薄薄的,包上豆沙再飞快的捏了褶子。   家里不是有冰箱吗,包好了放进去,明儿早起来现蒸,再切点小咸菜,煮个鸡蛋,出去买上一钢精锅豆浆,早饭就得了。   两个教授都喜欢这么吃。   佟珍珠笑笑,“张阿姨,我的衣服,您帮我洗了?”   张翠香说,“对啊,捎带手的事儿。”   “谢谢啊。”   又夸道,“张阿姨,您这豆沙包做的真好看,比饭店里买的还齐整呢。”   张翠香说,“嗨,都做了多少年了,没事儿啊,小佟,你忙去吧。”   许家人都是好人,这娶进来的小儿媳妇也是,人长的那么漂亮,还那么客气,本来洗衣服就是她分内的事儿。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和许运昌一起在屋里学习,学习效率不算太高,但也还算可以,许兰华则和张翠香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   做了四五样点心。   傍晚,科室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许兰华这才从护士办公室出来了,她端着两饭盒点心刚出门,在走廊里和王海洋碰上了。   王海洋笑着给她让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医生办公室,   王海洋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边了,指着饭盒明知故问,“这都是给我的?”   许兰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所以多拿了一些。”   王海洋做了一下午手术,这会儿还没顾上吃晚饭,的确饿了,他打开饭盒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吃了绿豆糕吃山药糕,吃了山药糕吃糯米饼。   每吃一样都说好吃,很快竟吃光了一饭盒。   许兰华笑着说,“你胃口真好。”   王海洋也笑了,“兰华,我也正想问你呢,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让家里人去你家提亲比较好?”   “这周末,下周末?”   失败是成功之母,有了上一次失败的经验,他认准一个理儿,谈对象和学习工作一样,一定要讲求效率,看准了就赶紧追,等来等去的没意思。   周末看电影的时候,他就跟许兰华表白了。   她当时虽然很慌张,可并没有拒绝他,非但没有拒绝,而且还给他送点心来了。   这不就是彼此情投意合吗?   许兰华一愣,她是对王海洋有好感不假,也有点喜欢他,但现在就谈婚论嫁,是不是太快了?   她犹豫着没有说话。   佟珍珠在门口听了两分钟了,笑着走进来,说,“王哥,您这够着急的呀!”   王海洋大言不惭的说,“不急能成吗,我们都不小了,小佟,你以后得喊我姐夫啊。”   科室里大家开玩笑都习惯了,佟珍珠不觉得有什么,还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姐夫,那十五床刚才又喊疼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王海洋这会儿心里挺美,站起来把听诊器拿上,白大褂一甩,走了。   倒是许兰华,这会儿脸都红了,抱怨道,“珍珠,你跟着闹什么呢,八字没一撇呢,瞎喊什么呀?”   佟珍珠说,“怎么是瞎喊呢,这不明摆着,早早晚晚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果然没几天, 王海洋家里就托人上门说亲了,请的不是一般人,是市里政协的一个老主任。   这位郭主任跟许梅之打过几次交道。   “许教授, 苏教授,好久不见了,二位还是那么精神,最近工作挺忙的吧?”   许兰华已经提前跟父母讲了, 老两口倒是挺意外, 女儿口口声声说不考虑找对象, 一心要好好学习,不但他们没张罗,外人介绍的也都给推了。   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找了对象, 而且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不错。   本来汪淑芬再三的说了, 这媒人第一次去女方家里,男方本人是没必要去的,可王海洋不放心, 还是请假跟来了。   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请事假。   王海洋今天好好捯饬了一番, 他本来就长得不错,个子还高,身上的浅蓝色衬衫特别板正, 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   许兰华今天也穿了蓝色衬衫, 左口袋上也别了一支金色的钢笔。   是王海洋送她的。   两个人这么站在一起, 的确特别的般配。   郭主任说, “许教授, 苏教授, 两个孩子真是有缘啊, 我这一路走过来的,从王市长家到这儿,也就一公里的距离,他们之前肯定在大街上碰到过,却一直能到这么晚才正式认识。”   “海洋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聪明又踏实,前两年给他介绍对象的,那都把王市长家的门槛踏破了,他没有一个看上的。”   “这不就是等着兰华吗?”   “两人年龄都不小了,各种想法都很成熟了,这样组建起来了的家庭更牢固,更幸福。”   郭主任为什么会有这个体会,是因为他本人也是晚婚。   苏教授点点头,“的确,年轻小有年龄小的好处,年龄大点也有大的优势。”   许梅之也说,“没错,年龄不是问题,两个人真心喜欢,彼此欣赏,彼此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郭主任见两位教授都很满意,提议,“我临来,王市长和张大姐就说了,想要抽空和你们见一见,这时间,什么时候合适?”   许梅之说,“都可以,最好是周末。”   郭主任笑了笑,说得特别客气,“成,那等时间定下来了,我再亲自上门通知。”   苏教授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小儿媳妇也在天坛医院上班,让小王跟她说一声,回来告诉我们就成了。”   王海洋恨不得今明两天就赶紧的彼此见个面,把订婚的事儿给定下来,“伯母,不用那么麻烦,我爸虽然忙,吃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既然您和伯父都是周末有时间,那就下周日的中午吧,地点在北京饭店。”   “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们。”   苏教授看出来了,这未来的女婿是个急脾气,她笑了笑,“好,海洋,那就麻烦你了。”   王海洋说,“不麻烦,应该的。”   事情办妥了,郭主任愉快的跟两位教授告辞了,但走到院门口,王海洋就是不肯迈步子了。   许兰华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还有什么事儿啊?”   王海洋忽然拉起她的手,说,“没事儿,就多看你几眼。”   郭主任一把年纪的人了,虽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但也看不得小年轻这么黏糊的场面,他扭过头不看,说,“海洋,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许兰华小声埋怨他,“你看你,还不赶紧走啊。”   王海洋瞅了瞅,这会儿胡同里正好没人,忽然拽了她一下,趁着许兰华跌到他的怀里,飞快的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做贼心虚,放开她就赶紧的跑了。   许兰华站在远处,翘着嘴角看着他的身影从胡同口消失了。   周日双方的父母见面后,相谈甚欢,尤其是汪淑芬激动的不行了,这些天她闲的没事儿就发愁。   甚至担心儿子以后会不会成为老光棍。   要是那样,可真是有点丢人。   没想到这一下子对象就有了,而且还是北大的大学生,父母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她说,“怪道人家说,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大炕,我们海洋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这不一下子就瞧上你家闺女了。”   “苏教授,你们不愧是文化人,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一般,这兰华一看就聪明,我们老王说,女生聪明相,那都不是一般人!”   苏教授说,“海洋也挺好啊,我们兰华本来都说了,这两年不准备考虑对象,要一心学习,这不碰上海洋就改主意了。”   两家商议了订婚的流程之后,王海洋悄悄跟汪淑芬说,“妈,干脆一起把结婚的日子也商量一下得了。”   汪淑芬瞪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那不成,太不讲究了,等回头我亲自去一趟许家,好好说一说。”   许兰华和王海洋订婚不到半个月,汪淑芬跑了两趟许家,把他们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国庆节。   这天傍晚,许家人一起吃饭,佟珍珠笑着说,“姐,你和姐夫真挺有效率的,再有两个月,你们就要结婚了。”   许兰华翘了翘嘴角,“珍珠,你这姐夫叫得挺顺口啊。”   佟珍珠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啊,王哥非要让我这么叫,当着那么多同事,我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而且称呼这东西吧,当你习惯之后,也就没啥了。   许运昌给妻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姐,你们这结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珍珠是得喊姐夫,怎么着,你还想变卦啊?”   “你们系的男生可挺多,你是不是看上又看上别人了?”   许兰华挺生气的说,“运昌,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想变卦了,我也没看上别人啊。”   北大数学系的男生是不少,也有长得很不错的,有一个还给许兰华写过情书呢,可她压根儿没看上。   倒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年龄,她今年都二十九了,她的同学都是大一新生,即便是工农兵招上来的,也大都比她小好几岁。   她觉得都不太成熟,也不稳重。   许运昌点点头,“姐,你既没看上别人,那十月就要跟王海洋结婚,珍珠喊姐夫没错啊。”   许兰华说不过弟弟两口子,愤愤的低头喝汤。   苏教授笑了笑,“兰华,明天咱们去一趟王府井吧,这结婚要买的东西可太多了,虽然还有时间,但也不能拖。”   “早早的预备好了,到时候也不急。”   许兰华答应了。   七月里,许运昌又去了一趟云南,熟门熟路的到了瑞丽,刚在旅店住下,卖报纸的大妈主动找上门了。   这大妈其实也是缅甸人,但多年在瑞丽做小本生意,看起来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了,她笑着说,“许老板,这是又来进货了?”   许运昌笑笑,“对,麻烦您告诉吴老三一声,明儿找个地方见一见。”   胖大妈说,“那不巧了,老三这些日子都不在,他家里有事儿,估计这一阵子不能做生意了。”   许运昌有些意外,上回吴老三还说,他那院子赁了一年呢,这说撤就撤了?   他好奇的问,“吴三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胖大妈撇了撇嘴,“还不是男人的花头,家里孩子老大了,在这边又偷偷安了一个家,都闹起来了,被大舅哥狠狠打了,一条腿都折了。”   “你要找他买货是不能了,我另外给你介绍几个人?”   许运昌点头,“也行。”   第二天,胖大妈领着她去见了两个缅甸人。   一个只有少量的现货,而且镯子大都是糯种,冰种以上的好货都没有,镯子做工也有些粗糙,但要价不低。   另一个没有现货,但屋子里里堆了很多石料,他是做原石生意的。   如果眼光好,买石料直接找地方加工,比买现货要赚得多,可原石里头的学问大了去了。   许运昌不懂,所以也不想碰。   但缅甸人蓬温比比划划,不遗余力的跟他讲了半天,还拿起一块石料,指着露出来的一点绿色,说,“绝对好,很便宜,只要五百块!”   许运昌还是摇头。   胖大妈也说,“你看,这绿色都有了,切开咋说也能做好几个镯子,比你进现货不好多了?”   许运昌十分坚持,“我不进石料,没地方放,也不好拿,除非我买了你直接给我加工好。”   胖大妈笑了,“这还不好说,你要是买上一麻袋的料子,我找车帮你运到南郊,那边有人加工。”   “还是不了,太麻烦了,我只进现货。”   三个人轮番上阵,最终也没说服他。   第二天许运昌在旅馆旁边的饭店吃了早饭,正准备随便逛逛,顺便去千色村看看。   虽然和那缅甸人吴老三没打几次交道,可他看人一般很准,那吴老三是个实在人,从来不会乱要价。   据黄明全说,之前也接触过别的玉石商,都不如他的货好。   吴老三一心做生意,应该不是那种乱搞的人。   可他才走到路口,胖大妈就追上来了,“小许,你不是担心加工的问题吗,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你买了料,直接拉着去加工就行了。”   许运昌闲闲的说,“不用了,我这次不准备进货了,先逛逛再说。”   “来了好几趟了,哪儿都没去过呢。”   胖大妈不觉得有什么好逛的,她盯着他背上的包,推测里头指定装了不少钱。   她说,“这么热的天,去哪儿都是一身汗,要不,你去我店里坐坐吧。”   “吹着风扇,吃上一碗凉粉。”   许运昌拒绝了,“不用了,我去前头寺庙看看。”   正好一辆三轮车路过,他招了招手跳上去了,胖大妈也想跟着上去,他跟傣族小伙子说,“快点啊,我约了人!”   转瞬之间,三轮车就跑远了。   胖大妈气呼呼的走了。   许运昌在寺庙里转悠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着他,又找了一辆三轮车去了千色村。   吴老三赁的院子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才有人开门。   是个中年妇女。   许运昌用不熟练的缅甸语问吴老三在不在,妇女点了点头,领着他进了院子。   吴老三一瘸一拐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他挺高兴,说,“兄弟,我这才回来你就上门了,还真够巧的!”   许运昌问,“你这腿怎么回事儿?”   吴老三叹了口气,比比划划的说是因为去矿山抢料子,有个冰种的大料,两帮人打得不可开交。   但他的腿不是被人打的,而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许运昌笑了笑,“有人说你是被老丈人打折了腿。”   吴老三不太会说汉语,说得磕磕巴巴的,但听是能听懂的,他骂了一声,说,“这不胡说吗,是不是刘婆子说的,她那人不地道!”   “不说这些了,我这里有很多好货!”   此时中年妇女也进了屋子,吴老三腿受伤了不方便,她去了里屋搬出来两个大木箱。   里头全是做好的翡翠镯子和各种小件。   糯种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冰种的。   中年妇女说,“这都是我刚做出来的货,每一个都打磨得很仔细。”   许运昌有些意外,玉石切割是个专业活儿,瑞丽这边的加工店其实不多,而且水平也良莠不齐。   他拿起几个镯子认真看了看,“是挺好的。”   选好货之后,他把带来的十万块付了账,背着包出了院子。   还没走到路口,就被三个小伙子拦住了。   上次小混混们都以为他是穷鬼,可现在他是第二次出现在千色村,而且又去找了吴老三。   这就很不对头了。   为首的小伙子威胁道,“识相点,我们也不全要,把你包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不然别想出村。”   许运昌才不听这一套,先把离他最近的小伙子踹倒了,“成啊,那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村里的小混混,也没有多大的胆量,身上没有刀子之类的,而且个头都又瘦又小,三个人打一个人,也没沾到什么便宜。   许运昌拿出刀子吓唬他们,“赶紧滚!”   三个小青年果然被吓跑了。   许运昌心里其实也紧张,一口气跑出村外老远,顺利的搭上了车,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次云南之行,算是有惊无险。   回到北京后,他没急着把翡翠出手。   不过因为马青山这个大嘴巴,不少人都知道了他在做玉石生意。   赵建林也知道了。   马青山说的很夸张,“建林哥你不知道,我听人说,这翡翠生意可赚钱了,缅甸那边过来的石料,翡翠特别便宜。”   “这里头的利润,估摸着少说也能翻一两倍了。”   赵建林一开始是不信的,但他也特意去答应了,田家那有钱的香港亲戚,的确买了许运昌手里的翡翠。   田明程那人,死活不说具体卖了多少钱,但估计是不少的。   虽然这一段电器生意也很不错,可赵建林并不满足,他想挣钱,还不想十块八块,一百两百的挣。   他想成捆成捆的挣。   他觉得玉石生意的确挺好,而且他也不是没去过云南,在版纳待了一年多呢,即便没去过瑞丽,但云南那些地方,不都差不多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赵建林这人, 是十分自负的,在做生意方面,他一向觉得自己眼光很高, 他从云南回到北京,就十分看好倒腾电器,现在他终于找对了路子,不说每天日进斗金吧, 那挣的钱也不是普通人能想的。   尤其翻新的电器, 那利润真是太高了, 卖一台这样的电视机或者电冰箱,赚的就顶普通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家里人对他私下里做生意,一开始是不支持的, 但他真正赚了钱, 特别是给每个人都买了昂贵的礼物之后。   那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让他更加认准了一个理儿,什么社会地位什么高级干部,不能说都是虚的, 毕竟也能带来很多面子的满足,但只有钱, 才是实打实的,让人更欢喜呢。   就比如说他妈,还是个处长呢, 一个月工资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出头, 这都算高工资了, 可这钱想买点好东西, 也不够折腾的。   比如她妈一直想换个手表, 普通的看不上, 最好是浪琴的, 可这个牌子的贵着呢,都要四五百了。   所以一直没舍得买。   这不还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给买了。   还有他爸,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他托人高价买回来了地道的大红袍,简直美得不行了。   至于他哥他嫂子他姐,那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来看,还没被他的金钱炮弹腐蚀的,也就他爷爷这个老政委了。   反正,自打有了钱,在家里他受到的是人上人的待遇,出了门逛商场,看上什么就能买,这滋味甭提多爽了。   就他那前妻刘爱玲,要不是他痛快的给了两千块,估计也不能那么顺利的离了婚。   反正说白了,其实人人都爱钱。   只不过,有的人承认,有的人不肯承认罢了。   还有,王雪巧多单纯的姑娘啊,可他给买了特别贵的礼物,表现的也是更高兴的。   现在有这么好的一桩生意,他不可能不做。   而且把下家都找好了,他这人最善于结交各路的朋友,以前就是这个样,现在做生意了,更是刻意为之,他认识好几个外贸公司的经理,透露了一下手里有翡翠现货,没想到都挺感兴趣的。   赵建林跟单位请了假,把生意交给了王雪巧,从银行取了六万块。   这是他全部的存款了。   虽说电器生意如今做的不错,但本钱也大,而且他开销也不小,统共就攒下了这么多钱。   赵建林兴致勃勃的坐火车去了云南,到了昆明就直奔瑞丽,可根本没等他找到缅甸的玉石商,他的钱就被抢了。   瑞丽这边治安一直比较乱,他又特别高调,穿衣打扮十分讲究,皮鞋锃亮,手表一看就值不少钱。   最关键的是,还到处问哪儿可以买到好的翡翠。   尤其还是个新面孔,这就被人盯上了,盯上他的人还不是千色村那样的小混混,而是专门抢劫的一个团伙。   反正他在街上到处溜达的时候,突然呼啦啦围上来十几个人,其中两个把他的包抢了就跑。   他想追但被剩下的人给拦住了。   赵建林这人特别识时务,当时的情况是,追也追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就这么放弃了。   得亏他贴身还带了点钱,要不然,都回不来北京了。   和他比起来,许运昌就谨慎多了,他这次拿的货比较多,而且总体质量很好,最理想的买家就是像田三叔那样的有钱人。   可这样的香港老板,很少能来北京,即便来了,也不一定买翡翠。   思量再三,他把大部分翡翠都出了,卖给了一家外贸公司,不但本钱都回来了,而且还赚了不少。   至于他挑出来的最好的,有七八个镯子吧,虽然也都是冰种,但已经跟玻璃种十分接近了,而且颜色都特别好。   这样的翡翠不是顶级,但也已经算是很好了。   就耐心的等待有缘人吧。   这天上午,马青山突然又来找他了,一进院子就抱怨,“许哥,上次那事儿你和田明程都做的不地道啊。”   “这明明是我最初牵的线,没有中人费,咋也得请我搓一顿啊。”   许运昌问,“你今儿干嘛来了?”   马青山笑了笑,“还是翡翠的事儿,哥们儿猜,你手里有现货对吧,我帮你介绍一个大主顾,香港来的有钱人!”   “什么身份,你怎么认识的?”   “我这不是朋友多吗,也是一个什么经济考察团,我有个铁磁就在经贸局上班,没人比我消息更灵通的了。”   “而且我都跟那李老板吃过饭了,人家一听这个特别感兴趣。”   当然了,他这人瞎吹牛,说的是他自个儿家里有祖传下来的翡翠镯子,那李老板一听就说想要看看。   许运昌说,“有倒是有,你约那李老板,可以看看货谈一谈。”   马青山点头,“得嘞,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不过这次咱们说好了,事成之后你的给我中人费。”   “我也不多要,就给我两百块就行了。”   马青山这人特别能张罗,可他自打做生意赔了点钱,就不舍得下本钱了,都是利用信息,给人做中人,这活儿其实不好干,不太容易刮到钱,可这也算是无本生意,他做的还挺起劲儿。   而且他也不多要,一笔生意就要一百块。   这八月还没过完,就赚了两笔二百块了。   但为什么他跟许运昌要那么多呢,还不是因为上次白瞎了,要靠这次补回来,而且翡翠生意估计涉及金额挺大。   都赚了大钱,他也得跟着喝口汤不是。   第二天马青山就把李老板领到了南明胡同,许运昌把翡翠手镯拿出来之后,李老板一眼就看上了。   这样的货,在香港那是很贵的,而且好的翡翠特别受欢迎,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主要是这几年香港有钱人太多了。   不说别人,就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码头仔,靠卖苦力挣钱的,后来娶了一个好老婆,不干搬货的活儿了,而是跟着岳父做钟表生意。   在这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生意能手。   很快他就出来单干了,现在的钟表生意规模,是岳父的好几倍了。   李老板很爽快,给出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价格。   大概是那些外贸公司的两倍左右吧。   许运昌试着提了一个更高的价格,李老板象征性的还了一点,就成交了。   李老板还挺大方,额外给了马青山一个红包。   这事儿很快被赵建林知道了,虽然马青山也不清楚,翡翠镯子卖了多少钱,但却说了,李老板去的时候,有马仔带了一箱子的钱。   回去的时候看着空了不少。   按说起来,赵建林刚吃了那么一个大亏,就应该死心了,最起码短时间内不要想了,可他总觉得上次那是倒霉,属于意外。   如果早有防备,钱是不会被人抢的。   而且电器生意本钱大,在一段时间内,只出货不进货,手里很快就会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了。   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去的,带了两个人一起去的。   ***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好快,国庆节到了,许兰华和王海洋结婚了,婚后自然搬去了婆家,家里少了一个人,西厢房空了一间。   许教授和苏教授总觉的女儿嫁人之后,一下子没那么热闹了。   不过很快,许运成一家从甘肃回来了。   当初下乡的时候,许运成已经大学毕业了,是清华机械系的高材生,本来按照原来的计划,是要出国深造的。   他这样的人才,即便因为家庭的影响被下放了,地方上也特别重视,不可能让他去农场下地干活儿,他在农场也就待了半个月,就被当地最大的一家军工企业接调走了,现在已经是一级工程师了。   许运成找的对象,也是一个厂的工程师。   当然就能力方面,和他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为了让大儿子调回来,许教授和苏教授几乎是动用了所有能用上的人脉关系,北京这边答应接收的单位倒是不少。   可无奈原来的单位就是不放。   拉扯了好几个月,总算是在调动书上签字了。   许运成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风尘仆仆的走进自己的家,三十几的汉子眼里含着泪花,“爸,妈,我回来了!”   许梅之还好,苏教授简直哭得稀里哗啦的。   许兰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妈,大哥回来了是好事儿,您别这样,别吓着孩子!”   苏教授赶紧擦了擦泪,“我这是高兴,这是高兴的掉泪!”   许运成的妻子叫黄美玲,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长得挺秀气,看着特斯文的一个人,她这还是第一次来北京。   也是第一次踏进婆家的院子。   处处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讲究,婆家人也比她想象的更热情,苏教授说,“美玲是吧,这一路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   大姑子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弟妹抓了一大把奶糖给两个孩子。   黄美玲没喝,而是让孩子喊人。   五岁的女儿很乖,喊了一圈人,两岁的儿子却是根本不听,不肯喊,谁也不理,低头专心剥糖吃。   黄美玲正要解释,苏教授说,“他还小了,头一次见面认生太正常了,以后熟了就好了。”   家里多了两个孩子,一下子变得特别热闹了。   这天傍晚,佟珍珠下了班,看到许运昌正跟侄子侄女一起玩儿捉迷藏呢,也跟着玩了一会儿,特好笑的是她藏到了银杏树后面,竟然没人找到她。   后来去了正房,苏教授笑着说,“你和运昌都挺喜欢孩子啊。”   要是换了别的人家,这都结婚一年多了,没准儿早就催了,但她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婆婆。   年轻人的想法她不过问,更不干涉。   但最近她发现,不仅是许运昌特别喜欢侄子侄女,佟珍珠这个婶子也是如此,经常的送孩子一些小礼物。   尤其还送了她自个儿做的布偶,可真是太好看了,太可爱了,别说孩子,她都想要一两个呢。   佟珍珠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妈,我和运昌商量好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我们准备下半年要孩子。”   苏教授说,“那可太好了。”   这一阵子,小叔子两口子没少给自个儿的孩子花钱,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黄美玲这个嫂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她和许运成的工资也不算低,可结婚六七年了,还是没有多少积蓄,这原因出在她身上,她娘家太拖后腿了,父母都有慢性病,尤其是她妈,好几样病,每年的医药费是很大一笔。   她姐弟四人,她的收入最高,所以承担的也多。   发了工资之后,黄美玲想要给小叔子两口子回点什么,但又犯了难。   平常的东西吧人家可能看不上,可要是好点的,那就要花去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她又有点不舍得买。   这天下午,其他人上班的上班,出门的出门,只有苏教授和黄美玲在家,苏教授下午没课,黄美玲是跟单位请了假的。   因为两岁多的儿子许灿阳病了。   好在现在已经退烧了,她坐在床边,一边看着儿子睡觉,一边儿摊开了一本书。   她也是工程师,但水平跟丈夫差远了,现在咋一调到北京,业务上的压力还挺大的。   苏教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包,说,“美玲,这钱早就想给你的,你也别多想,是我和你爸补给你们的。”   当初许运成和黄美玲结婚,虽然两位教授都在干校,但也是寄了一份钱的。   黄美玲不肯要,“不用了,我这刚发了工资。”   苏教授硬塞给她,“收下吧。”   有了婆婆给的五百块,黄美玲手里一下子宽绰了不少,她想来想去,决定送妯娌一条羊毛围巾好了。   这天儿马上就凉了,很快就能用到,而且上海产的羊毛围巾质量很好,花色也好,她自个儿也看上了。   为了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咬牙买了三条,给了婆婆一条,弟妹一条,自己也留了一条。   许兰华回娘家看到了,还故意吃醋,“嫂子,妈和珍珠都有,就我没有啊?”   王海洋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嫂子,您这样就不对了,您这么做不公平啊,兰华虽然嫁给我了,但也还是许家的一份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黄美玲之前没有多想, 现在也觉得自己做的的确不够周全,且不说小姑子两口子对他们一家也挺好,上海产的羊毛围巾虽然有些贵, 可她手里现在又不是没钱,婆婆刚给了五百块呢。   她说,“兰华,要不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出去逛逛, 挑你喜欢的, 嫂子给你补上。”   这倒让许兰华有些不好意思了, “嫂子,不用,我说着玩儿呢。”   到了正房, 许梅之和女婿聊天, 苏教授悄声说,“兰华,你也真是的, 回到娘家就跟你嫂子要东西,传出去让人笑话!”   许兰华一愣, “妈,我可不是成心的,我开玩笑的。”   苏教授笑了, “我当然知道了, 你现在日子过得舒心, 可能想不到, 你大哥大嫂跟你们不一样, 他们收入虽然还可以, 但还要养俩孩子呢。”   “我听你大哥说, 你嫂子娘家条件不太好,还需要她补贴娘家。”   许兰华的确没想到这些,之前在东北农场,父母给她寄过几次钱,大哥也寄过一次,那个时候,她是农场的工人,一个月只有十九,她大哥是工程师,一个月五十多。   但今非昔比。   现在她虽然还是学生,每个月只有一点补贴,但王海洋的工资是全部上交给她的,夜班费什么的加在一起也有一百了。   她那婆婆虽然有些嘴碎,但也会给她一点零花钱。   因此,她现在手头上挺宽绰。   还有就是,这夫妻生活在一起,既便还不是很长,但也会互相影响。   王海洋有时侯就爱这样说话,两个人甚至还会闲了斗嘴玩儿呢。   许兰华说,“妈,我知道了,我下次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如果大儿媳妇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苏教授也就不说了,可她瞧着,杨美玲虽然是工科出身,心思却十分细腻敏感。   运昌两口子总给侄子侄女买东西,她一点没有占到便宜的得意,反而是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   苏教授说,“其实也没关系,这样才能显出是一家人来。”   此时佟珍珠下班回来了,“姐,我就猜你今天会来。”   刚过去的一周,王海洋全是夜班,加上轮休,可以连着休息两天了。   许兰华说,“我是天天有空,就得看你姐夫的时间了。”   王海洋笑了笑,问,“珍珠,那个17床没什么事儿吧?”   现在的十七床是个下乡青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伤了腰,这就瘫痪了,他的病情很复杂,至今没找到确切的原因。   病人是个大小伙子,接受不了一下子变成这样,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前两天还自己把吊瓶给拔了,手背上渗出了好多血。   佟珍珠说,“还好,没有再闹。”   昨天,和小伙子一起下乡的同学来看他了,一个个远道而来,说了不少宽慰人的话,也鼓励他要好好治病。   可能久病的人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与力量。   王海洋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许兰华说,“珍珠,你明天上什么班啊?”   “小夜班。”   “那咱们明天去后海滑冰吧?”   王海洋立刻反对,“这么冷的天儿,天气预报这几天降温,没准儿下雪呢,被风吹着了,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虽说许兰华的病已经完全治好了,可人的肺特别娇气,一般人感冒或许没啥,有过哮喘史的人,说不定就会再次诱发。   许兰华瞅了一眼王海洋关切的眼神,抿嘴笑了,“那好吧,那就不去了。”   佟珍珠说,“姐,你怎么这样,你约了我,你倒先撤了?”   “真还别说,我都好长时间没去后海了,还真想去滑冰了。”   这一段时间,她除了上班,所有的时间的都用来学习了,张明兰和楚秀兰约她逛街,她都没去呢。   许运昌从外面走进来,说,“你想去啊,那还不简单,明儿我陪你去吧。”   佟珍珠笑了笑,“好。”   第二天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因为不是周末,还因为天气冷了,公园里人特别少,他俩划了一会儿,北风刮得呼呼的,打在脸上特别凉,还有点痛,干脆就撤了。   不过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王府井。   商场里人倒是不少,佟珍珠买了点护肤品,一人买了一双鞋子,然后就开始慢悠悠的各个柜台闲逛。   许运昌现在做电器生意,对这方面特别关注,去了楼上看各种收音机,收录机,电视和洗衣机,他看得挺认真,型号功能什么的都看了。   佟珍珠对这些老式电器不太感兴趣,去旁边工艺品柜台转了转,没想到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是刘爱玲。   看起来整个人瘦了不少,但精神状态还可以。   她主动打招呼,“佟珍珠,来买东西啊?”   佟珍珠点头,“你在这儿上班?”   刘爱玲笑了笑,“刚从厂里调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然后十分难得的夸了一句,“珍珠,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一看就是日子过得特别舒心。   之前,她曾经特别嫉妒佟珍珠,因为佟珍珠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更受男人的欢迎。   但现在,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而且她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差。   有了体面的工作,而且马上要在此结婚了,未婚夫就是商场的经理,对她很好,未来的公公婆婆也很喜欢她。   尤其是,昨天她还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儿。   说是赵建林带着两个人一起去了云南,也不知道倒腾的什么东西,反正是全赔了,还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已经被人抢过一回钱了。   要说刘爱玲现在最恨谁,不是总想吸她血的娘家人,而是前夫赵建林,在农场的时候,这人给了她十分热烈的感情,让她成为了全农场最让人羡慕的女知青。   她以为两个人会好一辈子。   没想到回城后一切都变了,即便结了婚,最后还是落了一个离婚的下场。   赵建林越倒霉,她就越高兴。   佟珍珠笑了笑,客气的说,“谢谢,你也是。”   都住在一个胡同里,赵建林的事儿自然她也知道了,有一天她下夜班,在胡同口恰好碰上了。   那胡子拉碴一脸阴沉的样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很丑。   他还想跟她打招呼呢,她装作没看见,骑着车子飞快地走了。   逛完了电器,也差不多中午了,两人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吃过饭后,许运昌还不想回家,说,“咱们去看场电影?”   佟珍珠不太想去,都是老片子没啥看头,而且电影院里四处漏风,坐里头看电影可冷了。   “没有想看的片子,不去了吧。”   “咱们去茶馆喝茶吧。”   许运昌说,“那也成吧。”   大中午的,后海公园的茶馆里人也特别少,佟珍珠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点了茶,要了点心,两个人慢悠悠的闲聊天。   佟珍珠忽然指了指桌子,“你还记的这儿吧?”   许运昌怎么能不记的,他笑了笑,好看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还生气呢?”   佟珍珠气呼呼的说,“你可真够可以的,那天估计其他人都以为我是傻子,傻傻的被撂在这儿,白等了好几个小时。”   许运昌一愣,“你不是说只等了一个小时吗?”   佟珍珠瞪了他一眼,“不是,我那天等到天黑呢。”   许运昌笑出了声,“我不信,你少蒙我啊。”   佟珍珠说,“谁蒙你了,真的。”   许运昌赶紧的跟她道歉,“珍珠,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啊,但我那时也是没办法,你想啊,那些东西不给你保管,我能给谁?”   佟珍珠扑哧一声笑了。   许运昌一连灌了好几杯茶,站起来去厕所,似乎怕她不放心,还不忘说一句,“很快就回来。”   果然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佟珍珠也站了起来,不过她从卫生间出来,没回茶馆里,而是悄悄往外走,坐上公交车回家了。   保姆张阿姨还挺奇怪,“珍珠,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运昌他临时有点事儿。”   屋子里点着炉子还挺暖和的,佟珍珠把大衣脱掉,搓了搓手,坐到书桌旁开始认真学习了。   许运昌这人特别擅长学习,很善于拆解知识点,他带着她,已经把高中所有的科目都过完了。   现在是第二遍复习了,只看重点难点,然后就是做题。   有些是许兰华给他们出的题目,有些卷子是许运昌的姥爷托人送来的。   一套题没做完,许运昌也回来了。   不过,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还领了一个衣着十分讲究的男人,看着和许运昌年龄差不多,长相十分普通,但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珍珠,这是徐老板。”   佟珍珠抬头,冲来人笑了笑,说,“早就听运昌提起过您,原来徐老板这么年轻啊。”   徐佳晨自诩是见过世面的男人,去过香港,也去过日本,可还是差点没收住惊艳的目光。   他微微侧了头,笑着说,“弟妹你好。”   许运昌在茶馆里等着佟珍珠,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回来,就知道她准是为了报之前的仇,一个人回家了。   他倒也没急,闲闲的喝着茶,把两盘子点心都吃空了才结了账,这正准备走呢,碰上了徐佳晨。   要说徐佳晨这人,公认的精明能干,有胆量,可在私人生活上,也挺可怜的,他的前妻特别漂亮,他带着去了香港,没想到跟一个香港老板看对眼了,留在香港不回来了。   这些年他处的对象也不少,但都是好一阵子就分了,不长久。   六月份认识了现在的对象,是个脾气火爆的姑娘,俩人好的时候那简直了,吵起架来也挺吓人。   这不今早又吵架了。   徐佳晨特别郁闷,去了茶馆喝茶,可许运昌已经喝了一肚子茶,就把他领来家了。   这会儿都下午四点多了,张阿姨端来刚出锅的肉火烧,说,“趁热吃啊,先垫垫,一会儿还有炖羊肉!”   肉火烧外酥里嫩,咬一口肉馅流汁儿,徐佳晨和许运昌都是一口气吃了俩。   刚吃完火烧,一大碗炖羊肉就端过来了。   自家做的炖羊肉,选料特别讲究,是许运昌托人从郊区买的小羊羔,一点儿膻味儿也没有,搁上花椒大料炖出来,白萝卜都成了半透明状,咬一口可香了,萝卜香,肉更香。   要是嫌弃口味清淡,还预备了香菜辣椒碟,沾上点料吃那就更美了。   徐佳晨本来有一份体面地工作,这不做生意就给辞了,因为这个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他自个儿又没有家。   倒是有一套独门独院的大院子,可那不能算是家,只能算是个住的地方。   他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家常饭了,都打嗝了又盛了半碗汤。   徐佳晨羡慕的说,“运昌,你这日子,比我过得可强多了!”   许运昌心里挺得意,嘴上却是很谦虚,“还行吧,凑合。”   吃完晚饭,徐佳晨也没心思跟许运昌瞎聊天,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佟珍珠继续做没做完的题,许运昌凑过去看了看,“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能做的这么慢啊?”   她头也没抬,没理他。   许运昌拉她的胳膊,“今儿就歇一天吧,这一阵子我倒是还行,我看你够忙得了,又是上班又是学习的。”   “抓那么紧干什么呀,还不定什么时候能恢复高考呢。”   佟珍珠刚好写完一个题,翘了翘嘴角,说,“甭管什么时候,早早准备了,到时候不抓瞎。”   许运昌没说话,上前一把抱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把她手里的钢笔给掰掉了,说,“有件事儿比这更急呢。”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月底, 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北京的隆冬开始了。   大冷的天儿就得吃点好的,特别是许教授身体不好, 苏教授虽说还可以,但也毕竟六十岁的人了。   其实,两位教授都到了退休的年龄,特别是许梅之, 已经超了好几岁了, 但他老两口的工作热情特别高, 很想要弥补被耽误的那几年,学校也的确需要他们这种高水准的专家,因此, 已经跟有关部门申请了, 延缓退休继续工作。   许运昌隔三差五就跑郊区,不是买肥鸡,就是买整只的小羊羔, 要么就是鱼虾。   别看冬天水库结了冰,敲开冰面, 那水里的鱼虾新鲜着呢。   这天傍晚,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吃饭,张阿姨炖了鱼汤, 还做了红烧肉, 两岁多的许灿阳规规矩矩的坐在爸爸的大腿上, 馋的都快要流口水了。   许云城拿了半拉馒头, 往里头夹了几块肉, 递给儿子, “吃吧。”   小家伙两只小手紧紧捧着, 低头吃得很香。   五岁的许灿丽本来都拿起筷子了,看到弟弟吃得那么香,立即放下了,拿起一个馒头,说,“妈妈,给我夹肉!”   黄美玲笑了笑,“你可真是,怎么跟你弟弟学啊。”   不过还是飞快地给女儿夹了几块肉。   许灿丽咬了一大口,开心的说,“这样真好吃!”   不得不说,张阿姨很会做饭,这红烧肉也是她的拿手菜之一,是用五花肉做出来的,肥瘦相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有一股子糖香,临出锅还撒了一层葱花,看起来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以往佟珍珠也挺爱吃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可能是上班累了?今天科里的确挺忙的,中午都没休息。   她不想吃红烧肉,也不想喝鱼汤,倒是觉得桌上的醋溜白菜挺对胃口。   许运昌见她老夹素菜,给她夹了一块肉。   佟珍珠不太想吃,可他盯着她呢,她也不好不吃,没想到吃下去之后,就觉得这红烧肉吧,和以前的味儿不太一样。   也说不上怎么不一样,反正就是有点恶心。   她赶紧的喝了口汤,又赶紧的吃那盘醋溜白菜。   幸好一大家子都在热热闹闹的吃饭,没人儿注意到她。   第二天佟珍珠还是白班,她特意早来了一会儿,让大夫帮着开了单子验血,中午趁着吃饭时间去拿结果,一看果不其然。   张明兰跟她一起来的,又惊又喜的说,“珍珠,你怀孕了?”   佟珍珠笑着点了点头。   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张明兰蔫蔫的说,“珍珠,孙成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没回来呢,我给他写的信,他也都不回。”   佟珍珠瞅了她一眼,说,“那这是不是说明,他放弃你了?明着说怕伤害你,所以用了这种比较委婉的方式。”   “其实这样不正好,你也不用为难了,没必要跟张大志退婚了。”   张明兰重重的叹了口气,“马上就要退婚了。”   她这不是大半年都没搭理张大志吗,双方的父母虽然都还抱着希望,希望两个人能够顺利结婚。   可张大志也不傻。   孙成友的事儿,张明兰跟家里提过,他也听说了,再加上张明兰的态度,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因此,生了一阵子闷气,特别是讨好张明兰也没有改善两个人的关系之后,他也没耽误自个儿,私下里跟煤气公司的一个姑娘好上了。   这姑娘叫郭红,郭红和郭红家里对张大志都挺满意的,张大志心里也挺美,但老这么着肯定不行啊,他得赶紧退婚,不然郭红一家知道了,他指定挨骂。   因此,现在是张家上赶着要退婚。   张明兰家里虽然不情愿,觉得失了面子,可以知道女儿的心思也不在张大志身上了,这样两下里倒也好。   各方面都谈妥了,就等着找个中人做见证,然后婚约就解除了。   佟珍珠听了之后,说,“那这样也挺好,彼此不是真正喜欢,即便结婚了也不会幸福。”   张明兰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怎么你还舍不得啊,要不然你就去把张大志抢回来?”   张明兰气呼呼的说,“说什么呢,我抢他干什么!”   佟珍珠笑着又说,“神二有好几个年轻的大夫没对象呢,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   张明兰立即摇头,“不用。”   下班回到家,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菌子炖鸡的香味儿,可她这会儿闻着,不但觉得一点儿也不馋,还觉得这香味太冲了。   佟珍珠赶紧的进了屋,许运昌把她脱下来的棉衣挂在架子上,问,“你感觉好点儿没有?”   昨晚他就注意到了,她吃红烧肉吃得表情有点痛苦,今早上张妈烙的油饼,她也一口没吃,就喝了点儿豆浆就匆匆上班去了。   佟珍珠跟他说的是胃不太舒服,可又不让他去药店拿药,说饿一两顿就好了。   他们这些下过乡的知青,多多少少都有些胃病。   所以今儿许运昌特意去买了鸡,加了菌子炖汤,能吃肉喝汤最好了,不能吃也不要紧,用鸡汤下面条,也是挺有营养的。   佟珍珠抿嘴笑了,“我没病,我好着呢。”   “我怀孕了。”   许运昌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一下子把她抱起来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还问,“珍珠,这么说,我要当爸爸了?”   佟珍珠使劲儿拧他的胳膊,“放我下来,头晕!”   许运昌把她放回椅子上,倒了一碗红糖水,问,“那你现在还觉得恶心吗,菌子炖鸡现在能吃吗?”   佟珍珠摇了摇头。   “那你想吃点什么,我赶紧的张阿姨帮着做!”   佟珍珠这会儿还真的饿了,他们医院食堂炒菜都是用豆油,以前也没觉出来什么,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觉得有一股子很明显的豆腥味,她吃不下,就吃了两块张明兰带的鲜花饼,喝了一碗粥。   她说,“我想吃醋溜白菜。”   “那也不能只吃白菜啊,要不给你撕下来一个鸡腿,加上酱油醋辣椒丝拌着吃?”   佟珍珠摇头,“不用了。”   晚饭其他人都在吃鸡肉,喝鸡汤,吃鸡子,吃萝卜炒肉片 ,还有张阿姨做的葱油卷,唯有佟珍珠,就着醋溜白菜喝棒子面粥。   苏教授已经知道小儿媳妇怀孕的事儿了,见她吃得这么清淡,有些忧心的说,“珍珠,你工作本来就累,这么吃营养不成啊。”   佟珍珠笑了笑,“不要紧的,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次日是周末,许兰华一个人回了娘家,见张阿姨在厨房忙着做点心,也来了兴致,跟着过去打下手,做了好几样点心,几乎都是佟珍珠爱吃的。   许梅之在教小孙子认字,苏教授总觉的女儿今天状态不太对,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拉着她去了画室,问,“兰华,你这么了?”   “和海洋闹别扭了?”   许兰华摇摇头,犹豫了数十秒,说,“是我婆婆。”   汪淑芬这人,要说有多坏那也算不上,可她在家里闲了这么多年,小毛病还是不少的,比如嘴碎,这倒罢了,不用往心里去,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就是了,再就是爱管事儿,一般的小事儿许兰华也都忍了。   可今天早上,王海洋上班去了,她稍微晚起了一会儿,自个儿去厨房简单下了碗面,这刚吃上,她婆婆从外头回来了。   先批评她太懒了,见许兰华没回嘴,又叨叨起来要孩子的事儿,说他俩都老大不小了,再加上她正上学,正好要了孩子,毕业以后也不耽误工作。   其实许兰华和王海洋商量好了,也是尽早要孩子,可怀孕这事儿,不是说想要就能立马要上的。   但婆婆说了这些还不够,又说起她有哮喘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有点嫌弃,怕因为这个要不上孩子。   这可就太过分了。   许兰华忍不住反驳了几句,说什么时候要孩子是他们夫妻的事儿,别人谁也管不着。   汪淑芬没想到,一向脾气不错的儿媳妇竟然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别人是管不着,但她是别人吗?   婆媳俩第一次吵了起来,许兰华的嘴皮子其实挺厉害,汪淑芬说不过她,气哭了。   许兰华也一肚子的气,直接就跑娘家来了。   苏教授劝慰女儿,“这两辈人在一起,有点小矛盾再正常不过了,海洋的妈妈是不对,不改那么说你,不过,你也要体谅她,她早早就退休了,操心的就全是家里的事儿了。”   “不过,兰华你应该是想多了,你婆婆指定不是嫌弃你,她只是担心,海洋是医生,你回去让海洋跟她说,怀孕和哮喘没有一点儿关系。”   “何况你现在已经好了。”   虽然嘴上不说,苏教授其实也挺担心的,兰华和海洋的确岁数都不小了,也该赶紧要孩子了,只是倘若怀孕了一大家子都高兴,可这对于女人来说,其实是一件挺遭罪的事儿。   就说小儿媳妇,荤腥一点儿不能碰,脸色瞧着立马就不如以前了。   而且孕妇的抵抗力还不行,万一感冒了,其他人还好,对于兰华肯定就太要命了。   苏教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说,“我请教了你郑叔叔,他让你吃点鱼胶,对肺气虚的人比较好。”   “不过这东西不好做,又得泡又得蒸,然后才能炖,弄好了再让你带回去吧。”   许兰华说,“谢谢妈。”   苏教授拍了一下女儿的头,“跟我还客气上了,你记着,以后跟你婆婆,说话也客气一些,她要再叨叨你,不爱听的你直接就顶回去,不要攒着,攒着攒着火气就大了。”   “记住了,你可以顶你婆婆几句,但不能跟她吵起来,更不能把她气哭了。”   许兰华噘嘴,“妈,你这要求好高啊。”   苏教授瞪了她一眼,“别告诉我你做不到,你是北大数学系的高材生,还搞不定你婆婆?”   许兰华笑了,“那怎么可能呢,我之前忍着她,一来是看在海洋的面子上,再也是觉得她对我还不错。”   苏教授说,“一码归一码,家里不是外头,虽然不是百分百讲理的地方,但也不需要忍,因为你忍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许兰华点了点头。   王海洋下班回到家,本来是兴冲冲的,因为他跟许兰华说好了,晚上要去看夜场电影,不是去冷嗖嗖的电影院,而是去一个朋友家里。   这个朋友是他大学同学,搞了一套放映设备,可以在家放电影,有不少香港片子呢。   没想到许兰华竟然不在家。   他妈汪淑芬更是一见他回来,立马就委屈的抹泪了,哭哭啼啼的把上午发生的事儿说了,“海洋,你凭良心说,自从兰华进了门,我对她好不好?”   “我不但给她做好吃的,还给她零花钱,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敢跟我对吵!”   “她这是看人下菜碟,要是你在家,或者你爸在家,她保准不敢!”   王海洋叹了口气,说实话,结婚后他什么也不怕,就怕这个,他妈这人嘴太碎了,有时候说的话,他这亲儿子都不爱听呢。   好在兰华是个明事理的,他妈说什么,一般也不急。   他噗嗤笑了,“妈,瞧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对兰华好,她难道对你不好啊,再说了,要是我爸或者我在家,你会那么叨叨她吗?”   “她那哮喘怎么得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你提那个干嘛啊,再说了,这和怀孕也没有任何关系。”   汪淑芬这人,以前工作的时候也算能沉住气,现在反而特别容易焦躁了,她早上出门买菜,也是受了点气。   她这样的身份,一般人不敢给她气受,也真是太巧了,在蔬菜店碰上宋明芳了,宋明芳是她的死对头,以前在单位就不和,现在宋明芳也病退了,虽然都不工作了,但也还是彼此都看不上眼。   不过她在宋明芳面前,是有绝对的优越感的,虽然俩人级别都是处级,但宋明芳是个寡妇,儿子也很普通,在文化局就是个普通科级干部。   可正因为这样,宋明芳也没有任何顾忌,一见面就大呼小叫的,说她脸上怎么一下子那么多皱纹了,看起来挺显老了。   又说王市长倒是变化不大。   这种话汪淑芬能忍,出了菜店两个人就你来我往的干起来了,最终谁也没输,但谁也没赢。   她这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就开始找儿媳妇的岔了。   当然了,这些她是不会跟儿子说的。   但王海洋猜到了,盯着她看了几眼,“妈,您指定是在外头受了气,你这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汪淑芬此时也有些后悔,叹了口气,“那现在咋办?”   说实话,她心里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在外头也没少夸。   王海洋皱了皱眉,“能怎么办,我先去把她接回来。”   他到了南明胡同的时候,许家人正在吃饭,张阿姨包的饺子,两样馅的,一样是白菜肉的,大家伙吃的,一样是豆芽胡萝卜素馅的,是专门给佟珍珠做的。   苏教授笑着招呼女婿,“海洋,快过来一起吃吧!”   王海洋瞅了一眼许兰华,见她也笑吟吟的,有些放心了,挨着妻子坐了,附耳说道,“我都知道了,妈也后悔了。”   许兰华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儿,冲他使了个眼色,“赶紧的吃饺子吧。”   佟珍珠怀孕后,在家里处处被优待,可在单位没人在意这些,科室里很忙,该干的活儿一点儿不能少干。   好在她各方面的业务技能都很强,倒是也没觉出累。   只是因为胃口不好,人看着明显的瘦了一些。   她妈沈玉梅知道后,给她往医院送了一次素包子,得知许家有保姆,也就没再管了。   这天中午她值班,忙过一阵儿,用热水烫了饭盒,里头是赵阿姨给她做的素菜和大米饭。   刚吃了没几口,齐珊珊竟然来了。   “哟,珍珠,你这都怀孕了,就吃这个啊?” 第五十九章   佟珍珠冷冷的问, “你来有事儿吗?”   齐珊珊笑着说,“这不是因为你怀孕了,你爸担心你在医院吃不好, 特意让我来给你送点好吃的嘛。”   她把网兜里的两个饭盒都拿出来,都打开了,一个里头是大米饭,另一个里头是油光闪亮的红烧排骨。   米饭没什么, 但那烧排骨佟珍珠看了一眼就犯恶心。   她赶紧扭过头, 说, “我不吃这些,你赶紧的拿走吧!”   齐珊珊虽然不是医务工作者,但毕竟也在医院工作了很长时间, 赶紧的盖上红烧排骨的盖子, “哎呦,你这怀孕反应这么大啊?”   佟珍珠喝了两口水,说, “我现在吃不不了荤腥,以后不用送了, 你跟我爸说,谢谢他了。”   “齐阿姨,也谢谢你跑这一趟。”   齐珊珊笑道, “那有啥, 只是这排骨, 是珍琳她姥姥做的呢, 比饭店里做的还好吃, 你不能吃, 可惜了。”   她也就嘴上这么说, 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佟贵民这人,现在有时候真把她当下属使唤,他个当亲爹的不来,却说了好几次让她来给珍珠送饭。   齐珊珊不想来,想拖着,但佟贵民昨天买了好大一包排骨,送到了她妈家里,并且让她今天中午来送饭。   她这才不得不答应了,虽然排骨烧了一大盆,但她装到饭盒里的时候,还是有点心疼。   也不单纯是心疼东西。   她妈现在身体不好,她这个亲闺女都很少能吃上她妈亲手做的排骨呢。   佟珍珠不吃,正正好,带回去当晚饭。   恰在此时,张明兰走进来了,笑着说,“阿姨,您给珍珠送饭来了?”   齐珊珊点点头,说,“对啊,我亲手给她做的排骨,可惜她吃不了。”   “她不吃我能吃啊,我这正好还没吃午饭呢,给我吃吧。”   张明兰说着,就拿起了桌上的饭盒。   齐珊珊想要拦着,佟珍珠说,“不准在这儿吃,你赶紧的拿走,去隔壁吃吧。”   张明兰拎着两个饭盒就去了休息室。   齐珊珊感觉有点窝心,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珍珠,那我先走了啊。”   她刚走了张明兰就从隔壁过来了,撇了撇嘴,说,“这会儿跑过来献殷勤了,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佟珍珠其实知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佟志伟,佟志伟明年就是高三了,现在还没有恢复高考的风声,更没有相关政策,但凭他的条件,学习好,家庭成分也好,推荐上大学是班上钉钉的事儿,就是上什么大学的区别了。   她爸佟贵民历来心高,指定想让佟志伟上北大,她的公公许梅之,是北大的系主任,而且还是全国知名的专家,教授,在学校有一定的话语权,拍板招收几个学生不在话下。   她笑了笑,“管她呢,排骨好吃吗?”   张明兰点点头,“真还别说,挺好吃的,亏了我今天没急着去食堂吃饭。”   科里好几个护士都参加了一个技能比赛,是卫生局组织的,张明兰也参加了,她下了班就赶紧看资料,或者练习各种技能。   第二天佟珍珠上小夜,齐珊珊又来了,这次送的是素炒萝卜和大白馒头,一看就是从轻工局医院食堂带来的。   佟珍珠带了饭了,是张阿姨做的豆腐汤和南瓜小花卷。   她放下筷子,说,“齐阿姨,是我爸让你来送的?”   齐珊珊点了点头,“是啊,你爸可担心你呢。”   佟珍珠微微皱眉,“你回去跟我爸说,我谢谢他了,也谢谢你跑了两趟,不过,以后还是别来送了。”   人有时候活得太明白了,可能心会变得很冷,佟贵民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她再清楚不过了。   就是一个特别自私,无利不起早的人。   他或许对她这个女儿,也是有一些父女感情在的,可惜这感情就像早点铺子里卖的豆浆,几乎全都是水。   齐珊珊笑着说,“这也没啥,不过你也知道,阿姨不会做饭,可能做的不如许家的保姆可口。”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结婚这么多年都还没用上保姆呢,佟珍珠倒是先用上了。   “我回去跟你爸说一声,说你挺好,让放心就成了。”   不让她送更好,以为她愿意来啊?   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吗?   傍晚,齐珊珊把冷掉的饭菜带回家,特不高兴的说,“贵民,你可真是的,你让我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我这都跑了两趟了,人家都嫌弃送过去的饭菜不可口,这大冬天的,你这不是成心吗?”   佟贵民说,“辛苦你了,今儿你不是送的素菜,也没吃啊?”   齐珊珊哼了一声,“你以为人家稀罕啊,许家有保姆,那南瓜花卷蒸得跟一朵花似的,豆腐汤不知道怎么做的,虽然是素的,可闻着也挺香的。”   佟贵民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   “以后我可不去了啊,人家也说了,不用咱们送了。”   佟贵民拍了拍她的手,“好,那以后就不送了。”   反正也不是为的送饭,而是让珍珠看到他的态度,他这个当爹的,心里还是有女儿的。   “今晚咱们吃什么啊?”   齐珊珊说,“那不有炒萝卜,热热吃就成了,反正我不做饭。”   别看她保养的很好,其实她的皮肤特别容易出问题,脸上倒还好,要是连着洗衣做饭一个星期,手立马就会变粗了。   那可不成。   佟贵民自持是有身份的人,也不愿意做饭,正犹豫着是不是去外头买点,佟珍琳和佟志伟一起进来了,说,“我们不吃买的饭,也不吃食堂打来的。”   齐珊珊正想说那就饿着吧,佟珍琳又说了,“我和哥哥一起做饭吃。”   佟贵民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家里有菜吗?”   他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找到一点儿排骨,这还是前几天他买了,留了一点预备炖汤喝的。   忙起来又忘了。   除了排骨,还找到了一半蔫了的白菜。   在佟贵民的指导下,两个孩子做了排骨炖白菜,还蒸了大米饭。   佟志伟把菜盛出来,忽然说了一句,“爸,我想上清华。”   佟贵民一愣,“你想上清华,清华是你想上就能上的,虽说你成绩不错,但也不是学习好就能随便挑学校。”   “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佟志伟不爱说话,但性子特别倔,“我上不了清华,就上别的学校,反正我不上北大。”   佟贵民没当回事儿,噗嗤笑了一声,“这口气挺大的啊。”   听着好像是已经被北大录取了,北大求着他上似的。   十几岁的孩子,的确不知道天高地厚。   同一时刻,南明胡同这边,许家早就开饭了,为了照顾佟珍珠,没让她去正房和大家一起吃。   而是小两口就在自个儿住的厢房吃饭。   张阿姨做了两道素菜,一个是白菜炒香菇,一个是醋溜豆芽,两个菜都十分清爽,不过里头放的白醋至少是正常的两倍。   佟珍珠怕许运昌吃不习惯,说,“你别在这儿吃了,你去正房吧,今儿有萝卜炖羊肉。”   羊肉都是许运昌买回来的,他当然知道了,做晚饭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张阿姨了,让她先把珍珠的素菜做出来。   要不然锅里沾了肉腥味儿,她就吃不下了。   许运昌说,“不去了,老吃羊肉我也吃够了,就这素菜挺好的。”   好在转过年,到了来年的四月,她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孕吐反应终于消失了,一开始只敢吃点炖肉,后来红烧肉红烧排骨这些都能吃了。   虽然这时已经有点显肚子了,但佟珍珠完全没受影响,在科里忙起来照样健步如飞,小跑着给病人换药打针。   只是她现在变得比以前容易饿了。   干活的间隙,张明兰洗了把手,塞给她一把核桃糖。   佟珍珠看了看简陋的糖纸,不像是买来的,但剥开填到嘴巴里,又甜又香,特别好吃。   “你妈做的?”   张明兰美滋滋的说,“不是,是孙友成的妈妈做的。”   孙友成之前不是跟着医疗队出去了吗,去年十月份才回来,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找张明兰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科室的走廊里把张明兰给抱住了,张明兰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和张大志退婚了。   颇费了一些周折之后,两个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那不就是你婆婆吗?”   张明兰笑了笑,爽朗的说,“对,现在还不是,但早晚就是了。”   他们两家长辈见了面,张家父母看不上孙家的条件,可女儿就是认准了,也是没办法,虽然现在不痛快,没有答应订婚。   但磨上一磨,肯定还是会同意的。   八月底,佟珍珠顺利生下了儿子。   她整个孕期都没怎么胖,但小娃娃倒是不瘦,圆圆的脸蛋,浑身上下都胖嘟嘟的,因为呛了一点羊水,他不吃也不喝,而且还往外吐白色的黏液。   苏教授带着张阿姨来给她送饭,先问了问珍珠的情况,然后看向婴儿床里的孙子,小家伙虽然肉嘟嘟的,可真是小啊,那小手和小脚丫,简直太小了,苏教授好多年不曾这么亲近一个婴儿了。   她特别小心的把他抱球来了,小家伙倒是不露怯,把脏东西吐到奶奶衣服上了。   佟珍珠说,“妈,您别抱她了,赶紧的用帕子擦一擦吧。”   苏教授笑了笑,“没事儿,你不是说,吐出来好,胃里全都吐干净了,我们正正就能喝奶了。”   不像现在,喂水都喂不太进去。   好在第三天上午,小家伙很畅快的喝了二十毫升的水,中午给他冲了奶粉,也很顺畅的喝了。   大热天坐月子,听着似乎有点儿遭罪,但其实还好,许家的房子是老宅子,屋子造得很高,而且墙壁都有一尺多厚,通风又好,夏天屋里即便不吹风扇,没有空调,也并不很热。   刚生了孩子身上虚,比正常人更耐热一点。   许运昌白天晚上都负责照顾孩子。   正正这孩子也很乖,晚上不怎么闹人,吃饱了很快就能睡着。   佟珍珠吃得好睡得好,各方面都特别舒心,身体恢复的也就很快。   这天,沈玉梅拎着半篮子鸡蛋来了,她之前去医院看了一次,这是第二次来。   看着女儿恢复的很好,脸色比之前还好看呢,而且这也快出月子了,她就忍不住叨叨了,“珍珠,你现在日子是过好了,你妈现在又碰上为难的事儿了。”   “德芳这孩子不听话,非说钢厂的初中不好,说要回来念书,这东城西城的学校能那么好进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哈。 第六十章 正文完结   自从沈玉梅和陈国华结婚以后, 因为钢厂的宿舍宽敞一些,就搬过去住了,虽说这样她上班比较远, 但厂里的班车正好路过,倒也不算太麻烦。   佟德芳自然也转到钢厂的附属初中了,也是真巧跟陈国华的儿子陈晓秋分在一个班,但两个人学习成绩差别很大。   陈晓秋回回都是考第一, 佟德芳却是班里的倒数。   沈玉梅这人, 肚子里装不住二斤香油, 都五十的人了,遇事儿一点不动脑子,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了。   每次都是表扬陈晓秋, 狠狠批评佟德芳。   “都是一样的老师教的, 回家也是一样的做作业,你咋这么笨呢?”   这么着次数多了,佟德芳心里也挺难受, 趁着周末,她去了一趟柳林胡同, 没想到一直对她很好的爷爷奶奶,也是出言讽刺,她简直气的不行。   回来的顾上碰上了佟德花, 帮她出主意说, 不如干脆不在钢厂上了, 佟珍珠嫁得那么好, 公公婆婆都是教授, 让他们帮着找一找, 就在东城上学不就行了。   正好也可以住在佟珍珠家里。   佟德芳一听就动心了, 二姐家她去过的,好大的一个四合院,只有他们一家人住,二姐和二姐夫两个人就占着三间呢。   她回去就跟沈玉梅说了,沈玉梅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琢磨其实这样也不错,一来德芳的确不小了,现在是跟陈晓秋住一个屋子,中间拉了个帘子,但姑娘越长越大,老这么着肯定不行。   二来德芳住到珍珠家里,吃喝甚至穿都不用她操心了,一年下来,也能省不少钱。   于是今天趁着休班,她就赶紧的来说了。   沈玉梅大概觉的话说得太软,生怕大女儿不管,“这事儿换了别人不好办,不过,珍珠,你公公是北大的教授,人家指定要给他一个面子。”   佟珍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陈叔叔在这边儿有房子吗?”   “德芳过来上学,你们全家都搬回来住?”   沈玉梅摇头,“哪有,你陈叔叔根上不是北京人,他家是大兴的,我寻思,这不你家宽敞吗,干脆让德芳住过来得了。”   “就在外头厅里,靠墙给她支一个小床就行了。”   是个成年人都知道,产妇不能累不能生气,保持愉悦的心情特别重要。   可她这亲妈,她这月子还没做完呢,就忙不迭的找事儿来了。   佟珍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就这种不要脸的想法,沈玉梅都不该敢想。   她冷笑了一声,“妈,你想得可真周全,连德芳怎么住都想好了,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德芳住进来了,吃我的喝我的用的,正好你省下了是吧?”   “你可真能做梦,你是不是忘了,德芳是你跟佟贵山那贱人的孩子,我从来没真正把她当做是我的妹妹,她也从来没把我当做她的姐姐。”   “别说她了,就是以后你老了,没人照顾了,瘫在床上了,都甭想进我的家门。”   这话把沈玉梅说愣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抹眼泪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好了,不想认我这个亲妈了!”   “德芳是我生的,怎么就不是你的妹妹了?”   她这声音有点大,在院子里和侄子玩儿的许运昌立马进了屋子。   沈玉梅一看女婿来了,立马哭着说道,“运昌,我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没能帮上珍珠,可她说得也太让我伤心了。”   许运昌没理,而是担忧的看了一眼妻子,佟珍珠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又看了看在小床上熟睡的儿子,说,“妈,您别吵醒了孩子,珍珠也还在月子里呢,您跟我来吧。”   许运昌把沈玉梅领到正房,问,“到底什么重要的事儿啊?”   沈玉梅把事情说了一遍,还觉得特委屈,“咱们老北京人,谁家不是这样,条件好的就要多帮这些,一家人都互相拉拔着,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   许运昌说,“挺新鲜,我还真没有听说过,爹妈都在呢,却非要姐姐养妹妹的,而且这妹妹还不是正经的。”   “一家人互相帮忙是有的,但前提是得自愿,而且也要有个度。”   “这事儿既然珍珠不同意,您就别想了。”   沈玉梅却仍啰嗦道,“运昌,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估计不怎么知道,这房子不够住的难处,你陈叔叔分的钢厂宿舍,除了一个做饭的小房,也就两大间,这晓秋和德芳挤在一个屋子里,忒不像话。”   她咬了咬牙,“要不这么着,我每个月给珍珠十五块钱,算是德芳的生活费。”   许运昌皱眉,不客气的说,“您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这可不是钱的问题,我和珍珠也不差这钱,跟你说实话吧,珍珠说过,她特别烦德芳,恨不得一辈子不见面。”   “这一点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你这当妈的可真有意思,闺女还没出月子,就急着来给她添堵了,你是怕她日子过得太好是吧?”   “以后您也甭来了,我们家都不欢迎你。”   沈玉梅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女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今儿是不成了,她只能不高兴的走了。   许运昌赶紧的去了西厢房。   珍珠刚生了孩子,跟平时不太一样,她以前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啊,累晕了都不带哭的,他就没见她哭过。   可前些天,因为她老下不了奶,好不容易下来了,量却又很少,根本不够孩子吃的,急得掉了两次泪了。   他妈也反复嘱咐他了,因为是特殊时期,产妇心理很脆弱,让他一定多留心。   还好,佟珍珠这次没掉眼泪,正正醒了,她抱着孩子,轻声哼着曲子哄呢。   许运昌说,“到时间了,该喂他了,我冲奶粉啊。”   他烫奶瓶,兑温水加奶粉,动作十分娴熟,很快就冲好了,正正一口就咬住了奶嘴,小嘴一吸一吸的喝的很香。   许运昌帮儿子扶着奶瓶,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你没生气吧?”   佟珍珠说,“没有。”   “没人比我更清楚,她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一点儿数没有,为了这么糊涂的一个人,不值当的。”   许运昌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反正咱们成家了,你我还有正正是一家人,老家儿不靠谱,就少来往,咱们就逢年过节去看看就完了。”   佟珍珠说,“不提这事儿了,我今天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来,给我抱抱儿子。”   正正喝完了奶,被妈妈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奶嗝。   小婴儿很乖,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许运昌笑着说,“小样儿,瞧把你美的!”   出了月子,又在家休息了几天,佟珍珠就开始上班了。   倒没觉得累,最大的问题就是胀奶,但她的奶水真的挺少的,也不值当挤了带回家,而且科室也没有冰箱。   于是就干脆断了奶,反正小孩子也已经习惯喝奶粉了。   十月里的一天,她值小夜班,凑巧王海洋和她一个班,五点多钟,许兰华来送饺子,三人一起闲聊了几句。   王海洋压低声音,特神秘的说,“告诉你们一个最新消息。”   许兰华好奇地说,“你对肿瘤手术又有新的思路了?”   他笑笑,“不是。”   佟珍珠说,“别故弄玄虚了,快说吧,不说我可走了。”   王海洋用更低的声音说,“不是,我今天跟咱们主任聊天,他跟我说了一个大事儿,可能,也许要恢复高考了。”   佟珍珠和许兰华听了一点儿也不惊讶,都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许兰华说,“我早就知道啊,我们系里的硕士点和博士点估计也要开了。”   王海洋反问,“你早知道,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许兰华说,“咱们没聊过这个,所以没给你说。”   王海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嗨,你这人咋这样,还夫妻呢,你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们两口子斗嘴的功夫,佟珍珠去了护士办公室。   因为正正的出生,这一阵子她和许运昌都把学习给撂下了,看来,是要赶紧捡起来了。   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点的时间了。   正正抓周的时候,已经是七七年的八月底了,但还是没有政策出来,说要恢复高考,别人不急,许运昌真是有点着急了。   回城以后,虽说他挣了不少钱,但手里的翡翠除了自留的几件,货都出完了,电器生意现在雇了五六个人,每天沈裕顺都会把当天的流水送过来,进货也有裕兴管着,几乎不用他操心了。   白天的时间很空。   许运昌很想再跑一趟云南了,可佟珍珠不同意,也只能算了。   这天,他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做了两套题,虽然题目都做对了,但他的情绪却有些失落。   因为他严重怀疑,恢复高考是不可能的事儿,他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   本来按照计划,他还应该做一套物理题,可他有点烦,放下笔去了正房。   苏教授今天没课,正和张阿姨一起看孙子呢。   这会儿正正正在吃加餐,是蒸熟的鸡蛋羹,张阿姨喂一口他吃一口,吃得很开心。   看到爸爸进来了,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粉色的牙龈。   正好鸡蛋羹也吃完了。   许运昌给儿子擦了擦嘴,一把将他抱起来,然后两个胳膊一用力,把他举得老高。   正正很开心,笑得咯咯的。   苏教授把小孙子看得很宝贝,说,“运昌!你小心着点啊。”   许运昌把儿子放下来,随便往沙发上一放,“妈,没事儿,他是男孩儿,得养得皮实一点儿!”   苏教授不高兴的说,“那也得大一点再说啊,你小时候,三岁了还不会吃葡萄呢,都是你爸一个个把核去了。”   许运昌笑了,“妈,就这一点,您老揪着,这都说了七八遍了!”   当然了,这种偶尔低落的情绪,他是不会在佟珍珠面前流露的,因为佟珍珠学习比他可认真多了,只要有一点点空,都必然要看书做题。   轮休的时候,谁约她去逛街都不去。   就闷在屋子里专心学习,只有正正找妈妈,并且要求她抱的时候,才会歇上一小会儿。   就在许运昌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十月里,平地一声雷,恢复高考的信息忽然登在了报纸上。   十二月份,迎着凌厉的寒风,佟珍珠和他一起走入了考场。   考完之后,两个人感觉都挺好,估出来的分数很高。   因此,报考了同一所学校——北京大学。   许运昌选的是数学系,她选的是医学院临床专业。   十一月底,录取分数线出来了,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不是寄到家里,是招生办的主任直接给了许梅之。   这个孙主任和许梅之关系很好,他一看到录取名单里有许运昌的名字,特别的激动,后来又发现,佟珍珠对应的收信地址也是南明胡同十八号,想起来运昌的媳妇,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赶紧的都拿出来了。   “梅之,恭喜你。”   “真是羡慕你,儿子女儿个个都这么聪明,就连娶得儿媳妇也这么聪明。”   许梅之笑得很开怀,很谦虚的说,“都是巧了,我那小儿媳妇,特别爱学习,带着运昌也跟着学,他们准备的比较充分,所以才考上了。”   一九七八年的正月,踩着厚厚的积雪,佟珍珠和许运昌一起去北大报到,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她的身后,也有不少像她一样的大一新生,脸上都带着和她一样的幸福笑容。   再往后,就是泥泞的街道,以及远处一排排的胡同。   这会儿胡同里的人该都起来了,有的在忙着做早饭,还有更多人上街买早点,早点摊子正忙,空气里都弥漫着炸油条和豆浆的香味儿。   这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但她知道,一切又完全不一样了,至少,她的人生又是崭新的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下一本会尝试不同的类型,是个修仙文《卫灵修仙记》,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先收一下,再次鞠躬。   本章留言有红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